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灿烂涅槃【完结】>第三十章 守口如瓶

  诉讼的事,已经确定。江郎打过电话来求情,边泊寒听到他的声音,只说了简单的一句话:“有什么你和我的律师谈。”

  边泊寒直接把江郎的电话号码拉黑,不愿再与这个人多交谈。

  花梅村的纪录片还没拍完,他和周泽楠定了返程的机票。出发前几天,边泊寒接到李一戈的电话。

  边泊寒问:“跑哪去了?给你发信息也不回,公司也没见你。”

  李一戈笑着说:“出来看看世界。”

  边泊寒听见他话音里的含混,明显喝了酒,他那边还有很大的风声,皱眉问:“你在哪呢?”

  李一戈赤脚走在沙滩上,看着翻白的浪花,说话的声音被风吹散了:“老大,我想走了。”

  边泊寒吓一跳,以为他说的走是另一个意思,声音不自觉大了:“别瞎说,你在哪呢?我过来找你。”

  李一戈笑得开怀,知道边泊寒误会了,大着舌头说:“不是,我说的是我要辞职了。”

  边泊寒的眉头越发紧锁,他们经常拿这个事开玩笑,但从来没有谁真的提出来过要走。边泊寒说他:“我给你放假,歇够了回来。”

  李一戈在电话那头摇头,笑得傻乎乎的:“这次真不回来了,呆了这么久,再待下去就没意思了。”

  边泊寒不想和他废话:“少给我叨叨,在哪,我过来接你,就算你要辞职要干嘛,那也得当面和我说,电话说的我不认。你要是走,你都不和我见一面,你就白瞎我俩认识了这么多年。”

  李一戈说怕边泊寒全是假的,但到底没忍心边泊寒因为这个事寒心,他说了位置,边泊寒开车过去。

  出门前,边泊寒和周泽楠互相亲吻,周泽楠叮嘱,你好好陪陪他,有什么给我打电话。

  边泊寒在沙滩上找到李一戈,暮色四垂,他一个人安静地坐在那,看着大海发呆。

  边泊寒静静地看了片刻,走过去,坐在李一戈旁边,看他晒得蜕皮的脸,说他:“防晒也不涂,黑成碳。”

  李一戈嘿嘿一笑,露出因为晒黑越发亮白的牙齿:“老大,你来了。”

  边泊寒闻到他身上小麦啤酒的味道,看到他脚边空了的啤酒瓶,说他:“喝了多少?”

  李一戈比划着伸出三个手指:“不多,四瓶……”

  边泊寒说他:“胆子大了,几天不见学会喝酒,还学会辞职了。”

  李一戈喝了酒眼睛红红的,又因为晒伤鼻尖蜕了皮,这会乖乖挨说,尽管仰着脸笑得甜甜的,可看起来有那么一丝可怜:“想陪陪家里人,出来这几年,都没怎么好好回过家。”

  “想陪家里人我给你放假,陪够了就回来。或者你去旅行也行,我给你订票。”

  李一戈摇摇头:“不了,老大,我想歇一歇了。”

  边泊寒在心里叹了口气,观察着李一戈的表情:“那个新闻是假的,宋辞已经……”

  李一戈打断了边泊寒的话:“我知道,向姐和我讲了。可是这不是重点不是嘛,除了这个,还会有下一个,宋辞总有一天要结婚。”李一戈拍拍他旁边的沙,苦笑着说:“到时候,他的身边总会没有我的位置。”

  边泊寒踌躇着,他和周泽楠是这世上得到爱情的少数人,他不能也不可以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去劝说李一戈要坚持。

  从前,不论是劝宋辞接受,还是劝李一戈放弃,边泊寒都觉得不公平。现在,李一戈想走,边泊寒也没道理阻拦。

  但边泊寒还是忍不住地问:“不再试试了吗?”

  “不试了吧。”李一戈笑着说,“我没那么多七年可以拿来爱一个人了。”

  这是李一戈第一次在边泊寒面前承认他爱宋辞,在他决定离开宋辞的最后一天。

  李一戈从没讲过他的心事,但喜欢总是会从眼睛里跑出来,害得他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喜欢,在边泊寒眼里变成了明晃晃的掩耳盗铃。

  李一戈的眼神总是落在宋辞身上,只要是宋辞出现的地方,总有一盏李一戈为他聚焦的镁光灯。宋辞的行程,他最了解。宋辞不舒服,他总是第一时间发现。

  原本,李一戈没奢望过其它,他只是想简简单单地陪在宋辞身边。可一再靠近后,李一戈没法理智地控制自己不去想,他祈求、奢望,哪怕只是一秒,宋辞心里有过他,都足够。

  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诫自己,不要白日做梦,可人心总是听不进劝告,执拗地想要飞蛾扑火。一扑,就是七年。

  边泊寒回想,他和李一戈认识的时间,远没有这么久。

  也许是酒精发酵,惹的人的胆量跟着见长。李一戈把自己兵荒马乱的暗恋从头说起。

  “我认识宋辞,根本就不是在公司。我读大二就见过他,只是他对我没印象。那天,我去他的学校参加比赛,我走错了路,快要迟到。我不知道为什么来来往往的人里,我就挑中了宋辞。”李一戈说到这,笑了笑:“可能是因为他好看吧。”

  李一戈的面容映衬着大海波光粼粼闪动的光,因为回忆旧事多了些说不清的伤怀:“我走过去问路,我还记得宋辞愣了一下又恢复镇定,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手帕纸,朝我借了支笔,把路线画在了上面。我那时候就在想,怎么会有人连只是画个线路图都能这么迷人。”

  边泊寒脑海里下意识地把宋辞那张冰山脸拉出来和李一戈口中的迷人作对比。

  李一戈顿了顿,接着笑着说:“我那时候真的觉得他迷人,像是英剧《神探夏洛克》里夏洛克每次找到证据,灵光一闪的感觉。那天我看完路线图,我想着惨了,我一定来不及。从这里过去到比赛的二教,还要二十分钟。我想着,算了,明年可以再来。我拿着路线图就朝反方向走。宋辞喊我,说走错了。”

  “我回答他,我不去了,注定来不及的事,不需要白费力气。换做其它人,也就走了。可是宋辞没有,他只是缓缓地若有所思地说,来得及。他让我等在原地,过了几分钟,不知道他从哪里搞来一张单车。他让我坐在后座上,把我送了过去。”

  边泊寒不知道他们之间还有这么一段历史:“所以,你从那时候就喜欢宋辞了?”

  李一戈笑笑:“还不是。那天他带着我从梧桐树下穿过的时候,我看着满地的碎光,只是单纯觉得这个人很好。我喜欢他可能是因为,他走之前说的那一句,别还没去试,就放弃。那一瞬间,我觉得牛顿的苹果,砸到了我的脑袋上。”

  李一戈红着眼,苦笑着问边泊寒:“听起来是不是特别傻?”

  边泊寒有些心疼,从前他总觉得李一戈长不大,每天乐呵呵地冒着傻气。可今天边泊寒看到他通红的眼,觉得不忍,比起成熟,他宁愿小十一永远不靠谱,不吃那些所谓的苦。边泊寒揉了揉李一戈的头:“不傻。”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的,宋辞不会爱我,可我还是想试试。搞不好我就是和宋词并排在一起的唐诗呢。”

  边泊寒笑着说:“哪里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你就是你,不需要成为其他人。”

  李一戈笑着说:“也是。”他没看边泊寒,自顾自地说:“明明我都和自己说了这么多遍宋辞不爱我是意料之中的事,我只怪我自己没那好运。我可以告诉自己不再爱他,可我控住不了自己不难过。”

  边泊寒没暗恋过人,但也清楚七年的喜欢有多沉重,感情真是没有逻辑的事,谁爱得早,爱得深,爱得多一些,那么注定就要多一分束缚和煎熬。

  边泊寒轻轻拍了拍李一戈的背,看着远处的海,缓缓地说:“小十一,去找珍惜你的人,别做刻舟求剑的傻子,放弃吧。”

  唐诗宋词是人为合在一起的词语,它们从未站在天平的两端让世人平均喜欢。除了唐诗宋词,还有元散曲,明传奇,清小说。

  明明李一戈自己已经想好了放弃,但从别人口中听见这两个字,仿佛被烧红的烙铁灼伤。

  李一戈笑着,颤抖着声音说:“可我真的真的很爱他。”大颗晶莹剔透的滚烫泪珠扑簌簌地不受控地从眼眶里滚出来,他倔强地咬着嘴唇,试图不发出声音。

  边泊寒直观了一场爱而不得的心碎,他看着远处手拉手漫步嬉笑的情侣,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他说:“尽管结果不尽如人意,可我们还是要学会自己买单。”

  李一戈固执地摇了摇头,眼泪盖满了整张脸。

  他们从天色未晚坐到暮色四合,李一戈哭干了眼泪,眼睛变得红肿。

  边泊寒去不远处的海边小卖部买了酒,也买了水。他拉开啤酒拉环,递过去一瓶给李一戈:“放肆一次,不醉不归。”

  酒并不是好东西,但在这种时刻,短暂的麻痹可以让人快乐。

  李一戈接过来,边泊寒拉开另一瓶,相互碰瓶。李一戈仰起脖颈,瓶里的酒一饮而尽。

  不知不觉,他俩脚边零零散散地堆了一堆酒瓶。李一戈喝得又快又凶,边泊寒没阻止。

  李一戈喝多了,站起来踉跄地往前跑,用力指着前方的海,大声地喊:“宋辞,总有一天我要把你忘得干干净净。”

  边泊寒害怕他离近了,紧跟在他旁边。他们两个人站定了,看着潮汐席卷而来,边泊寒双手放在嘴边做喇叭状,大声地喊:“冰山脸。”

  李一戈挂着层醉态,眼神朦胧胧地望向边泊寒,又缓慢地扭头看向大海:“你没眼光,你无赖。”

  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把手机掏出来,打了某人的电话,摁了免提。边泊寒站在一边,顺着他。

  宋辞冰冷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响起:“喂?”

  李一戈反应慢半拍了几秒,直愣愣地盯着手机,像是不明白宋辞的声音为什么会在里面。他顺着本能,两只手捧着,大着舌头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宋辞,你凭什么……不喜欢我,你……凭什么……”

  李一戈实在喝得太多了,他把埋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发泄出来,他把电话拿近了,凑到嘴边,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像哭又像笑:“我这么……这么……喜欢你,你为什么……就不能喜欢……我一下呢。”

  李一戈又难过又委屈,眼泪含在眼眶里快要滚下来。

  宋辞在电话那边皱着眉,听出了不对劲,听到了海浪声和风声,问:“你在哪?”

  喝醉的人不想回答他的问题,李一戈醉意浮了上来,带着点小性子赌气般,手一挥:“我不要……告诉你。”

  宋辞耐着性子,重新问了一遍:“你到底在哪?”

  可是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就算喝醉了,李一戈还是听出了宋辞的心情不佳,他瘪着嘴,像受了委屈的小朋友,小声呢喃着:“你这个坏蛋。”

  边泊寒好戏看够了,在宋辞的忍耐极限彻底奔溃之前,从李一戈手中拿过电话:“他喝多了,我们在金山。”

  宋辞听到边泊寒在李一戈身边,在心底松了口气,沉沉地说:“别让他喝这么多。”

  边泊寒起了逆反心,焉儿坏地说:“我可不管,我还要回家找我周医生,你自己照顾。”边泊寒没等宋辞回话,把电话挂了,自作主张地发了定位过去。

  要是刚才没宋辞这句话,边泊寒都拿不准他的态度。他把电话放进自己口袋里,看着委屈巴巴的小十一。既然宋辞做不到决绝,那边泊寒就加入赌局,赌一把,赌宋辞的心里到底有没有李一戈。

  电话那头的宋辞眉头紧皱,会议室里的人面面相觑地对望,何许人也能让老板这么挂心。向阳离得近,听清楚了,丝毫不意外,面容淡定地用手扶了扶眼镜。

  宋辞叹了口气,抬眼看着底下人:“今天先到这吧。”

  向阳问:“要司机送你过去吗?”

  宋辞说:“不用。”

  向阳点头,把笔记本合上:“那我去忙了。”

  另一边,边泊寒看着满脸委屈,下一秒眼泪即将掉落下来的李一戈说:“走吧,我送你回酒店。”

  李一戈似在用力辨认,辨认出眼前人是边泊寒,眼里是止不住地失落,眼泪顺着就滚了下来:“怎么他都不来找我?”

  边泊寒去拉李一戈,哄着:“他一会就来。”

  李一戈眨眨自己哭得红肿的眼,梗着嗓子问:“真的?”

  要不是李一戈喝醉了,边泊寒都想一脚把他踢到海里去游泳,他接着哄:“真的。”

  “你发誓。”李一戈哭着去拉边泊寒的手举高扳手指头,喝醉的人数不清准确数字,五个手指头只弯起来一个大拇指。

  边泊寒默默把小指弯了回去,配合着:“发誓!发誓!”

  边泊寒好不容易把喝醉的人弄回酒店,李一戈躺在床上闭着眼,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嘴里喋喋不休着反复念叨着宋辞的名字。

  边泊寒喘着气,笃定宋辞一定会来。他掏出手机,界面上有半小时前周泽楠发过来的信息——今晚回来吗?

  边泊寒喝了酒,本来想叫代驾回去,这一刻因为李一戈的难过,生出了许许多多的思念,他想早一点见到周泽楠。

  他打电话过去,软着声音说:“周医生。”

  周泽楠立刻听出他的声音与平时不同,“嗯”了声,慢慢地说:“喝酒了?在哪呢,我过来接你。”

  边泊寒还没说出自己的想法,周泽楠就已经做出正解。边泊寒一颗心被烘得热乎乎的,他低低地说:“我想你了,你来接我回家吧。”

  边泊寒说了地址,周泽楠说他马上过来。

  周泽楠要去打车,有外人在打电话不方便,可边泊寒舍不得挂,在电话里赖叽叽的一直磨蹭。

  周泽楠笑着,没说要挂,坐在出租车的后排,低低地和边泊寒说着话。

  导航声时不时响起,边泊寒听不清,但还是觉得异常的心安,自己想念的人在夜色里奔向自己。

  晚上车少,不堵,周泽楠和宋辞差不多同一时间抵达。

  两个人在电梯口碰到,宋辞黑着一张脸,很明显的心情不好,见到周泽楠也没惊讶,礼貌地点了个头。

  周泽楠拿着电话也回了一个,低低地说:“我到了,待会见。”

  周泽楠挂了电话,他们两个都不是多话的人,上次在新野镇也只是简单地打过照面。

  电梯映照着两人的身影,宋辞穿着一身黑色西装,头发精致地一丝不苟。唯一格格不入的,是他手里拎着个塑料口袋,上面写着“百姓药房”。

  周泽楠先敲了门,边泊寒雀跃地过来开门,打开,看见门外站着的两个人,周泽楠轻柔,宋辞面无表情。

  边泊寒热情地去拉周泽楠的手,朝着宋辞淡淡地说:“来得挺快。”和刚才对周泽楠说话的语气判若两人。

  既然人来了,边泊寒没待下去的理由,他把李一戈的手机拿给宋辞,说:“人我交给你了,我走了。”

  边泊寒带着周泽楠迅速地撤离,不去管宋辞要怎么处理。

  宋辞看着睡在床上的李一戈,衣服鞋子都没脱,胡乱盖着被子,紧紧皱着眉,像是睡得不舒服。

  宋辞走过去,把药放在床头柜上,他垂首注视着。

  许多事在他心里翻滚,他见证了父母生锈腐烂的婚姻,最怕一滩烂泥到最后,还不肯放过,借用爱的名义束缚捆绑。他见过许多人,可唯有李一戈对他无所求。

  就连表白,都没在祈求一段关系。宋辞记得李一戈当时鼓足勇气,忐忑地说,我只是想呆在离你不远的地方看着你,仅此而已。要是你不舒服,那么我就走。

  刚开始,宋辞只是想看看,说想看着他的这个人能坚持多久。可慢慢的,宋辞习惯了李一戈每天早上的天气预报,他时不时发送过来的冷笑话,以及他送的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礼物——干瘪矮胖的仙人掌、西蓝花钥匙扣、加热杯垫……

  到了这一刻,宋辞承认,他没办法看着李一戈难过。宋辞把手放在李一戈脸上,抚摸着他眼尾的位置,说:“傻瓜,我教你的别轻易放弃,你怎么总是记不住。”

  作者有话说:

  BGM :周国贤《守口如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