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低俗电影【完结】>第六十八章 人各有命

  田鹏给戴海打了电话,他们按着地址找去的小区,是美芳曾经住过的地方,那套房子以前是美芳花钱买下的,后来变卖了,物业那里还有产权变动的记录。

  “听说原来他们一家老小都住在那里,刘美芳原来还有个小孩儿,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把房子卖了,邻居说好几年前就没再见过她人了,”戴海叹了口气,“估计那时候就染上毒了。”

  “行,您来的时候通知一下救护车吧,看她这样子,估计也跑不了了,慢慢过来都成,”田鹏的脸上也愁云惨淡,“谢谢了。”

  田鹏谢戴海,是谢他把美芳的背景告诉自己,也是谢他故意来得慢,为拍摄留出了富余的时间。

  “走吧,进去了,早拍完早收工。”陶树拆了一片薄荷糖放进嘴里,压住作呕的生理反应。

  再进房间,陶树和田鹏都有了心理准备。

  美芳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靠着那个看不出颜色的枕头,瘦骨嶙峋的手上夹了一支烟,正在吞云吐雾。

  天知道她是怎么从床上坐起来的。

  陶树拖过墙角的一把木头独凳,坐在了美芳的床头。

  房间狭小得转不开身,陶树一坐下,膝盖头就要碰到污糟的床单边缘,离得太近,陶树又发现了美芳皮肤上的几处毒疮,那些疮口在这样的环境下难以愈合,散发着腐败的味道。

  “我们准备开始。”陶树翻开了随身带着的笔记本。

  “开始什么?”美芳眼神涣散迷离,盯着陶树看了一会儿,“你谁啊?”

  陶树和她对视,从她脸上看不出半点耍赖的意思,才确定她是真的记不住了。

  化学物质已经摧毁了她的大脑。

  “我是灯红的许飞,我来采访你,和你聊天,刚才还给了你五百块钱,”陶树凑近了一些,让她看看自己的脸,“还记得吗?大概十分钟之前。”

  “哦!”美芳点点头,往床边的地上弹了弹烟灰,那烟灰落在了陶树的鞋上,“我说呢,哪里来的五百块钱,你聊吧。”

  陶树任烟灰在鞋面上积攒,试探着问了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他发现美芳对近期发生的事情已经很难回忆起来,反倒是对几年前,甚至更久以前的事情记得比较清楚。

  那个时候,她的记忆力还能正常工作。

  “你什么时候去的灯红,能记起来吗?”陶树问她。

  “大概三年前吧,”美芳手里的烟只剩下一小截儿,她贪婪地吸了一大口,直烧到过滤嘴才罢休,“那时候还漂亮,男人也舍得花点儿钱跟我玩儿。”

  “挣得多吗?一个月大概能挣多少钱?”陶树接着问。

  “记不住,”美芳从枕头下摸出烟盒,又点了一支烟,“都买冰了,哪儿有数啊?”

  陶树觉得很呛,眼睛也熏得睁不开,“介意我开窗通风吗?”

  “别开,”美芳瞪着眼阻止,“晃眼睛,还齁冷的,开门吧。”

  站在门边的田鹏马上把身边的门全打开了。

  “你在这儿住了多久了?”陶树看了眼床边,烟头已经盖了一层,几乎把地面铺满。

  “被那老贱货赶出来就上这儿来了,”美芳眼里显出仇恨和痛快来,“他妈的,她以为自己是什么好货?还不是被警察把老巢都端了!”

  “呸!”美芳一口浓痰吐在了地上,“活该!”

  陶树看着那口浊痰裹在了烟头上,里面有丝丝缕缕的血迹,也不知谁更活该。

  “你……什么时候,怎么开始溜冰的?”陶树原计划是围绕着灯红聊天。

  但美芳崩坏、极端的状态,把陶树也带向了尖锐直接的角度,他干脆放任美芳讲些她想讲的内容。

  “冰?冰是这两年开始的,”美芳说起这些,干瘦得几乎看得见骷髅的脸上浮现出不正常的兴奋,“一开始玩气球、邮票,叶子,后来不够劲儿了啊,没意思,还是冰好玩儿,舒服。”

  “是因为买这些东西,没钱了才进灯红的?”陶树问。

  “也不全是吧,”美芳又抽了一口烟,“沾了药,没人要我啊,爸妈不想要我,男人小孩儿也不想要我了,所以我自己也不想要自己了。”

  美芳又咳嗽几声,胡乱地用手抹了抹嘴。

  “灯红多好啊,来钱快,买药的渠道也多,就适合我这种人,”美芳啧一声,“倒了还挺可惜的。”

  “能跟我说说,你在灯红的这几年吗?”陶树合上了笔记本,自己预先想好的这些问题,和美芳的现状相比,简直苍白得幼稚。

  “灯红……灯红啊。”

  美芳已经很久没跟人聊过天了,人人见她的样子都退避三舍,连她周围的空气好像都是有毒的,但凡离她近一点,就会粘上病。

  穷病,脏病,毒病,性病……

  但人生刚刚开始的时候,她也曾拥有过一份看起来很体面的工作,一个看起来很健全的家庭。

  一切的奔溃都是从一场应酬开始,从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理由开始。

  “试试吧,这个一口不会上瘾的。”

  就好像在堤坝上蛀开了一个小口,一开始只是涓涓细流,但随着水的锈蚀,小口逐渐变大,决堤迟早会来,冲垮一切自以为是的伪装和表象。

  美芳也想过戒毒,事实上,她每次从化合物带来的极乐中清醒过来,空虚占据整个躯壳时,她都曾真心实意地想回归平淡的日常。

  但也和所有瘾君子一样,毒瘾上来的时候,她可以出卖自己的一切,包括灵魂。

  她对着一个又一个男人敞开怀抱,想尽办法去借,去偷,被殴打之后,又用毒品去麻醉自己肉体上的痛苦。

  恶性循环没有尽头,直到灯红也不再容纳她,她便彻底放弃了生命,这间单间,是美芳为自己寻找的棺材。

  “我可能快死了吧,”美芳浑浊的眼睛看着自己手上从未愈合的毒疮,“你给我这五百块钱,能让我最后死得快活些。”

  “你可做了好事儿了。”美芳哈哈大笑起来,露出仅剩了几颗牙的秃牙床,末了用手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泪水。

  “最后一个问题,”陶树等她的笑声停止,才继续发问,“你要是没沾毒品的话,你想象自己现在应该是什么样的?”

  “狗屁的如果,”美芳嘲笑一声,又经不住去想。

  她仰面望着天花板,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滑出来,没进了干枯的鬓发里,不见了。

  “没吸毒的话,我现在应该就跟外面那些上班的婆娘们一样吧……”

  美芳手里的烟烧尽了,陶树伸手把烟头从她手里抽了出来,放在了床头柜上。

  “我儿子今年十二岁了,农历八月二十五生的,中秋节那天,你说巧不巧?如果我没吸毒的话,应该在忙着他小升初的考试吧,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这个妈。”

  “你走的时候,他几岁了?”陶树问。

  “不是我走,是他走,”美芳瞪着天花板上的一块蜘蛛网,眼神失焦,“他跟着他爸爸走的时候,六岁了,走的时候跟我说,还会回来看我,我这样的妈,不知道还有什么好惦念的。”

  “六岁小孩儿,能记事了。”陶树像是在自言自语。

  “就别记了吧……”美芳声音低了下去,闭上了眼睛,好像睡着了。

  陶树站起身来,提起被子,替美芳盖严实。

  “走吧。”陶树转身对田鹏说。

  “难受了?”田鹏紧跟在陶树身后,看着他的侧脸。

  “你不难受吗?”陶树扯出个笑来。

  “你……你不是遇到这种跟家庭问题有关的,特别是有小孩的,都不太好受吗?”田鹏把机器收进了包里。

  “你读书的时候,看过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吗?”陶树问田鹏。

  “世界经典名著啊?”田鹏被问懵了,“没看过,我小时候看见外国人名儿就晕,老长一串儿,再说就算是看过了,那谁能记住啊?”

  “其实我也没看完,”陶树笑了笑,“但是里面有句话,我记了很久。”

  “啥话啊?”

  “他说,”陶树顺着楼梯快步向下走,声音一颠一颠的。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陶树走到了一楼,老板娘好奇地问他见面怎么样。

  “我报警了,”陶树直视着老板娘,眼睛清澈,笑容单纯,在压抑灰暗的小旅店里显得格外刺眼,“她吸毒了,警察会带她去医院。”

  “什么?”老板娘慌了起来,跳着脚要冲上去撕扯陶树,“你这不是害我吗!容留吸毒人员你知不知道什么罪啊!”

  司机果断挡在了陶树面前,一把将老板娘掼在她的躺椅上。

  “容留吸毒人员什么罪我不知道,”陶树俯视着气得胸脯一起一伏的老板娘,“我看你倒是很知道,不光知道,还知法犯法呢?”

  说完,陶树脸上带着冷笑,转身走出了黑旅馆的大门。

  戴海已经带着人等在外面的巷子里,见陶树出来,十几个便衣警察一拥而上,冲进了旅店。

  城中村外面的主路上,停着一辆黑色的桑塔纳,车身布满了灰尘,看起来很久没洗过了。

  车里的男人盯着城中村的入口,不错眼。

  过了一会儿,从入口处出来三个男人,两个看起来亲近一些,另一个西装革履,跟在那两人身后。

  桑塔纳慢慢启动,隔着街远远跟上他们。

  跟了不到五分钟,三人拐进了一个露天停车场,桑塔纳也靠边停了下来。

  随后,一辆林肯领航员从露天停车场开出来,拐了个弯儿,扬长而去。

  桑塔纳没再跟,车里的男人拿起了电话。

  “他们从城中村出来了,坐的小费总的车,警察后脚就进去了。”

  “还要跟吗?”

  “好的,不会让他们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