一条忘川河,一座奈何桥,一块三生石。
剧痛感在很久之后,奇迹般地消失了,江不闻愣愣站立在边上,忽然被人推搡了一下,他倏而回神,眼前所见所景,便全部出现在视线中。
他黯淡的瞳孔不再无光,璀璨如同耀星,脸色也恢复了和曾经一样的健康,只不过身体却有些虚无,好像是透明一样。
推搡他的人一顿,随后声音苍老,有些意外。
“是你?”
江不闻还没有从异样的环境中适应,便陡然看见了一张年迈的脸,那张脸是异域相貌,身形高大健硕,眼中有不怒自威的威严,同时还有几分熟悉感。
江不闻想了想,却想不出来在哪见过。
“你怎么也下来了?”男人有些苍老地开口。
下来?
江不闻将四周全部观察一遍,恍惚间头痛欲裂,须臾后回过神,才想起来,自己好像是死了……
他目光周转在“地府”的景物之上,真的看见了话本中的所有场景:
忘川河很长很宽,三生石高而坚硬,他这会儿走的,正是奈何桥。
不过……为什么绽放在忘川河边的是荼蘼花?
他明明记得,应该是彼岸花才对。
江不闻有些被困惑住,目光落在荼蘼花上,久久不能收回,这种疑问让他的心中一阵一阵地酸涩……
他有些想拓跋野了。
“阿大怎么舍得放你走了?”
这时候,身侧的男人又开了口。
江不闻忽然在他熟悉的眉眼上,找到了谁的影子,一时难以置信,后退了一步:“您……是扎那可汗?”
拓拔扎那见他认出了自己,只些许的惊讶,而后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江不闻见他默认,同样感到诧异。
“您怎么也,仙逝了?”他有些迟凝地噎了一下。
那在上方,岂不是只留拓跋野一个了?
他虽然从以前的蛛丝马迹中捕捉到,拓跋野和拓拔扎那的感情并不是很深,但倘若接连失去爱人和至亲的话,任谁都会伤心难忍罢……
“命数已到,上方不留我啦!”拓拔扎那听到他的话,爽朗一笑,向前走去。
江不闻便随着他,和他一起走过奈何桥,遥遥便见一位老妇坐在那边,舀着汤。
这略显宏大的队伍里,有着各色各样的行人,穿着各式的服装,甚至有些语言,也和他们不太一样。
“就是苦了阿大了……”他目光停在离孟婆最近的一位行人身上时,扎那忽然开了口。
“啊……嗯。”他有些不会说话了,胡乱应着声,感觉头有些痛。
周身嘈杂的人声混乱不清,隐约听见什么不一样的声音,却很快就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他的目光还停在孟婆的身上……那碗汤,真的喝下后,就会毫无记忆了么?
站在孟婆前的那人样貌很奇怪,身上穿着自己从未见过的样式衣物,只不过都破烂了,约莫生前遭遇了一场大火,将他烧死的。
那个男人有些胡言乱语地对孟婆说着什么话,手舞足蹈,好像精神并不是十分地正常。
坐在孟婆身后,突然有一个浑身黑衣的人推了他一把,紧跟着男人就摔进了忘川河中。
“最近地府怎么总出些乱子?命数未到的人也下来了……”他听见孟婆喃喃抱怨道。
很快便轮到了自己,孟婆先是和他对视,随后给了他一碗汤,一股莫名的力量忽然催使他开口说话,还未反应,便已经伸手指向了忘川河边的花丛。
“您看见荼蘼了么?”江不闻问。
孟婆稍稍一顿,紧跟着眉头便紧锁起,向着身后埋怨地叫了一声,另一个站在黑衣男人旁,全身白衣的男子便忸怩着脸上来,对着江不闻腼腆地笑了笑。
下一刻,身前便一股大力,让他整个人失去了重心。
“……又一个。”
江不闻坠落的过程中,听见孟婆埋怨地说。
他的眼前逐渐恍惚,最后看见了拓拔扎那,端着那碗孟婆汤,与他遥遥对望,做出了一个口型。
江不闻重复了一遍,便猜出来意思。
“代我照顾好他。”
拓拔扎那别过头,将汤一饮而尽。
……
“拓跋野!”
温软床榻上,江不闻猛地喊出声,惊魂未定地睁开了眼睛,入目却是一阵模糊的白……他的双目前,不知何时,又被蒙上了一层白布。
重心重新回到了身体当中,他飘散的魂魄折回,四肢百骸的酸痛便逐渐回来,耳边传来几道低哑的呼喊,隐隐带着一些哽。
“江应,江应……我在,我……”紧抓自己的手剧烈地颤抖着,明明只发出了几个字,却停顿了好几回,带着不断的吸气呼气,喘息和颤音。
江不闻一瞬之间恍如隔世,感受到自手背而来的体温,“啊、啊”了两声,便骤然清醒了过来。
他这是……回来了?
“你哭了?”他的声音沙哑而带疑,甚至多出了一点罕见的意味。
拓跋野浑身颤栗,在下一刻俯身堵上了他的唇,江不闻便感到一种汹涌澎湃的感情自心底而来,又与他人交接,面上有些湿,凉凉的。
江不闻逗弄他的心思恍惚间便烟消云散,被他的唇舌勾起一阵阵的情意,原本单方面汹涌的人得到了猛烈的回应,空气之中,骤然弥漫起了缱绻的水声。
他们这般激吻了不知多久,直到江不闻刚刚醒过来的脑子承受不住,开始发昏发沉,才恋恋不舍地推开了他。
“我……”他低喘着气,觉得嘴巴有些肿疼,开口到一半,又意识到了什么。
“你在我昏迷的时候,偷亲了多少次?”他半带调侃,面有愠色地问。
他依稀记得,上一次死里逃生,短暂清醒时,拓跋野也是失控地吻上昏迷的自己,也不知是不是什么怪癖。
空气之中短暂地凝固,江不闻以为对方被自己说愧了,想说出话,将气氛挽回,不料对方却沉哑地开了口。
“数不清。”
江不闻有些诧异,没想到他竟然承认了,愣了一息,拓跋野便阴沉着脸,倏而又靠近,张开嘴,狠狠咬伤了他的左肩。
“唔……”江不闻吃痛地溢出一道闷哼。
“你……”他下意识地想要责怪他,肩上却拂过微凉和热气,拓跋野在这一瞬间似乎脱了力,将头埋进了他的颈间。
他话锋一转,心蓦然软了下来。
真哭啦……他有些心疼地想。
“江应,我以为你回不来了。”拓跋野声音闷沉,沙哑地提气。
他好像一个溺水已久的人,在这一瞬间,抓上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江不闻刹那间心如刀绞,便也觉得鼻尖酸涩,胸膛起伏,眼前模糊。
是啊,他也原本以为自己回不来了……甚至都去鬼门关走了一趟呢。
只不过孟婆他们弄错了命数,又把人退了回来。
本以为生死相隔的悲凉情绪又在心头重新,江不闻也忍不住落下了眼泪。
他几乎没有见过拓跋野哭过,唯有一次,便是数日前,他中枪病危,再一次,就是现在了。
拓跋野哭的时候,是不是也会红了眼眶,双眼像一只小兔子,可怜巴巴地垂下耳朵?
江不闻想起那场面,觉得有些可爱,心口却止不住地疼。
“别再吓我了,我会疯的……”拓跋野闷在脖颈,吐息出声,末了似乎怕他不信,又低低哑哑地强调了一遍。
“我说真的。”
他不但会疯,还会死。
江不闻便觉得顷刻丧失了力气,心中的情愫几乎要冲破了肌肤,一颗滚烫炽热在热烈地跳跃着,只恨不得将心脏拔出来,血淋淋地展现在拓跋野的身前。
他在下一刻,就圈住了拓跋野的脖颈,主动地亲上他的唇,对方的身体在这刹那僵硬了,久久无法回转。
这场拥吻竟然由江不闻一手启程,单方面地运营,他本以为拓跋野过会儿就会回神,没有想到一直到他累了躺下,对方还僵持在那边。
“你怎么了?”他接吻过长的嗓音变得沙哑,眉头压着,有些疑惑。
一个吻,他们从前已经接过那么多次,拓跋野至于这么大的反应么?
空气间有些凝固,江不闻等了一会儿,才听见那人问,声音有些冷,或者说是落寞:“你不生气了么?”
江不闻愣了几息,恍然失笑,随后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弄得腹上伤口有些疼了,在拓跋野严肃的制止下才停止下来。
“拓跋野啊,你……也太可爱了。”
末了,他正好脸色,这样说道。
拓跋野听出他的故意调侃,耳根却还是发烧,目光坚定地看着他。
即便眼前遮着白布,江不闻还是可以感受到那炙热的目光。
“不生气了么?”拓跋野固执地问:“……告诉我吧,江应……我们……”
他好像喉头发哽,说不出话了。
“我们在一起吧。”
江不闻在这时,倏而接住了他的话。
拓跋野睁大了眼睛,他的眼睛确实如江不闻所想,红通通的。
“我不生气了。”江不闻说。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