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疯心难救【完结】>第一百章

  尼日利亚。拉各斯。

  穆尔塔拉·穆罕默德国际机场。

  “Why should I give you money?(为什么我要给你钱?)”

  余远洲拉着行李箱,背着登山包,正和一个穿制服的老黑据理力争。

  他昨晚从埃塞俄比亚转机,飞机晚了六个小时。本就身心俱疲,落地后发现好家伙,没通道就算了,连个转机巴士都没。他背着行李,从机场跑道的尽头往航站楼走,走了能有半个点儿。

  拉各斯临海,气候有点像中国南方的梅雨季。土腥,潮热。等进了航站楼,头发都湿了。裤筒糊在腿上,俩胳肢窝胶粘。

  他累得直迷糊,就想早点到地方睡觉。不想出关手续都走俩点儿了,还没走完。

  流程多得眼晕,光护照就被查了两次,安检也过了三次。每次都要收钱,从2千奈拉到1万奈拉不等(20块到100块)。不是大钱,他一开始也没计较,花钱买快。

  可没想到,这帮老黑看他好说话那是可劲儿宰,主打的就是一个《中非友谊》。

  任凭余远洲好脾气,被这么翻来覆去地盘剥也受不了。终于在第三次查护照的时候,他彻底爆发:“I have already paid for the Visa,Why should I give you money?!(我已经花钱办了签证,为什还要给你钱?)”

  老黑也说不出所以然,只是挥着手不住重复:“2000 Naira,released。(2千奈拉,放行。)”

  两个人吵了能有五分钟,估计是看余远洲态度强硬,老黑降价到1千奈拉。余远洲也吵累了,不情不愿地扔钱走人。

  好不容易出了机场门,又是另一轮关卡。那出租车司机,就跟峨眉山猴子似的,龇牙咧嘴地上来抢行李。

  余远洲开始还好声好气地拒绝,到后面完全没了耐性。一路死拽着自己的行李,左吼一个No,右喊一个Leave(放开),好不容易才穿出人群。

  等到了停车场,在那堆要散架的破车里来回寻摸,终于找着接他的车了。八成新的黑现代,挡风玻璃上贴着张A4纸,用马克笔写着他的汉语名字。

  写得端正。就是别扭,每一笔都像是思虑过多,一看就非母语人写的。

  驾驶位上坐着个黑小哥,长得挺酷。短脏辫儿,白Polo,扎俩小银耳环,正低头玩手机。

  余远洲敲了下副驾玻璃:“Hello?”

  黑小哥抬头瞅他两秒,扭头拍大腿地推门下来:“哎呀~等你半天了,你干嘛呢啊这么老半天。”

  相当地道的汉语,一股煎饼果子味儿。

  余远洲心里呦呵一声,顿时对这人来了兴趣:“请问怎么称呼?”

  黑小哥对他伸出手,露出一口大白牙:“我叫王好汉。印熊好汉(英雄好汉)的好汉。”

  这名字相当炸裂,余远洲憋笑憋得嘴唇儿直哆嗦,伸手和他握了下:“好汉,你好。”

  王好汉帮他把行李放到后备箱,嘴里碎叨叨的:“我粽午(中午)就来了,有个航班,我寻思你在那儿上,搁门口可劲儿zao手儿啊。好么,zao半天发现zao错了,你那趟晚点儿。”他坐回驾驶位,关门点火,“你四不四被要钱啦?给多少?”

  “两万三奈拉。”余远洲拽过安全带扣上,苦笑道,“知道这儿黑,没成想这么黑。”

  王好汉哎呀一声,开始给他普及入境知识:“我告诉你,你那个钱,别放钱夹子里。他看你钱夹子里有,就可劲儿要。你gao裤兜儿里,一回掏五百,往他身上zhuai(扔)。”

  余远洲笑了:“你在J市呆多少年?”

  “七八年。”王好汉说完才反应过来,“你为嘛知道?”

  “你说话一股煎饼果子味儿。”

  “你缩我?”王好汉来回摇头,“屁!我介标zun普通话,不信我给你朗诵一段儿高尔诗的基。”

  余远洲被他逗得哈哈直乐:“别朗诵了,我没带快板儿。”

  王好汉是个自来熟,根本没把余远洲当陌生人。嘴里不停地屁屁,没两分钟,自己家谱都交代完事儿了。

  车子刚开出机场,就见王好汉下嘴唇往外一撅,低骂了句死囊踹(胖子)。

  余远洲跟着往前一看,就见一个黑老哥冲他们挥手。

  穿着黑色的半袖警服,腆着个大啤酒肚,远看像泡牛粪站起来了。

  王好汉把车窗开了一条小缝,极其娴熟地从裤兜里掏了一坨500奈拉,夹在手指里递出去。

  那纸币皱皱巴巴,发毛发软,估计展开都能碎呼。警察拿了钱,又对余远洲道:“Passport(护照)。”

  余远洲刚要拿护照,王好汉一把摁住他的手,用加密语言呛了几句。随后一脚油门轰走了。

  “你个傻berber,还真掏呀?你把护照给他,他又要朝你要钱,不给钱不还你。”王好汉道。

  余远洲被这土匪行径给惊呆了:“那不是警察吗?”

  “这里的条子,”王好汉一边咂舌,一边竖起食指来回晃,“小BK的。”(狗娘养的)。

  余远洲皱起眉头,望向后视镜。正巧一辆黑越野也被拦下来了。就见驾驶窗口伸出来个长枪筒子,警察没敢要钱,直接放行了。

  “真乱。”余远洲收回视线,忧心忡忡地道。

  “晚上别出门儿。白天也别自己瞎溜达。就你介样儿的,掉混混堆儿里能让人给扒溜光儿。”

  余远洲以为自己听错了:“扒溜光儿?”

  话音未落,一个急刹车,他往前猛栽了下,脑浆差点没被摇匀。

  对面一辆逆行的橘黄小面包横在眼前,俩车头差点没怼上。

  王好汉放下车窗,伸出脑袋和面包车司机“对唱山歌”,一遍唱一遍互相指。但谁也不肯下车,像两只隔着栅栏叫唤的柯基狗。一开始还用加密语言吵,到后面王好汉就开始飙中国魔法:「cao你大爷」「玩儿你ma蛋介」

  过了两三分钟,应当是会魔法的赢了,面包车的车头开始往旁调转。

  王好汉打着方向盘往前拐,接上刚才的话茬:“对,能抢得你狗基罩子都剩不下。”

  余远洲神色复杂地看了王好汉一眼。心想这小黑哥在中国呆几年,那是一句好话没学着啊。丁凯复管内裤叫「蛋兜子」就已经很卧龙了,没想到这儿还有个凤雏。

  从机场到宿舍,俩人停了能有七八回。不是吵架,就是要钱。余远洲的心态,从「怎么能这样」到「随便了毁灭吧」,也就用了四十来分钟。

  天很脏,没有太阳。风一吹,烟尘四起。

  路况糟糕透顶,一段儿柏油路,一段儿又土路。车子颠来颠去,余远洲被晃得直犯恶心。他把车窗放下来个小缝,想吹点自然风。

  这一开窗,别说神清气爽,就像有个跑肚的人,冲他脸来了个发热的闷屁。

  燃油尾气混着臭鸡蛋味儿,差点没给他熏yue。

  他干呕着把窗户关上,从包里掏出风油精放鼻子底下续命。

  王好汉看他白着个脸,还以为他饿了:“卧(饿)啦?垫bo点零嘴儿?哎,那有卖嘎啦牛儿的(蜗牛)。”

  余远洲的确有点饿,但看那路边飞着蝇虫的脏摊儿,实在没勇气下嘴。更别提还是神他妈「嘎啦牛儿」。白的黄的好几种,摞得像雷峰塔。

  “我没胃口。”余远洲有气无力地道,拄着脸看窗外的“风景”。

  实在难以想象,这么一个落后的地方,交通竟然会堵成这样。要散架的橘色小面包,到处逆行的三蹦子,偶尔夹杂着一两辆豪车。

  奇怪的是,摩托和自行车倒是没见着。

  车流里穿插着头顶货物的小贩。卖饮料的后面跟着卖炒饭的,卖炒饭的后面跟着卖拖鞋的,卖拖鞋的后面跟着卖衣服的,把塑胶模特顶在脑袋上,模特俩手往前掰着,呈朝拜的姿势。

  还有一些乞讨的小孩儿。光着膀子,穿着脏裤衩,细胳膊大肚。别说看出是男是女,就连人都看不成了。小一点的,像小狗儿。大一点的,像小猴儿。

  “这些小乞丐是真的?”余远洲扒着车窗,手摁在背包上,像是要拿钱夹。

  “假的。嘛,穷是真的。别给,给了就被挒走。太多了,”王好汉拍了下喇叭,“给不过来。”

  余远洲收起自己的圣母心,心酸地叹了口气。

  “后面那爷们儿牛逼。”王好汉指着后视镜,“这一路,分儿币没掏。”

  余远洲也跟着往后视镜看,还是那辆黑越野。这车型和丁凯复的大G很像,他不愿多看,很快收回了视线。

  “不掏钱,掏枪。”

  王好汉笑道:“没嘛大不了的。在这儿打枪,就跟你们那儿崩小人儿一样(放鞭炮)。”

  余远洲却笑不出,脸抽巴得像是生嚼了苦丁茶。

  这可真是个生艹地儿,他想,看来这三年,可有的熬了。

  作者有话说:

  大狗这章出场了。虽然只出场了个枪筒子。

  明面上:愿赌服输,我放手。

  背地里:老婆要去尼日利亚?(光速拉出28寸黑水晶行李箱)(背上MP5A5冲锋枪)(蹬上百利威防水作战靴)(戴上雷朋蛤蟆镜)

  生草男友,变~身~!

  尼日利亚。温柔系男主的试炼道场,纯狱风男主的快乐老家。

  PS:小BK的。B一声,K轻声。天津土话,这里翻译成狗娘养的,已经是文雅译法。实际意思特脏,好孩子不要百度,也不要学嗷!

  昨天有宝要双更,卷这周上班忙,没攒下稿,这一篇都早上爬起来现码的···咱周末再挑一天双更哈!

  第一百零一章

  尼日利亚的拉各斯,是个很难评的地方。

  夸它好,那是相当昧良心。这边的同胞们,亲切地称呼拉各斯为「拉个屎」。

  枪声见怪不怪,武装直升机也不稀奇。抢劫勒索家常便饭,活人买卖随处可见。

  贫民窟的女孩儿,芳龄十八。不要199,不要188,1.5万奈拉带回家(145块)。街上流浪的小孩儿,比国内流浪的小猫儿还多。

  但不得不说,人的适应能力是极其强悍的。就这破地儿,余远洲也能数出两三个好。

  首先人际关系简单。

  当地的黑人做事懒散,为人奸憨。但只有明枪,没有暗箭。人和人的关系很纯粹,感情也纯粹。开心就笑,不开心就吊脸子。不开心的理由基本也就一个:钱。

  简单,什么都简单。不像在国内,说话做事哪怕三思四思五六思,都会有人挑理。工作累,人情世故更累。

  其次是生活节奏慢。

  早上十点上班,下午四点下班。不下不行,晚了怕有人身危险。

  早早地回到宿舍,又不能出门。网还不好,别说4g5g,3g都时断时续。更糟糕的是,有时候干脆连电都没。

  没有自由。没有娱乐。没有朋友。除了时间,什么都没有。

  余远洲只能把时间花在学习和思考上。

  作为一个机械工程师,能考虑的事情其实有很多。曾经他的精力,也就够他在心里盘两圈生产流程,尽量不出岔子。而如今,他能进行长时间的,有深度的思考。

  他早就意识到,重复出设计图是一种无用功。产品结构的潜力终归有限,重要的是如何降低成本,改善流程,提高设计效率。

  真理是融会贯通的。任何一个领域,任何一个工作,哪怕是卖烤面筋,只要投入思考,精神上都会有巨大收获。

  余远洲通过对工作的思考,明白了很多人生哲理。说句玄乎点的,他觉得自己要在这破地儿悟道了。

  除了时间多,这里还有个好处——生活成本低。当然前提是别总上街,因为会被抢得「狗基罩子都不剩」。

  另外也别买带牌子的东西。

  拉各斯的物价很神奇,一带牌子就贵得吓人。别说什么奢侈品牌了,就可口可乐,都要1千奈拉一瓶(10块)。

  但只要不带牌子,就便宜,海鲜尤其便宜。不过余远洲不敢吃,不衬非洲铁胃,怕拉到噶。

  也因为这糟糕的生活环境,余远洲在健康上格外注意。早睡早起,坚持锻炼(在屋里)。吃饭都是从国人开的餐馆订,下班顺道过去拿。

  饮用水喝进口瓶装的,多热的天也长袖长裤,睡觉前检查蚊帐里有没有蚊虫。不成想就这么注意,还是感染了疟疾。

  一开始是低烧,以为是普通感冒,没太上心。请了假,吃点感冒药卧床休息。没想到烧了三天也不退,甚至急剧飙高。第三天下午还是37.5度,当晚升到39度,伴随剧烈的关节疼痛。尤其脚踝,像是有毒蛇咬。头疼得像是有人拿锥子扎,吐个不停,胃缩缩着反酸。

  不到两个小时,人就变得极其虚弱。摔到洗手间的瓷砖地上爬不起来。

  幸好他手机随身带着,昏厥前摁下了快捷拨号。

  快捷拨号的号码,是他刚搬来的时候门上贴的。A3纸上大大的一串手机号码,下面写了「救急」两个字。

  通常来讲,不该相信这种来路不明的纸条。但余远洲不仅信了,老老实实地把号码录了,还设成了紧急拨号。

  一方面是纸上的汉语让他安心。毕竟在这么个破地方,政府警察都指望不上,还得同胞互相帮助。

  另一方面就是直觉。他总觉得「救急」那两个字儿磕碜得眼熟,让他有安全感。

  也多亏是这份信任和直觉,他才得以保住性命。

  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了。还不是公司指定的医院,而是当地一家白人开的医院,环境很整洁。

  王好汉正坐在他旁边吃烤芭蕉,bia叽bia叽的,跟嘴里有快板儿似的。看到他醒了,从卫衣的插手袋里薅出一坨纸团:“垫bo点?”

  余远洲虚弱地从枕头上别过脸,看他手里的东西。像是从学生作业本上撕下来的纸,蹭着灰,从纸团的空隙里露出一点芭蕉黄。

  “给我瓶水。”余远洲哑着嗓子道。

  王好汉弯腰在脚边的黑塑料袋子里鼓捣,半天才掏出一瓶原装水,拧开递给余远洲。

  余远洲勉强撑起来喝了口,又躺了回去。把小臂盖在脑门儿上,长顺了口气:“你咋在这儿?”

  “宿舍的脏掰掰(张伯伯)来电话儿,缩你得了疟疾。有人给你撂医院了,让我过来瞧瞧。”

  余远洲听他bia叽嘴闹心,委婉地撵人:“我没事了,你回去休息吧。”

  “得了您吧。”王好汉下嘴唇往外一翻,“还没四儿了。看看自己那指甲盖子,都靠儿shǎi儿(蓝紫色)了。你介再晚半天,得锯胳膊。以后买衣服都不用脑袖儿,一嘛大坎肩儿。”

  余远洲以为他夸张了,无所谓地笑笑:“疟疾怎么会锯胳膊。”

  王好汉看他不当回事儿,蹭一下把被子掀开,指着余远洲米色睡裤上晕的血尿。

  “自个儿瞧瞧,尿里都带xie了还没四儿!人dai夫都缩了,你介是塞皮斯!”

  余远洲看着自己裤裆上可乐渍似的脏,反应两秒才明白王好汉说的是sepsis(败血症), 脸唰一下白了。

  败血症,又称为血液中毒。简单来讲就是细菌进血里了,顺着血管一边繁殖一边溜达。

  青霉素要打得不及时,运气好截肢,运气不好分分钟盖被单儿。

  余远洲心里一阵后怕,撑着胳膊问道:“送我来的人在哪儿?”

  “走了。”

  “怎么走了?留名没?”

  “还留名儿,好悬没给我留个大脸巴子。”

  王好汉站起身,开始一人分饰两角地给余远洲情景再现。

  “哎,哥们儿你叫嘛。我们一块儿的醒了,我给他说一声儿。”

  “不用。”

  “哎你这爷们儿恁么走畸呢,这光天化日的,我还能讹你嘛的。你到底叫嘛。”

  王好汉这时背过身去,扭过半个头,斜眼儿扬下巴地压低声音:“再逼次嘴给你系上。(逼次:多嘴)”

  学罢王好汉一拍大腿,露出黑人特有的大笑:“哎我cao他大爷的。”

  余远洲心底一凛,四下摸找手机。终于在枕头边摸着了,摁几下都没亮屏。

  他只得继续追问王好汉:“那人长什么样?中国人?”

  王好汉眼睛啪一下就亮了,一脸「你要跟我说这个,我可不困了」的样儿。

  “那个爷们儿!掏炝筒子的,你记得不?哎,就他!”

  “谁?”

  “你刚来那天,咱后边儿那个越野!”

  余远洲完全懵了:“你怎么知道?”

  “我记着他车牌儿,”王好汉两个手比划着数字六,哈哈着来回晃,“你麻麻六六六。”

  余远洲眼睛倏得瞪大,一把抓住王好汉的胳膊:“他长什么样?!”

  “大高个儿,”王好汉把脑门儿上的脏辫儿往后一捋,“头这样儿。”

  “脖子上有没有胎记?”余远洲急得上气不接下气,在自己脖子上比划,“这儿,手指肚大的几块。”

  王好汉摇头:“那没瞧着。衣领子里围嘀里嘟噜一堆。”

  这话一出,余远洲面色更加惶惶。

  无论是「大高个儿」「再逼次嘴给你系上」「NM666」还是在衬衫领子底下系丝巾,都只能让他想起一个人。

  可这太扯淡了。

  丁凯复怎么知道自己来了尼日利亚?

  就算知道,为什么他也过来了?他是碰巧出差还是···

  余远洲躺回床上,呆望着窗外橘色的夕阳。头疼欲裂,心乱如麻。

  作者有话说:

  今天更晚了,抱歉!

  第一百零二章

  这场疟疾,让余远洲在医院躺了三天。

  出院后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手机充电。开机后,他迫不及待地点开那个「救急」号码。手指摁在拨号键上半天,终究还是作罢了。

  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如果真的是丁凯复,该怎么办。

  如果丁凯复来尼日利亚是为了他,该怎么办。

  如果丁凯复还对他说爱,该怎么办。

  余远洲再一次对丁凯复的执着感到了震撼。但和以前那些恐惧的震撼不同,这一次的,发胀发酸。

  假婚礼后,丁凯复信守承诺,的确没有继续纠缠,甚至可以说是消失得干干净净。

  就连这次救他一命,都不肯留名。

  那个有空子就钻,没空子就耍赖发疯的丁凯复,竟然会信守承诺。

  那个不管干什么都要「换」的丁凯复,竟然学会了「爱」。

  曾经,丁凯复也爱余远洲。有纯粹的成分,但更多的,是一种「狩猎」,一种「Fish love」。

  「Fish Love」,余远洲第一次知道这个词,是源于初中英语试卷上的一个阅读理解。

  文章很短,开篇就说贤者看到个年轻人正在吃一条鱼。贤者问年轻人:“Young man why are you eating that fish?(年轻人,你为什么要吃这条鱼?)”

  年轻人答:“Because I love fish(因为我爱鱼)。”

  “你爱这条鱼,所以你将它从水里捞起来,将它宰杀,烹饪?”贤者说,“请别告诉我你爱这条鱼。你爱的是你自己。因为这条鱼鲜美可口,所以你吃它。”

  曾经丁凯复的爱,正是如此。他爱,是因为余远洲能满足他生理和情感上的需求。

  长得可心,像他心里的老师。人也干净,不用担心染病。而且还聪明,带给他前所未有的刺激。

  就像是逮一条极其鲜美且稀少的鱼,再怎么执着地追着跑,最终目的也不过是为了吃。

  那不是「爱」,那是一种「需要」。

  如今的丁凯复,仍然爱着余远洲,但他的爱已然变得纯粹。

  从失去余远洲那日算,已经过了将近七年。这七年,他自信过,迷茫过,虎B过,疯狂过。一直急得团团乱转,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

  但在三十五岁这一年,他终于找到了正确答案:不怎么办。

  不去想让余远洲怎么办。他接受余远洲给的结局,尊重余远洲的意愿。

  就像王小波的那句名言:你要是愿意,我就永远爱你。你要是不愿意,我就永远相思。

  这份真诚的「爱」,让余远洲第一次对丁凯复生出了「亏欠」,进而产生了动摇。

  一方面,他知道自己也没放下丁凯复,在幻想一个破镜重圆的可能;另一方面,理智和经验又强迫他不要心软。

  像是憋着个打不出来的喷嚏,迟迟下不定决心。揣着明白装糊涂,就这么掩耳盗铃地过日子。

  但有句老话说得好。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庙。

  ——

  七月,拉各斯的雨季。

  余远洲蹲在地上,看着鞋盒子里的皮鞋叹气。

  好消息:这鞋的确是真皮。坏消息:它长蘑菇了。

  扔吧,不舍得。这是他最贵的一双皮鞋,都没穿上几回。不扔吧,那就得拾掇。但让余远洲刷鞋,堪比让猫拉雪橇。

  犹豫半晌,他薅了几张纸巾塞鞋里,放床边儿晾着了。起身把潮掉底的纸壳子戳门外边儿。

  这里资源匮乏,什么纸壳子塑料瓶子,都不能算垃圾。舍管的马达姆每天都会收一圈,拿去卖钱补贴家用。

  关上门,头顶上的小灯泡闪了下。余远洲知道又到了快停电的点儿了,抓紧时间洗漱。洗完头发,拿起墙上挂的小浴球打香皂,给自己搓了个遍。

  D城的夏天干爽,打不打沐浴露都没差。可拉各斯不是,这一天下来人都胶粘。空气里灰又大,两天不打香皂,脖梗子就挂皴(cun)。

  关掉滋尿似的小破淋浴头,浴室里静得阴森森。窗外黑咕隆咚,风里夹杂着凄厉的怪叫。

  余远洲总能听到这种怪叫。王好汉说是野生动物在崩锅儿(那啥)。三月问说是非洲豹,四月问说是非洲犀牛,五月问说是非洲野狗···

  每月都不一样,永远有动物要崩锅儿。余远洲觉得王好汉糊弄他,又没有证据。但后来他也不再追究了,因为遭遇了两次防空警报。

  事实证明,鬼鬼神神的杀伤力,在人身安全面前几乎为零。

  余远洲换上睡衣,坐在床上用浴巾搓头发。等差不多干了,他习惯性地把枕头旁的盒子打开。

  那是一个包着麻料的木盒,手掌大。盒里放着两样东西。

  一枚红钻戒指,一块染血丝巾。

  假婚礼那天,他怕丁凯复的指纹和DNA入库,对警察谎称是自己的,着急忙慌揣兜里了。

  本想处理掉,可一拖再拖,直到回国都没能处理掉。而后来尼日利亚,他竟然就这么带了过来。

  回想起刚到尼国的那段日子,真的是很心酸。

  哪儿哪儿都不适应。当地员工懒散奸滑,没人真心听他话。什么都得靠自己,连个能诉苦的人都没。到了夜晚,孤独又像个大伥鬼,满屋乱晃。

  余远洲一个三十出头的老爷们儿,也好几次没扛住,半夜偷摸闷被子里哭。

  人一脆弱,就不自觉地寻找精神寄托。

  余远洲也不知道,为啥把这俩玩意儿拿出来当寄托。但当他想着丁凯复的时候,还真就是最有勇气的时候。等到想也不管用的时候,他就开始模仿。学丁凯复的表情,动作,说话的腔调,骂娘的重音。就像玩一场强者cosplay,代入那个无畏的角色,他也就跟着无畏了。

  余远洲看着枕边的红,眼皮一点点合上,再一次地,在思念里睡着。

  半夜打起了雷。

  余远洲被吓得一个仰卧起坐,还以为空袭了。

  雷十分密集,一个接一个,炸弹似的。窗户咣当咣当颤,夜黑咕隆咚,风嗷嗷叫嚣。

  紧接着雨下起来了,强劲地拍在玻璃上。像是外面有个大猩猩,鬼叫着锤窗。

  余远洲对暴雨天有PTSD,但他有自己的解决方式——喝酒。

  他伸手去拽床头的灯绳,灯没亮。看真是停电了。拿起床头挂的手电筒,起身从壁柜里够出半瓶红酒。坐回床上,拔掉塞子对嘴吹。

  没一会儿,酒上头了。余远洲刚准备眯觉,又有点想放水。吭吭了半天不想起,这时就听门咔地响了一下。

  很轻,几乎被雨声淹没。

  但余远洲还是注意到了,他僵在床上竖起耳朵。

  咔。咔咔。咔。

  门果然在响!

  他掀开被子下地,缓步走到门口,从猫眼里往外看。

  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可能是因为停电,也可能是被堵上了。

  “Who is it?(谁)”他高声问道。

  没有回复,但门锁的咔咔声停了下来。

  余远洲松了口气,想着可能是趁雨天摸进公寓的小毛贼。他用警告的口气冷声道:“Get out of here!Or I’ll call the guard。(赶紧走,否则我叫保安了)。”

  门外一片寂静。

  就在他以为对方已经离开,准备去厕所的时候,就听一阵巨大的砸门声。

  邦邦邦!!邦邦邦邦!!!!

  跟着落雷一起炸,单薄的小屋都跟着晃。

  作者有话说:

  都睡了吗,我偷偷放一个双更。(明天应该也会有双更)

  呜呜呜我的小鱼哥,是世界上最温柔的小鱼哥。丁狗,妈再给你最后一次两次三次机会,你可给我抓牢了。

  马达姆:法语词汇,在非洲用来称呼年长女性。

  例句:路边有个卖冰棍儿的马达姆。

  崩锅儿:天津土语。本指老式崩爆米花机(葫芦形手摇压力锅),把爆米花崩进袋子的环节。因为锅像阿姆斯特朗炮,那个爆米花白白的,然后还得放在那个嗯,我就不描述了。总之这个词儿被引申为和谐。

  例句:大狗想趁老婆迷糊崩锅儿,您猜猜他能成不能成。

  今晚睡前给大伙儿讲解两个词儿,但我想你们明早起床以后,一定只记得崩锅儿。

  第一百零三章

  余远洲看着马上就要夺框而出门,吓得四肢都僵了。

  他的房间是四楼靠中间的位置,没什么被盯上的理由。若是一般的入室行窃,屋里要有男人在,吆喝两声基本都会走。

  可这贼怎么这么执着,不惜冒险入室抢劫?

  电光火石间,他忽然想到傍晚扔门口的鞋盒子。烫印金字「Santoni」的鞋盒子。这双皮鞋是姜枫送的生日礼物,他不太清楚价格。但这个牌子他听过,入门级都要1200美金(9千块)。这在拉各斯,堪称天文数字。

  余远洲想到这里,更慌了。看来这一劫,横竖逃不掉。

  他捞起手机,刚要摁快速拨号,犹豫了。在知道这人很可能就是丁凯复以后,他已无法毫无顾忌地求助。

  不是因为厌恶,而是因为底线:可以不接受别人的爱,但万不能利用别人的爱。

  余远洲深呼吸着,让自己冷静。从抽屉里翻到值班室的名片,抖着手指拨打了上面的号码。

  像他们这种大公司的宿舍,一般都会配保安。到了晚上,值班室至少两个人。虽然都是吊儿郎当的黑人,但余远洲别无选择。

  嘟——嘟——嘟——

  果然没有人接。估计又是喝多了,在屋里睡觉。

  歹徒还在砸着门。应该是掏了冷兵器往门锁上砍,金属碰撞的声音响彻整个楼道。

  余远洲环视一圈,也没找到什么趁手的武器,只有两个包胶哑铃。情急之下他打开冰箱,拿出剩的半瓶香油扬在门口的地上。而后一手拿手电,一手拎哑铃,贴着门边的墙面站着,不停地咽唾沫。

  砍锁的声音震耳欲聋。走廊却又十分寂静。

  余远洲手心汗唧唧的,哑铃都要握不住了。

  伴随着当啷一声响,门锁被整个儿砍掉了。门被大力推开,一个粗壮的黑影子冲了进来。

  刚进来,就脚底一滑,仰面朝天躺地上了。

  余远洲当机立断,手电往歹徒眼上一晃,随即照着脑袋抡哑铃。

  可还没等得手,就被从后勒住了脖颈。

  哑铃掉到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余远洲心脏剧烈收缩,第一念头是完了。一个尚有机会,两个铁定没戏。

  勒住他的是个胖子,他能感到巨大的啤酒肚抵着后腰。

  喉结被压迫,疼痛难忍。他两只脚来回踢蹬,运动鞋都掉了。双手抓着歹徒湿漉漉的小臂,拼命收着下巴,想要争取到一点氧气。

  可对方的力气比他大得多,他很快就陷入了窒息。心脏哐哐直响,肺部出现剧烈灼痛,视线边缘也开始变黑。

  他快没意识了,身体已经停止了挣扎。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双腿正在抽搐。

  完了。要死了。余远洲迷迷糊糊地想,这回是真要死了。

  时间无限地拉长,意识越飘越远。

  忽然耳边砰砰两声响,伴随着「呃、呃」的男声。那是过于用力导致的,不自觉从胸腔里爆发出来的声音。很闷,像是包着布的铅球掉地上了。

  脖颈上的力道消失,他掉进个又硬又烫的怀抱。有人在掐他的人中,拍他的脸,揉他胸口,摸他颈动脉。

  他想睁眼,想说话,可哪个也做不到。四肢不受控制地乱扑腾,像是在水里划拉。眼泪鼻涕一直涌,脸又热又痒。

  紧接着他飘走了,在空中乱飞。时间堙灭,走马灯像电影,在他身子底下,一幕一幕地放。

  苦痛的少,快乐的多。恨的人少,爱的人多。从七八岁开始放,什么期末考了第一,前桌的女孩儿向他告白,跟父母亲去公园···

  而后他长大了,名校毕业,进了国企,成了余工。

  再后来,走马灯里出现了丁凯复。男人站在凄冷的路灯下,铁皮似的头发上落了一层薄雪。

  余远洲看着他,忽觉痛彻心扉。曾经的那些人和事,过了就过了。可唯独丁凯复,过不去,放不下,舍不得。

  舍不得死。舍不得扔下他。舍不得和他永别。尽管他曾把自己伤得那么深,那么痛。

  像是心有灵犀,丁凯复仰头看过来。随后大惊失色地追着跑,跑得着急忙慌,手脚并用。可还是追不上,两人越来越远,远到要看不清。

  丁凯复向他的方向伸出手臂。绝望地伸出手臂。仿佛要去抓住一个璀璨无比,却又遥不可及的梦。

  绝望的吼叫,箭矢般破开重重雾霭。

  “余远洲——!!!”

  呼啦一下,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五感回归,像是从梦里惊醒。

  余远洲感觉自己正平躺在凉硬的地面上。胸口被大力摁压,嘴里是属于另一个人的热乎气儿。

  有人在帮他人工呼吸。

  是个男人。手很大,掌心干热。嘴唇起皮,有点剌。渡过来的气也有味儿。烟草的苦味,还有一股辣白菜味儿。

  他觉得有点熏,直觉就要撇开脸。刚撇开一点,就被掰回来了。这要命的臭氧,不要也得要。

  到最后余远洲也不知道是被心肺复苏醒的,还是被熏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视野还是黑的,乱晃,像是坐游乐园的旋转咖啡杯。

  身旁跪着个大影子,在黑暗里五彩斑斓地重影。

  黑影子僵硬的肩膀垮了下来,轻柔地抱他。余远洲歪着脑袋靠在熟悉的胸膛上,眩晕着鼻酸。

  丁凯复把他放到床铺上,盖了被子,放下蚊帐。又从桌旁的纸箱里新拿出瓶水,拧开后放到床头。捡起地上的眼镜,擦干净放到桌面。

  全程一声不吭,在黑暗里轻手轻脚地忙活。等把余远洲安顿好,拎着地上那俩黑人往外拖。

  余远洲也不说话,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无声地流泪。委屈,后怕,难堪,亏欠。

  还有最浓的一种。爱。

  在门要合上的那一刻,他鼓足勇气唤道:“金枭。”

  门合上了。但没有离去的脚步,门外传来丁凯复低沉的声音:“我在门口看着。别怕,睡吧。”

  “扶我去厕所。”余远洲从枕头上别过脸,抽抽嗒嗒地撒娇:“我想袅袅。”

  一阵沉默后,丁凯复笑了。笑得很轻,像门外过了阵小风儿。

  阴凉凉的洗手间,余远洲踩着丁凯复的脚背,仰靠在他身上。裤子被解开,鸟被掏出来握着。

  超过三岁,被人这么把着,都不可能袅出来。

  “起开···你看着我上不出···”

  滚烫的手掌往他小肚子上一压,耳边响起辣白菜味儿的口哨:“嘘——”

  余远洲虽然不怎么清醒,但还有羞耻。他忍得直哆嗦,偏头唧歪:“你别瞎吹···唔!”

  作者有话说:

  今天也更晚了。因为我大脖梗子僵了,去做了个按摩,剪了个头发,吃了顿炒菜,逛了个超市(???)

  大狗为啥狂炫辣白菜。因为吃发酵食物增强肠胃功能。而发酵食物里辣白菜保质期长,所以他带了半箱(并不需要交代的背景)。

  一边袅袅一边亲嘴儿,行吧,你俩整挺花。

  尽量二更,但估计很晚,也可能推到明天,或者后天(???)总之别等,随缘嗷。

  第一百零四章

  一边袅袅一边亲嘴儿这事儿非常魔幻,但意外的,余远洲没什么厌恶感。反而觉得舒服,沉沦着天旋地转。

  水声停了。丁凯复帮他甩了四五下,提上睡裤。把他翻过身,捞着膝弯抱起来颠了下,又稳稳接住。两个滚烫的大手,五指张开地托着他的皮股。

  余远洲手臂勾着丁凯复的脖颈,和他对视。半晌,他闭上眼睛,小腿缠上丁凯复的腰。

  接吻。不停地接吻。

  丁凯复仰着,余远洲俯着。从马桶到洗手台,从洗手台到玻璃门。越吻越色,越吻越深。用嘴唇儿嗦,用舌头舔,用牙齿叼。亲得缠绵悱恻,啧啧作响。

  雨潮的腥,下水的臊,烟草的苦,红酒和辣白菜的酸。

  乱七八糟,羞耻尴尬。却又是无比踏实安心。

  不施粉黛的爱情。没有捏着,收着,装,做作。没有任何装饰,虚幻,不实。

  它从一开始就不完美,所以它不会破灭。

  丁凯复抱着他出了洗手间,放到了床上。脱掉鞋,岔腿跪在他脚边,撂下蚊帐。

  滋拗,滋拗。

  小床像乌篷船,在热浪里颠簸。

  丁凯复手臂撑在余远洲身体两侧,扛着他的膝,刚劲地耸腰。

  余远洲抱着丁凯复的脖颈,背磕在舷上,小半个身子弯出了船。男人的视线火热赤裸,他有些臊得慌,偏头望窗。

  雨停了,月亮出来了。远远小小,在天上画着圈儿晃,像只萤火虫。淡黄色的月光,像流心月饼的黄儿,顺着窗口往里淌。

  余远洲觉得自己在丁凯复怀中变小了,小到要沿着脊柱折叠到一起去。身体被吸吮着,灵魂被吸吮着。耳边里是重重的呼气音,每呼一声,雪白的奶豆腐块儿就跟着颤巍一下。

  丁凯复腾出一只手,轻轻正他的脸,不让他走神。他只好望着自己小腿之间,丁凯复高高拱起的脊椎骨。一截一截,像柄钢鞭。大力抽打他思念的火蕊,燃烧他浇筑的壁垒。

  里面是火,外面是水。哔啵哔啵,哗啦哗啦。

  在这冰火两重天的煎熬里,余远洲恍惚了。在恍惚中不自觉地认输了。

  他觉得自己对丁凯复的挣扎,已经到了尾声。

  他无力抵抗。他无法说谎。他缴械投降。

  他想要丁凯复的爱情,想再给彼此一次机会。

  受伤流泪也好,痛彻心扉也罢。他们都已经这个岁数,没几年好耗了。左右耗着也疼,不如就试着在一起。

  是缘是劫,都不想了,不想了。

  哪怕再落回地狱,哪怕再死一回。他也认。

  认!

  这时丁凯复好像是到了极限,龇牙咧嘴地要往外退。

  “金枭。”余远洲摁住他的腰,勾起脖子望进他的眼睛,“别走了。”

  丁凯复的瞳孔蓦地放大,脸上是一种不得要领的茫然。慢慢的,他眉毛撇了下来,两个手臂大幅度地哆嗦。低沉暗哑地唤了一声「远洲」,就摔在了他的身上。

  满室熟烂的腥香,两人汗津津地叠在一起。丁凯复紧紧扣着余远洲的后脑勺,在他耳边轻声啜泣。

  余远洲脚腕交叠,圈着丁凯复的腰。手轻柔地拍打他的脊背,像是在安抚一个孩子。

  这样也好。余远洲想,这样也好。

  那个久久打不出的喷嚏,终于打出来了。

  ——

  余远洲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将近中午。他晃神了一会儿,一时间有点分不清,昨晚的那些是事实还是梦境。

  浴室里传来唰唰的声音,他撑着胳膊起身,摸到眼镜戴上。朝浴室试着唤了一声:“金枭?”

  唰唰声停了,丁凯复从浴室推门出来。黑色的大裤衩,米白的坎袖背心,下襟湿一片。不知道是害羞还是心虚,他不太敢看余远洲,眼神闪躲,脸通红。憋了四五秒,才问出句废话:“你醒了。”

  余远洲倒是很平静,口气温柔地问:“干什么呢?”

  “刷鞋。”丁凯复低头转着手里的猪毛刷,“你鞋长菌子了。”

  余远洲脸也红了,欲盖弥彰地咳了声:“谢谢。”

  丁凯复也不知道怎么了,就像脑瓜子生锈了似的,站在那里白痴呵呵地答:“不,不客气。”

  一阵沉默。

  “噗。”余远洲先笑出了声。越笑越开,简直到了前仰后合的地步。

  丁凯复也笑,用手腕蹭着下巴颏的肥皂沫,红着脸自嘲:“跟煞笔似的。”

  他回身进了浴室。不大会儿,手里拿着个两块毛巾出来了。掀开蚊帐帘子,坐到余远洲身边。一块垫着他后腰,一块给他擦脸。

  “饿不饿?我煮了点黑米粥。”

  腰眼被烫烫的小毛巾烙着,酸痛感好了大半,甚至还有点爽。

  “过会儿再吃。”余远洲靠在他怀里,舒服得脚趾头一蜷一蜷,“昨晚哪俩黑鬼呢?”

  “扔臭水沟了。”

  “···死了?”

  “···没···没看。”

  余远洲沉默片刻,问道:“做得干净不?”

  丁凯复愣了下,低低地笑了:“不管哪里的号子,只要我不想,就不用去。你不怪我就行。”

  “金枭。”余远洲换上略严肃的口气,“以后,你肯不肯和我约法三章?”

  丁凯复转了下手心的毛巾卷:“约多少章都行。”

  “第一,回国以后,不准再做违法的事。”

  “第二,控制自己的独占欲,不准再对我疑神疑鬼。”

  “第三,我说不的时候,不准强迫我任何事。这三点,你做不做得到?”

  丁凯复抓着余远洲的手,贴到自己的胸口:“不止这些。以后我都听你的。就你不让我拉屎,我都憋着。你是我领导。”

  作者有话说:

  我尽力委婉了,希望审核大人放过我(卑微jpg)。

  鸣鸣:你把脊梁挺起来,是我黎建鸣高攀你。

  磊子:我把命搁你手心,往后余生,随你搓圆捏扁。

  醋精:我要在你的基因里,植入爱我的突变。

  丁狗:就你不让我拉屎,我都憋着。

  请相信,任何台词都是出于角色,而非出于作者。丁狗行为,切勿上升萌妹卷子。

  第一百零五章

  “介天儿够卤的啊,我缩后脊梁(ning)倍儿刺痒得慌。”王好汉边走边挠后背,“您老今儿也不用我?朋友送?”

  “嗯,你直接回吧。”余远洲又开始撵人。

  “行嘛,我白拿关钱(工资)。哎你介是嘛来的朋友?早先也没听你缩过。”

  “刚来的。”余远洲倒也不是怕他知道。但嫌他嘴碎,知道后麻烦。想趁着丁凯复到之前把人给打发走,一个劲儿地推他后背,“你不说晚上去吃泰国菜,赶紧去吧。”

  “哎你bai撵我,我今儿还就得瞧瞧你这嘛朋友...”

  俩人在门口推来推去的功夫,传来一阵刺耳的车喇叭。顺着声音看过去,就见一辆黑色越野正往这边开。

  开得像个坦克,车轮下泥水飞溅。谁挡他路,他创谁屁股,主打的就是一个碾压全场。

  王好汉兴奋地拍余远洲胳膊:“哎!哎!你麻麻六六六!救你那大耍儿!(大耍儿:混混头子)”

  余远洲心道糟糕,更是使劲儿撵人:“啥热闹都凑,赶紧回家去。”

  “哎你bai推,我看看介大耍儿干嘛。”

  越野越开越近,一个漂移横俩人跟前儿了。

  王好汉回过味儿来,眼珠子冒冒着瞅余远洲:“你缩那朋友bai就他吧??”

  还不等余远洲找到合适的说辞,丁凯复已经推门跳了下来。殷勤地上前卸他的双肩包:“等半天?”

  余远洲有点尴尬:“没等。刚出来。”

  王好汉在一旁瞪着眼,像个老嫂子似的,瞅瞅这个,又瞅瞅那个。

  丁凯复拉开后座车门,一边放包一边解释:“去物产店买几斤黄花鱼,堵市场里边儿了。”

  那讨好殷勤、小心翼翼的样儿,把王好汉看得是目瞪口呆。

  趁丁凯复放包的空档,王好汉扒拉余远洲:“这大耍儿是你嘛朋友?”

  丁凯复闻言脊背一僵,准备关门的手停了。就这么背对着两人,不敢转过来。

  余远洲一看他这样儿,心疼了。他不想让丁凯复多合计,只能硬着头皮承认:“···男朋友。”

  丁凯复肩膀狠狠抖了一下,像被电了。

  “嘛玩儿?!”王好汉脚往地上一跺,俩手抻面似的拍,“哎我!哎我哎我哎我!哎我!”

  余远洲看着他在这里跳街舞,心想这回好了,明天中午之前,整个公司都能知道他通讯录。包括但不限于北卡罗总公司,以及S城分公司。

  “不准乱宣传。”

  “不宣传,不宣传。”王好汉龇着一口大白牙,没什么诚意地答应,“我介人嘴不碎。”

  余远洲在王好汉的口哨声中上了车,叹气着抱怨:“这回好了,全世界都得知道。”

  丁凯复默默地轰起车子,打方向盘绕了出去。脸不自然地往外偏,嗯了一声。

  余远洲察觉到他的异常,扭头看他。

  丁凯复脸偏得更厉害了,可终究得看着路,留了小半个侧脸。金色的夕阳里,颧骨上一道细细的反光。

  余远洲笑他:“你这眼泪儿掉的,比幼儿园小班还多。”

  丁凯复食指抠着眼头:“远洲,回国后跟我结婚吧。”

  “怎么结?咱俩又扯不了证。”

  “破纸一张,没鸡毛用。”丁凯复手指敲着方向盘,眼睛亮闪闪地盘算,“银拓的股权,我手里有65%,全过到你名下,你每个月给我发工资。咱俩在金鹿办顿喜酒,请个两千来人...”

  “打住。”余远洲一听两千来人,汗毛都竖起来了,“转移股权要缴20%的个税,别瞎折腾。咱俩平等相处,我不要你一点东西。喜酒也免谈,让你爹多活两年吧。”

  丁凯复的眼睛啪一下灭了。

  明明跟那个包租婆都能演,为什么跟他就不行呢。

  他也想跟余远洲说「爷思爱毒」。心里嫉妒的小锤儿铛铛敲,嘴唇儿门闸似的哆嗦。但终究还是老老实实地答应:“不办就不办吧,听你的。”

  余远洲没说话。

  丁凯复有点慌了,蔫嗒嗒地问:“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余远洲看他那可怜吧唧的样儿,心里不好受。现在丁凯复在他面前总是怵怵的,不像情侣交往,像大太监伺候皇上。就连睡觉,都不敢擅自贴上来,怂怂地在身后问「我能不能搂你腰」。

  像那被丢弃过的小猫,臊眉耷眼地乖,生怕再被扔一回。

  余远洲本不想在这种状态下泼他冷水,可他是真不好意思。

  喜酒这事,本来就带了点猴戏。国外还好,国内实在是太大阵仗了。七七八八来一堆,没几个熟脸。新人穿着戏服搁台上演,宾客滋儿哇地喝酒塞饭。再配个傻der司仪声情并茂地诗朗诵,堪称大型尴尬现场。

  更何况还俩老爷们儿结婚。再请个「两千来人」来围观,这和光腚在天上飞有什么区别。

  余远洲那嘴是张了又张,终究没能改得了口,只说了句小心点开。

  路上很堵,要跟着车流走,两个小时也开不到地方。但架不住丁凯复横。反正他车子好,底盘高,能当碰碰车开。谁不服,他跟谁掏炝。四十来分钟,车“顺利”开进了维岛的小区。

  俩人是上周搬进来的。本来余远洲没想同居。找人了换锁,完工就打发丁凯复回家。

  丁凯复啥也没说,走人了。当天中午,余远洲从班上回来取个文件。迈进大门,下意识地往旁一瞥,就和某人看了个对眼儿。

  脑瓜子从门缝伸出来一半儿,看见他又耗子似地缩回去了。

  余远洲的宿舍是公司开的,只有在籍员工才能住。而且一楼湿得厉害,没法住人,都当仓库使。

  那丁凯复怎么进来的,在一楼干什么,想都不用想。

  余远洲杀气腾腾地大步过去,一把拉开门。

  地上半指来深的积水,墙上爬满黑霉。靠墙放着个两个上下铺。下铺堆满公司用的杂物,卷起来的横幅,对联,小旗子,还有些春节用的灯笼拉花。这堆杂七杂八上面,铺着两个化肥袋。袋子上面摞着塑料盆,盆里装着洗发水沐浴露。

  左边上铺垫了个竹席,靠墙用图钉摁了个花床单盖霉。床尾挂着狼牙棒和手电筒,床头摆着个白塑料筐,里面摞满了真空包的泡菜。

  右边上铺垫了一层纸壳,放着收纳箱。两个上铺当间儿架根钢管,挂着衬衫裤子丝巾。

  从门口到床,从床到洗手间,都垫着一排红砖头。丁凯复穿个人字拖站砖头上,局促地搓手指。

  一个大老板,流浪狗似的在这水牢住了仨月。肩膀头一层湿疹,挠得滋滋冒血。

  也得亏他住得近,半夜被砍锁声给吵醒了。提溜着狼牙棒上来巡逻,关键时刻救了余远洲一命。

  余远洲这人向来吃软不吃硬,一看这环境登时眼潮了:“你要跟我这么遭罪,那咱就搬出去。”

  这话一出,丁凯复的行动之快,堪比闪电侠。就半天,全搬完事儿了。

  房子是现成的。银托安保在拉各斯有据点,丁凯复也就自然配了房车,留着出差用。但拉各斯环境差,说实话他也不乐意来。公司起步的时候来过几回,后面稳定了就打发肖磊来。给个两万补助,这小子当美差。

  可惜这两年肖磊也使唤不动了,什么「送闺女儿上学」,「弟弟高考」,还有更离谱的「睿哥这两天腰不好」。

  肖磊不动窝儿,别人不顶用。丁凯复还得自己来,这房子也就没卖。

  九十来平的顶层,三室一厅。装潢很精致,非洲金坷垃风。米白的石砖地,金纹的墙壁纸,墨绿的皮沙发。

  余远洲今天跑了趟外勤,身上汗唧唧地难受。一进屋就准备去洗澡。刚进浴室,又伸头出来问丁凯复:“你...洗不洗?”

  丁凯复正弯腰给他捡袜子:“你先洗,我去炸鱼。等你出来就能吃上。”

  余远洲没关门。刚才在车上没答应办喜酒,丁凯复眼睛灭了的那个画面,反反复复在他脑子里转悠。他咬了咬牙,把矜持豁了出去:“我问你要不要一起洗。”

  作者有话说:

  我来啦!

  我终于从小黑屋出来啦!!

  呜呜呜这一个月好悬没把我给憋死。

  这跟大狗憋粑粑有啥区别啊!

  靴靴宝子们的留言和投喂,我昨晚回了一部分留言,妹回完。

  后续新留言尽量都回复嗷!爱你们!mua!mua!mua!

  第一百零六章

  丁凯复提溜着余远洲的袜子,腰还弯着。从下往上地瞅他,眼神呆呵呵的。

  “···行吗?”他问。

  余远洲没脸邀请第二遍,作势要关门:“不愿意算了。”

  门被把住了。丁凯复红着脸傻乎乎地笑:“我给你搓头发。”说罢光速抹了T恤,踩掉裤子进来了。俩人对着站,气氛一度非常微妙。

  余远洲点他胸口:“转过去,我看看你湿疹好没。”

  “好差不多了。”

  余远洲仔细瞅了瞅那片红疙瘩,拍了拍他的后背:“别总挠,留黑印子不好消。”

  “嗯。”

  余远洲不说话了。摘掉眼镜放到架子上,开始窸窸窣窣脱底裤。

  “我,我能转过来吗。”

  “你转呀。”余远洲拿下花洒,拧开水龙头等热水,“别总跟我小心翼翼的。”

  丁凯复接过花洒,不让冷水溅到他。不自觉地想看,又刻意不去看,眼神躲躲闪闪。

  “我总觉得在做梦,怕醒。”他用手试着水温,凄清地微笑,“怕自己醒,也怕你醒。”

  余远洲有点害臊,半别着身子:“往后只要你不犯浑,咱俩就能好好在一起。”

  “可我心里没底。”丁凯复牵过余远洲的手,拇指轻搓他腕子里的疤,“我对你干了那么多狗B事儿,你为什么肯原谅我。”

  “谁知道呢。”余远洲叹了口气,“命里该着吧。估计上辈子欠你情债了,这辈子得还。”

  “那这辈子我欠你,下辈子也得还。”丁凯复把他手腕拖到嘴边,轻轻地啄着,“咱俩就一直还下去,多少辈子都一起。成不?”

  余远洲笑了:“你搁这儿卡BUG呢?”

  丁凯复听不懂什么是BUG,傻憨憨地陪了个笑,开始给余远洲冲身子。

  “金枭。”余远洲忽然叫他。

  花洒砰一声摔到地上,转着圈呲,像个小喷泉。

  夕阳从窗户照进来,在墙上镀了一层金。瓷砖像无数小镜子,反射着五光十色的水珠。

  小小的浴室,斑斓得像万花筒。两人紧密交缠,抱着脸啃,贴着墙翻。声响撞到墙壁,又从四面八方折返,蹦床似的把人往上弹。

  重新拥抱这个人,重新亲吻这个人。

  经历了那么多的刻骨铭心。恨得要死要活,爱得也要死要活。

  不想兜兜转转,还是这个人。

  余远洲眯缝着眼睛,仰头喘息。头发像挂露的兰叶,一晃一晃。身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水是汗,在阳光里忽明忽暗。

  丁凯复痴迷地看着,耳朵里像是塞了两台割草机。

  哒嗡隆隆隆!哒嗡隆隆隆!!!

  他从不知道这样的余远洲。

  他只知道那个咬紧牙关的,羞耻难堪的,埋着脸哭的余远洲。

  只知道那个倔强高傲的,灰白绝望的,怒发冲冠的余远洲。

  原来,余远洲竟也能是这样的。这样温柔,可爱,娇媚,性感。

  会吻他,摸他,缠他。会往里摁他腰,搂着他的脖颈叫他名字。他稍稍离开一点儿,就嗯嗯着抓他胯,不让他走。

  丁凯复被勾得想发疯,额头绷满青筋。又不敢肆意妄为,只能咬着牙拼命压抑。

  “怕醒···”他把脸埋到余远洲的颈窝里,带着鼻音惶恐地嘟囔,“真怕···”

  他真怕。怕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怕再睁眼,还是冷森寂寥的房间。怕悔恨的饿狗冒出来咬他,怕那股钻心裂肺的心绞。

  怕得不敢睡觉,也不敢睁眼。连说话都不敢大声,怕把梦震散了。

  爱让高傲的人卑微,让自负的人自卑。让无畏的人生畏,让冷漠的人心碎。

  “远洲。”丁凯复从后紧紧搂着余远洲,喘着粗气告白道,“我这辈子,没怕过什么,唯独怕你。”

  余远洲没回话。他脑子都被情欲箍包浆了,没精力理他这些屁话。

  丁凯复也不是要他回应,只是想说。想把他心里那堆积如山的,重若千斤的东西说出来。

  “我什么都能抗。小时候,抗水泥,抗煤气。后来抗刀,抗枪。长大了,抗家,抗恨,抗几千人的饭碗。我什么,都能抗,可就是扛不住你。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能,窝囊成这B样儿。”

  “我就像那个,0.9 。你是,5.1 。有你,我六得飞起。没你,我,越乘越小。”

  “你是我的绿洲。我的毒药。我的菩萨,我,都想给你磕头上香。”

  余远洲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他知道丁凯复想告白,搜肠刮肚地告白。但崩锅儿的时候,没人想听宋小宝朗诵海燕。

  还磕头上香。咋不再摆俩盘贡果,摞点苹果香蕉大油桃。

  他偏过头,脸上是一种痛苦和欢愉夹杂的表情:“你···先别说话···”

  这澡洗了一个半小时,皮都洗皱皱了。

  俩人都好几年没做了。三十来岁像处男开荤似的,乒铃嘭隆地往一起撞,什么洗发水沐浴露,划拉得满地都是。

  天黑了。

  丁凯复在厨房里炸鱼,余远洲躺在沙发上小睡。

  厨房昏黄的灯光在地上打出规整的三角。排油烟机的嗡嗡声,点火的哔剥声,鱼入锅的哗啦声。

  丁凯复一边做饭一边傻乐,老牛反刍似的回味。原来两情相悦的性,是这么甜蜜的事情。

  甜得像是西瓜最中间的那口,再浇一勺蜂蜜。

  甜得他飘忽,眩晕,眼前的一切都像是镀了柔光滤镜。

  黄色的大豆油,蓝烤漆的平底锅,印着淡绿碎花的长筷子。

  就连那土黄色的十三香盒子,都跟着可爱起来。瞅这上印的老头子,这个叫王守义的老头子,长得多他妈顺眼。

  亲爱的十三香。亲爱的王守义。

  米饭的甜香,油和鱼的鲜香,从厨房飘到客厅,把余远洲给馋醒了。

  他好几年没闻到这么香的饭菜味儿了。饭店里只有调料和油烟子味儿。也就在家,才能闻到这么纯粹的食材香。

  丁凯复端着盘子从厨房里出来,就见余远洲蜷在沙发上看他,眼珠在黑暗里亮晶晶的,像只小兽。

  丁凯复那心,就像蒸笼上的老面包,稀暄。现在就算余远洲放个屁,都能吹陷下去一大片。

  “小白脸说你爱吃炸鱼,我跟他学的。”他说罢又不想把功劳分乔季同一半儿,孩子气地争宠道,“我整的比他那个好。”

  提到乔季同,余远洲有点落寞:“不知道季同怎么样了,过得好不好。”

  丁凯复过来要抱他,他张开手臂,掀起眼皮看了丁凯复一眼。

  要放以前,这人听他嘴里提别人,立马川剧变脸。刚才给了点甜头,他怕丁凯复旧态复萌。

  意外丁凯复没什么反应,把他抱到椅子里:“你要在意,我找人给打听打听。”

  “给他汇的钱,他都没要。这小孩儿惯会逞强,我怕他过得不好。”余远洲语气里带上点儿难受,“他不理我,我这心里总像打了个结。”

  “别多合计。”丁凯复给他盛了满满一碗米饭,安慰道,“出来前儿我问他来不来银拓,他没答应。说来了就是对不起你。他没怨你,他就那种磨唧人。脑肠子弯儿多,褶褶哄哄的。”

  俩人一边吃饭一边闲聊,气氛难得的温馨。

  余远洲有脾气,但他本性温和。只要丁凯复正常,他就愿意多说。

  “吃不了这么多,”他往丁凯复的狗碗里拨米饭,“下个月我要去郊外出趟外勤,估计要在外面住一宿。”

  丁凯复给余远洲摘鱼刺的手停了:“几号?我跟你一起去。”

  “5号。好几个人呢,也有安保公司的保镖跟着。”

  “你们公司用的哪个安保?恒顺?”

  “你怎么知道?”

  “就这么几家,不是你就是他的。”丁凯复嗤笑一声,“他家水平不行。郊外太危险了,我跟你去。”

  “涉及公司机密,外人不好带。”

  “我一会儿给恒顺的老der打个电话,这趟活让他外包给银拓。你过会儿把给他的资料也发我一份。”

  “那你跟着,你不也危险。”余远洲筷子怼着米饭,垂着眼睫毛小声嘟囔,“七八个人,都指你护着,我不心疼似的。”

  丁凯复愣了下。随后脖子肉眼可见地红起来了。从衣领子里往上爬,像是山上开的杜鹃花,摧枯拉朽的,一路开到脑门儿。就连小臂上的纹身都泛着红,刚纹的似的。

  “我不管别人,”他那舌头像是着火了,嘴烫地来回错,“我就,就管自己,自己媳妇儿。”

  这话说完,余远洲还没怎么样,丁凯复自己就红透了。俩大手在夹着筷子在空中顿着,像只煮熟的龙虾。

  “为什么你不是我媳妇儿。”余远洲说到这里,像是意识到了什么:“Gay也分男方女方?”

  “分。”丁凯复宠溺一笑,低头给他挑鱼刺,“上人的是1,被上的是0。两边都行0.5 。1管0叫媳妇儿没毛病。跟男女一样。”

  “可我不是0。”

  余远洲沉吟片刻,在心里给自己归类。半晌,他像是找到了答案,睁着一双清炯炯的眼睛看丁凯复,“我说不定是0.5。要不你也让我也当回1?”

  作者有话说:

  叮,你的亲亲老婆发出一个反攻邀请。

  大狗,危。

  余哥:(Gay前)我不是Gay。

  (Gay后)我不是零。

  总结:对自己从来没有过清晰的印知

  第一百零七章

  丁凯复眼睛倏一下瞪得溜圆,嗓门儿也跟着高:“你想当1?!”

  余远洲也跟着吓一跳:“你那么大反应干什么。”

  “你不说你直男?”丁凯复指着自己的脸笑,“口味这么重?”

  “我就是好奇,”余远洲战术性推眼镜,“当1什么滋味儿。”

  丁凯复握着嘴咳了一声:“就你跟女的那滋味儿。”

  “我哪知道跟女的什么滋味儿。”

  这话一出,两人面上都空了一下。

  “你没跟女的处过?”丁凯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大学不是有对象?”

  “不到二十的小姑娘,想什么呢。”

  “那那包租婆呢,她那么大岁数了,不可能不跟你提,你没跟她...”

  “那前儿枫姐才三十三,哪么大岁数了就。”余远洲说道这儿,也觉得丢脸,解释了一句:“我不像你。我比较...咳,洁身自好。”

  “你是不是就我?”丁凯复简直要语无伦次了,“你就我一个正经对象?!”

  其实丁凯复也不是说多在意这个事儿。直男大多有处女情结,通讯录这方面比较开放。

  但他有极强的独占欲和恐惧心。他不是在意性经历,是在意性经历背后,残留下的回忆和感情。

  因为怕被比较。

  他自己心里门儿清,就他干的那些狗B事儿,能比得过谁啊。

  狗屎都比不过,谁都可以把他摁地上摩擦。

  所以他自卑,害怕。

  但没想到,余远洲竟从未有过亲密关系。

  就好比说去打拳,你知道你谁也干不过,只有被虐的份儿。结果进场一看,擂台上就自己。

  他庆幸的同时,又觉得余远洲可怜,而自己可憎。

  “我纯1。”丁凯复抓着余远洲的手,“但你要想,也不是不行。”

  余远洲咂么了一下他这句话,问道:“纯1是不是抵触在下面?”

  “无B所谓。只要你高兴,我随你玩儿。”

  余远洲听到这个玩儿字,生理不适地皱起眉毛:“什么玩儿。这种事就是你情我愿的。不乐意拉倒,我还能强迫你怎么着。”

  “那以前我强迫你的怎么算。”

  “不算了。”余远洲抽回自己的手,埋头吃饭:“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轻飘飘的一句话,听在丁凯复的耳朵里,五雷轰顶。

  这话,劝别人好用。劝自己,何其困难。

  怎么过?强暴怎么过?侮辱怎么过?监禁,威胁,逼迫,割腕,得病,远走他乡,愧疚于人,这些都怎么过?

  这要是他丁凯复,别说过,扒皮抽筋剁成肉泥,都难消心头之恨。

  他沉默半晌,从椅子上滑下来,噗通一声跪倒余远洲跟前。

  这一跪相当结实,把余远洲筷子都吓掉了,慌里慌张地撂下饭碗:“你干什么!起来!”

  丁凯复举起右手,拇指压着小指发誓:“余远洲。我付金枭对天发誓,往后再让你少一根头发丝儿,就不得好死。”

  “说的什么东西!”余远洲往上提溜他,“我可受不起!”

  “受得起。”丁凯复抓着他的腰,以一个十分虔诚的姿态,缓缓把脸埋到他的大腿上,“你什么都受得起。”

  滚烫的气儿扑在余远洲的大腿肉上,一字一字,炮烙似的。

  余远洲无奈地叹了口气,拍了拍他肩膀:“金枭,你想错了。我说让它过去,不是要来跟你换什么死不死的毒誓,也不是要让你对我愧疚一辈子,更不是威胁你跟我伏小做低。我是真想让它过去。我觉得我不是gay,但跟你,我gay也认了。当0也好,做你媳妇儿也罢,都认了。往后没别的想法,就像跟你像正常夫妻似的过日子。有个知冷知暖的人,互相扶持着把这一生走完。你明白我什么意思吗。”

  丁凯复没说话,脸也没拿走,只是不住点头。脊背一颤一颤,口鼻发出断断续续的气音儿。

  余远洲看他这可怜的小样儿,真是一点脾气都生不出。一边讲话,一边捋着他发箍下梆硬的头发:“咱俩的烂账太多,原来我从不放任自己去想你。但这一年,我想了很多。想你小不点的时候被绑架,被人**卖,被抛弃。带着一帮小孩儿,流浪狗似的把自己拉扯大。想你后来回丁家,瞅你那不熟的亲爸,没比你大几岁的后妈。想你当老板,从零起步,一点点把公司做大。我一想到这些,就打心眼儿佩服你。其实要平心而论吧,你这人缺点比你钱还多。霸道,自私,缺德,小心眼儿,阴晴不定,脾气大,暴力倾向。但你有两点好,能把这些不好都能盖住。”

  “一个是真诚。好的坏的都那么敞着,从来不会装一装。可能有时候会口是心非,但绝不会两面三刀。这点很可爱,我非常喜欢。”

  “另一个是无畏。你有自己的思想体系,从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天不怕地不怕的,走路都扬着下巴。要搁古时候,街上过那皇亲国戚的轿子。别人呢,都是往地上趴的。你呀,就是那个站着喊宁有种乎的。”

  余远洲说到这里,温柔地笑起来:“问我为什么原谅你?我是恨你,但我到底还是喜欢你多一点。”

  丁凯复紧紧抓着余远洲的腰,像个开水壶成精了,一边打鸣儿一边往他腿上浇开水。

  他终于等到了。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

  等到了余远洲的告白,等到了他梦寐以求的喜欢,等到了一份体面的爱。

  他第一次知道,他也是可以被爱,且值得被爱的。

  他心里那股对世界的怨恨,彻底消失了。那个任凭他拳打脚踢,刀扎枪嘣都死不掉的魔鬼,被爱杀死了。

  曾经,恨让他偏执,害他魔障。

  但如今,爱给他希望,让他善良。

  这一晚,丁凯复就没从余远洲身上下来过,像那口香糖粘头发上了似的。

  余远洲靠床头看书,他就凑在旁边自拍。左一张右一张,咔哧来咔哧去的。

  “眼睛肿得像孙悟空被人打了,有什么好拍的。”

  “咱俩没有合照。”丁凯复挑了一张满意的设成WX头像,“你一走,连个念想都没剩。”

  “你要想拍,回国找影楼拍一套吧。”

  “婚纱照?”

  余远洲合上书放到床头柜,摘了眼镜准备睡觉:“随你,不让我穿裙子就行。”

  还不等他拉灯,就被丁凯复抱着转了个圈。

  “穿白西服。”他眼睛在灯光下闪着深情的光,“你穿白的好看死了。”

  作者有话说:

  我来啦!抱歉抱歉键盘没反应了,早上买键盘去了!

  这一章写得着急忙慌的,凑合看吧。下一章开始走剧情,今天要有双更的话,明天就晚一些嗷。

  第一百零八章

  余远洲刚关掉晨会的窗口,门就被敲响。

  “进。”

  助理小哥推门进来:“余总监,安保公司的人来了。”

  “嗯,这就下去,先让他们等会儿。”

  助理明显有点犹豫:“啊。让他们等会儿么...”

  余远洲有点惊异他的态度:“怎么了?”

  “我不太敢说。”助理挠着鼻子尖儿,“他们那阵仗,有点吓人。”

  “阵仗?”

  等余远洲下了楼,才明白助理说的阵仗是怎么回事儿。

  两辆黑色防爆车。三米高,七米长,焊得都是硬化装甲钢。车顶半封闭炮塔,造型像国内警用的剑齿虎。车门上用白漆喷着「银拓保镖」。

  车两侧齐刷刷站着两排黑小伙儿。头戴钢盔,手里端着突击步枪。黑制服外罩防弹背心,背心上挂满了三联包(装弹匣的包)。

  大臂上别着锃亮的金属徽章,徽章是银拓安保的标识,脸正身侧的长耳鸮(猫头鹰的一种)。眼睛处成墨镜形,两根耳羽火焰似的往上飞,颇有点「怒发冲冠」的意思。

  丁凯复站在最前面,戴着漆黑的偏光镜,手里拎着防弹背心和钢盔。

  这给余远洲都看愣了。以往也不是没带保镖出行过,但都两三个老爷们儿,开个商务车。穿着T恤衫大裤衩,肩膀上挎个步枪,抱手往车门上一靠。

  这装甲车配长枪短炮,一群小子列军姿的阵仗,还真就是头回见。他从台阶上下来,都觉得脚底生出了红毯。感情他这不是去看水电大坝,这是要去和尼国总统会晤啊。

  余远洲懵了,他身后这几个人也懵了。面面相觑,但谁也不敢吱声。

  丁凯复看到余远洲,大步上来,把防弹背心往他身上一套,咔咔地扣。又把头盔给他戴上,绑绳勒紧。

  丁凯复自己穿的防弹背心是软甲,便于行动。但给余远洲套的这个是四级硬甲,高强度纤维和碳化硼陶瓷插板交叉。又笨又重,像把酸菜缸套身上了。

  “太沉了,我不想穿。”余远洲拒绝道。

  “这玩意儿防得住所有步枪。忍忍,命重要。”说罢又刮他脸蛋儿,“乖嗷。”

  余远洲能感觉到下属们的视线,小牙签儿似的扎了一后背。

  “我就是去郊外水电坝视察,你干什么整得跟反恐似的。来两三个人得了。”

  “你是真不知道这块儿啥B样儿。”丁凯复拉开车门把他推上去,“都靠绑架吃饭,出了城区全是炝筒子。你先等我会儿,脚底下的包里有吃的。”说罢关上门去指挥在场的安全官。

  余远洲好奇地在车里环视一圈。前面是驾驶和副驾驶,后面是两排纵向折叠座。他这个位置是靠侧门的单人宽座,类似商务车的贵宾席。

  拿起脚边帆布包,里面是俩保温袋,蓝波点上印着小心心。特土,幼儿园大班生都不要拎的那么土。保温袋里面是乐扣盒,装着馅饼,炸小果子。

  大早上定四点半的闹钟起床,就是为了能让他吃上合胃的中午饭。说不感动是假的,余远洲摸着自己微微发烫的脸,从墨绿色的玻璃往外看。

  他觉得今天的丁凯复尤其帅。帅到晃眼。

  本就长得阳刚,穿上制服和军靴更是挺拔魁梧。三十五的人,在一众小伙子里丝毫不逊。举手投足都是头狼的气魄,旁边的翻译跟他说话都微微鞠着躬。

  余远洲掏出手机,偷摸拍了两张照片。

  刚拍完,又自嘲地笑了下。不怪丁凯复派人偷拍他。原来要是真心喜欢谁,是控制不住想偷拍。

  没一会儿,驾驶位两侧车门被拉开。上来两个黑小哥,对他龇了下白牙。

  后门也被打开,呼呼往上坐人。余远洲前前后后看了圈,发现这一车算上丁凯复,总共十一个保镖。

  被保护的就他自己。其他人都被塞后面那车上了。

  这时丁凯复也拉开门迈上来,坐到余远洲身边儿,手里拿着一板药片:“这车底盘高,吃点晕车药。”

  “这车上就我自己?”

  “那你还想要谁。”

  “我啥官儿啊这么大派头。”余远洲低声嗔怪,“你这样整,我以后在公司不好混了。”

  “艹。谁敢跟你寄个,我把谁几把系上。”

  “不是寄个。”余远洲接过他手里的药,“是怕人跟我讨人情。你说我这么大阵仗,下回别的总监出外勤怎么办?就算我装不知道,人家跟我提怎么办?那恒顺什么价格,银拓什么价格,我能舍得让你次次跟着赔钱?”

  “嗐,多大事儿。”丁凯复握住他的手放到自己大腿上,“不好拒绝就答应。你的安全最重要,别总合计那么多。”

  两个小时后,车子驶出了城区,窗外景色越发地破败荒凉。

  这是余远洲第一次出城区。拉各斯就已经够刷新他的认知,没想到这郊外更是原始。

  车子缓缓往山上行驶,一条狭窄残破的水泥路,两侧堆满看不出颜色的塑料袋。

  身后响起嗡隆隆的引擎声,丁凯复对前排的翻译道:“靠边儿,让他们先过。”

  余远洲扭脖子往外看,一排摩托车队,四五个人。老式的独眼破摩托,挂着八九个黄桶。前轮挂俩,后座驮四个,脚边挂俩,怀里搂一个。司机也就堪堪能露出个头,黑脸红眼,像烤架下将灭的碳。

  “这是干什么的?”余远洲问。

  “油轮子。”

  “运汽油?”他惊讶道,“这么多桶,那侧摔了不当场就得着?”

  “所以让他们先过。”丁凯复啧舌,“这帮逼一趟能挂700来升,着起来跟他妈太阳似的。”

  “挂这么多不要命了!”余远洲扒着前座椅背,死盯着那些黄色背影,“这一趟能挣多少?”

  “命。呵。”丁凯复搓着下巴颏儿上的胡茬,“穷人要活命,就得拼命。这儿油价都出邪了,黑市里一升400奈拉(不到4块钱)。他这一趟就算挂七百升,也就能挣个···”丁凯复踢了副驾椅背一脚,“能挣多少?”

  “大概1500奈拉(14块),丁总。”翻译恭恭敬敬地道。

  余远洲彻底震惊了。1500奈拉能干啥?一瓶可乐都要1000奈拉!

  “真他妈该死。”他恨恨道,“英美和政府勾结,挣得盆满钵满。老百姓吃苦遭罪,树皮都啃不上。”

  “生那闲气。”丁凯复拿热水壶给他泡茶,“谁上了那高位儿,都变得该死。尼国政府该死,英国佬和美国佬该死。那你觉得老百姓不该死?这油轮子要侧翻了,没人救,都上去抢汽油。呵,人就没几个不该死的。”他把装茶的纸杯递给余远洲,“是不是晕车?嘴唇儿咋还白了?”

  余远洲不再说话,接过茶杯小口地喝,心里默默消化。丁凯复这人说话向来硬,因为没错,所以硬。

  人就没有几个不该死的。

  尼日利亚石油储备丰富,有六百多个油田。但这些自然资源,不但没成为国民的财富密码,反而成了短命诅咒。

  五十年前,英美两国与尼日利亚政府签订协议,拒绝为当地人提供工作。盖起一座座的石油工厂,污染一片片的河流土地。废料不经任何处理,直接排入三角洲,渔业农业遭受重创。

  农民无地可种,渔民无鱼可捕,石油公司拒绝提供就业。走投无路的百姓只能想尽办法谋生。

  善良点的,走私,卖命。那凶恶点的,就落草为寇。

  在这里,黄种人也被叫做「白人」。绑架一个白人,至少可以向政府索得1000万奈拉(15万人民币)。要是余远洲这种「领导」,那价钱就可以翻倍。尼日利亚每年约有1500人遭到绑架,勒索赎金将近80亿奈拉(1.5亿人民币)。这其中,有不少人质没能等到获救。

  这些人质,大多和余远洲一样,只是跨国企业的员工。但在当地人眼里,他们就是掠夺资源的恶霸,死不足惜。

  金钱粘着鲜血,无知膨胀仇恨。要去掰扯一个谁更该死的伪命题,永远没头。

  正当他愣神之际,丁凯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力道大得差点让他痛呼出来。

  “别怕,有我在。”

  他回过神,就见前方岔路口冲出两辆白色皮卡。横在路当间儿,对他们进行了拦截。

  作者有话说:

  都睡了吗。我偷偷放一个二更。

  明天要去治牙以及带猫宝去体检,更新推到晚上。时间不定,莫等哈!

  第一百零九章

  白皮卡坐满了人。翻斗,棚顶,黑乎乎一大片。穿着脏T恤牛仔裤,端着长枪短炮。不等车停稳当,四个门一开,人呼呼往下跳,枪把贴脸一顿开火。

  哒哒哒哒的枪声四起,炒豆子一样扑到了车身上。

  得当啷啷啷啷!得当啷啷啷!

  玻璃上开出一个个雪白的弹印,车身被打得一晃一晃。

  余远洲哪见过这等场景,下意识惊呼起来。丁凯复一把将把他扣进怀里,对司机喊道:“够!(go!)”

  翻译扭头大声道:“有破胎器!!”

  丁凯复站起身往前一看。水泥路上扔着七八个大铁架子,支棱着半臂高的鲨鱼齿。

  他艹了一声,转身命令身后的安全官:“范儿!(Fire:开炝!)”

  后面的八人齐刷刷拉开射击孔,伸出炝筒反击。

  这时就听砰的一声,一道重雷从车底轰上来。车子往上一震,余远洲被颠离了椅面。烟尘和火药的呛味儿,顺着射击孔扑进来,瞬间弥漫整个车厢。

  后座的安全官们骂声一片:“Fu@k Grenade!They used grenade!!!(艹他妈的手榴弹!)”

  丁凯复扯过安全带,啪啪两声给余远洲扣上。刚扣利索,?一声,余远洲身边的窗户开了花。玻璃整个儿都白了,向车内鼓了个大包,像冬天结在地上的碗状冰溜。

  大口径子弹威力惊人,更何况这么近距离地感受。余远洲被吓得失神,双手捂住耳朵,脚蹬着前座椅背,大幅度地哆嗦。

  “der逼艹的!!”丁凯复大骂一声,挎上MP5(冲锋炝),抄起MG3(轻机炝),大步跨到后排。半米长的弹链往脖子上一卦,就要上炮塔。

  “金枭!!”余远洲真是吓坏了。脸色煞白,满头大汗。眼镜歪在脸上,不停咽着唾沫。

  丁凯复脸颊因愤怒而抽搐,却还是尽力冲他笑:“别怕,啊。看我崩死这帮B。”说罢蹬着铁梯上了炮塔,架炝上弹,对着车前一顿突突。

  炝声密得像织布机,片刻不停。绑匪手里拿的大多是自动步炝,面对一分钟1200发的机炝,毫无招架之力。别说人,连皮卡都被扫成了筛子。

  翻译从副驾爬到丁凯复脚边儿,手里举着个大喇叭。

  “去仨人撤扎胎钉!”

  “Three go forward to pull the tire killer!!”

  三个安全官从余远洲身边爬过,推开车门去撤地上的大钢刺,剩下五人从射击孔掩护。

  靠后门的安全官喊道:“The sec car is in danger!”

  趁着丁凯复换弹链的的功夫,翻译举着喇叭冲他喊:“后车危险!!”

  丁凯复往后一看,好几个绑匪已经扒上了后车,像一群吸血的大蚂蝗。车身一震一震,车内鬼哭狼嚎,炮台空空如也。

  车内的呼叫机丝丝拉拉地响:“Sir,The sniper is injured!”

  翻译赶忙跟丁凯复传话:“后车狙击手受伤了!”

  “废物!这车的给我掩护前面那仨!”丁凯复放下机炝,端起胸前的MP5,对着扒后车的绑匪开火。

  机炝用于火力输出,冲锋炝用于嘣人。丁凯复猫在全封闭炮塔里,一嘣一准,炝炝爆头。

  眼看刚不过,绑匪又胡乱扔了两枚手榴弹。丁凯复缩回炮塔,躲避碎片。周围烟尘四起,视野一片模糊。

  忽然脚下传来一声惨叫,丁凯复五脏六腑都缩了起来。

  “远洲!!!”他什么也顾不得了,大叫着从炮塔上翻了下去。

  暴土扬沙中,就见两个绑匪已经拉开了车门,正拽着余远洲往下拖。

  丁凯复冲上去勒住其中一人脖颈,拔出匕首割喉。转身挡到车门口,照着另一个胸口正蹬踹。同时端起冲锋炝,嗒嗒一顿嘣。

  翻译扒着座椅背在他后面喊:“爆胎器已撤除!”

  “后车先走!!”丁凯复跳进来,砰一声关上了门。抱着余远洲急匆匆地胡撸两下:“没事儿了,没事儿了啊。”又扭头重新上了炮塔,命令下方的安全官:“卡瓦!(Cover:掩护)!”

  后车歪歪斜斜往前去了,丁凯复也上好了新弹链。对着追上来的绑匪疯狂扫射,主打就是一个火力压制。崩掉的弹壳噼里啪啦掉进车厢,像一场滚烫的冰雹。

  车慢慢跑起来,绑匪眼看这硬骨头啃不动,放弃追杀,纷纷撤退。

  丁凯复从炮台上伸手下来:“蛤蜊内的(Grenade:手榴弹)。”

  安全官掀开手榴弹盒子,拿了一个递到他手里。他甩开膀子扔了出去,还没等炸,手又伸了下来:“蛤蜊内的。”

  安全官只得又递给他一个。

  没两秒,丁凯复的手又伸了下来。

  安全官只得又递。连着递了四个,就听嘭嘭嘭嘭!身后响起一连串炸烟花似的声音,夹杂着尖利模糊的惨叫。

  车里响起了欢快的呼哨,像过年听鞭炮。余远洲也跟着往后看,满脸泥泞,大口喘息。

  丁凯复从炮台上下来,对翻译道:“先绕去医院。问问后车伤了几个。”

  说罢坐回位置,抽了张湿巾。大手一伸,把余远洲捞进怀里,一边拍背一边给擦脸:“没事儿了啊。没事儿了。”

  “太吓人了。”余远洲现在手还在哆嗦,“后边儿还有这种的吗?”

  “不能有了。”丁凯复安慰道,“一般绑匪看着装甲车就不拦了。这伙人估计是泰乐(Terrorist:恐怖份子),比绑匪装备好。”说完他也长出口气,往后抹着余远洲的头发,“你这人向来点儿背,我之前就他妈担心。幸好跟着了。这要是恒顺那老der的人,我就得去黑窝里捞你了。”

  余远洲露出个劫后余生的惨笑:“就我这德行,都够呛能活到你来。”

  丁凯复也后怕,低头亲着他脑门儿:“你那边儿门咋开的?我记得我给你锁上了。”

  “去撤爆胎器的时候,有个人从我这边儿下的。”

  丁凯复一听这话,眉毛当即竖起来了。扭头冲着后面那几个人吼:“谁他妈从这儿下的?!!”

  翻译战战兢兢地跟着翻译:“Who got off from here?”

  余远洲拉着他劝:“别的。金枭,别的。大伙儿都拼命了,就我一个啥用不顶。”

  “拼命!他们就挣这份儿钱的!在这儿干啥不拼命?走私不拼命还是采砂不拼命?”丁凯复摁住他的肩膀,扭头冷声命令:“下回谁再碰这扇门,就别几把活了!!”

  言外之意,就是当下不追究了。

  翻译听这话,也明显松口气:“Anyone who touches this door again, will not have to live。”

  后面两排黑哥齐刷刷地答应:“Yes sir!!”

  丁凯复冷哼一声,在余远洲耳边悄声道:“不能现在让人把你给记恨上。你等我回去的,高低把这犊子揪出来削一顿。”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这一章也写得着急忙慌

  丁狗:早我就发现自己媳妇儿点背。

  余哥:这在阎王殿门前来回伸脚的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儿啊。

  第一百一十章

  被这么刺激了一把,谁也没心思去看个锤子大坝了。余远洲给副总裁打了个电话,取消这趟外勤。送俩伤员去了医院,一行人打道回府。

  因为都不想原路返回,只能绕远。预定的酒店去不上,天又黑了。丁凯复本想就这么走,天亮正好到拉各斯。无奈后车的员工紧着给余远洲打电话,要求找地方落脚。就好像这地儿有丧尸,天黑不进屋,死无葬身处。

  在尼日利亚,导航根本指望不上——地图显示是酒店,到了后很可能是片野坟。翻译不停地打电话问,总算找到了个小镇子。

  镇口有个乡村宾馆。水泥地的院子,一排绿瓦平房。白粉墙,红木门,每个门口摆俩塑料靠背椅。粉的蓝的,被晒得变形褪色,凹陷的椅面里积了一洼洼泥汤子。

  平房前竖着三层蓄水塔,旁边儿是公共厕所。白铁皮房,锈迹斑斑。但没人挑了,现在只要不是无人区,睡臭粑粑上都行。

  外边儿这样,屋里也没好到哪儿去。布满摩痕的白瓷砖地,靠墙一张一米二小床。铺着猪肝色的垫被,连个床头都没。旁边一个70年代风的红木桌,桌上粘着芭比粉的地板革。

  丁凯复拧了毛巾,搭膀子上,蹲到床边给余远洲脱袜子。

  “将就一宿,明儿个到家再洗澡。”

  余远洲不好意思地往上缩脚:“你别总这么惯我。本来就懒,越惯越懒。”

  丁凯复一把抓住他的脚踝:“越懒越好,我乐意伺候。”说罢他又仰头坏笑,“我都恨不得给你擦屁股。”

  “靠!”余远洲踩他肩膀一脚,“你恶不恶心!”

  丁凯复肩膀往后一撤,嘴里嘶溜一声。

  “怎么了?”余远洲没用劲儿,丁凯复这吃痛的反应让他慌了手脚,“哪儿伤了?”

  “没事儿。机炝后坐力挫的。”

  “给我看看。”余远洲往下拽丁凯复的半袖,露出大半个肩膀头。就见锁骨到胸口,肿了一大片,像皮底下塞了个烤地瓜。

  “后坐力这么大?”余远洲从床上下来,蹲他跟前心疼地来回瞅。

  “这可是机炝,”丁凯复凑他脸边儿,咬了口他耳朵尖,“谁家媳妇儿打手炝都坐地上?”

  “没完了是吧。”余远洲往外推他脑袋,“我那是没准备。让你再教一回,你又不给,就可这事儿埋汰我。”

  “我那不是心疼。”丁凯复手伸下去,色兮兮地画着圈胡噜,“这小白辟股,可不能给坐青了。”

  “去边旯发晴去。”

  “是你先扒我的。”丁凯复冲着自己肩膀头努嘴,“看给我扒下来这老些。”

  “我就多余关心你。”余远洲坐回床上,扯过他肩膀上的毛巾擦脚,“年轻前儿就流氓,大叔了也没进账(长进)。”

  “跟自己媳妇儿流氓犯法?”丁凯复双手撑着床沿站起来,弯腰弓背地往他脸跟前儿凑:“今儿你在上面,嗯?”

  余远洲猛地抬头看他:“真的?”

  “真的。”丁凯复舔着下嘴唇儿笑,“我想看你骑大马。”

  “起开。”余远洲推他,“我不会。”

  “这有什么会不会的。你就用腰写字儿。”

  “写什么?”

  “写爷思爱毒。”

  “滚蛋。”

  丁凯复还要纠缠,余远洲只能拿出杀手锏,食指尖儿点着他的眉心:“没完了是吧?咱俩约法三章过。我不乐意,就没有骑大马,也没有爷思爱毒。再磨叽,你就去睡门口的塑料椅子。”

  “那椅子上一层大花蚊子,睡一宿都得去医院输血。” 丁凯复臊眉耷眼地起身,“没有就没有吧。谁让咱家你唐僧,我孙猴子。坐一天车累不?给你揉揉。”

  余远洲确实腰疼。自从俩人住一起,这丁凯复就跟银魔转世似的。再加上这边时间多,娱乐少,俩人每天就四个事儿:一日三餐。

  他一边趴倒,一边哼哼唧唧地撒娇:“尾椎骨就是国界,过界我就突突你。”

  丁凯复闷笑两声。手还没等碰上,窗外忽然炸起一片橙光。电光火石间,他一把掀起床垫,卷春饼似的把余远洲推到墙根。

  嘭隆!!!

  伴随着一声巨大的爆破,他扑倒到余远洲身上。

  紧随爆破后是玻璃崩碎的声音,棚顶掉落的声音。

  沙哐啷啷啷铛!!!

  滚烫的气浪迸射进来,丁凯复痛哼出声:“呃!!”

  余远洲急得在垫被里来回扭,要把手挣出来。

  “伤哪儿了?!”

  “没事。”丁凯复喘着粗气,大手垫着余远洲的后脑勺,“先别动。”

  话音刚落,又是一声爆破。床板剧烈一震,两人都被弹了起来。但没能弹多高,因为棚顶在身上压着。

  余远洲什么都看不见,黑暗中是丁凯复沉重的呼吸,丝丝拉拉地带着哨音儿。

  他用力挣着,急得哭出了声:“你被压住了吗?”

  “没事···别动···”

  “你起开!”余远洲在垫被里来回扭,“我不要你护着!!”

  丁凯复蹬着脚翻到垫被上,下巴颏儿抵着余远洲的头顶。手臂钳子一样,紧紧箍着他:“老实儿的···别让我···浪费力气···”

  漆黑一团中,橙黄的闪电一闪一闪。爆破声此起彼伏,间杂着凄厉的惨叫。

  黑暗里弥漫着烟尘和火药的呛味儿,还有浓重的腥。像红烙铁沁水,像杀猪场放鞭。

  床板已经碎了,余远洲掉进碎床板和墙壁的缝隙里。丁凯复弓趴在缝隙上方,像一块严实的棺材盖。

  余远洲想从被子里挣脱出来,可缝隙把他卡得死死的,恐惧也把他慑得死死的。他动不了,想不了,浑身冰冷发麻,像有无数针在扎。

  只能在爆破的间隔里,不停地呼唤着丁凯复,确认他的死活。

  “金枭?”

  “嗯。”

  “···金枭?”

  “嗯。”

  邦!!铛啷啷哐!

  “金枭···”

  “···嗯。”

  丁凯复的声音一次比一次虚弱,到最后只剩下闷闷的哼气。他的衣服被血泡透,领口耷拉下来,湿乎乎地拂在余远洲脸上。爆破每响一声,他的身子就震颤一下。

  那是一种没有活气儿的震颤,像一块被锅铲拍的猪皮冻。

  余远洲哭得脸都麻了,如同恐高的人跳伞一般,不停昏厥。

  昏厥,清醒,确认丁凯复的生死。再昏厥,再清醒···

  如此过了十分钟,爆破沉寂了。由远及近传来车轮碾石子儿的沙沙声,嘈杂的脚步,愤怒的吼叫,砰砰的枪声。

  暗淡的,橙黄色的光,从碎床板的缝隙洒进来。

  余远洲转动眼珠,能看到半个巴掌宽的外面。碎石上挂着猩红的血,模糊的黑影子,鬼火般摇曳。呼啦一下过去,呼啦一下又过去。分不清是人还是什么东西。

  他用力往上掀眼皮,掀到眉弓刺痛。终于在模糊的视野中,看到了丁凯复的脸。

  耷拉着头,沁在稀薄的橙光里。眼皮半閤,看不见眼珠。

  他是黑的,白的,红的。

  黑的是火药粉,白的是石膏渣。

  嘴半张,上嘴唇往鼻尖收缩,露出猩红的门牙。滴挂着粘稠的血浆,像生嚼了一大块牛肝脏。

  余远洲大脑嗡地一声,瞬间又什么都看不见了。双耳嗡鸣中,听到身后不远处,有个男人在声嘶力竭地吼叫:“Abiola!!!(阿比奥拉:女孩儿名)。”

  但这声泣血的呼唤,随即就被湮灭进砰砰的炝声里。

  世界短暂地安静了一瞬,又变得无比嘈杂。有人在喊,有人在哭。有人在求饶,有人在大笑。模模糊糊地交织在一起,顺着夜风散开,像厉鬼的嚎。

  “金···呜···金枭···你还···还在吗···呜···”

  丁凯复的眼珠在眼皮下滚了半圈,终究没能睁开。他呕出一溜黄红的黏液,大手顺着垫被往上摸。

  拿棒的大手,端炝的大手,老虎钳子似的大手。此刻竟像只碎了壳的蜗牛,半寸半寸地蠕动。

  他往上摸着,一点点摸着。隔着垫被,摸到余远洲的胳膊,肩膀,脖颈。没了垫被,摸到余远洲的下巴,嘴唇儿,鼻子,眼镜。

  最后摸到了余远洲的眼泪。大颗大颗,温暖而粘稠。

  他笑了下。极轻的,轻到像是一个寒战。

  随后他回光返照一般,手猛地张开,死死抠住余远洲的脸,捂住他的口鼻。

  就听不远处响起一个低沉的男声:“Har yanzu akwai wani。(皮钦语:那儿还有人)”

  作者有话说:

  突然冒头。因为明儿要去展会,周四份儿放到今儿了哈。

  狗鱼预计这周回国,没回上就下周。《血玫瑰》是整本书最后一刀,扛过去就全都是甜了!

  那为啥在一起了还砍刀呢,因为我爽(你听听自己在说什么几把)。

  只能说爱上我算你们倒霉,都挺住了嗷!

  第一百一十一章

  沙,沙,沙。

  脚步声越来越近,缝隙里出现一双黑拖鞋。脏兮兮的脚,皲裂的厚指甲往上翘。

  “da alama ya mutu?”黑拖鞋嘟囔了一句。声音轻松随意,像工作间隙里的闲聊。

  不远处响起另一个男声:“Ka harbe shi。”

  黑拖鞋笑起来:“Amma ba na so in lalata harsashi!”

  余远洲听不懂,只觉得分外恐怖。心脏缩成一个尖子,在腔子里乱扎。头也晕,像是吊着脚踝蹦极。

  黑拖鞋站了几秒,而后脚尖往外撇了下。

  就在余远洲以为他要离开时,听到了噗噗的几声响。

  伴随着响声,一个鲜红的刀尖,在他眼前极快地闪。滚烫的血,泼到了他的镜片上。

  丁凯复没有发出一点动静,没有做一点挣扎。

  总共四刀,一点也没有。一点,也没有。

  此刻他对余远洲的保护,伟大到像母爱。

  只要余远洲没事。哪怕他死。就算他死。宁可他死。

  大手紧噔噔的,铁骨钢筋一般封着余远洲的口鼻,力道大得要捏碎骨头。

  他爆发出了生命最后的力量。名为绝望的力量。

  时间静止了,世界失去了声响。

  直到天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余远洲架着丁凯复,一步一挪地往装甲车走。

  他没再唤他。

  没摸他的脉搏,没探他的呼吸,没听他的心跳。

  他甚至不去看。不看他狰狞恐怖的脸,不看他半闭着的白眼睑。不看他鼻孔外干涸的血沫子,不看他胸口的洞眼,不看他黑皮革似的后背,不看支棱出来的森森白骨。

  他不看。

  不看,就没有定论。没有定论,就还有希望。

  余远洲什么都不剩了。只剩一个希望。

  无能的希望。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缝隙里挣脱出来的。不记得怎么把丁凯复那么大体格架起来的。不记得是怎么穿过断壁残垣,不记得跨过多少尸块,不记得雨水多冰冷,不记得碎石扎进脚底板有多疼。

  他什么也不记得。但他一点也不恍惚。相反,他清醒极了,也冷静极了。

  他从丁凯复裤兜里摸到车钥匙,把人抗上副驾驶。放倒椅背,翻成侧躺。清理口鼻,垫上颈枕,系好安全带。

  从车后的储藏柜里拿出医药箱,用无菌的纱布罩住创面。拧开氧气瓶,把管子固定在鼻端。随后绕进驾驶室,轰起车子,顺着记忆往医院开。

  挡风玻璃已经碎了,雨丝细细密密地拍进来。

  他一边在黑暗里开,一边摁着车载电话。给警察打,给最近的医院打,给拉各斯最好的医院打,给大使馆打。

  他清楚地交代了两人的身份,所在地,以及刚才发生的事。更是预判到附近的医院会爆满,请求大使馆能够在泻湖(拉各斯最好的医院)取得特权。

  大使馆帮他联系到了最近的一支维和部队。他展开车上的纸地图,冷静地规划碰头的最短路线。

  车胎瘪了,不能猛打方向盘,也不能踩急刹车。他就这么小心地开着,在心里算着,在电话里平静地沟通着。

  他冷静得可怕。

  直到天蒙蒙亮,他终于看到了联合国维和车队,还有车队中间夹着的救护装甲车。

  白铁皮车身喷着蓝漆的UN,鲜红的十字。车尾开了,打头下来两个全副武装的战士,紧接着是四个医护。穿着迷彩服,戴着蓝口罩和无纺布帽。

  后面的事,余远洲不记得了。记忆中的最后,就是医护抬着担架往这边小跑的画面。

  医护背后是破晓的光。

  朱红。滚烫。

  ———

  余远洲小时候有过一个变形金刚。

  不是领袖擎天柱,也不是反派威震天。而是Devastator,大力神。

  这是《变形金刚》里第一个出场的组合金刚。脑袋是吊钩车,身体是翻斗车,左臂是挖掘机,右臂是推土机,左腿是铲土车,右腿是搅拌车。

  余远洲至今还记着,大力神第一次出场时,给六岁的他带来怎样的震撼。

  庞大的身躯,碾压级别的实力。普通的金刚只有它脚丫那么大,扑在身上像挠痒痒。

  这个工程机械队似的金刚,激发出了余远洲的第一个「自我意识」。

  遇到大力神之前,他觉得自己爹是全世界最帅的,当数学老师是全世界最牛叉的。

  遇到大力神以后,无论是他爹还是数学老师,都被秒成了粉笔灰。

  他成了大力神的狂热粉丝,只要电视里那句“挖地虎,组合成大力神!”的台词一响,他就心脏狂跳,兴奋地直跺脚。

  随着《变形金刚》动画片的大火,系列玩具开始铺天盖地往货架上涌。擎天柱,威震天,红蜘蛛···就是没有大力神。

  但很奇怪的,人要是使劲儿在心里念叨着什么,命运之神就会牵着你与之相遇。

  那是一个夏季的傍晚,余光林在自行车修理摊前借打气筒。余远洲在旁边儿等着无聊,四处撒么(东张西望)。正好附近有个礼品店,卖些马克杯,贝壳风铃之类的工艺品,也有玩具。

  店橱窗里摆着一套大力神的模型,半臂来高。只一眼,余远洲就像是被摄了魂儿,俩小腿儿奔着就去了。

  余光林给自行车打完气,一回头发现儿子没了。

  急得四下来回寻摸,才发现这小子正扒着对面门脸儿的窗户。嘴无意识地张着,哈喇子多老长。

  隔着塑胶框的小眼镜,隔着脏兮兮的玻璃窗,小男孩儿的眼睛闪闪发光。

  余光林进店问了下价格,一个金刚20块。擎天柱20,霸天虎20,红蜘蛛20。

  但大力神一套有6个,要120。

  九十年代初的工薪阶层,平均月工资只有450块。花120给孩子买变形金刚,好比现在花4千给孩子买海贼王手办。

  一般父母是不会答应的。

  不过余光林从来不是一般父母。他没跟余远洲解释120块是多大的巨款,没倒打一耙地训斥他「不懂事」,没假惺惺地劝他「擎天柱也很帅」。

  他甚至没问「可不可以就买1个」。只是默默地把钱夹里所有钱掏出来,排柜台上数。

  很长一段时间,这个大力神模型都是余远洲的保护神,走哪儿都得带着。每天晚上五点半,他和大力神一起坐在沙发上看《变形金刚》。

  随着故事一天天推进,第二个组合金刚出现了。紧接着又出现了第三个,第四个。

  没了特殊光环的大力神,越来越弱,不停被虐,最后直接被「超高速质子炮」给打死了。

  余远洲嚎了一宿。

  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就那么个破玩意儿,鼻嘎似的破玩意儿,怎么就能把大力神给打死。

  这不科学,这不合逻辑。这是阴谋,是胡搞,是谎言,是「妈了个巴子」。

  大力神死了,余远洲还是继续看变形金刚,可心却空了一块。不会鼓掌,不会跺脚,不会跟着一起喊台词。

  变形金刚拍了一部又一部,余远洲也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了。

  后面又出现了很多组合金刚,都是更炫酷,更强大的角色。

  但余远洲仍只钟情于大力神。

  那个强大无畏,迟钝土气,精神分裂的大力神。

  毫不夸张地说,他成为一个机械工程师,大力神功不可没。而他也永远记得,初见时的那份震撼和心动。

  金刚如此,人亦然。

  在余远洲心里,他的两个大力神都不会死。

  他们永远强大,永远风华正茂,永远一如初见。

  第一百一十二章

  “据中国驻尼日利亚大使馆今日消息,8月6日16时25分,搭载着我重伤同胞的联合国专机,从拉各斯机场起飞,并于当地时间20时45分抵达卢旺达几加利国际机场。中国驻卢旺达大使馆工作人员在机场迎候,协助将伤员转至医院。此外,在同一事件中死亡的两名中国公民遗体,也由专机于7日转移到拉各斯...”

  嗡嗡,嗡嗡,嗡嗡。

  手机页面自动跳转,余远洲划了接听。

  “丁叔。”

  “咋样了?”丁增岳声音沙哑,像得了重感冒。

  “还没醒。”

  “那什么。我这最后一趟转机了,今儿七点能到。”

  “我让助理去接您。”

  “不用,我自己安排。你搁那儿守着,有啥事儿...”丁增岳的声音戛然而止,接了两声心酸的吸鼻涕,“人老了,嘴也漏。行了,我到地儿再给你打。”

  余远洲挂了电话,仰起头搓了把脸:“好汉,再推我去一趟吧。”

  王好汉伸胳膊架他,对门口路过的女护士招呼:“哎,内结界(姐姐),您受累,帮我抬一下脚。”

  事发的时候余远洲没穿鞋,两个脚底全是穿刺伤。缝得密密麻麻,一点地都沾不得。

  女护士回头一看,惊呼着就冲过来了:“哪有你这样摽胳肢窝的!”

  一个着急忙慌地教,一个笨手笨脚地学,忙活了半天才把余远洲塞轮椅里。

  “你介少去两趟吧老宝贝儿,都给我累成屁泥儿了。”

  “最后一趟了。你给我撂那儿,就回去休息吧。这两天辛苦你了,回头跟财务报个加班费。”

  “哎你介话可就不够揍儿了(不地道),嘛钱不钱的!”

  又一个女医生从病房里探头,训斥道:“肃静!”

  王好汉瑟缩了下肩膀:“好么,又一个结界(姐姐)。介地儿宁们开的?(这地方你们开的?)”

  “中国每年都会往卢旺达派医疗援助。”

  “咋不也往我那儿也派派?”

  “尼日利亚自己的医生都留不住,成群结队往沙特跑。中国有句老话,借急不借穷。”

  王好汉啧了声:“别缩,介卢旺达是牛b。那四儿才过去二十来年,捯饬倍儿立正。(那事:指1994年卢旺达种族灭绝事件)”

  两个人一边小声说着话,一边往ICU去。重症监护室用的是白色钢板门,门上镶着一米见方的玻璃。

  因为医疗资源有限,没有单间。里面总共八张床位,丁凯复在靠门的位置。

  墙面贴满湖蓝色的方瓷砖。瓷砖上布满插头,电线蛛网似的,连着各种仪器。仪器上接着无数管子,20cm长的,30cm长的,40cm长的,110cm长的...每一根都对应着身体上的一个洞。或原本有的,或后来开的。或大,或小。密密麻麻,像是趴着一只大八爪鱼,与死神拼命拉着锯。

  丁凯复的床边站着个医生,正看着仪器记数据。余光瞟到两人,微微点了个头,示意患者生命体征平稳。

  余远洲双手合十,指尖抵着眉心,在轮椅上深深鞠躬。

  在经历过如此刻骨铭心的生死后,他再次成长了。

  曾经的他高傲而倔强。这种傲,有骨子里带的,也有后天优秀加持的。他表面尊重别人,其实不过是为了庄严自己。

  年轻的他是一条河。卷着雷电风雨,石子泥沙,傲且怒,嘶吼着向他所追逐的海里奔腾。

  而短短两天,他从河变成了潭。没有了风浪,谦卑而平静。

  俩人是5号晚上出的事,他是6号下午醒的。还迷糊着,王好汉就趴他耳边紧着道:“内大耍儿没ger(没死)。”

  余远洲听到这话,愣了两秒。随即眼泪呼一下就飙出来了。俩手背轮流抹着脸,病床都跟着颤。

  王好汉说,6号早上维和部队接到两人,立刻给拉到了泻湖医院。余远洲伤情较轻,在门诊缝针。丁凯复则被推进了手术室。据说刚到医院的时候,丁凯复已经没了呼吸,瞳孔都散了。几个当地医生怕他死,那是连心肺复苏带电击,雷公电母似的轮番上。

  后背炸焦糊,胸前电焦糊,七八个人忙活了小半个点儿,心电图才起了波。还没等松口气,又发现他颅内有弹片。24小时内不抠出来,还得送回阎王那儿。尼日利亚的医疗条件差,没有开颅手术的相应设备。大使馆直接和联合国代表接线,寻求专机转运到附近条件较好的卢旺达。

  这个点儿,飞机刚飞。

  余远洲听完后扑腾着要去。王好汉不放心,只能陪着。俩人定了最快的一个航班,也就比专机晚了两个点儿。王好汉推着余远洲呼呼跑,轮椅骨碌都出了残影。等到了地儿,就见手术室外等了不少人。大使馆的,联合国的,尼日利亚外交部的,卢旺达当地政府的,银拓安保据点的,电视台的,围得是里三层外三层。

  余远洲没上前。他在走廊最远的位置,遥望着手术室上的红灯。走廊里人来来往往,换来换去。喝水,吃东西,打电话,敲键盘,像一场嘈杂的电影。

  只有他是画。

  他静静地等着,望着,祈祷着,左手攥右手,把自己握得死死的。

  12小时后,手术室的大门终于开了。医生最先走出来,宣布手术成功。所有人都高兴地欢呼。闪光灯咔咔闪,记者眼含热泪地直播。

  走廊的尽头,远远的热闹外。余远洲从轮椅上跪下来,虔诚地向着手术室磕了三个响头。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那个滋味儿。太复杂了,没办法用语言表述。如果硬要表述,大概类似于一种解脱。

  那一刹那,心变得飘轻飘轻,溜净溜净。

  以往在意的东西,都变得不重要了。种种思绪念头都没了。误会,争执,脾气,是非,对错。这样那样的,都没了。

  就剩下胳膊上的金红朝阳,温而痒。整个世界都没了痛苦,美好得不像样。

  丁增岳是晚上九点半到的。身后跟了两个老爷们儿,估计是翻译和保镖。老头穿着Polo衫黑西裤,脸上挂俩肿泡泡的大眼袋。小跑到ICU的门跟前,扒着玻璃往里瞅。

  余远洲给他指哪一个是丁凯复:“医生说生命体征平稳,现在打着麻药,人不清醒。”

  丁增岳顺着余远洲的手指看,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个白茫茫的被子,无数的管子,还有被氧气面罩盖得严严实实的脸。

  他只能看到一点脑门儿和两撇眉毛。

  但足够了。这么一点,就足够一个父亲认出自己的孩子。

  一米九多的成年男人,在病床里显得是那么小。小到像是个婴儿。

  丁增岳手指抠着玻璃,浊泪纵横。

  他死死盯着那棉被下的一点隆起,哆嗦着嘴唇儿道:“淘淘,爸爸来了。”

  作者有话说:

  此刻的丁狗还不知道,他已经被他爹给卖了。

  直到一个平凡的午后,他媳妇儿跟他说:淘淘,烟戒了吧。

  哈哈哈哈哈丁淘淘哈哈哈哈哈!!你们知道我做设定的时候笑了多久吗!!

  他为啥叫这个乳名,番外会有说明。

  既然提到乳名,那就在这里都交代一下。

  黎建鸣:鸣鸣。

  乔季同:不详(应当是没有)

  丁凯复:淘淘。

  余远洲:洲儿,洲洲。

  黎英睿:聪儿。

  肖磊:石头。

  陈熙南:乐乐。

  段立轩:小屁儿。(他哥叫鸡屎儿)

  海苔卷:晶晶。

  哈哈哈我很好奇宝们的乳名啊!!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丁凯复是深夜两点多醒的。

  轰隆——轰隆——耳边风声呼啸,时不时夹两声杀猪叫。

  他想睁眼,可俩眼皮就跟失联了似的。费了老大劲儿,才堪堪睁开一条缝。

  还没等看着点东西,就有个der逼拿手电晃他眼睛。

  他条件反射地闭上,又被强行掰开。被晃了好几下,耳边响着唧哇哇的鸟语。

  绑着绿头巾的大黑脸凑到他跟前:“Are you dizzy?(头晕不晕?)”

  丁凯复一个字儿也不懂。他现在头脑昏沉,意识不清。像是做了个很长的梦,也像是死后重生。连眼前的这个黑哥,他都反应不出是医生。迷糊中的第一个念头是:这包青天咋戴关云长帽子。

  想合计点啥,又合计不明白,浑噩得像洗衣机里的袜头子。

  这时过来一个女人,操着浓重的川渝口音:“老阔(脑壳)痛不痛?麻药关一哈?关落能清醒点,看看家属。”

  家属。丁凯复混混沌沌地想,他有个屁的家属。

  他睡塌梁的库房,在门板和墙的夹缝里,冻得想死。

  他捡干草,点着取暖。寒风呼啸,满屋黑烟。

  他流浪。从乡村到城市。他乞讨。他捡垃圾。他混迹在火车站,偷钱偷东西。

  他蹬着防盗窗爬楼,开门放同伙进来。他扯掉房主的被单,猛劲儿划拉。

  他进赌场看场子。他跟人打架。他滋儿哇乱叫,他拿刀比划。

  他被开膛。他用毛巾兜着自己的大肠。

  他凭空出来个有钱爹。他从打手付金枭,摇身一变,成了少爷丁双烨。

  他把自己养成了野狗,丁家又要让他做家猫。

  他不是那块料。他吃饭bia叽嘴,撒尿不冲水。他坐没坐相,站没站相。他打喷嚏震天响,猴儿似的蹲沙发上。他不认字儿,不会九九八十一。唯一才艺,就是拿大镊子夹手机。

  丁家雇礼仪老师管教他。他爹说,「不求别的,有个人样儿就成」。

  人样儿。什么叫人样儿。他不懂,但硬着头皮学。

  也不是怕这老登啥,而是实在想有要个家。便宜爹也是爹,小后妈也是妈。

  回归丁家后的日子,比当付金枭的日子过得快。因为没有苦难,所以快。

  他被教育成了丁凯复,可芯子里却还是付金枭。

  他仍旧只会用暴力解决问题,仍旧只会通过被憎恶与人建立关系。不懂牺牲与爱,只会交换买卖。

  可不管他换来多少,他心里的洞也还是填不上。曾经盗窃填不上,暴力填不上。后来金钱填不上,酒色填不上。权势滔天填不上,行凶作恶亦填不上。

  填不上,统统填不上。

  他披着捡来的人皮,凄凄惶惶,跌跌撞撞。

  直到那个飘着小雪的冬日晌午。

  心动。迷恋。仇恨。背叛。鲜血。愤怒。嫉妒。

  宽恕。爱。余远洲。

  丁凯复呼啦一下从梦里清醒了。

  家属。对,他有家属!他不是流浪汉,他有媳妇儿有家!

  他想睁眼,想说话,想问问余远洲有没有事。他余光能看到个影子,急得脑门都沁出了汗。

  “要不想关,就闭眼。”女医生伸出食指,缓缓地往右移,“要想关,往这边看。”

  丁凯复直勾勾地看着那根手指,视线像隼鸟的利爪。

  过了能有十来分钟,他彻底清醒了。随之而来的是剧痛,海浪似的一波接一波。后脑勺滋儿滋儿的,像是被锥子凿。后背沙哇哇的,像有人不停地发射「暴雨梨花针」。

  嘴里咬着个大管子,喉头到胸腔一阵干热的灼痛。别说吱声,他连咽口水都做不到。哈喇子在脖颈上一股股地淌,锁骨处的棉被湿乎乎的。

  医生调高了他的靠背,他迫不及待地往右转眼珠,转到眼球肿痛。

  余光里的影子越来越浓。

  柔软的黑棕发,白净的阔额头,秀颀的一字眉。金色的细框眼镜,镜片后是通红的眼。

  余远洲应当是哭过很多回,这会儿眼睛肿得像悲伤蛙。再戴个眼镜,真真的「四眼田鸡」。

  丁凯复第一反应是松口气,第二反应是想笑。

  他还真就笑了,脖颈一撅一撅,胸腔一震一震。

  余远洲不知道他是在笑,还以为他要噶,脸唰一下就白了。

  医生也吓坏了,一阵兵荒马乱。最后发现他是在乐,都错愕了半晌。

  醒来哭的不少见。头一次见到醒来乐的。

  “你现在高危,”女医生训他,“再扳命开麻药了哈!(扳命:挣扎,发神经)”

  丁凯复老实了。他不想睡觉,他还想再多瞅余远洲两眼。余远洲就是他的麻药。看着这小悲伤蛙,他一点也不疼了。

  不能说话,不能触碰。两人只能隔着一层厚玻璃对视。

  但这就足够了。和生死的距离相比,任何距离都近。

  丁凯复冲余远洲挤眉弄眼地Wink,想逗他笑。

  余远洲看着他,别说笑,眉头是越皱越深。最后没忍住,拽住路过的护士道:“门口这床眼屎糊得慌,能不能帮忙给擦一下?”

  “行,我给擦。”护士委婉地撵他,“病人还处于高危,不能醒太久。”

  余远洲双手合十地卖萌恳求:“再看一分钟。就一分钟。”

  “就一分钟啊,他那眼睛再转一会儿该斜眼儿了。”

  最后一分钟。下次又不知道是何时。

  余远洲觉得得趁着这个机会,传递给丁凯复点什么。他在身上拍上拍下的,没摸到手机,只翻到一块白色眼镜布。

  他把眼镜布铺到胸口,斜边对折成三角。长边向下卷成筒,又把筒滚成卷。咬破右手的无名指肚。

  鲜红的血,一点点将玫瑰染成红色。

  拇指大的血玫瑰,颤颤巍巍地盛开在手心上。余远洲望着丁凯复的眼睛,缓慢而清晰地用唇语说了四个音。

  丁凯复的眼睛蓦地瞪大。随即一大颗圆滚滚的光,扑簌一下滑过他的脸庞。

  作者有话说:

  洲:那时候在ICU,你刚醒的时候就抽抽,吓死我了。

  丁狗:没,我那是在乐。你眼睛哭得好像蛤蟆。

  洲(抄拖鞋):丁淘淘你有没有心!

  丁狗(抬手格挡):我咋没有!我疼成那样儿还抛媚眼儿逗你开心。

  洲(手停住):抛媚眼儿?你不是眼屎太多粘得慌?

  沉默。

  丁狗:你最后说的那句话,是,是爷思爱毒吧?啊?

  洲(傲娇撇脸)(穿拖鞋):不记得了。

  家人们,俺一个字儿的存稿都没有,最近也是真忙。

  二更尽量,没有就明天。

  第一百一十四章

  余远洲拎着大包小包,用肩膀顶开了病房门。

  “咋都你自己拎?卫龙儿呢?”丁凯复问他。

  余远洲还反应了两秒「威龙」是谁。想来除了王好汉也没别人,这才明白他是埋汰人家的脏辫儿像辣条。

  “肚子疼,上厕所去了。”余远洲把东西放下来拾掇,“什么卫龙儿,人家跟着忙了一个来月,你倒是记下名儿。”

  “黄老汉儿。”丁凯复笑了下,“还不如卫龙儿。”

  “是王好汉。”余远洲摇起他的床靠背,“今天那家中餐馆休息,我自己做了点。”

  丁凯复期待地两眼放光,嘴上却又故意使坏:“别给我也整跑肚了,到时候嘣一被窝儿。”

  “少埋汰人。煮点粥炒个菜,有什么难的。”

  丁凯复就是嘴坏,他倒也没真觉得余远洲那么废物。

  直到眼瞅着余远洲从纸袋里拎出一个铁桶。

  毫不夸张地说,和喂猪那种一样。马口铁的,还带了个木头盖子。

  注意到丁凯复的眼神,余远洲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我做多了,市场上没买着大饭盒。这地儿禁塑,我也是没招了。哎你别瞅了,新桶,我还刷了两遍。”

  “那是新桶旧桶的事儿,”丁凯复都被他逗乐了,“你咋不整个铁槽子架我跟前儿。直接往里倒,我拱着喝。还省你喂了。”

  余远洲不答话,翻他一白眼。拿开桶盖,默默地用炒勺搅。

  “媳妇儿你给我看看里面。我好像瞅着点蓝sai儿。”

  “紫薯。”余远洲把桶口递到丁凯复脸底下,“王姐亲戚给寄的,说这东西好。”

  丁凯复往里一看。青白的铁桶,靛蓝的米汤,泛着幽幽绿光。

  他嘴唇儿哆嗦两下,叹了口气:“贴对联儿的浆子都比这像粥。还有别的没?你不说还炒了个菜?”

  余远洲答应着,拿出个乐扣盒掰开:“王姐自家做的大酱,拌了点苦瓜,清热解毒。”

  丁凯复瞅着那盒苦瓜,觉得像是看到了动物世界。那不是酱苦瓜,那他妈是鳄鱼掉泥里了。

  “清热解毒。行。挺好,怕我喝蓝米汤中毒,还给我备点解毒的。我媳妇儿就是疼我。”

  “做了个开颅手术,废话怎么还变多了。”余远洲把勺子递到他嘴边,“张嘴。”

  丁凯复一抻脖子,把粥硬咽下去。

  “苦都过去了,精力没处使,就想说废话。”

  余远洲也是感慨万千:“下周就是最后一次植皮,挺过去咱就回国了。”

  “植三回了。以后我那后背得老磕碜。”丁凯复可怜巴巴地看余远洲,“睡觉前儿可不能让你瞅着。”

  “是不能让我瞅着。瞅着一回掉一回眼泪。这回就我一个人,”余远洲低头搅着蓝米汤,吸了下鼻子,“就我一个人啥事儿没有。”

  “我说过我不管别人。”丁凯复费劲地抬胳膊,用包着纱布的手碰余远洲膝盖,“我就管自己媳妇儿。”

  “不准有下回了。”余远洲又舀了一勺递上,“你想没想过,要是你为了护着我死了,我下辈子怎么活?”

  丁凯复没喝粥,直勾勾地看着他:“那这回要我死了,你能记我多少年?”

  “别转移话题,张嘴。”

  丁凯复只得又一个抻脖儿,把粥囫囵咽下去。

  “那天我带着你往医院开,你知道我想什么。”余远洲放下勺子,食指勾着他纱布里露出的一截小指,“我想要是眼前有个悬崖,我就一脚油门冲下去,跟你殉情。”

  病房寂静极了。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在铝合金的窗框上打滚儿。

  丁凯复扭着脸,不让眼泪下来。

  “金枭,早点好起来。”余远洲起身给他揩眼泪,“酒店都定好了,12月26号。”

  “什么酒店,圣诞开房?”

  “婚礼。你不要在金鹿请两千来人?”

  丁凯复猛地抬头看他:“你不诓我?”

  “诓你干什么。定金你爹昨天都给交完了。还给我打了一百万,说带你多选两套礼服。哎你膀胱长眼睛里了?还没完了。”

  “婚礼···我想大办···”

  “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余远洲摸着他的脑壳温柔地笑,“我配合。全力配合。”

  “媳妇儿,我不想喝粥了。”丁凯复把脸埋他怀里来回蹭,“我想喝奶。”

  余远洲没听出来他的黄腔:“行,下午给你买。”

  “不用买。你把衣服撩上去,喂我两口就能饱。”

  “老实点吧。”余远洲拍他脸,“被王姐看着又要骂你扳命。”

  “就两口。”丁凯复耍起赖皮,“下周要手术,卫龙儿又天天搁这儿晃。好不容易就咱俩,你给我个甜头。”

  余远洲手拽着T恤,就是不好意思往上撩。

  “媳妇儿。”丁凯复抬眉毛看他。薄眼皮下两个眼珠黑豆似的,说不上来的可怜。

  余远洲心一横,把T恤撂起来叼嘴里咬着,双臂撑到丁凯复的肩膀上方。

  粉嫩在阳光里立着,附近散着两颗浅棕色的小痣。

  白净的人痣多,余远洲也一样。脖颈,腋下,骨盆,大腿,脚踝。每一颗都长得讲究,专挑诱惑的地方。

  丁凯复轻吻着那两颗小痣,鼻子陶醉地嗅着皮肤的暖香。绕着重点舔了一圈,用口腔裹住,快速地弹舌头。

  余远洲哼唧了一声,要往后缩。

  “别躲。”丁凯复眼睛里满是饥渴的欲求,“往前挺挺,我脖子动不了。”

  “你别···得寸进尺···”

  余远洲两个手臂轻微地哆嗦。他垂眸看着丁凯复,半眯着眼睛愣神。

  可能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他最近觉得这死变态越长越性感。

  脸架子酷得要命,大鼻子帅得要死,连银荡的表情都赏心悦目。丁凯复每一下都吸得用力,吸两口,欣赏两眼。啵啵的脆响回荡在病房里,直让人臊得慌。

  余远洲被他弄得受不了,脚趾在皮鞋里来回蜷,腰都软了。

  “差不多行了。”他撑着胳膊要起身,就听嘭一声开门的响。

  “哎老宝贝儿你那苦瓜有毒,我腚都要拉···哎我去!你俩干嘛儿呢?”

  余远洲匆匆撂下T恤,红着脸辩驳:“没干什么。”

  “宝贝儿耶。”王好汉啪啪拍着手,“上回搁一块咬鱼儿(接吻),这回果个个头儿(果:用整个口腔吸; 个个:奶za),那下回是不是就得崩锅儿了?”

  余远洲尴尬死了,直推丁凯复肩膀:“老实点吧。净整丢人事儿。”

  丁凯复看余远洲这反应,就知道往后没甜头了。急得直冲王好汉撒邪火:“你那肘子折了?不会敲门?下回多瞅着一点肉,眼皮给你缝上。以后拿皮燕子看路。”

  “哎我去!”王好汉揪着自己的眼皮凑上来,“来,大牛B大耍儿,我介给您揪着,来缝,缝个十字花儿。”

  余远洲看王好汉又在这犯贱,扭头拍他胳膊:“告你多少回,别惹他别惹他。他这人最会记仇。”

  “哎呦呵!记仇能干嘛?还能拿鞋底子乖我?”

  余远洲不说话了。低头搅粥。

  “哎,你干嘛不缩话?”他忽然感受两道刀似的视线。一点点转眼睛,就见丁凯复正盯着他,薄腮上嵌着冷笑。

  “记住你今儿的话。等我能下地的,要不把你屎揍出来,都他妈算你夹得紧。”

  作者有话说:

  王姐:远洲啊,你但凡少帅那么一丁点儿,我都不能让你在我厨房里这么祸祸。

  有宝说我越写方言味儿越重,因为我觉得方言能让角色有活气儿,所以最近疯狂研究各地方言。

  特有意思。

  就说胸这个事儿吧,东北叫「za儿」,天津叫「个个」,山东叫「nai 子」,川渝叫「lai lai」,无锡叫「麻麻头」,湘潭叫「奶婆记」。

  接吻在东北叫「亲嘴儿」,天津叫「咬鱼儿」,粤语叫「嘴淡」,四川叫「啃兔脑壳」。

  哈哈哈哈各位宝那边的方言都怎么叫呀。

  (留言我都有看!看得直乐呵,今天忙着码字,明儿再回嗷!)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丁凯复俩手扶着助行车,费劲地从机舱里挪出来。

  等他下了机,空姐才给经济舱放行。人群呼啦啦地涌出来,大步绕过他,快得像是一种嘲笑。

  这时候有个男的,拎的多人还横,从旁边小跑着过,大纸袋子给丁凯复刮了下。

  还不等本人发飙,余远洲就像是被踩了尾巴,高喊起来:“注意点!没看着这有病人!”

  那男的扭头喷唾沫星子:“他有病关我屁事!”

  话音未落,就被一个强劲的大逼斗搂翻。

  余远洲看到洋辣子,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得在外面等。”

  “跟安检打招呼就让进了。”

  丁凯复抬手招呼他:“来,给我掺到那个B跟前儿,我要把他der踢肠子里。”

  “老实点吧。”余远洲劝道,“让你坐轮椅又不肯,偏得推这玩意儿,摔了可怎么办。”

  “下个月结婚,我不着急么。接亲还得背你出屋。”

  “你要想走流程,那咱俩换换,我背你吧。”

  “你背不动。扛桶水都呼哧带喘的。”

  “你背得动。”余远洲反唇相讥,“走路都靠蹭,跟脑血栓似的。”

  “再给我一个月,我不仅能背得动,我洞房还得整点儿刺激的。”

  余远洲笑着推眼镜:“行,我在屋里铺指压板,咱俩撞拐子,够不够刺激?(撞拐子:民间游戏。抱一只脚单腿跳,互相撞膝盖。)”

  丁凯复也笑:“你再给我酱两条苦瓜···能刺激死我···等会儿,我,喘口气儿。”

  洋辣子从包里拿出瓶水拧开:“枭哥,喝点水。”

  丁凯复摇头:“不是渴,是心突突。你给我拿颗烟。”

  洋辣子答应了一声,低头翻烟。余远洲手摁住兜子,扭头对丁凯复道:“淘淘,烟戒了吧。”

  一瞬短暂的安静。

  丁凯复一把抓住余远洲的手腕,瞪着眼珠问:“你叫我什么?!”

  余远洲看他这反应心里暗爽,挑着眉毛抿嘴笑:“淘淘啊。怎么了?”

  丁凯复往后撇了下脑袋,嘟囔了句艹。

  “老头子告你的?”

  “我听着的。搁ICU的时候,他天天站门口叫。”余远洲做出个扒门的动作,故意拉长音儿,“淘淘,加油,你是爸最坚强的大宝儿~”

  “艹,”丁凯复膈应得打了个寒战,“这老登像他妈的活得勒(JB)。”

  “你不乐意我叫?”余远洲明知故问地撒娇,“你不喜欢我不叫了。我还当是个情趣来着,听着怪可爱的。”

  “...你乐意叫就叫。”丁凯复别着脸,耳朵红彤彤的,“别搁床上叫就行。”

  “言归正传,”余远洲把洋辣子手里的水递他嘴边,“你烟太重了,戒了吧。我前两年都戒了。”

  “你那一个月一包的电子烟,算什么烟瘾。”

  “瘾大没关系,一点点来。我陪你,哪怕少抽点呢。”

  洋辣子也在旁边附和:“是,枭哥,嫂子说的是。我大姨上个月查出宫颈癌,人大夫就说是烟太重了。”

  “他妈的我又没有宫颈。”

  “那是宫不宫颈的事儿么。”余远洲看他在这里狡辩,眉毛吊吊着训他,“冠心病,高血压,肿瘤,癌症,哪一个不吓人?照你这么抽,五十来岁就得天天拄这玩意儿。”

  丁凯复不吱声,低头装可怜。对于他这种尼古丁癌晚期来说,戒烟和戒du差不多。

  余远洲只得以毒攻毒:“吸烟会导致皋丸酮分泌下降,等你过了四十,就没那个欲望了。你选吧,要尼古丁还是要性生活。”

  “你说我过四十就不想干你了?”丁凯复呵呵一笑,“扯犊子。咱俩八十都得有性生活。”

  余远洲不说话了。

  沉默着走了几步,丁凯复察觉气氛不对,臊眉耷眼地瞟他:“生气了?”

  “约法三章的时候,说得比唱得好听。还「你是我领导,不让我上厕所都憋着」。”余远洲哼了一声,“现在让你戒个烟,整得像要害你似的。”

  这话一出,不高兴的味儿就很浓了。

  俩人在一起以后,余远洲就没生过气。这冷不丁一下,还真给丁凯复整得心惊胆战。

  他抬手抻余远洲的夹克边儿:“别生气。我戒。戒行不?别生气,啊。”

  余远洲看他听话,也松了口:“你要真下得了这个决心,陪你玩点刺激的又怎样。”

  “真的?”丁凯复凑到他脸边咬耳朵,“晚上你穿双丁倒骑驴。”

  余远洲没听明白,皱眉问道:“穿什么?”

  “丁字裤,”丁凯复坏笑道,“俩猴皮筋儿勒屁股蛋上,瞅着翘。”

  余远洲尴尬地瞟了洋辣子一眼,心想这流氓是半点不知羞臊。

  “我没有那种变态东西。”

  “我去买。”洋辣子看老大的好事要告吹,连忙自告奋勇,“还买前裆渔网的?”

  这话一出,空气再度安静了。

  且不提余远洲接不接受得了这玩意儿,那个「还」字儿可是相当致命。

  看来这东西,洋辣子没少帮丁凯复买。买给谁穿,想都不用想。

  余远洲一下子就想起来「半年40万」,「一年120万」,以及那个白月光韩秋阳。

  想到丁凯复宝贝了十来年的照片,想到自己和韩秋阳八分相似的脸,想到丁凯复跟以前的情儿们酱酱酿酿。

  还「穿双丁倒骑驴」,玩得可够花花!

  想到这儿,余远洲那刚见点晴的脸,再度阴云密布。他啪一声拍开丁凯复的手,冷笑道:“嘴长你脸上,我管不着。爱抽抽去吧,左右你命硬,谁能活过你。”

  说罢扭头就走。

  丁凯复急了,在后面直叫唤:“媳妇儿!远洲!!余远洲!!!”一边叫唤还要一边往地上摔,“呃啊!头好疼!!远洲我头疼!”

  余远洲就跟没听着似的,大步流星,没几秒就拐出了视野。

  洋辣子也知道自己做坏事儿了,急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揣:“枭哥,我,我嘴快了。我去跟嫂子解释...”

  “解释个屁!!”丁凯复把助行车往前一耸,指着他脸嚷嚷,“你可真他妈彪!!”

  说罢小跑着往上追,风衣都掀起来了。

  “远洲!!喂!!余远洲!!!”

  洋辣子看看手里的助行车,又看看丁凯复的背影。这才反应过来,丁凯复搁这演戏换香香呢。

  演了半天脑血栓,香香没换着,还被自己搅了一身骚。

  他狠拍了脑门儿一把,懊恼地低骂:“坏菜!我可真他妈彪!”

  作者有话说:

  狗鱼的洞房项目:吃两条酱苦瓜,憋着稀在指压板上撞拐子。

  鸡蛋壳,鸭蛋壳,谁脚落地谁老婆~

  想看的扣1。(是不是有病)

  PS:家人们我是真的废物。上周四内容挪到周三,导致我数错榜单字数,被关小黑屋。

  这回是作品被关小黑屋(不给曝光),本卷还是可以回复的嗷!

  正在跟编辑求情,如果没办法的话,所有的番外都会改成正文。也就是说正文延迟到从小黑屋出来后完结,但番外没有或者说就一丢丢。

  毕竟不能让作品在小黑屋里完结,这太悲惨了。融合番外也是我能想到最对的起大家的方式了,总比停更或者少更强。抱一丝,海苔卷实在太他妈废物点心了呜呜呜。

  第一百一十六章

  余远洲连行李都没等,空手出了海关。尾气味儿的秋风一吹,倒给他吹清醒点儿了。

  他站在路边,往胸口揉了几把,想要把这股心绞压下去。理智告诉他,人家对他是真心的。他不该寻思这些没味儿的屁,生这些矫情的气。

  可他又控制不住地愤怒,嫉妒。像自己的领地被涉足,珍视的宝物被偷走。

  余远洲闷闷地想,他不是喜欢自己,他是喜欢自己这型儿的。在心上挖了个凹槽等零件,自己不过是刚好碰上了。

  丁凯复到底包过几个?他和那些情人在一起的时候,也会舌吻吗?也会舔耳朵吗?也会亲着脚踝叫宝贝儿吗?完事儿后也会抱着去洗澡,用烫烫的小毛巾给烙腰?

  西八的!余远洲往路灯杆上蹬了一脚。

  冰山一角都这么气人,实际还有多少花活儿他不知道?还有多少「刺激的」他不知道?

  敢把这些寡廉鲜耻的东西往他身上套。死变态臭流氓,怎么不刺激死你呢!

  余远洲索性放弃劝说自己,伸手拦了辆出租车。

  明天能不能想通,明天再说。总之今天他不想看丁凯复的脸。

  前脚刚迈上,门就被把住了。

  “远洲!”丁凯复死死把着车门,“干什么去?”

  余远洲往他身后看了一眼。没看到助行车。

  “你能走?!”他更气了,倾身关车门,“能走自己回家去!”

  “你上哪儿?”

  “我回我自己...”

  余远洲刚想说回自己家,猛然反应过来,他在D城已经没有家了。

  丁凯复趁机坐进来,对司机道:“滨北路年华里2栋。”

  “那儿我早退租了。”

  “我续租了。”丁凯复往前比划了一下,示意司机开。他大手盖着余远洲的膝盖,轻轻晃了下,“你东西我全留着,半点没动。”

  “没领过不三不四的人吧?”余远洲撇脸看着窗外冷笑,“还穿渔网倒骑驴,呵,八仙过海可算是让你给玩儿明白了。”

  渔网和倒骑驴还加了重音,那是相当尖酸,相当阴阳怪气。

  余远洲自己说完都吓了一跳,他胳膊肘拄着窗框,垂眸摩挲嘴唇儿。

  这不像他。这太小心眼儿,太掉价儿了。

  不提俩人才交往小半年,就刚见着那会儿,丁凯复都29了。照丁凯复的社会地位和那变态尿性,说没几段钱色交易,他都不能信。

  他明白,可他就是来气。他清楚,可他就是小气。

  爱情的副产品,占有欲和嫉妒心。人人都有,余远洲亦不能免俗。甚至完美主义让他更甚。

  丁凯复在旁边一个劲儿解释,语无伦次,磕磕巴巴:“没,那咱俩的家,我能领别人么。我这些年在外面也没搞。以前的事儿,我那啥...”

  我啥。他也没词儿了。总之不是「我冤枉」。

  丁凯复不算晚熟,但因为心里惦记着韩秋阳,开始还算老实。不过大四那年梦碎以后,他算是放飞自我了。

  一开始新鲜,什么样的都搞来玩儿。玩两年发现,还是喜欢韩秋阳那型儿的。

  斯文干净的读书人,一言一行都端着。最好戴眼镜,不能是黑框的,一定得是金丝框的,镜片还一定得锃亮。

  圈子里没这款,他就开始找直男缺德。都不用真动手,威胁加砸钱,用不上两天,全服服帖帖。

  不挣扎的猎物没劲,他又开始在性上找刺激。说他「八仙过海玩得明白」,是一点儿也没冤枉他。

  丁凯复解释不出话,囫囵地去抓余远洲的手,贴在嘴唇儿上亲。

  余远洲没躲,也没搭理他,闷闷地看着外面倒退的风景。

  俩人都不说话,到了地方,一前一后下了车。

  丁凯复掏钥匙开单元门:“你走之后,我自个儿在这住了六年。每回往里走,都能想起头回来的那天。”

  他指着电梯按钮:“我冻得像个犊子,站这儿吸鼻涕。吸一回,你摁一回电梯。”

  余远洲面色淡淡:“是么。我不太记得了。”

  “我记得。”丁凯复笑了下,笑得很是凄清,“都记得。没事儿就反复想。”

  余远洲叹了口气,跟着进来了。

  七年过去,电梯旧了,贴的广告却是新的。新旧相衬,颇有股物是人非的味道。

  出了电梯,一眼就能看到门口铺着的丝圈地垫。大红色上烫印着金字:出入平安。

  这地垫还是余远洲交车保险送的。这么多年过去,还是干干净净,没一点泥。

  开了防盗门,就像是开了时光穿梭门,眼前的一切都是扑着过来的。卧室的蓝墙纸,客厅的米色沙发,厨房的玻璃拉门,纸糊的小吊灯...

  他踩掉皮鞋,一步步往里走。

  地板上没灰,暖气片是热的,甚至连屋子里的空气,都没有久不住人的捂臭味儿。

  花架上的绿萝已经爬了满墙,用白色的小塑料夹固定着。顺着往上看,棚顶上贴着个硬纸卡,用马克笔写着「远洲回家」。绿萝的尖儿已经碰到了纸卡边。

  丁凯复顺着余远洲的视线看,脸红了。他搓着手指憨笑了下:“整个念想。骗自己玩儿的。”

  余远洲嗯了一声,给了句评价:“挺灵的。”

  丁凯复看他肯说话,立马黏糊上来。从后面抱住他,在他耳边装可怜:“不灵。原来贴墙当间儿,半年多就够着了。够着了就再往上贴。已经换了五个地儿,纸壳子都黄了。”

  余远洲没躲,只是看着满墙的绿萝,不知道在想什么。

  丁凯复大鼻子戳进他头发里,来回拱着:“远洲,我跟你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

  余远洲叹了口气:“我知道。”

  “你的话我都听,你不高兴的我都改。别膈应我。行不?”

  “我不是膈应你,”余远洲摸着他手背上纵横的瘢痕,“我就是有点犯矫情。”

  “不矫情。你气得没毛病。”

  “如果,我是说如果,”余远洲咬咬牙,还是问了出来,“如果我长得和韩秋阳不像,你还会这么执着吗。”

  “要你不长这样,我不能对你缺德。”丁凯复手扣得更紧,“但我追你这老些年,能就是奔着长相么。长成啥样的我划拉不着?我稀罕你是根儿里带的,这跟韩秋阳韩春花的,没半毛钱关系。他充其量算个引子。要先遇着的是你,你信我瞅都懒得瞅他。”

  余远洲哼了一声:“引子。从14到29,这个引子可够长。照片没少倒腾吧,都包浆了。”

  “啥照片儿?”

  “你笔记本里的,标「老师」的那个文件夹。”

  丁凯复愣了下:“还有那玩意儿?”

  余远洲扭头看他:“装傻?”

  “真不知道。电脑换过几回,数据都让秘书给移的。”丁凯复说着话,大手不自觉地往摸熟了地方去,“我大学毕业那年,找过他一回。隔老远瞅一眼就够了,胖得跟洋辣子他妈似的。”

  余远洲没吱声。

  丁凯复后知后觉说错话,又开始打补丁:“我媳妇儿不一样。我媳妇儿胖浮囊了都好看(浮囊:肿胀发白)。”

  “在河里漂几个月能浮囊?”

  丁凯复听他肯开玩笑,松了口气:“你信我,远洲,我心里就你一个。以前那些,我都是拿来缺德的,没往心里头揣过。我就搁你旁边睡过觉。有时候起夜听你打呼噜,我都直犯迷糊。”

  “我不打呼噜。”

  “咋不打,你仰睡的时候···”

  “我说我不打呼噜。”

  “不打。不打。都我打的。不生气了?”

  “气,”余远洲闷声撒娇,“现在瞅你就来气。”

  “那咋的能不气。”丁凯复低头啄他脸蛋儿,“告我咋能哄好?嗯?”

  “你把烟戒了。别跟我谈条件。”

  “戒。今儿就戒。”丁凯复蹲下身把他扛肩膀上,大步往卧室走,“多活几年,争取比你晚死一天。”

  余远洲抓着他风衣后背的纽,不让自己栽下去:“为什么晚一天?”

  “怕你无依无靠。”丁凯复拍了他屁股一巴掌,“你不喜欢变形金刚么,我给你做金刚。”

  他把余远洲放到床上。肩膀一耸,蜕了风衣。抬手把羊毛衫往上一抹,露出精壮的胸膛。扯过余远洲的脚踝,扒掉袜桩啵了一大口。

  “宝贝儿你放心大胆地活,老公护你到闭眼那天。”

  余远洲陷在柔软的被褥里,神魂出舍地望着他。

  冬日炽目的阳光,从丁凯复身后打过来。从肩膀上,从肋骨旁,像无数交叉扫射的激光。

  这时就听窗外一声摩托引擎的响。

  嗡轰轰轰!!!

  作者有话说:

  丁狗:我媳妇儿打呼噜都可爱。

  余哥:我睡觉不打呼噜。男神从不打呼噜。

  家人们,自己犯蠢导致数错字数是不给免罚的。我还是要被关两周,所以这文延迟完结。

  番外在哪里,番外在哪里,番外都在正文里~

  第一百一十七章

  “二哥,粘歪了。”

  “歪歪去吧。”段立轩从床头跳下来,扭头看那个几个不走心的金字气球。

  HAPPY

  WEDDING。

  横七竖八,歪歪扭扭。Y掉在W里,两个D隔了十万八千里。

  “憨批萎腚。”段立轩拍拍手,“好,送疯狗正好。”

  陈熙南无奈摇头,走过去重新粘。

  段立轩抱手倚在门框上,冲在客厅拖地的大亮喊:“亮!大仙儿到没?”

  “快了,搁楼下了。”

  陈熙南扭头问道:“什么大仙儿?”

  “狐黄白柳灰。”段立轩从兜里掏出个核桃,卡门缝里夹。

  陈熙南没听明白,追问道:“什么意思?”

  “小陈还是岁数小,不知道。”大亮掰着手指给他解释,“红狐狸,黄皮子,草上飞,白刺猬,灰耗子。”说罢翻着白眼哆嗦了两下,“请上身,嘎嘎哆嗦,大仙儿。”

  陈熙南听着这封建糟粕,又好气又好笑:“叫来干什么?”

  段立轩冷哼一声:“驱邪呗还能干啥。”

  “哪儿有邪?”

  段立轩指着墙上大号的婚纱照:“那儿呢。邪。瞅瞅,多老大一个。”

  陈熙南劝道:“人俩你情我愿的,咱外人就别跟着掺和了。”

  “什么你情我愿!这疯狗绝对他妈下蛊了。”

  大亮搓着光脑壳,寻思了一会儿。走过来低声道:“段爷,下蛊好像是别的系统里的。”

  “什么系统?”

  “云南那边儿的系统。”

  “东北系统治不了?”

  “治不了。耶稣也管不了弥勒佛啊。”

  段立轩反驳道:“那不对。耶稣是美国佬的东西,他管不着咱。云南不也是中国的?怎么管不了。”

  “东北大仙儿不过山海关。葫芦岛能管,秦皇岛就管不着了。”

  “扯淡!那葫芦岛黄皮子能成仙儿,秦皇岛的就成不了?”

  陈熙南在旁边笑得前仰后合,插嘴道:“秦皇岛离北京近,成不了。”

  俩人都是顿了顿,各自寻思这话里的逻辑。

  这时门铃响了,一前一后进来俩人。

  满身彩布条子,脸上挂着珍珠帘子,手里拎着皮鼓和干羊蹄子。

  段立轩看人到了,也不跟大亮争论了,拍拍手道:“先整吧,整不明白再说。”

  ———

  “停满满登登的。”黎建鸣在漆黑的停车场里一圈圈转,“这他妈哪儿来的傻B,骑线儿停。”

  余远洲往前一看,一辆黑宝马,正好占俩停车位。段立轩换了车,但那科二水平是一点也没进步。

  黎建鸣找不到停车位,只能往外拐:“先给你俩送门口得了,我过会儿再上去。”

  “行。”乔季同给余远洲别胸花,“是不是有点小了?”

  “这衣服够复杂了。”余远洲安慰道,“小点正好。”

  乔季同刚把花别利索,就听黎建鸣嗷一嗓子:“哎我艹!!”

  后座的俩人都是往前一撅。

  乔季同皱眉嗔道:“干什么一惊一乍的!”

  “见他妈鬼了。”黎建鸣指着挡风玻璃外,“那是俩什么玩意儿?”

  俩人闻言均是扒着座椅背往前看。

  冬季早晨六点半,天还没大亮。稀薄的晨雾里,杵着俩人。穿着萨满长袍,挂一身彩布条。大红,大蓝,大绿,诡谲艳丽,布条下面是大大小小的铜镜。头戴金盔,盔上支棱出来一只金鸟,风车似的转。

  不怪黎建鸣卧槽,这俩老6是吓人,像从阎王殿过来出差的。

  “撞谁家丧事了?”余远洲问。

  “不像。”乔季同道,“像做法事的。”

  “瞅着就膈应。”黎建鸣把车靠边停了,“我送你俩上楼。”

  黎建鸣打头走,乔季同挽着余远洲的胳膊跟在后面。走进了才发现,那的确是俩大活人。

  站马路牙子上磕瓜子儿,正窸窸窣窣的碎嘴子。

  “前两天又领来个娘们儿,穿的哎我娘诶,露俩大匝儿,一颠的一晃。”

  “烧包!他爹他妈乐意?”

  “不乐意好使?这B崽子就是来讨债的!上回管他爹要摩托,没给买,这个闹呦。踩着一楼的防盗窗···”

  乔季同看黎建鸣脚慢了,拍了他后背一巴掌。

  寂静中啪的一声响,那俩老6不吱声了。黎建鸣龇牙咧嘴地够后背:“媳妇儿,你是不是不知道自己手劲儿多大。”

  乔季同抿嘴笑:“让你什么热闹都凑。”

  余远洲眼睛在两人身上看了一圈,也跟着会心地笑。

  仨人出了电梯,就见防盗门开着。门口蹲着个光头,正拿抹布抹门框。看到他们,露着大白牙笑了下。

  黎建鸣把纸袋子撂下:“乔宝儿,我下去把车移一下。有事儿打电话。”

  乔季同嗯了声,又嘱咐他道:“别瞎凑热闹,早点上来。”

  “好嘞。你手没好利索,”黎建鸣牵起他的手,俩手掌来回搓着给回血,“别干活儿嗷,等我回来给你使唤。”

  “知道了,去吧。”

  黎建鸣登登登下了楼,乔季同从纸袋往外掏拉花。余远洲弯腰扶他:“你手没好,什么都别干,就坐沙发上看。”

  “好差不多了。”乔季同做了两个抓取的动作,“去年冬天做了两回手术,无名指还有点不利索,其他的没事儿了。”

  余远洲心疼地捏他腕子:“这么大事儿你不跟我说?”

  乔季同打哈哈:“都过去了。”

  “黎二对你怎么样?”

  乔季同没说话,只是笑。

  “看你这个笑,我就放心了。”余远洲拽着他往屋里走,“我之前还担心你不能来。”

  “实话说,”乔季同挠了下鼻子尖儿,“真吓一跳。要不听你亲口说,我还以为丁凯复得臆症了。”

  俩人一边说一边往客厅沙发走,这时陈熙南从卧室出来,客气地假笑了下:“回来了?二哥洗手间呢。”

  余远洲原来对陈熙南有点抵触。这人看他的眼神儿一直阴测测的,让他心都收着跳。但经历过生死这一遭,他现在看医生都自带天使滤镜。

  他笑眯眯地点头:“陈大夫,谢谢你能来。”

  这真情实意的,倒给陈熙南整不好意思了。他双手合十,做了个祝福的手势:“祝你俩幸福。”

  “幸福个der!”段立轩从厕所推门出来,大步走到余远洲面前。

  他看起来是生气的,可又不舍得真动气,闷闷地道:“之前领个母老虎,我就该给你俩撺掇成了,省得你越挑越糊涂。洲儿,二哥问你,这D城是不衬好老爷们儿了,还是没好老娘们儿了?没有你来X市挑,我给你介绍两筐好萝卜,省着你搁菜市场捡那最烂的桃儿!”

  余远洲自知理亏。不反驳,只是揪着衣服边儿讪笑。

  段立轩站他面前训话,活像嫁小妹的大姑姐:“读这老些年书,大小道理都门清。怎么到了找对象这儿,就粑粑糊了心?不是整个独眼龙,就是选个烂眼边!”

  “这话让你说的,那我是独眼龙还是烂眼边?”一个敞亮霸气的女声在外门响起。

  作者有话说:

  伴娘团:二哥两口子(撑场),小乔两口子(化妆),女王拉拉队(布置婚房)

  伴郎团:磊子(为了钱),黎总(为了大钱),丁双彬(亲弟),仨付金枭时期的小弟(终于有人肯管管这活阎王了,万岁)。

  都市狗攻系列总共四对,只有疯狗办了婚礼,也算D城一大传奇了。

  咱就借场子一起热闹了嗷!

  祝各位宝都能活成飒丽姐姐!结婚也好,单身也罢,都一辈子开开心心~

  第一百一十八章

  姜枫身后跟着四个姐姐,手里拎着大包小包,一进来就开始各种嫌弃。

  “哪有这么布置婚房的!土死了!”

  “这俩彩气球整的,跟我家娃过六一似的。”

  余远洲看到姜枫,感动又心虚:“枫姐。”

  他以为姜枫也会过来点他脑门儿,没想到她只是笑了笑:“你想好了?”

  “···嗯。”

  “你想好了就行。”姜枫从袋子里拿出一沓红纸递给段立轩,“让你的光头都下楼压红纸去,别搁屋里挡害。过会儿王八的人来,你给红包哈。我可没钱给他。”

  段立轩还想说话,陈熙南过来哄道:“走吧,去吃早点。回来给疯狗跳大神儿。”

  “这点儿有卖的?”

  “D城早市六点就开了。”

  “有牛肉火烧不?”

  “有,还有油炸糕,一米长的大油条。”

  段立轩明显心动了,但还是磨叽了句:“现在把车开出去,回来不能有地儿停。”

  陈熙南搂着他的腰往外带:“踩共享单车。”

  “我不会骑那玩意儿。”

  “没事,你坐筐里。”

  段立轩拍他后背:“艹,狗啊,坐筐里!”

  “那你骑我脖子上。”

  “你再给我整俩手绢儿,我他妈转着去得了!一天到晚说话der呵呵的···”

  俩人唱着二人转出去了,乔季同在余远洲耳边小声道:“陈大夫有点S,跟你二哥说话像逗小孩儿。”

  余远洲偏头道:“不怪陈大夫,我也乐意逗他。”

  “不过你二哥瞅着怪吓人,屁股兜里还露半截刀把儿。”

  姜枫道:“哼。他啊,看着像个悍匪,芯儿里幼儿园大班。你不用怕,他兜里那刀是剃羊腿用的。”说罢对门口的波浪卷姐姐道,“哎,吕妹儿,咱俩给他那被单换了。谁家喜事儿铺蓝的。”

  余远洲受宠若惊:“我去换。”

  “别瞎动,衣服该褶褶了。”吕妹儿过来把他摁沙发上,眉眼弯弯地逗他,“哎呦真zun(俊)。这褂子穿的,贼拉带劲。还不得把那个给迷成泥儿?”

  乔季同在旁边拍马屁:“余哥从小就帅,穿校服都把人迷成泥儿。”

  几人一边说笑一边布置。都是飒利的姐姐,一个小时就弄得像模像样。

  大红底绣金祥云的四件套,洒着玫瑰花瓣。床头两侧摆着花束,墙上粘着「HAPPY WEDDING」,夹着红心和银星星。棚顶上都是各色的金属色气球,梨形的,双层的,数字的,气球线垂在床铺上,尾巴打着卷儿。

  余远洲不好意思道:“这太大阵仗了。”

  “这算什么阵仗。”姜枫拉着他往床边走,“听说丁王八订了两百桌,那才叫大阵仗。”

  余远洲听到这个也头疼:“我现在都有点害怕。以后我在D城得出名儿了。”

  短发姐姐笑出声儿来:“你已经出名儿啦!今儿全D城都得知道,丁凯复要爱余远洲一辈子。”

  余远洲心里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刚想问话,就摁肩膀坐床上了。

  “来,看镜头。”短发姐姐扛着长枪短炮,“咱先拍一组坐床照。”

  ——

  “开快点。远洲没娘家,自己干等着着急。”丁凯复催促道。

  司机无奈道:“丁哥,这吊车,不是跑车。市区里限速40,被交警拦了犯不上。”

  丁双彬这时从后座探头过来:“自己?段老二不是在么?”

  “瞎子来了?”丁凯复扭头问他,“你咋知道?”

  “我早上送造型师,听黎二说的。”

  “艹,这B可别在屋里抹屎。”丁凯复掏出手机在通讯录里划拉,嘴里嘟嘟囔囔:“西一阿,瞎。X打头的。”

  嘟嘟了老半天,电话终于接通了。

  就听电话那头邦邦邦的敲锣打鼓,有人在滋儿哇地唱神调。

  丁凯复刚喂了一声,段立轩就挂了,那叫一个耐心为零。再打就用户已关机。

  丁凯复急得直拍大腿:“艹!这个der逼搁我婚房哭丧!!快开!!”

  车队开不进小区,丁凯复从车上跳下来,一路往里跑。

  隔老远就听到有人在咿咿呀呀地唱,间杂着邦邦的敲鼓声。

  “老仙家,你要来,俺也搬,你不来,俺也搬~搬地那王母娘娘,懒得赴蟠桃会诶~搬地那九天仙女儿~下了凡!邦隆隆隆!邦隆隆!!”

  “下了天儿,找夫男,没羞没臊诶~就把男的被窝钻!邦隆隆隆!!邦隆隆!”

  丁凯复听得心上都起火疖子了,恨不得把段立轩塞蹲坑里冲走。他穿着黑红的唐装袍,跑得呼呼啦啦,像块转起来的手绢儿。

  等风风火火跑到楼下,就见单元门口摆着木头长案。案上烧着香火,供着一串石像。案前俩妖魔,一个敲着皮鼓蹦土迪,一个转着腰铃甩头发。

  那俩妖魔一瞅见他,螃蟹似的叉着腿就过来了。一个哐哐敲鼓,一个拿铜镜晃他眼睛。

  段立轩堵单元门口,手里拿着个半米来长的大油条,嘟噜个脸。

  丁凯复俩手胡乱挥着,撵苍蝇似的往门口走:“你皮刺挠?”

  段立轩用油条点他:“比划比划?”

  丁凯复用食指点他:“我怕你?”

  陈熙南看这俩人要干架,连忙挡到段立轩面前。对丁凯复冷声道:“人没有白接的。今儿是你结婚,我劝你三思后行。”

  丁凯复看了他一会儿。舌头在嘴里舔了一圈儿,服了软:“咋能过?”

  段立轩摁下陈熙南的胳膊,站直了身子:“疯狗,今儿是洲儿大喜的日子,我不跟你撕吧。不过有几句话,你给我听好了。”

  “你以前啥B样儿,干了多狗的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别刚开始新鲜,装两天好B人。过几天习惯了,就又开始发狗瘟。”

  “洲儿没家,但他不是无依无靠,任人欺负。从今往后,段家就是他娘家。我段立轩,就是他亲哥。你敢上午让他掉半滴泪花儿,下午我就让你JB开花儿。”

  丁凯复怔了一怔,歪嘴笑了下:“你想当我大舅哥儿?”

  “我想当你爹!!”段立轩呸了口,“我可真乐意跟你沾关系!我他妈恨不得你出门瘟灾,嘎巴被车创死!可谁让洲儿自个儿乐意,我管不着。但人不能让你白接。今儿你要想过这门,就给我在大仙儿前发毒誓。”

  “好使!今儿我看远洲面上,就让你占回便宜。”丁凯复干脆地抬手起誓,“老天爷在上,不知哪路的老舅野仙。我付金枭,往后要再伤害余远洲半点,就活该JB开花儿蛋冒烟。”

  段立轩定定看了他半晌。冷哼一声,从门口让开了:“东西撤走吧。放鞭。”

  左右两排光头,齐刷刷地从兜里掏出塑料小拍手。手上啪唧啪唧地拍着,嘴里齐刷刷地喊着口号:“憨批萎腚!憨批萎腚!”

  伴郎团里丁双彬是第一个追上来的。气还没喘匀,就看他哥在一众「祝福」里进了楼道。他站门口犹豫半晌,还是一个光头派了个红包。

  上了楼,屋里几个姐姐也没难为人,问了两句套话就给开了门。丁凯复大步流星地跨进去,瞅见余远洲的瞬间,眼睛就潮了。

  定制的绛红长袍,前襟绣着祥云麒麟。做了造型画了妆,好看得像从荧幕里抠下来的。

  余远洲看见他,笑意盈盈地撒娇:“才来!我都吃四个牛肉火烧了。”

  丁凯复无措地晃手里的捧花,笑了下。笑得难看扭曲,像被啃了一口的柿子饼。紧接着他背过身,拄着门,急急地抹着眼睛。

  他不想当这么多人的面哭,像个傻der。可眼睛就像是坏掉了,怎么抹都抹不干净。脸颊火辣辣的,像是有针在扎。

  余远洲看他抖肩膀,也跟着心底发酸:“哆嗦什么!门漏电啦?快过来给我穿鞋,腿都麻了。”

  丁凯复转过来,布满泪痕的脸上挂着憨憨的笑。大步过去往地上一跪,捧着余远洲的脚就往鞋里怼。

  他紧张地手直抖,半天套不上。偏偏眼泪又停不下来,余远洲眼睁睁看着一条细细的,晶亮的鼻水,蜘蛛丝似的滴他脚背上了。

  乔季同也看着了,悄悄地递过来个纸抽。余远洲抽了两张,倾身过去,盖住了丁凯复的大鼻子:“你先醒一下。”

  这一下把所有人都整破防了,哈哈大笑起来。就连一直翻白眼的姜枫,也没忍住,笑着骂了句傻王八。

  丁凯复擦了鼻涕,把鞋套上。手忙脚乱地捡起捧花,举到余远洲的面前:“远洲。往后吃鱼,我只吃鱼头。”

  余远洲瞪大眼睛看他,没懂他什么意思。

  丁凯复深吸了一口气,大声道:“把余生(鱼身)都留给你!从今往后,你就是···”

  余远洲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他的狗嘴:“行,我都知道了。时间不早了,赶紧走吧。”

  作者有话说:

  洲此刻还不知道,他只捂住了一句土味情话,还有1314句在外面等他。

  下周接着甜嗷,mua!

  PS:东北早市的牛肉火烧是真好吃。还有包子馅饼大油条~

  第一百一十九章

  余远洲趴在丁凯复背上,侧脸蹭着他的耳廓:“车没开进来?”

  “开不进来。”

  “你整了个超长林肯?”

  “整了个变形金刚。”

  余远洲笑了下,没当真。直到出了小区门,才明白丁凯复没扒瞎(胡说)。

  还真整了个大力神来。

  打头的是起重吊钩,后面跟着推土机,挖掘机,混凝土搅拌车,道路清扫车,自卸翻斗车。

  全是大吨位的新车,喷着绿漆挂着红绸。

  “我靠···太帅了···”余远洲勒着丁凯复的脖颈,兴奋地扑腾腿,“XG重机的?租一天多少钱?”

  “一小时三万。”

  “这么贵?!”余远洲拍他胸脯,“林肯才两千!”

  “那破玩意儿哪有这带劲。”丁凯复问他,“坐哪个?”

  “必须起重机。”余远洲兴奋地摸着车身,眼睛黑亮,像个六岁的小男孩儿。

  “这额定总起重得有50吨?”

  “不道,我瞅这个轮儿最多。”

  “酷毙了。我要坐副驾。”

  “你想挂钩上都行。”

  丁凯复拉开车门,把他推了上去。

  新车还都套着塑料膜,余远洲转着摸了一圈儿,美滋滋地乐呵。然而车刚拐上主路,他的笑就冻嘴上了。

  主路上一溜大红的充气彩虹门。打头的是个双龙戏珠,挂着横幅:丁凯复(付金枭)爱余远洲一辈子。

  在看到自己名字的瞬间,余远洲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更可怕,还不是一个。

  一个接一个,密集到没看完这个,下个就扑过来了。

  “唯一的超能力,就是超爱你。”

  “你什么血型。我的理想型。”

  “爱像场重感冒。你瞅我一眼,我发一宿烧。”

  “你太美丽,我太着迷。”

  “二踢脚都没我想你那么想。”

  “你是候鸟梦里的绿洲。”

  “别人的心在左边,我的心在你那边。”

  “有你,风花雪月。没你,月像脓,风像屁。”

  ······

  余远洲不想打击丁凯复。可看了七八分钟,还没看到头。终于是没忍住,扭头问他:“总共多少个?”

  “妖三妖四(1314)。”

  “…你哪儿来这么多屁嗑儿?”

  “攒了三年多。”丁凯复笑了下,“一天一句儿。想着如果这辈子咱俩成不了,我死那天带走,也算个念想。”

  余远洲沉默片刻,对司机道:“师傅,慢点开。”

  ———

  金鹿酒店总共有八个宴会厅,超过一千平的俩,九百平的1个,八百平的1个,五百平的俩。

  酒店入口竖了指示牌,贴着各个宴会厅的承办人。但今天,所有的指示牌上都贴着同一对名字。

  一千来平米的大厅,层高十米。巨大的花型吊顶,填充着香槟色花海,错落着水晶灯。镂空的灯坠,雪花形,雨滴形,投影在地上,似月夜里波光粼粼的湖。香槟色和梦幻金相配,像欧式宫廷的童话世界。

  上万只花堆积的背景墙,25米的水晶T台,尽头是高高的白木门。一束圆形的光打在木门上,耳畔奏起了庄重浪漫的「Song of life」。

  门缓缓向两侧打开,烟雾里迈出一个修长的人影。穿着青果领礼服,风琴褶衬衫。遍体通白,如天使般纯洁庄严的白。

  他捧着一小束白玫瑰,缓缓向丁凯复走来。挂着温柔的微笑,每一步都优雅坚定。金丝眼镜反射的光,像丘比特手里的鎏金箭簇。马甲坠着金色的怀表链,在摇摇的光影中,一闪一晃。

  丁凯复远远地站着,看着,怔着,嘴唇儿哆嗦着,喉结上下滚着。

  他迈开腿,要往余远洲那里去。T台下的礼仪一把抓住他的脚踝:“别着急!”

  就在俩人还有六七步远的时候,余远洲忽然扔了花束,一个三步起跳,扑到丁凯复怀里。

  丁凯复张开双臂,把他接了个稳当,抱着悠了好几个圈儿。

  白色灯光扑在两人身上,像一场绵密温柔的雪。

  雪是大浪漫,人是小世间。心上那些划了又划的黑疤,雪一下,就抹平了,盖没了。

  从今往后,不再于狂风大浪里流离颠沛,而是于落雪霏霏里煮酒青梅。

  “T台好长。”余远洲在丁凯复脸边咬耳朵,“走得累死。懒得敬酒了。”

  “敬个JB。说完爷思爱毒咱就回家。”

  “基督教里同性恋死罪,说不了那套词儿。”

  “呵。基督算个der。借他那套玩意儿说说,都是给他面儿。”

  余远洲笑了下。本以为是随便来个司仪宣读套词,没想到丁增岳捧着本子上来了。

  老头儿今天穿了件暗红唐装,头发抿得反光。胸前还别了朵喜花,俨然一副高堂打扮。

  “咳咳。”他接过司仪递过来的话筒,背对两人站好。“今儿我大儿子喜酒,感谢各位能来捧场。作为爹,我先简单说两句儿。”

  “如大家所见,我儿子丁凯复,是个同性恋。”丁增岳徐徐道,“三十五年前,也就是1987年,他出生的。如果那前儿我知道他是个同性恋,我一定会把他掐死。”

  台下一片寂静,丁凯复的脸色也变了。

  “因为那前儿,同性恋是大罪。什么罪?「流氓罪」。”丁增岳自嘲一笑,“这小子是个天生的流氓。”

  台下出现了一声笑。

  丁增岳接着道:“1997年以后,同性恋这事儿才不是罪。但是病。什么病,精神病。直到2001年,才从精神病底下划掉。但这事儿正常了吗,还不正常。被归拢到「心理障碍」底下去了,还他妈是病。”丁增岳摇头苦笑,“我以前也觉得这是病。不怕寒碜地说,我趁这小子睡着,扎过他手指头,挤血测那个艾滋病试纸。”

  丁凯复啧了声,低骂了句老B。

  “我啥招都想过。找医生,找女娃,逼他要孩子。啥都试过,没用。我不是嫌弃他,我是怕他苦。我这个爹没当好,让他小前儿吃了太多的苦。我不想让他一辈子都苦。哪怕做个孤寡,也好过被人戳脊梁骨。所以他追了余远洲这孩儿七年,期间我一直反对。”

  “直到今年八月份,他在尼日利亚差点没了。后背炸焦糊,被攮了四刀,脑袋里有弹片儿。这些伤,全是为了保护余远洲。”丁增岳食指抹了下眼头,叹息道:“我那前儿就明白了。我这个爹的反对,在他眼里就是个屁。”

  台下笑的人多了起来。

  “既然我这个爹的反对都是屁,那其他人的反对,对他来说估摸连屁都算不上。我也看开了,这东西不是别人接不接受的事儿。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是个成年爷们儿,他能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至于喜酒,有人说不该办。我觉得呢,办也挺好。有个正经关系束着,省着以后担心他出去胡搞八搞,我还得半夜偷摸扎他手指头。”

  这回现场的气氛彻底放松了,连丁凯复都有了笑模样。

  丁增岳接着道:“大伙儿估计都知道,我俩儿子。这老大,是我跟原配,蔡小丹的孩子。我跟小丹,是自由恋爱结婚的。后来因为儿子丢了,小丹怨我,感情破裂离了婚。离婚三年,她就得癌没了。到今年,已经走了27年。我还记得她爱吃老式儿槽子糕。前天路过槽子糕店门口,一下子猛住了,还寻思给她带来着。”他口气怅然,眼底泛起水光,“年轻前儿,她嫌我没文化,像地痞。可我就喜欢她啊,追了八九年。我知道娶着喜欢的姑娘是什么滋味儿。像打了场胜仗,日子都跟着敞亮。将心比心,我也别掺和小辈儿的感情了。就让他和喜欢的人在一块儿吧。就让他自由地爱吧。爱情这玩意儿,越自由,越纯粹。只有纯粹了,才敢交付,人生才不会孤独。”

  台下有人带头喊了句“好!”,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掌声。

  在一片掌声中,丁增岳转到俩人面前:“从今往后,不管健康生病,富贵贫贱···妈的咱家也不能贫贱。反正不管咋的,你俩都好好在一起过。不吵架,不腻烦,不嫌弃,互相扶持到闭眼睛。愿不愿意!”

  “爷思爱毒!”

  “Yes I do!”

  --------

  所以,就让人自由地爱吧。

  越自由,越纯粹。越纯粹,越忠贞。

  作者有话说:

  我来啦我来啦!都过来让我mua一口!

  第一百二十章

  余远洲前脚刚迈进屋,丁凯复就贴了上来。从后抱住他,黏黏糊糊地唤了一声:“洲。”

  余远洲伸手推他:“起开,我要洗澡。”

  “等会儿再洗。再多给我瞅两眼。”丁凯复用鼻尖蹭着他脖颈,“你今天好看死了。好看得我想满世界得瑟。”

  “还没得瑟够?”余远洲笑了下,“哎我记得你一开始还会拽两句古诗,怎么现在不说了?”

  “不说了。怕你多合计。”

  “我没那么小心眼儿。”

  “那也不想说了。再好听都别人说的,不是付金枭说的。”

  “关键付金枭说的也···”

  “嗯?”

  “算了。没什么。”余远洲抬手揉他耳朵,“随你。”

  沉默暧昧地晕染开。夕阳把空气晒成了微红色,尘埃在阳光里飞舞,闪烁。

  时间被拉长,缓慢而模糊。远处好似有人在敲鼓。咕咚咚,咕咚咚。

  丁凯复蜕了西服夹克,拽掉领结,跪到余远洲皮鞋上。

  姿态虔诚,像一种野性的礼拜,像一匹温柔俯首的狼。

  余远洲倒在门上,闭上了眼睛。铁门本是凉的,凉到了极致,倒像是一种灼烫。他捋着丁凯复的头发,不停地唤着「金枭」。声音恬静悠扬,好似来自远古的哼唱。忽远忽近,忽高忽低。

  丁凯复被唤得心尖发麻,头昏脑涨。他像只自杀的鸟,倒着往深渊里坠。甜腥的狂风,刺目的阳光,还有那妖精般惑人的哼唱,点燃他的每一根羽毛,燃起熊熊烈火。

  感受。逼真地感受。

  感受彼此皮肤的温度,器官的分量,身体的轮廓。由皮入骨,向浅而深。蓦地,丁凯复急了,野兽般狂乱地撕扯起来,急切地想要找到那个美妙的归宿。

  还没找着,余远洲摁住他手腕,一脸认真地看他:“洗手。”

  丁凯复看着余远洲忽然坚定清澈的眼神,有点懵逼:“啊?”

  “细菌会导致腹泻和感染。”余远洲坚定道,“你刚才摸了门把和钥匙。”

  丁凯复低头瞅瞅自己,又抬脸瞅瞅余远洲。几乎是咬着后槽牙才把手拿了开。咬着牙勒住余远洲的腰,把他抱到洗手台前。从后圈住,咬着牙伸出手:“快洗。挖掘机要变身了。”

  余远洲拍了他手背一巴掌:“真是个臭流氓。这么会,没少变身吧。”

  丁凯复笑了声:“就跟你变。”

  “为什么?”余远洲明知故问。

  “为什么?!你说为什么?”丁凯复撞他,“再问?”

  余远洲被他撞得往前一撅,脑袋差点没磕镜子上:“啧,再闹就不准变了啊。”

  丁凯复这会老实了,下巴颏儿撂他肩上,俩爪子五指张开地伸到水龙头底下。

  余远洲拧开水龙头,握着他的大手放水底下冲。挤了两泵洗手液,细细地搓起来。

  丁凯复的手很有男人味儿。大且厚,手腕浮着青筋,手背布满杂乱的瘢痕。

  余远洲摸着那些交错的疤,叹了口气:“很疼吧。”

  “不疼。”丁凯复盯着镜面里两人的倒影,“流血没有流泪疼。”

  余远洲怔了下,没再说话,埋头认真地洗起来。掌对掌地搓擦,手指交错地搓擦,拇指在掌中转着错擦。

  洗得是认真科学,但在丁凯复眼里,更像是一种蓄意勾引。

  洗手液咕叽叽地响,心脏膨隆隆地跳,空气噼里啪啦地烧。

  他也不让余远洲给洗了,草草冲了两下,掀开洗手池上的镜面柜,拿了管东西出来,又嘭一声甩上。

  微红的空气里,触觉飘得到处都是。马甲的表链装着台面,铛铛作响。

  两人在镜子里眼神相汇,绯红着脸。

  这个丁凯复在深夜里咀嚼过无数次的幻想,终于实现了。他脑子里就像是塞了个万花筒,五彩斑斓地晃。

  但还差一点。就还差那么一点。最让他心尖发颤的那么一点。

  他低头凑到余远洲耳边,用一种近乎恳求的语气道:“叫我声老公。好不好?”

  余远洲看着丁凯复的倒影。压着眉毛,眼眶烧得通红。绛红的薄唇微张,一溜细细的汗水划过颧骨。

  他忽然有点想流泪。他们如今亲密得是如此自然,就好像多年的拉扯,只是一场混乱的假梦。

  一开始就是相爱的。一开始,就应该是相爱的。

  他侧过头,嘴唇剐蹭着丁凯复的耳廓,轻唤了一声:“老公。”

  他叫得很轻,轻得像一阵小风儿。但一点也没敷衍,叫得清清楚楚,真心实意。

  —

  红被翻浪,火星迸射在皮肤上,分不清是烫还是凉。似乎在飞,又似乎在坠,忽上忽下地没有着落。

  修长的腿像鹤的翼展,在红浪中振振欲飞,带起一片啪啦啦的拍浪声。

  人在浪声中沉浮,接吻,对话。

  深情的,色情的,热忱的,荒唐的,语无伦次的。挂得到处都是,又被海浪层层抹去。

  想再多爱一些,想抱得再紧一些。急切地撕扯着,尝试着,混乱着,却不知道到底怎样才能更近一些。

  他们拉扯着坠落,缠绕着翻滚,拥抱着粉身碎骨。

  吻是最直接的告白,性是最赤裸的情爱。

  如果爱情是圣洁的,那么有爱的性也是圣洁的。

  不需要避讳,不需要羞缩,更与低俗无关。异性如此,同性亦然。

  在彼此身上打下烙印,在零距离的亲密里喋喋耳语,在快感里互相索取,又互相给予。

  性是提炼爱情的仪式。是造物主赋予人的,唯一有关爱情的仪式。

  作者有话说:

  一大早就锁了。今天工作超忙,老板发疯,袅袅都没空。

  眼瞅着审核要下班,蹲客户公司安全通道里改,给我改得头晕眼花耳嗡嗡。

  删太多,没空添补,将就看吧。写点文跟犯罪一样,累洗。

  第一百二十一章

  窗帘拉着,分不清是夜还是阴天。

  余远洲浑身酸痛,动都不想动一下。边上的枕头已经凉了,抽油烟机嗡嗡地响。

  他拉着长音儿喊了一声:“金枭——”

  丁凯复答应着过来,拿着小毛巾坐到他身边儿。一边擦脸一边问:“疼不?给你揉揉。”

  “后背跟折了似的。”余远洲哼哼唧唧地翻身,“几点了?天这么黑。”

  丁凯复拿起床头的按摩油倒在手心,双手搓揉着:“十一点半。今儿下雪了。”说罢用脚趾拉开窗帘。

  窗外是铅灰色的浓雾,飘着指甲盖大的雪花。

  “下这么大。”余远洲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问:“好香啊,炖什么呢。”

  “大鹅。”丁凯复张开大拇指,从余远洲腰部往肩胛骨推,“大ber露老鹅。”(ber露:脑门。脑门越大,鹅越老,肉越紧,油越香)

  余远洲好久没吃鹅,这会儿闻着还真馋了:“哪儿买的鹅?”

  “养的。”丁凯复拇指在尾椎交替推着,“之前瞎子说你喜欢鹅。我在城西郊区整了个小公园儿,养一群。”

  鹅这东西,不同于鸡鸭。抱窝少,出栏久,脾气大,不认家,还剧能嘎嘎。丁凯复说是小公园,估计是圈了块不小的地皮。

  余远洲感动的同时又纳闷:“二哥从哪儿听说的?就你送我那俩蛋,孵出来都送农场去了。太能吵吵了,养不了一点儿。”

  丁凯复手顿住了:“你不喜欢?!”

  “吃还行。养不喜欢。”余远洲笑道,“你之前用睿哥号跟我联系,我还以为睿哥喜欢鹅呢。前几年肖磊找过我一回,问我睿哥生日送什么,我还跟他说这事儿来着。”

  “...我这儿的鹅都从肖磊那儿进的。”

  余远洲扭头看他:“真的假的?”

  “假惺惺给他投资了个养鹅厂。养好几种,豁眼儿,马岗,清远,还有狮子头。”

  “你要这老些鹅干嘛?”

  “这玩意儿看不住,瞎JB飞。还有人偷,没两天就能少一半儿。肖磊没事儿就送来一批。”

  “一批多少钱?”

  “三千。”

  “多少只?”

  “六只。”

  “鹅ber露镀金啦?!”余远洲气得回手拍他大腿,“那饭店给你炖一只也就两百多。六只三千?他敢要你也敢给!是不是傻B?”

  “我就是傻B。”丁凯复俩手照着他皮鼓蛋儿一顿搓,“别说鹅,就他给我拎兜粑粑,只要说一句你喜欢,我都能买。”

  “肖磊原来不这样。”余远洲心疼这钱,更心疼丁凯复。坐起身道叹气,“梆硬溜直的小子,怎么跟睿哥呆几年变这么损?”

  “呵。你当假惺惺啥好B人?”丁凯复坐到床边,脑袋往他胸口凑:“整个D城,就属他最不是物。(不是东西)”

  “起开。”余远洲推他头:“你这什么到底毛病啊。”

  “这我嗦了蜜(棒棒糖)。”丁凯复埋在他胸口,咂得啧啧有声,“戒烟得叼糖,要不嘴痒痒。”

  “真戒了?“余远洲揪他耳朵,”你没背着我抽?”

  “我在你心里就那点德行?”

  “倒不全是德行的问题。你瘾那么重,能戒这么轻松?没戒断反应?”

  “轻松个屁。半夜脑瓜子直嗡嗡。”丁凯复叼着头头往外拽,扯得高高的,“想抽了,就瞅你两眼。想着要多陪你两年,就能忍。”

  “嘶!”余远洲拍他后背,“差不多行了。你要有这嗦了瘾,我给你买俩硅胶的叼吧。”

  丁凯复又狠狠嘬了一大口才罢休,拿起暖气片上的睡衣给他披上:“含假乃头上班儿,人寻思我他妈变态。”

  余远洲穿进胳膊,哼哼唧唧地撒娇:“反正我禁不住你这么嗦。最近穿衬衫都磨得慌了。”

  “行了,今天不整了,给俩小嗦了蜜放半天假。”丁凯复掀开被子,给余远洲套睡裤,“吃大鹅去,给你补补。下午我带你去湖边儿别墅看雪挂。(雪挂:雪挂满树杈的景致)。”

  睡衣裤都被腾得暖呼呼的,穿着舒服极了。餐椅上放着个崭新的圈形坐垫,还有放小小洲用的凹槽。

  余远洲看着那个垫子,简直哭笑不得。就这俩月,丁凯复买了三十来个垫子。蜂窝凝胶垫,乳胶垫,加热垫,竹炭垫,冰垫,护肛垫...甚至沙发旁单独打了个架子,专门为了放这些垫子。

  “你干脆给我屁股买个保险得了。”余远洲道,“没那么多事儿。”

  “你屁股的事儿,就是天大的事儿。”丁凯复进厨房关了火,端着大海碗出来,“中火噗呲了俩点儿,脱骨了。”

  一整只鹅,不加土豆胡萝卜的便宜玩意儿充数。鹅肉,干蘑,宽粉。就这三样,料足肉香,热气腾腾。再配上暄软入味的花卷,大米饭,能把五脏六腑都暖和起来。就连余远洲这种猫食,都禁不住炫了两碗。中途还抿了一小口白酒,吃得脸蛋红扑扑。

  酒足饭饱,丁凯复拿筷子把鹅骨往垃圾桶里划拉。

  余远洲拿了个橘子扒:“湖冻硬实了没?我想打出溜滑(出溜滑:在冰面滑行)。”

  “冻能有半米厚。湖上有租冰车的,成天一堆老登在上面儿滋滋滑。呵,这帮B没少偷我大鹅。”

  “你雇个人看着算了。”余远洲掰了一小半橘子递到他嘴边,“好不容易养的,凭什么给别人白偷。”

  “行。再整个网圈起来。”丁凯复三两口把橘子咽下去,端起碗筷往厨房走,“都我媳妇儿的大鹅,谁都别JB吃。我让洋辣子整个牌儿挂上:偷鹅烂腚沟。”

  余远洲这口橘子刚吃进去,差点没喷出来:“你要实在想写,就写偷鹅破财。乖,千万别写烂腚沟。咱俩已经够出名儿了。”

  “不好?”丁凯复不以为然。

  余远洲叹了口气:“丁家势力在那儿,没人明面上找不痛快。但网上有不少反对的。说不歧视同性恋,但反对大肆宣扬,喊这么大声。”

  “呵。啥叫宣扬?”丁凯复拿钢丝球哐哐刷着锅,“男女结婚不叫宣扬,俩男的就宣扬了?”

  余远洲合计了一下这话,也点头同意:“你说得没错。不歧视不宣扬,就是一种歧视。不支持不反对,就是一种反对。他们认为该藏于黑暗的东西上了台面,就变成了所谓的宣扬。一方面说不支持不反对,另一方面又不准见光。”余远洲越说越生气,语调也跟着高,“真正的不支持不反对,就是把嘴闭上。什么叫喊很大声,要真那么宽容,谁能听到我多大声?那不爱吃香菜的,也没说爱吃香菜的喊很大声吧?”

  丁凯复顿了下。把锅架炉灶上,在围裙上抹了两把。走到余远洲跟前,蹲下身搓他的手:“昨儿看半宿手机,气得呼哧带喘的,合着就瞅这些玩意儿了?”

  “我就是生气。”余远洲吸了下鼻子,“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凭什么要被看不起?不是主流的东西,就没有存在的道理?他不同性恋,他就比我优越了?”

  “是,他不同性恋,他优越。呵,他裤子扒下来,JB没他妈花生米大。”

  丁凯复站起身,缓缓把余远洲抱进怀里,摩挲着肩膀安慰:“宝贝儿,你这么合计。那没生成同性恋,生成了矬子,秃顶,斜眼儿,穷吊。这世上没人能处处占大流儿,谁都有那少数时候。扯那些优越的,都是没啥能耐的货,这辈子都不定能吃上四个菜。拿个破手机,他搁网上称爷爷。手机一扣,他撅腚给人舔鞋底子。”

  余远洲扑哧一声笑出来:“没看出来你还挺会安慰人。”

  丁凯复把他粘到眼皮上的头发拨开,拍了拍他脑袋:“网上傻B太多,我削不过来。但你放心,生活里谁敢因为这个逼次你一句,我要不把他篮子踹碎,都TM算他拼得快。”

  作者有话说:

  大鹅在东北有独特的发音。叫大né。吃鹅肉,读作吃né yòu。

  鹅很贵也很难养。如果东北人请你吃大né,那请不要怀疑,他一定肥肠耐你。

  篮子:东北华北地区方言,卵子。

  宝们,你们都是成熟的宝了。

  咱班几百号同学,那尖的是不到十个啊。

  课代表作业写黑板上了,都记得瞄。

  第一百二十二章

  D城西有一片山,叫做咩咩山。咩咩山上有个景点农场,叫妈咪农场。农场里可以骑马,看牧羊,还能体验剃羊毛。山谷旁有草莓大棚,春天还能摘草莓。

  山下是一片人造湖,湖边建了个别墅区。因为地处郊外,造价倒不贵,清水房九千九。但装修费也得一百来万,再加上采暖费物业费,养一套少说一年七万。这么算下来也不便宜,所以买的人大多不是为了住。简单装装,租给游客情侣,或者给大学生办Party。

  因为是银实地产的项目,当初开建丁凯复就给自己圈了一大片地方,造了个小公园。

  木桥和湖心亭是标配,还造了个薰衣草园。湖边有个鹅棚,里面缩着一群鹅,傻憨憨地嘎嘎。

  “明儿我让洋辣子从这儿拉网,”丁凯复站在鹅棚前比划,“把这一片儿都圈进去。”

  “这一片儿都你的?”余远洲指着湖面上圈起来的黄绳,“我看那儿挂着「私人区域,禁止入内」。”

  “对,都咱家的。”丁凯复道,“等待儿去打出溜滑,就在咱家冰面上,别让不长眼的给你碰了。先进屋,我带你看看里边儿。今晚就睡这儿,明早我带你上山泡温泉。”

  “山上还有温泉?”

  “嗯,前两年刚开发的。”丁凯复冲他挑眉毛,“也咱家开的。我让老头给我留了个单间,带个小院儿,还有露天池。往后你想泡温泉,我就带你去那儿,别去洗浴城了。”

  “牛。”余远洲听得都麻了,“不过洗浴城有洗浴城的好。奶搓盐搓红酒搓的,还给按头。”

  “我给你搓。”丁凯复拉开别墅们,点下巴示意他先进,“你想咋搓我给你咋搓。”

  “丁总按摩毕业了,要去进修搓澡了?”

  “进修啥都行。反正你身上这点白肉,往后就我能瞅。”丁凯复关上门,“不用穿拖鞋,光脚。全层地暖。”

  “大老爷们儿的肉,除了你也没人想瞅。”余远洲踩掉棉靴往屋里走,“一点灰没有。你雇保洁了?”

  “洋辣子管着的。估摸找的农村亲戚,没细问。”

  丁凯复这别墅相当气派。三百平,一进门就是大餐厅。从餐厅穿过去,是个转角房,两面落地窗。放着办公桌和书柜。书柜上拉着木制的百叶帘,隐约能看到塞得满满当当。

  余远洲看到书就来劲儿,兴趣盎然地走上前拉帘子。一边拉还一边打趣:“我从没见你看过书。可别都是什么《养鹅实用技术》···”

  他蓦地止了声。看着那一柜子的书,微张着嘴呆愣。

  都是他读过的书。

  准确来说,都是他的书。

  从十万个为什么到世界地理,英雄人物故事,精装的四大名著,日本的黑白漫画。

  中间打了个玻璃柜,柜子里摆着他的大力神。大力神身后戳着个A4纸的信封,信封上孩子的笔触写着:十二周年。以后妈妈不要骂爸爸了。

  丁凯复走上前:“你去美国后,我去了趟你老家。空荡荡白花花的,瞅着心酸。像你葬那屋里了似的。我寻思寻思,就都给搬出来了。”

  他从后面抱住余远洲,扣进怀里轻晃:“远洲,咱不葬那儿,啊。”

  余远洲手指头抹了下人中,轻嗯了声:“嗯。不葬那儿。葬你边儿上。”

  丁凯复把手臂收得更紧,“人生就这几十年,我数着天过。一天一天不舍得。早上送你到单位,看你往楼里走,我心里都难受。寻思今儿又少瞅了两眼。”

  余远洲摸着他的手背:“那也得工作。”

  “知道。”丁凯复道,“不强迫你来我身边,那能不能不加班儿?”

  余远洲刚想说不加班怎么往上爬,可看着丁凯复手上的瘢痕,忽然觉得这话没劲。

  “不加了。”

  “少看点手机电脑,多看我。睡觉别穿衣服,我想跟你贴肉。”

  “行。还有别的提案没?”

  “嗯...还有一个。”

  不待他说完,余远洲就解开了他的胳膊往门口走:“你有提案权,我也有否决权。”他眯着眼睛瞄丁凯复的裤裆,“想好再提案。比如在桌上来一发之类的,我劝你最好不要提案。”

  丁凯复挂着大家伙跟上来:“咋看出来的?”

  “谁家好人在办公桌上放润滑?”余远洲推开楼梯对面的玻璃门,是个花园。乘凉的竹藤沙发,旁边是一块空地。铺着厚厚的雪,雪里戳着一只鹅,脖子一抻一抻,一股要干架的气势。

  余远洲把门关上,接着道:“洋辣子要跟你提加工资,你可别小气。以后人要是不干了,出去把你这点磕儿到处说,咱俩就都别在D城混了。”

  “他不能。”丁凯复领着他往二楼走,“俩儿子,大的那个还有点毛病。媳妇儿搁家照顾老人孩子,全指着他一个。离了我,他们一家都死牲子货。”

  “有时候听你这些资本家发言还挺来气的。”余远洲道,“把人当工具看。”

  “那当啥看?当活爹看?我对他够意思了,就他那文化程度,去哪儿给他开这些?”

  “你文化程度也没比人家高多少。托生了个好人家罢了。”

  “生成王爷是我的命,生成草民是他的命。各人有各命,不是我决定的。”丁凯复回头笑了下,“我这人向来听天由命,就跟你不行。”

  二楼是个豪华的主卧套房,大双人床旁边是个三米来长的鱼缸。鱼缸隔壁就是浴缸,浴缸对着落地窗,窗外是湖面。

  能看出设计得用心,但也有点没安好心。

  余远洲坐到床上,四下看了一圈儿:“跟我租房还真是委屈你了。”

  “我原来也嫌你那儿小。”丁凯复背对着余远洲,在衣帽间里翻着,“后来又不舍得换了。小点儿,咋呆俩人都能看着。这大了,你在哪个屋我还得找。”他拎着一堆衣服扔到床上,蹲下身扒余远洲的,“换上再去。”

  余远洲巴拉着床上的衣服。工服似的棉裤,貂皮大衣。嫌弃得直摇头:“太土了,我想不穿。”

  “咋的,你要去花滑世界杯比赛啊?土的洋的,暖和重要。”

  “我自己不得劲。你再给我配个大金链子小手表,我到冰面摇花手去算了。”

  俩人一顿掰扯,最终各退半步。上半身可以穿羽绒服,但下半身必须穿棉裤。大围脖,雷锋帽,皮手套,护膝,鞋垫里还贴了暖宝宝。

  余远洲就像那爱斯基摩人,全身就露俩眼睛,腿都打不了弯。

  收拾完余远洲,丁凯复才回头给自己找衣服。

  余远洲嫌貂土,他可不觉得。什么大加拿鹅,根本比不上东北水貂。单层羊毛衫外直接罩貂,零下二十度也不冷。他自己拎了件黑色的短貂披上了,戴着个大墨镜,在玄关镜前抹头发。

  余远洲在他后面哼哼:“怪不得二哥说你土大款。”

  “他懂个JB。”丁凯复不屑道,“穿得像TM清朝老登,还腆个脸点评上别人儿了。”

  余远洲踢了他小腿一脚:“那叫国潮。”

  “潮得尿炕。”丁凯复拉着余远洲往湖边走,“先去租冰车那儿看看,租完回咱家冰面...”

  话音未落,就见“咱家冰面”上俩丫头正笑嘎嘎地滑扒犁,俩老爷们儿背对着这边,在湖心亭下面互相踢雪。

  丁凯复朝着那俩男人大步走去,一边走一边挥手喊:“他妈瞎啊!挂牌儿瞅不着?私人地方!出去整去!”

  余远洲在后面小跑着追:“金枭!别那么冲!好好说话!!”

  这时那俩男人齐刷刷扭头看过来,四双眼睛一对,都愣了。

  “睿哥?!”

  作者有话说:

  最后两章下一本的主角出来热身。

  狗鱼的故事,下周五将是最后一章。完结后可能有一点番外或者小剧场,但不会在佩更新了。舍不得的可以关注作者歪脖。

  今年二月开的《忠犬八嘎》,完结前一天开的《疯心难救》。算着连更九个月没休息了。没请过一天假,出差都在机场码,拼得我腰子扁扁。所以我打算休整一个多月,养精蓄锐。

  另外也因为黎总的智商远超于海苔卷,得抽时间学习些风投知识和法家理论,以免把他给写崩。

  同系列第三本《盗版训犬指南》,12/25 圣诞节准时开场。第一周连更一周,第二周开始恢复周四到周日。

  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可以移情别恋,但别把我忘了嗷。

  最后,爱你们,Mua !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大结局

  黎英睿眯缝了下眼睛,看清两人后也大步迎了过来:“小余,来玩儿啊?”

  走得目不斜视,把丁凯复当空气。

  “睿哥带瑶瑶来的?”

  “刚期末考完,带孩子来玩会儿。”黎英睿俩手交握在胸前,笑眯眯地道,“那边儿人太多了。我这俩小丫头,怕让人给撞着,就喊这边儿了。没注意到是你家地方,不好意思啊。”

  “少搁这装相。”丁凯复一下一下戳着黎英睿的锁骨,把他戳得连退好几步,“你他妈就故意的。占便宜没够的玩意儿,乐意整出去整去。”

  余远洲拨开丁凯复的胳膊,把他扒拉到身后:“多大点事,让孩子玩儿...”

  话音未落,一个大雪球迎面飞来,直接在丁凯复脑门上炸开。

  就见肖磊站在十步开外,冲丁凯复挑眉毛:“丁总,比划比划?”

  丁凯复揩了把脸,冲上去就是一个铲脚:“你他妈造反!”

  俩人在雪里一顿撕扯,连柔道带散打的。一时也分不清是打雪仗,还是掺了雪的打仗。

  余远洲和黎英睿在不远处走着闲聊。有积雪的地方就散步,露冰面的地方就打出溜滑。

  黎英睿嘴上和余远洲说着话,眼睛一直瞄着远处的两个女孩儿。眉眼柔和,唇角带笑,完全不见生意场上威风八面的模样。

  余远洲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两个女孩儿,高的扎马尾,黑羽绒服配高中校裤。矮的披长发,戴蓓蕾帽穿白绒斗篷。从笑声里能听出年纪,但看身影已经分不太清了。女孩儿发育得早,十二三岁也有将近一米六的身高,没剩多少小孩模样。

  “瑶瑶几年级了?”余远洲问。

  “开年小升初。”

  “真快啊。”余远洲感慨道,“一晃都像个大姑娘了。”

  “是啊。小孩儿长大,真就一眨眼的事儿。她大了,我也老...”黎英睿一个趔趄,差点没摔了。余远洲眼疾手快地把他扯住,笑道:“睿哥这皮鞋可还行?”

  “本来想直接上山泡温泉,瑶瑶看着这儿热闹了。”黎英睿扶着余远洲的胳膊站好,“你倒是全副武装。”

  余远洲上下打量了一下他。黑色的柴斯特大衣,后领镶着金丝绒。大衣底下是西服,领带系得板板正正。再看自己身上这大棉袄二棉裤的,难免有点自惭形秽:“这都金枭给拿的,把我当玻璃花儿。”

  黎英睿还反应了下金枭是谁,想来除了丁凯复也没别人。他扭头看向在雪里摔跤的俩人。丁凯复已经被撂倒,俩腿摊煎饼似的来回扫。肖磊被逼得一跳一跳,胳膊直扑腾,像个沙漠里烫脚的蜥蜴。

  “我真没想到你跟他能成。”黎英睿眯起眼睛,用一种训斥的,严肃的口吻道,“余远洲,我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想不到你比我还要愚蠢。你大张旗鼓地跟他办婚礼,相当于给自己的人脉和事业判死刑。如果他不变心,你或许能富足一生,但再也无法出人头地。如果他旧态复萌,你将会比桥底下的流浪狗还惨。”

  “我明白。”余远洲望着丁凯复宠溺一笑,“就算他不变心,要他比我先走了,我的日子也不能好过。我都明白。只是我认。”

  黎英睿缓缓转过头,茶色的眼珠定定看了他半晌。而后又掉开视线,似有似无地叹了口气:“抱歉。我僭越了。”

  “睿哥。”余远洲轻拍他后背,“我知道你这话不是为了训我。你是在自嘲你自己。你心里憋的那些挣扎和苦楚,我想肖磊他总有一天会懂。”

  黎英睿摇头苦笑:“他不懂。他永远都不会懂。不懂也好,最好能做一辈子傻小子。”

  余远洲刚想回话,就听一声脆生生的呼喊:“爸爸!!”

  “哎!”黎英睿直觉地答应了一声,习惯性地半蹲下张开手臂。瑶瑶笑嘎嘎地往这边跑,一个飞扑跳到他怀里。

  余远洲刚想提醒他皮鞋打滑,已经晚了。他眼睁睁看着黎英睿往后仰倒,慢电影儿似的。正巧脑袋的落点没雪护着,磕了个结结实实。

  瑶瑶没注意到他爹脑袋磕着了,还跪在一边笑着埋雪。

  余远洲赶忙拽她胳膊:“宝贝儿等会儿,你爸好像磕着头了。”

  话音未落,他就被扒拉开了。肖磊像个炮仗似的炸进来,捞起黎英睿掰着下巴颏儿来回查看:“磕哪儿了?”

  “后脑勺。”黎英睿龇牙咧嘴地揉着,“有点晕,你扶我上车休息会儿。”

  “去医院。”肖磊把他抱起来颠了下,不由分说地就往湖边跑。俩丫头在后面跟着,小的那个哭着喊爸爸对不起,大的那个紧着要钱:“哥!冰车钱还没结!冰车钱!”

  “丁总!”肖磊回头遥遥地喊了一嗓子,“帮我把冰车钱结了!押金不够就从鹅钱里扣!”

  丁凯复躺在雪地里喘粗气,听到这话脑门青筋都气起来了:“我结你爹!!”

  余远洲走到丁凯复身边,给他拍着脖领子里的雪。

  “反了天了。开年我就让这小子滚蛋。”丁凯复气呼呼地爬起来,“我这是伤还没好。你等我全好了的,看我不把他揍窜稀。”

  “消停会儿吧。”余远洲摘了手套,用手一点点扣他羊毛衫里的雪,“三十五六的人了,跟二十来岁的小子闹什么。你这肚子都湿了,回屋换一件吧。”

  “没事。”丁凯复随便拍了拍,把手套重新给余远洲套好,“我陪你打出溜滑。”

  他用脚踢出一长条空地,站在尽头冲余远洲拍手:“小心点!手别插兜儿!脚一前一后!”

  余远洲一个助跑,踏上了冰面,稳稳滑到了尽头。

  “行啊。”丁凯复笑道,“没我想得那么完蛋。”

  “瞧不起谁呢。”余远洲指着远处溜冰的老头,“就那冰刀,我都玩儿得溜。你会不?”

  “有啥难的。”丁凯复不以为然,“我穿上就能滑。”

  “吹吧。”余远洲牵着他往租冰车那走,“把睿哥这俩东西结了,咱也租两双冰鞋,我教你。”

  丁凯复对溜冰兴趣不大,但余远洲这句“我教你”着实让他热血沸腾了一把。脑子里已经开始自动播放俩人手牵手的场面了,最好故意摔两跤,在雪地里滚着亲嘴儿,那可真太带劲了。

  这么想着,他也就装作兴趣盎然的样子跟着余远洲去了。

  租借点是个临时在湖边搭起来的铁皮房,掀开门帘子迎面一股捂脚臭。换鞋的小木板凳被磨得锃亮,旁边放着个破烂的小太阳。

  余远洲蹲在地上给丁凯复穿鞋,使劲勒着鞋带。

  丁凯复道:“要不拿502粘吧。”

  “这种租借的鞋都薄,借来借去都塌帮了,不绑紧点容易崴脚。今天你先试着滑滑看,要是想玩儿我给你买一双比赛用的,那种好滑。”

  丁凯复盯着他柔软的发顶,眼里摇晃着炙热的火苗:“你头一回说要送我东西。”

  余远洲细细回想了一下,还真是第一次提出给丁凯复买点什么。

  “正好下周你生日,当生日礼物了。”他拍着丁凯复的小腿笑道,“好好学,市代表给你当老师,你就美去吧。”

  “什么市代表?”

  “青少年速滑锦标赛。”余远洲得意地挑眉毛,“我高二那年。”

  丁凯复眼珠一下子瞪大了:“...你他妈王子啊?”

  “对。”余远洲拽着他起身,“校草来着。情书按斤收。”

  丁凯复不说话了。垂着睫毛,像是在寻思什么。等到要上冰面,他忽然回头一把抓住余远洲:“远洲,我今儿要是学会了。”

  “嗯?”

  “能不能来个校服扑雷(Play)。”

  余远洲眯着眼睛看他,镜片冰凉,眼神也冰凉。

  丁凯复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拳头抵嘴,欲盖弥彰地咳了两声。

  “那就等你学会了的吧。”余远洲指着冰面冷笑道,“上冰。”

  丁凯复踏上冰面的一瞬间,就知道自己话说满了。

  嘴里唔呃了半天,前后扭了一大段街舞,才以一个十分诡异的撅腚姿势保持了平衡。

  余远洲也跟着下来,站他面前嘲笑:“呦,平衡大师丁淘淘。”

  “快点教。”丁凯复艰难地抬眼看他,“这玩意儿就跟自行车似的,骑起来就好了。”

  “没会走就想跑?”余远洲伸手扶他,“先学踩冰。身体前倾,弯腰曲腿。脚外八,往前走。不是滑,是走。”

  余远洲扶他走了十几步,松开了手:“你自己熟悉熟悉吧。”

  说完一蹬地,嗖一下就滑走了。丁凯复孤零零地撅在湖中间,没得扶没得把,脚还外八,像个无助的唐老鸭。

  “远洲!喂!余远洲!!你就把我撂这儿了?!喂!!”

  余远洲滑冰的确够牛,不仅滑得快,还会点花活儿。正滑,倒滑,交叉步,转圈。嘚瑟了一大圈,才回到丁凯复跟前儿。拉着他往前:“放松,别紧绷绷的。把走的时间延长,往外蹬。”

  丁凯复平衡感不错,摔了两跤就差不多会了。余远洲又开始教他转弯和刹车。

  学新东西本就容易兴奋,这又是俩人第一次凑一起玩儿。在冰上练了三个多小时,等天擦黑才还鞋。

  刚从租冰鞋的小屋里出来,就见一辆银色添越嗖一下上了山。

  “那好像是睿哥的车。这是从医院回来了?”

  “摔个跟头都得拍片儿,全D城就他最喜命。要不咱也上山?”丁凯复抬腕看了下表,“泡完出来烤点生蚝。”

  余远洲本来懒得折腾,听到生蚝有点犯馋:“开上去多长时间?”

  “四十来分钟。”丁凯复扭头冲他笑,“走不?”

  “走!!”余远洲推着他后背,“再开瓶香槟,美死了。”

  等上了山,天已经暗成了蓝紫色。二十来层高的大酒店巍峨地立在暮色里,点灯披雪,顶端几个金光闪闪的大字「雪鹭山庄」。门前立一座三米来高的鹭鸟冰雕,冰里闪着七彩LED。

  “牛叉。”余远洲仰头看着门口的冰雕,“投资这么大一个酒店,得多少钱?”

  “两个亿吧。”

  “两个亿?!”余远洲再一次对丁家的财力感到震撼,“我是不是嫁入豪门了?”

  “对。你太子妃。”丁凯复拽着他直接上了电梯,“我前两天找律师立了遗嘱,遗产继承人只有你一个。咱俩没证儿,但你别害怕啊,我把以后这些都给你考虑利索。这辈子都不让你受屈。”

  余远洲愣了下,心底有点发酸。他现在听不得这些。死这个字,哪怕只是想想,他都要难受出眼泪来。

  “今天睿哥还跟我说以后的事儿。”

  电梯停在15楼,两人手拉手往外走。

  “以后发生什么,谁都不知道。世事无常,人心易改。这些我都预知不到,也预防不了。”余远洲拇指刮着丁凯复的手背,“我也不想那么多,就想跟你好好过。过一天是一天,爱一年是一年。要真有什么大灾大难,就算我罪有应得。”

  丁凯复紧紧回握着他。嘴唇儿哆嗦老半天,才憋出一句:“罪有应得的是我。”

  走到最边上的单间儿,丁凯复从钱夹子里掏出两张房卡,递给余远洲一张:“想来随时来,临走跟前台说一声就行。”

  开了门,是个大套房。客厅里一扇大落地窗,映着外面的雪山。卧室直接连着露天温泉。六边形的蓝色大理石池子,池壁上打着灯。蓝紫色的雪夜里,白晃晃的泡澡池,那是相当情趣,脸皮薄一点都下不去。

  丁凯复三两下就把自己脱光了,跳下去扎了一个猛子,站起来抹了两把脸。

  他冲着余远洲张开手臂,露出一个热乎乎的笑:“远洲,来啊!”

  作者有话说:

  杀青啦!本来预计周五最后一章,都写完了就一起发了吧。

  五个来月,终于完结了。我这心呐,像是被挖了一块儿似的。我的鱼儿啊,我的狗啊,我舍不得啊(咬手绢)。

  感谢一路追到这里的宝贝儿们!感谢大伙儿的留言,海星,投喂,长评~~~爱死你们了嗷!mua!

  都市狗攻系列总共四本,写了甜蜜废物哈士奇,日常发疯土大黄,接下来该口嫌体正的小狼狗啦!

  再宣传一遍哈(举喇叭):《盗版训犬指南》圣诞节准时开场,都别忘了嗷!来看看千年狐狸是怎么把自己炫狗嘴里的!

  Tips:看好看的小说,就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