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宋衍也想明白了，对沈淮禾喜欢也好，尊敬憧憬也罢，师生的关系都不会改变，也不容改变，只要像平常那样，他就可以继续偷着日子，在沈淮禾身边待到毕业，然后离开学校，往后便再也不会跟他有交集。
想法是理性的，偏站在办公室门口时，宋衍的心绪又是一片混乱。
敲门声响起，沈淮禾抬头朝门口看去，在见到宋衍的那一瞬，目光都不自觉柔和了几分，“阿衍。”沈淮禾开口唤他，宋衍也很自然地应声，随后按照记忆里的那样，先去零食柜拿出一条奶茶粉，然后自顾自地冲泡好一杯热奶茶放在桌上。
“帮我批改下大一的试卷，答案和评分标准发你。”沈淮禾说着将一叠纸卷放到他面前。
“好。”宋衍乖巧在他的位置前坐下，接过沈淮禾递来的红笔，开始批改算分。
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沈淮禾看着电脑屏幕有些出神，指尖停留在键盘上良久没有动作，批改试卷是借口，想见见他才是真实想法。或许不该再继续利用师长的权力，将宋衍留在身边了，大三第二学期开始后，宋衍得将精力放在自己身上，为考公，为未来而努力。
再允许自私放任一天吧。沈淮禾敛下神色，目光不经意瞥向宋衍，时间倒转回夏夜，那天下着很大的雨，一群人在操场玩闹，打水仗，年轻人笑容是那样耀眼而灿烂，伸手将坐在地上的他拉起。
冬日的天暗得很快，逐渐西落的日光抽回思绪，许是窗户上氲了层薄雾的缘故，外面已经灰蒙蒙有些看不清。
“沈教授，要Excel登记吗？”宋衍将批改好的试卷整理成一叠，而后将填写好分数的表格递交给他。“嗯，一起做了吧。”沈淮禾接过表格看了一眼，随后起身打算将位置让给他，宋衍自然明白，便也跟着起身交换位置。
“名单还没给你。”沈淮禾突然想起，走两步又回到位置旁。
宋衍已经坐下，沈淮禾便站在他身旁，掌心撑着桌面，弯腰余手操控着鼠标，在文件夹中寻找24届大一学生的名单。
二人靠得很近，彼此皆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浅淡的白兰香萦绕身畔，宋衍不自觉地偏过头朝他看去，沈淮禾的侧颜近在咫尺，岁月是有些偏心的，并未在他脸上留在太多痕迹，反倒多添几分气质的沉淀。
宋衍薄唇微抿一点点朝他靠近，慌乱气息喷洒在脸侧的肌肤，沈淮禾转头朝座位上的年轻人看去，鹿眸潋滟生辉，仿佛藏着漫天星辰，难言的爱意在澄净之下开始显现。
那些误以为的依赖，还有先前看不懂的情绪，一下都变得清晰明了。
汹涌的爱意冲向道德与责任的高墙，沈淮禾顿在原地，眸底是宋衍逐渐靠近的脸庞，理智告诉他，必须立马停下现在荒唐行径，可身体就像不受控制那般，甚至连开口都难以做到。
敲门声突兀地响起，在朦胧暧昧的环境下异常刺耳。
宋衍像是被刺激到那般，猛地向后退去，目光满是惊愕与后怕，随着把手喀嚓一声转动，房门渐渐打开，几乎是下意识行为，原本坐着的人陡然屈膝跪地，就这样躲在了办公桌下。
沈淮禾愣愣站在原地还没有回过神，垂在一侧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深嵌入掌心，试图用疼痛让自己清醒。
只差一点，事态就将无法挽回。
“沈老师？”方才的动静很响，研究室的学生站在门口，目光带着不解，“有什么事吗？”沈淮禾压下情绪，抬眸看向他的学生。
宋衍跪撑在地上，努力抑制着喉间不能发出声响。
膝盖因为方才的磕碰，传来剧烈疼痛，桌底下的空间并不大，一米八二的个子得将背脊弯下才能很好地躲藏起来。
二人正在谈论研究室的事宜，宋衍却好似听不到任何声音那般，只有心口的落坠感清晰异常，直到将他摔得粉身碎骨。
“行，我知道了，马上过去。”沈淮禾面色从容地站在办公桌后，视线却不敢朝桌下看去。
研究室的学生走后，办公室再次陷入寂静，就像宋衍从未来过那样，沈淮禾自顾自收拾着文件，然后准备离开。
“宋衍，你...”好自为之。最后四个字沈淮禾说不出口，心虚的何止是宋衍，还有他自己。
话语冰冷透着森森寒意，宋衍都来不及解释，就已经被沈淮禾宣判了死刑。
办公室的灯熄灭，门被打开随后又合上，沈淮禾的脚步逐渐走远，呜咽声再也不受控制地从喉间溢出，宋衍跪伏在地上，将身体缩成一团，是那样的无助与弱小，仿佛被世界所遗弃，在黑暗狭小的空间中独自踌躇。
心痛到窒息，宋衍不知跪了多久，腿麻了莫约有三四回，大概是怕沈淮禾会回来，宋衍扶着椅子从桌下站起，眼前突然一片眩晕，腿上本就无力，又重新跌跪到了地上。
手机从口袋摔出，屏幕自动亮起，在一片漆黑的办公室中有些刺眼，时间显示七点零二，微信有几条消息，询问他这么还没到教室。宋衍将手机拿起，并未回复这些消息，而是又缓了一会儿再次站起，机械般收拾完东西，然后离开沈淮禾的办公室。
三人参加完集会回到寝室，宋衍已经在地上开始整理行李箱，纪时安眉间微蹙，上前几步蹲在他面前，宋衍的双目有些失神，就呆呆看着纪时安也不说话。
不过是一个下午没见，究竟发生了什么。
程宇凡和王祁也有些担忧，各自蹲下扶着他肩膀，宋衍仍旧没什么反应。
“沈淮禾是不是？”明明是疑问句，纪时安却说得十分肯定，甚至已经起身准备去找他问个清楚。
“不是！”宋衍大喊着立马拉住他的手腕，指尖却止不住地在颤抖，纪时安只好重新蹲下，力道很重，满含忍耐与恐惧，宋衍也意识到了这样不好，松开手后小声说了句抱歉。
纪时安撇了一眼手腕，肌肤因为宋衍的抓握留下指印，王祁起初有些不解，但也好像猜到了什么，捂着嘴巴倒吸一口凉气。
“不是的。”宋衍喃喃出声，似乎还在挣扎，不愿承认。
“我先走了。”行李其实还没收拾完，但宋衍现在只想回家，就直接拉上了拉链，拎着箱子朝宿舍外走去。
纪时安看向他离开的背影，眸底似在忍耐什么情感，最后也只是低声咒骂了一句。
大三第一学期的寒假，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开始了。
正值隆冬，寒风凌冽落尽了全部枝叶，树木光秃秃地站在那里，忍受冬的寒冷，时间正酝酿着一场大雪，随之而来的，还有新一年的除夕夜。
宋衍坐在小区楼下的长椅上，那是去年他和沈淮禾坐过的位置，目光朝九幢的方向看去，眼底带着几分落寞。
手机屏幕定格在时钟和日历的那一页，宋衍就这样看着秒针转了一圈又一圈，距离新年还有两分钟的时候，天边已经炸响绚烂的烟火。
去年许诺过的话，宋衍即将食言，他已经没有资格再当着沈淮禾的面，说出那句新年快乐了。
彩色的烟火隐匿在黑夜的深处，金色的火花飞溅，宛如流星划过苍穹，沈淮禾站在书房的窗前，安静看着这场烟火，看它如何绽放，再看它如何消散。
这段时间总在反思，后悔不该为了一己私欲，而越陷越深。
零点的时候，手机连续不断地响起提示音，沈淮禾打开微信查看，置顶的头像和消息好似大洋彼岸振翅的蝴蝶，隔着遥远的距离，却能掀起另一端的狂风骤雨。
事物发展存在定数与变数。
打从宋衍进入书房的那一刻起，沈淮禾就应该明白，是他这个做老师的错了。
宋衍的每一步靠近，全是沈淮禾允许的，是他没有控制好和学生在校外的距离，才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窗外的夜色重新恢复平静，沈淮禾没有回复任何人的消息，只是取消了对宋衍的微信置顶，对话框很快被群聊或者其他祝福刷了下去，就这样淹没在列表之中。
手机摁下静音，随意丢了在书房的沙发上。
黑夜冷得刺骨，唯一陪伴宋衍的，只有那盏微弱的路灯和手机屏幕的光亮，他收到了很多消息，唯独没有来自沈淮禾的。
应该是，厌恶透顶了。
宋衍木讷地坐着，过往那些温柔耐心的教导，一幕幕浮现在脑海，仿佛走马灯一般，播放结束之后，也代表了真正的结束。
不知何时，眼泪已经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最后滴到了手机屏幕上，寒风吹不干泪痕，刮在脸上只觉得刺痛，宋衍抬手揉了一把眼睛，随后起身朝七幢的方向走去。
水汽蒸腾在狭小的浴室，膝盖处淤青还没有消，又在楼下吹了许久冷风，热水淋过全身，似密密麻麻的尖针刺向肌肤，蛰得人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