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扎那大可汗育有二子,幼子拓跋昭,长子拓跋野,至于那日苏,则是叶护拓跋吉达的收养来的。
王室无手足,与拓跋扎那和拓跋吉达一样,拓跋野和那日苏的关系一直处于针锋相对。
平梁之战,那日苏也是不敌江不闻的那几位将领之一,不过相比其余几人,他也是与江不闻拉扯最长的一位。
当然,倘若算上拓跋野,那日苏就不能提了。
十七岁沙场秋点兵,拓跋野就遇到了江不闻这个硬茬,穷兵弱将,低级的武装,本就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争。
这一手烂牌偏偏被江不闻打了六年。
第六年的时候,小可汗终于雄风一振,带兵踏平了河川,结束了这场战争。
然而当阿索那所有人都对着拓跋野高喊“傲木嘎”的时候,拓跋野却一个人闷不做声地躲进了营地帐篷里,三天没有进食,唯独把烈酒灼人心的草原白饮下一桶又一桶。
阿索那的汉子们大都是直肠子,拓跋野不说话,没人知道原因,唯独那日苏猜到了一斤半两。
拓跋野在外征战五年,接触的人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那日苏排除了些可能低的,综合情况,便只剩下了一个江不闻——
江不闻啊……
毡帐之内,阿索那诸位大将记忆里持刀纵马的平梁小将军,此刻却穿着一身脏乱的囚服,悍冬之年,冰雪阵阵,那身染红的囚服好像与他的骨骼融为了一体,照拂在他一捻即碎的躯体上。
“滴答……”阿索那战士敏锐的听觉被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所惊醒,目光不受控制地凝过去,便看见地上多了一滴荼蘼花一样的血渍。
他们的视线顺着血滴落的方向倒回,便看见江不闻刀削一般的下颌,再是毫无血色的薄唇,再是鼻梁……
或许在座的老将们到最后都不愿意承认自己兵法不如一个毛小子,但有一点,他们却有一个共识:江不闻的相貌确实是男子里面数一数二的好,与天眷的小可汗不相上下了。
以至于到这时候,他们从下而上地去看江不闻,脑海里都近乎能想象到他那双灿若星辰的双目,然而最后落眼的,却只有又一滴血,顺着被暗红色渗透的白布,习以为常地滴落。
阿希格看着这情景,张开双唇,咬着一个“江”字,半天没有吐出来,到最后话锋一转,雄壮的声音询问道:
“这是何人?!”
沈立似乎没有想到会被这样发问,一时也愣了愣:“阿希格将军,这是江小将……不、不,这是平梁的罪臣,江不闻啊!”
阿希格毫无遮拦道:“这个瞎子?你说这个瞎子?!腾格里!”
他激动地站起来,从位置上走到中央,来到江不闻的身前,忽然掌上运力,拍向他的肩。
耳边生风,独数武将的肌肉记忆运作上来,铁链啷当,江不闻下意识地抬手抵挡,却如同蝼蚁撼树,身躯一阵痛意袭来,喉间便泛上了血腥。
“不可能!”
阿希格看着倒在地上的江不闻,瞪大了眼睛,一把扼住自称平梁使臣的咽喉。
“江不闻……你们以为随便送上个什么人,就能叫江不闻吗?!”
当年阿希格挂帅,曾与这平梁将军正面拼过臂力,依稀记得当初江不闻一把红缨枪,直愣愣挑飞了他的头胄,如此惊人之能,岂是眼前宵小可比?那日苏今日带上个这样的病秧子,莫非是在羞辱自己么?
沈立面色赤红,被阿希格扼地喘不过气,手上铁链疯甩,焦急万分:“他是,他是……江不闻!你说话啊……咳咳!”
那道铁链连着江不闻的脖颈,圈口不大,沈立濒死发力,丝毫未顾他的状况,后者方撑起的身躯被这么一拽,又狠狠地摔下。
叶护之子那日苏便冷眼看到他找来的这位平梁将军爬起又摔倒、爬起又摔倒……实在狼狈地不像话。心里不由也产生了一点疑虑,眼神一晃,看向自己的兄汗。
在座里,对那位平梁将军最熟悉的人却一言不发地坐在位上,手握着其格酒,目光冷凝,好像藏着不尽深渊。
其格酒晃动……晃久了,快给那日苏一种赌错了的想法。
好在下一刻,诸座便只听“叮”的一声响,沈立手上扯着江不闻的铁链一分为二,被一把横空飞过的短刀拦腰斩断。
江不闻脱了束缚,狠狠摔在了地上。
短刀快得不行,但那日苏还是看清了是拓跋野动的手。
他微微攥紧的手不由自主地松了下来,便见阿索那王族的小可汗起身,一步一步地走向毡帐中央,带着两座王贵的视线蹲下身,凑近那位“冒牌的将军”。
一抬手,捻起了江不闻的下巴。
“傲木嘎……”
阿希格下意识地喊了拓跋野一声,却见小可汗面色平静,甚至带了点认真,让他嘴巴张了张,又合了起来。
拓跋野的另一只手也抬起,抚上了江不闻的唇角。
阿希格手上扼着平梁使臣的咽喉力道轻了些,余光扫过拓跋野,一时没有搞清楚这位年轻的后辈在做什么。
拓跋野放在江不闻唇上的指尖便又上移,微微蹙着眉,视线落到他的鼻梁。
他的手还在上移,眼看就要触及那块染血的白布,阿希格不由屏住了呼吸,火热的视线钉驻在他的手上,却见那位一直没有动作的平梁将军猛地握拳,砸向了拓跋野的腕骨。
阿希格眼睛瞪大,将沈立甩到地上,冲到拓跋野的身边。
“傲木嘎!”
拓跋野挡住阿希格舞向江不闻的手,眼睛里蒙着层冷光,静静地看着大喘气的江不闻。
片刻后,阿索那的那位小可汗站起身,盯着江不闻逐渐握紧的拳。
“平梁罪臣,如假包换。”
语如惊雷,炸响四方。
诸座听完,瞬间懂了方才小可汗辨别模样的做法,立刻激烈地讨论起来。
阿希格难以置信地站在一边:“可是,可是……他的眼睛……”
拓跋野平静的瞳孔轻微晃了晃,转身对上那日苏侵略性的目光,又重新看向江不闻。
过了一会儿,他俊美的脸上露出了一点笑意,语气带了些无所谓的意思,长长地“哦”了声。
“那是平梁之战的最后一场……我把他毒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