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低俗电影【完结】>第二十二章 墨菲定律

  傍晚的夕阳将眼里所有的事物都绕上了红彤彤的光边,城市边缘的棚户区结束了白日工作的繁忙,又拉开混乱热闹夜生活的帷幕,陶树朝着西边走,什么东西在他看来都是逆光的,内容模糊难辨,视网膜上只有像山一样稳坐不动的楼影,鬼魅一样晃动的人影和车影,晕眩迷幻的红光鲜艳得不真实。

  陶树最讨厌这样血红的夕阳,在小学课本上第一次读到萧红在《呼兰河传》里写的火烧云,他丝毫都没有体会到老师口中的壮丽,强烈的画面感将他带到那个午后,也是这样红得滴血的夕阳里,妈妈的脚在空中摇晃,拉出鬼魅一般的阴影,他拿着课本发抖,四年级的男孩,坐在课桌椅上失禁了,带着刺鼻气味的水滴一滴滴顺着裤腿滴在地上,积攒成一滩水渍。

  陶树顾不上心里强烈的不安,走得越来越快,他从周边的一个个人身上找寻着那个男人的特征,看得眼睛酸涩不已。

  终于,在穿过胡同,转向灯红后面的拐弯处,陶树看到了那个男人。

  陶树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剑兰的前夫,他蹲在地上,两只胳膊向外支着,时不时在地上划拉,拔起水泥裂开的缝隙里长出来的草,又扔在一旁,嘴里叼着一根快要燃尽的烟,烟灰弯曲着好长一截,也没有掉下去,那男人带着红血丝的眼睛透过遮挡视线的头发,恶狠狠地盯着路上来来往往的每一个人,那样子,是蹲在这里好久都没有动过了,让陶树想起猎食的恶狼,静静蓄势待发地藏着獠牙利爪,阴狠地蹲守目标,随时会暴起伤人。

  男人的目光很快落在了陶树身上,大约陶树的瞬间怔忡吸引了他的注意,他缓慢伸手从嘴里拿下了烟蒂,鼻孔喷出两条烟柱,似发怒的兽。

  陶树提醒自己,这个男人并不认识他,他只要自然地走过去,最多被拉住问一两句话。

  陶树按着脚步控制节奏,尽量表现得像是普通路过的样子,怕走得太慢,也怕走得太快,就在和男人错身而过的时候,蹲在地上的男人站了起来,将烟头反手按在身后的墙上划拉出好几道黑印子,交替着甩动蹲麻的两条细长的蚂蚱腿。

  “哎!”男人在身后喊了一句。

  陶树假装没听见,就算听见了也当不是在叫自己。

  “哎!”男人提高声音又叫,“哥们儿等等,问你个事儿!”

  陶树避不过去了,此时周围人不多,自己如果不回头,那就真的有点儿可疑了,他一脸迷惑地转过头去,手指了指自己的脸,“你叫我?”

  “对,叫你,”男人走上前两步,两只眼睛毫不掩饰地打量,“哥们儿,你住附近?在附近上班?”

  陶树面色警惕起来,“管你什么事儿啊?你干什么的呀?”语气不耐烦又吊儿郎当,陶树心里暗暗鼓励自己,对,就这样,装得非常像个小混混。

  “嘿,”那男人见陶树戒备又不耐烦,脸色马上讨好起来,掏出烟盒,扒拉半天掏出一根皱巴巴的烟,递给陶树,“哥们儿别介意啊,跟你打听个人。”

  陶树看了一眼烟,接过来夹在自己耳朵上,脸色缓和一点,“问吧,不保证知道啊!”

  “好好,你见过这个女的吗?”男人笑着拿出手机,屏幕上是剑兰抱着佳佳的合影,照片中的女人脸上洋溢着初为人母的笑靥,男人点着屏幕上剑兰几年的脸询问,当真是装得一幅慈父情怀,“我老婆,跟我闹脾气呢,带着孩子跑这边儿躲着了,我来认个错,接她们回家。”

  陶树忍着恶心点了点头表示同情,如果不是认识剑兰,如果不是刚刚见过剑兰的满脸泪痕和凌乱的头发,这个男人的表演说不定真的能让一个不知内情的路人相信他的说辞,陶树不知道他是怎样的脸皮和心态,能将剑兰和佳佳的照片放在自己天天一打开就能看见的手机屏幕上。

  “这片儿有这个人吗?嘶……”陶树装模作样的思考,“看着不眼熟,但是也不是说完全陌生,住哪儿就更不知道了,你确定在这片儿?”

  “确定啊!我确定!”男人连忙点头,“我刚刚还看见她了,就在前头灯红上班,灯红你知道吧?”男人指了指灯红的后门,“就那儿!当按摩女呢!”

  “那你去灯红问呐!”陶树不耐烦地瞪他一眼,“我看你不是清楚得很嘛,还用得着问人呢?”说完就要走,一边走一边顺势将耳朵上别的烟拿下来叼在了嘴里,两只手在口袋里摸,装作找打火机。

  “哎!”男人见问不出什么,也不执著于再问陶树了,只在后面徒劳地又哎了几声,最后又不死心地添上一句,“真不知道啊?看见了可告诉我啊!我今晚上就在这儿!就守在这儿!”

  陶树走远了些,把烟从嘴里拿下来,厌恶地呸呸两下,把原本就皱巴巴的烟握在手里搓捏得稀碎,烟丝和烟叶渣子黏在手上,他双手互相拍了拍,拍掉了渣子。

  已经打了个照面,陶树反而镇定从容了些,至少知道了他长什么样子,现在人在哪里,就不会再毫无防备的担惊受怕,忐忑于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会突然冒出来,再打个措手不及。

  男人还蹲在那个角落,估计想盘问每个从灯红出来的人,陶树不敢从近在眼前后门进店,而是直接走过已经摆上夜宵流动摊点的街,得绕一圈从前门进去。

  走进灯红,里面依然还是热闹的模样,形形色色的男人搂着花枝乱颤的按摩女,打情骂俏的嬉笑声绕梁三日,大堂还聚着好些按摩女,围着站在台后的接待,正热烈地讨论着什么,脸上带着猎奇的表情,眼珠子都亮晶晶的。

  她们在讨论刚才灯红发生的刺激趣闻,见多了原配找来闹的,见多了女人一边殴打另一个女人一边辱骂自己的丈夫,却少见被“戴了绿帽子”的男人来找做着擦边生意的按摩女妻子,还是争吵打斗扯头发的一场大戏,她们咀嚼着别人生活的内情,讨论着剑兰真是大胆,都嫁了人了,还敢来灯红上班。

  陶树走进去的时候,前台边上的人群明显顿了一下,讨论声停了下来,都抬眼看着他,还有一个大胆不怕事儿的用手肘捅了一下旁边另一个女人,说着,“问他啊,他和玲玲都跟那女的走得近,保准儿知道……”

  陶树面无表情的走到前台,对着站在里面的接待点了点头算打了招呼,“你好,我来帮剑兰姐拿一下手机。”

  “剑兰让你来的?”前台里的女人循例问问是符合管理规定的,但她现在的表情毫不掩饰地带着好奇的探究和八卦的兴奋,“她人呢?咋不自己来拿啊?”

  陶树听着接待的语气,感到无力的愤怒,大家都在泥潭里,她们却只想着让别人比自己陷得更深一点,摔得更惨一些,“剑兰现在不太舒服,在玲玲家里休息,我帮她请假,请你把她的手机给我。”

  接待磨磨蹭蹭地在柜台里的框子中翻找一支支手机,挑来拣去,故意放慢速度,眼睛一直瞟着周围站着的女人,她们在用眼神无声地商量谁来先开口问。

  “你叫小飞吧?我听玲玲这么叫你,”那个大胆一些的耐不住,先开口,“你和剑兰什么关系啊?”

  陶树抬头瞪她一眼,并不说话,脸上的表情不善。

  “哎哟,我就问问嘛,别这么凶啊,”她见陶树不愿搭理自己,便拿出了向客人撒娇卖乖那一套做派,发着嗔抬手虚虚地去拍陶树的肩膀,又要顺着他的胳膊一路摸下来,“跟姐姐说说嘛,她男人怎么找过来的呀?他以前不知道剑兰出来做这个?”

  陶树顿时就起了鸡皮疙瘩,厌恶地往后退了一点,避开女人的触碰,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是个纯喜欢男人的gay,这女人是媚眼做给了瞎子看,反正是半点旖旎也没感觉到,只觉得一股风尘气随着她身上刺鼻的廉价香水味,冲得鼻子疼。

  “不知道,我只是帮她拿手机。”陶树多一个字也欠奉,自己再解释什么也没用,她们不在乎真相,只想坐实自己臆想中那些各式各样不堪的想象。

  “说说嘛,又掉不了你一块儿肉,”女人噘着嘴嘟囔,很不满意,眼珠子咕噜着来回翻着白眼,“都是一个店里的,以为瞒得住多久啊?”

  陶树不理她,只往旁边又挪了一步,更靠近柜台一些,眼珠子盯着柜台里装着手机的框子,女接待只顾着听热闹,找手机的动作已经完全停了下来。

  “手机。”陶树提醒她。

  “哦哦!”女接待恍然回神,又埋头去找,这一次快了很多,她们已经失望地发现,从陶树嘴里真的什么都问不出来。

  很快,剑兰那个贴着佳佳大头贴的粉色手机就被翻找了出来,女接待把手机递给陶树,又拿出了登记本让陶树签字,“请假拿手机,都要写上,签名要签你自己的名字啊!到时候要说丢了手机可不赖我!”

  陶树拿起手机,飞快地签了字就走,身后的讨论又叽叽喳喳的闹开了,他加快脚步,出了门就开始按手机的开机键,祈求着剑兰没有锁屏密码,能赶紧联系上她妈妈。

  手机很快开机了,桌面壁纸上也是佳佳的照片,女孩儿的脸几乎占满了屏幕,圆鼓鼓的脸上粘了米粒儿,是一张脏兮兮又可爱的笑脸,这是陶树第一次清楚看见佳佳的样子,眉眼很像剑兰,笑得见牙不见眼,但依然能从长长的眼线看出来她的眼睛应该很大,陶树不自觉地也随着照片上的佳佳带上了温柔的笑容。

  但这笑容没能持续多久,陶树就看见了手机上的时间显示,已经到了七点二十,剑兰的妈妈如果下班早的话,此时已经在路上了,随时可能和那人渣撞见。

  陶树紧张地点击屏幕,并没有如愿进入操作页面,他叹了口气,哪儿有人不给手机设置密码呢?更何况是在灯红工作的剑兰。

  再看也无济于事,陶树将手机揣进裤兜里,快速向住处走去,他不得不绕更大一圈,绕开灯红的后门和那个男人蹲守的巷子口。

  陶树走着走着,干脆跑了起来,他绕的这个圈子有点儿太广了,心里越来越焦急,总觉得平时散步走过的路,怎么就在今天拉长了好几倍?怎么赶都赶不到目的地,好像一个走不到头的噩梦。

  天几乎完全黑下来了,路灯齐刷刷的亮起来,把天上的月亮照得黯然失色,陶树边跑边不停拿出手机确定时间,每看一次,脚下的步子就更快一分。

  终于,那栋灰扑扑的三层自建房小楼出现在陶树的视线里,安安静静的,没有看热闹的人,没有争吵的声音,还是一片平静祥和。

  陶树又一次回头确认自己身后没有带“尾巴”,飞快地打开了栅栏门上的锁,天色晦暗,已经看不太清楼道里的环境,陶树来不及找墙上的绳索拉开灯,就一股脑钻进了楼道,然后不出所料地摔了一跟斗,匍匐在粗粝的水泥楼梯上,却感觉不到疼,也顾不上看有没有摔到哪儿,爬起来就往楼上走。

  剑兰在家里根本待不住,咬着指甲来回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一会儿到窗帘后面朝窗外的街道看一看,一会儿又轻手轻脚地到门口贴着门板听外面的动静,玲玲家的老式木门没有猫眼,剑兰几乎想用手抠一个洞出来朝外看。

  终于,门外传来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继而是掏钥匙的声音,锁眼转动,陶树回来了。

  “小飞!”剑兰很激动,但还是胆怯地压抑着自己的声音,“怎么样,拿到了吗?遇到那人了吗?他还在附近吗?”

  陶树关好了门,从兜里掏出了剑兰的手机递给她,“我遇到他了,在灯红后面夜宵摊子的胡同口那儿蹲着找你,你先给阿姨打电话,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可别和他遇上了。”

  “好!”剑兰接过电话,感激地看陶树一眼,就点着屏幕要打电话,她太害怕了,手指止不住地颤抖,一连按错了两次解锁密码才打开手机,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喂?喂?妈你在哪儿?”剑兰焦急地问。

  “你咋这时候给我打电话啊?”母亲在那头疲惫地问着,“没上班儿?”

  “你在哪儿!”剑兰急得吼起来,“上什么班啊我!高建安找过来了!你在哪儿!”

  “这怎么……他怎么找过来的?他见你了?打你没有?”母亲也慌了起来,先问剑兰的状况,却一直没回答剑兰的问题。

  陶树在旁边听得也急,差点想上去抢手机说话了。

  “妈,妈,妈你听我说,”剑兰急得哭了起来,“你别回家,那畜生还在附近蹲着守我呢,见了你肯定要发疯,你别回来,先找别的地方呆着,随便哪里呆着都好。”

  “在附近?”母亲的语气也紧张起来,这男人阴魂不散,搞得她们日日都活得不安生,生怕他什么时候又冒出来咬一口,这一次搬家算是平静得最久的一段时间了,最终还是被他找到了,剑兰的母亲觉得疲惫不堪,“我都快走到灯红后门这儿了……”

  陶树全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顾不上和剑兰的母亲素未蒙面,大声吼起来,“阿姨快走!往反方向走!赶快!”

  “好……”电话那头的人吓了一跳,但还是听进去了,听起来转了身在疾走。

  然而一切都太迟了,就在剑兰想开口再嘱咐点儿什么的时候,电话那头传来了母亲的尖叫。

  “啊!你干什么!你放开!你给我放手!”

  手机好像掉在了地上,说话的声音变得遥远模糊,但由于争吵剧烈而大声,还是隐约能听那让人毛骨悚然的咒骂,剑兰的前夫抓住了她的母亲。

  “跑什么?啊?见了我就跑?我他妈让你跑?”男人暴怒的声音让人听来心里发颤,“李剑兰那个婊子躲哪儿去了?说啊!啊?你们躲在这儿过得潇洒啊?啊?让老子好找啊?”

  剑兰的母亲什么也没说,只是撕心裂肺的哭。

  “走!”陶树抓着剑兰就往门外冲,剑兰的腿已经发软了,走不太快,但也努力跟着,使唤着有些不听话的脚迈步子,好几次差点踉跄着摔倒。

  陶树一边走一边问剑兰要自己的手机,哪知道剑兰慌忙出门,根本没带,竟然放在了屋里的沙发上,而现在的情形,他们没有心情也没有时间再回头去拿手机了,只好先赶过去再说。

  “剑兰姐,报警。”陶树提醒着,“你不报警,这事儿就不能善了,他知道了你们的住处,会一直缠着你们。”

  剑兰走得气喘吁吁,将信将疑,“能管用吗?这家务事?”

  陶树没想到报警这在自己看来天经地义的事情,也需要再向剑兰解释说明,“你们离婚了,跟他就不是一家人了,就算还是夫妻,家暴也犯法了,就算只能关他个十来天,也给你们争取时间再找住处。”

  剑兰忙不迭地点头,拨打了报警电话。

  作者有话说:

  陶树小可怜崩溃预警。

  墨菲定律,传说中的怕什么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