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所及之尽头，沈淮禾的身影静静伫立于宾客间，宴会光束落下，眉眼染上几分淡漠，似无形牢笼将他囚禁其间，不得挣扎，唇角挂着得体的微笑，却不是站在讲台上，看向学生时的笑容，更不是办公室，温柔给他糖时的笑容。
宋衍放下手中餐盘，视线依旧停留在沈淮禾的方向，纪时安吩咐过，不要随处走动，脚下的步子却不听使唤，朝他走去，宋衍想着，只说一句话便好，说完他就回来。
“你朋友不见喽。”顾行之示意他看向餐桌旁。纪时安微微蹙眉顺着视线看去，哪里还有宋衍的身影，只剩方才还被他端在手里的餐盘留在桌上，会场几百号人，纪时安眼底闪过一瞬慌乱，直接撇下顾行之，焦急去寻找宋衍。
越靠近，心跳就越快，大概这样的沈淮禾，宋衍也是第一次见到，跻身与名利热闹之间，游刃有余却又显得那样清冷落寞。
“…沈教授。”
宋衍站在两米外的地方开口唤他，声音很轻，但沈淮禾还是听到了，转身朝来源方向看去，盛装出席的年轻人闯进视线，沈淮禾眼底闪过一抹惊艳，更多的还是意外。
“沈教授这是？”原本正在和沈淮禾交谈的男人也跟着看向宋衍，目光是打量与探究，是个年轻的样貌，似乎也不是哪家公子，但他身上的怀表…
沈淮禾很快反应过来，不动声色将宋衍挡在身后，朝男人略含歉意道，“吴总，失陪一下。”
能进场的都需要邀请函，或者有足够背景，刚要是没看走眼的话，那块怀表应该是两年前，纪正远在拍卖会拍下送给儿子的礼物，男人虽不清楚宋衍什么身份，但还是谨慎，“沈教授随意。”
宋衍不明所以地被沈淮禾拉到人少的地方，还不等他说什么，沈淮禾已经开口，“你怎么会在这里？”眉眼带着几分愠色，但对上那双清澈透亮的鹿眸时，也很快意识到他的语气不佳，深吸一口气后，放缓声色问道，“自己一个人来的吗？”
“时…时安带我来的。”严肃的模样让宋衍有些心怯。沈淮禾朝四处看了圈，完全没看到纪时安身影，心底似乎压着气，继续问道，“那他人呢？”
宋衍指着餐桌的方向，又看了几眼，不太确定道，“可能在，餐桌那边。”
如果是学术或校企交流会，还能暂时把小孩子带在身边，偏偏是企业商会，沈淮禾都只是以企业顾问的身份，出席陪同在老板旁边交流，“你先去找时安，尽量待在他身边别乱走。”究竟是怎么想的，把宋衍带来又不看好他，沈淮禾微微蹙眉。
“沈教授，我是来…”宋衍话说一半，手腕就传来一股力道。
“宋衍。”纪时安握住他手腕，喘着气都还没缓过来，找了许久，见宋衍旁边站着的是沈淮禾，也才稍微放心下来，“我不是说尽量别乱走动吗？”
“我…”宋衍正要开口解释，又被沈淮禾打断“没跟林旭报备的话，你们该回学校了。”眸底蕴着厉色，似是在责备。
心底莫名涌上一阵委屈，宋衍紧抿双唇不再吭声，纪时安看时间接近九点，也是决定先带他回学校，“知道了，宋衍我们走吧。”
纪时安拉着他手腕离开，走开数米后，宋衍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去，沈淮禾还是站在原地，视线应该是看着他的，太远听不清，宋衍只是比了个口型，随后就跟纪时安一起朝门口走去。
看着小孩子离开的背影，沈淮禾能清晰感受到，似乎有什么情绪正在猛烈催生，即将冲破桎梏，同时又狠戾绞着心脏，引起阵阵酸涩，宋衍连续两次被打断的话，居然仅是一句想给他的‘生日快乐’。
“你最后，跟他说什么了？”纪时安敛眸看着车窗外夜景，他当时握着宋衍手腕，能清晰感受到颤抖，只可惜没看清说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再见的话。”
宋衍的谎话一眼就能看出，因为那双眼睛，实在藏不住情绪，纪时安没再问下去，而是转移了话题，“今天有什么感悟吗？是不是觉得大家都只是普通人。”本次的目的就是让宋衍别对他有奇怪滤镜，或是觉得有钱人就高高在上不好亲近。
“普通人不坐星空顶去吃自助餐的。”宋衍看向他，又伸手指了指劳斯莱斯顶篷，大少爷眼里的普通，还真是不普通。
纪时安愣了一下，随后低笑出声，最后直接倚在靠背上大笑，“宋衍哈哈哈哈，你不会是天然呆吧！”
“不是，你别笑啊！我又没说错。”宋衍有些无语看向快笑出眼泪的纪时安，见他笑得更加大声，耳尖都开始泛红，车上不止他二人，前排可还有位驾车司机在，只不过司机很有专业素养，脸上始终只带着职业笑意。
“你，你真别笑了。”
“好好好，那你一般怎么去吃自助餐。”纪时安压着笑意问道。
“一般是走去。”如实回答，结果纪时安笑得整个人都在抖，气得宋衍一路都没再理他。
车子停在校门口，纪时安下车伸个懒腰，又看了眼腕表，朝里座宋衍挑眉道，“再不走，查寝要赶不上了。”
“那也怪你。”宋衍下车后朝司机道谢，随后刷卡进校朝宿舍楼跑去，纪时安紧追其后。司机站在车旁，看二人跑远才给纪正远拨通电话，汇报今晚戴了纪时安怀表那人的大致性格，“是个知礼安分的孩子，也跟少先生相处得很好。”
周一上课时，宋衍将羽毛书签和教科书一起放进背包，课间想起昨晚的事，难免还是有情绪，不懂为什么要那么严肃，但仔细想想，那种场合，宋衍本身就不该去，沈淮禾凶他也在情理之中。
让纪时安骗去吃什么自助餐也就罢了，遇到沈淮禾还被凶，宋衍一边记笔记，一边碎碎念，直到下课走出教室。
“阿衍。”
宋衍循声看去，随后又垂下脑袋不肯看他。想来是闹脾气了，沈淮禾低眉轻笑一声，穿过学生人群走到小孩子跟前，“阿衍。”
“嗯。”宋衍闷闷回应一声。
“陈晟他们说，晚上要补个生日宴。”
“...挺好的。”
“阿衍，我想你来。”沈淮禾说得直白，闻言宋衍抬眸直勾勾盯着他，似乎还在消化刚才的话。
直到坐上副驾驶位时，还是有些迷糊，车内夹杂着一缕淡淡的薄荷香，味道来自那颗车挂件小球，大脑清醒不少，宋衍后知后觉他有些好骗，万一哪天被人贩拐了都不是没可能。
气氛很安静，沈淮禾也不说话，只能隐约听到他的呼吸声。车内几乎没有装饰，所以唯一挂出来的饰件就惹眼非常，宋衍视线看向那颗正在晃动的小球。
饭店定在学校附近，沈淮禾领着宋衍进门，陈晟他们已经落座，只剩主位和右边次位还空着，宋衍看向身旁师长，似乎在寻求他的意见。
“小宋快坐吧，是沈老师的意思。”陈晟笑着去扶宋衍肩膀，将他带到沈淮禾身旁的位置坐下，人齐之后开始上菜，众人憋了快了两月，导师生日虽然是昨天，但也不妨碍大家拿来做聚会由头。
研一几个早就跟师兄姐们混熟，不像第一次聚餐时那么拘束，酒量浅的刚喝几杯就开始说胡话，被在场好几位轮番逗了遍，顺便还套出几个研究室八卦，沈淮禾也是今天才知道，研究室居然有学生谈在了一起。
“你们什么时候的事啊？！”在场有几位单身人士受不了打击，立马对二人施行逼供，“咱们老大都还单身呢！”
沈淮禾拿筷子的手一顿，表情有些尴尬，‘老大’这个称呼倒是稀奇，宋衍坐在一旁偷笑，又夹了一筷子肉放到碗里，准备继续边吃边听。
“小宋，你谈女朋友了没？”
“啊？我还没谈过。”话题莫名引到宋衍身上，听八卦很开心，但八卦到自己头上，就显得没那么开心了。
“不应该啊，小宋长那么帅怎么会没人喜欢？”“老大长得也不赖啊，不照样单身。”“我听林哥说，沈老师大学时候可招桃花了。”...
恋爱话题永不过时，宋衍也在一个个听说中，了解到了沈淮禾的情史，大学有两次恋爱，但都没有坚持过一个月，据说是女生觉得他太无趣，不懂浪漫，然后是读博期间，郑珩帮忙牵过一次线，但沈淮禾专心搞学术，消息都是十天半个月才一回，之后也是不了了之。
“老大，他们说的是真的吗？”宋衍压低声音悄悄去问沈淮禾。
“不许跟他们学坏。”沈淮禾曲指去敲他额头，宋衍轻哼一声又问道，“那是真的吗？沈老师。”
“半真半假。”的确谈过两次，但都与沈淮禾所想的，共同进步的恋爱关系不同，只觉得被占用了时间。例如他在看书时会被喊去看电影，帮忙讲题时只盯着他看不看题，陪同逛街时解释什么是消费陷阱，反倒遭不懂浪漫的评价。
宋衍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至于他悟到了什么，沈淮禾不得而知。
周一还得回学校，八点就结束了聚会，似乎都还没玩够，沈淮禾又承诺年底再聚，大家才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打车，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所以宋衍还是跟在沈淮禾身旁，等人零零散散都走光了，沈淮禾看向身旁小孩子，“阿衍。”
口袋里的手紧握礼物，宋衍闻言朝他看去，“沈教授怎么了？”
“昨晚...”沈淮禾垂下眼眸似在反思，后悔为什么不认真听完宋衍的话，就让他赶紧回学校，也后悔朝他说重了语气，明明小孩子什么都没错，“是我的错，没有认真听完你说话，也没控制好语气。”
“没关系…”会场都是正装出席，门口还有保安拦下检查，宋衍一个无权无势的学生突然出现在那里，沈淮禾也是关心则乱，所以说重了话，想让他快点离开。
“小时候去河边玩，家里大人也凶，还折了树枝要来打我。”
沈淮禾被宋衍的隐喻逗笑，抬手揉了揉小孩子脑袋，后又想到什么在纠结要不要说出口，但还是担心再有下次，于是斟酌开口道，“时安的成长环境始终跟你不同，在学校或许没关系，但...”话语点到为止，沈淮禾目光试探地看向宋衍。
“我明白的，当时真的以为是自助餐。”宋衍有些尴尬地笑笑。
自助餐。
的确是纪时安可能会说的话，沈淮禾眉心微动有些无奈，但看宋衍是心思通透的，姑且也只能当作是个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