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疯心难救【完结】>第四十四章

  栖鹤园是民政局直属公墓。早些年,这里普通墓型四五万就能买,这两年墓地审批收紧,价格飙升到了十万一座。卖价高了,设施也得跟上,修得很是漂亮。

  清明节前一天,人也多。到处热热闹闹,看着不像公墓,倒像是公园。

  余远洲转了半天,才找着个空位停车:“你家那边什么时候到期?”

  乔季同收拾着吃剩的垃圾:“明年就得续了。”

  “别等明年了,呆会儿哥去给你续上。”

  乔季同连连推脱:“别的,余哥,我自己续,我有钱的。”

  余远洲看他受宠若惊的样子,更觉心疼。小孩儿有个屁的钱。

  “行了,咱哥俩还客气什么。”

  “真不用!余哥!你这样儿下次我都不敢跟你来了。”

  “续一次二十年,还什么下次···”

  俩人下了车还在那里撕吧,乔季同一扭头的功夫,就看着五个金链大哥。揣着兜,站在不远处直勾勾地瞅他俩。

  视线相碰的瞬间,几人露出“和善”的微笑。

  乔季同一激灵,小声对余远洲说:“哎,余哥,你看那伙人是不是黑社会?你是不是露财了?”

  “真看得起你哥。行了,别到处瞎看。”余远洲拽着乔季同往前走。手在身后摆了摆,传递的意思很简单。

  呿,呿。

  大亮只得拽着几个花衬衫又往后稍。

  乔季同跟余远洲到了余家父母的墓前,帮着用湿巾擦台面。黑石碑上没有照片,只有凄然的名字。

  先

  父余光林 母张菡

  之墓。

  余远洲摆上从墓园门口买的马蹄莲,往旁边祭品台上瞅了眼。磊得花花绿绿,一看就都是墓主人生前爱吃的东西。

  “要人死有灵,我妈肯定在骂我糊弄她。”

  乔季同拿出一小扎供香,抽出三根递给他:“那你说今天有外人在,让她骂小点声。”

  余远洲笑着接过乔季同手里的香,背着风点了火。面容虔诚地一根根插上,跪下来双掌合十。

  “爸,妈。我过得还凑合。这两年不太顺心,但总会有好的时候,不用太惦记。”

  “前阵子我见着刘晓雯了。妈,爸一点毛病没有,你在那边儿别总骂他了。要实在来气,就骂他偏要做个好人吧。谁家的闲事都管,把自己家,都给管散了。”

  “刘晓雯在二中论坛发了澄清帖,我也带她去找了校领导。二中门口的告示栏贴了声明,说能贴半年。爸,儿子还你清白了,你瞑目吧。”

  余远洲缓缓磕了个头。乔季同站在后面鞠躬。

  早春的风吹过,掀起两人的发丝衣摆。喜鹊叫着从树上飞起,一根灰羽翎飘落到香炉边上。

  “叔叔听着了。”乔季同说道。

  余远洲捡起那根羽毛,潮着眼睛笑:“嗯。”

  正准备起身,后背响起一声招呼:“洲洲!”

  余远洲回头,就见王妍领着王俊豪走过来。王妍今天特意穿了套纯黑的衣裤,拎着一小桶矿泉水。王俊豪跟在她身后,染着张扬的紫毛,手里悠着个果篮。

  余远洲站起身迎了上去:“小姨,俊豪。”

  王俊豪一看到余远洲,身上的吊气烟消云散。就像是蝎子遇到大公鸡,臊眉耷眼地叫了一声哥。

  余远洲看着王俊豪紫甘蓝似的脑袋,火蹭蹭往上冒。上次见还是白的,没俩月又染成了紫的。马上就高考了,嘴上说什么好好学习冲二本,结果还是这么个吊儿郎当的样!

  那他的背锅算什么,他的牺牲算什么?

  余远洲冷下脸:“不学好。脑袋染得像什么!”

  王俊豪不敢顶嘴:“没不学好,哥你别生气。”

  王妍看到儿子吃瘪,捂着嘴乐:“哎,还是你能治得了他。”她看向余远洲身后的乔季同,“呦,这孩子瞅着眼熟。是不是你爷家对门的同同?”

  乔季同乖巧地和王妍客气了几句,就拎起东西准备避嫌。

  “您们聊,我去我家那边看看。”

  余远洲对乔季同说:“过会儿去找你。”

  乔季同笑眯眯地摆手:“不急,好不容易碰上了,慢慢聊。”

  王俊豪看着乔季同略显讨好的笑,鼻孔朝天哼了一声。余远洲扭头训他:“干什么?你又能耐了?”

  王俊豪瘪茄子了。趁着王妍在祭台前拆果篮,凑到余远洲身边低声问:“哥,那个什么叮咚,后面为难你没啊?”

  “没有。”

  “那你工作找回来没啊?”

  “这件事已经解决了,你不用操心我。倒是你,差不多收收心。你妈养你不容易,你总得让她为你骄傲一回。”

  王俊豪蔫蔫地答应了一声,跑王妍身边晃去了。

  王妍不会开车,娘俩坐公交来的。公交车次少,时间长,晚去了怕没座。所以没呆多大会儿就走了。余远洲看着两人的背影,心里说不上啥滋味。

  不怪段立轩说他圣僧,余远洲也觉得自己挺好笑的。帮着王俊豪处理了这么一大摊麻烦,牺牲了无数东西,甚至连家都回不去了。

  到头来,知情的不感激,感激的不知情。

  他这些日子总是会想。如果当初他没有大包大揽,自己现在是不是也不至于这么惨。

  一个人犯了错,却要另一个人负全责。无论是亲情还是责任,都实在是太重了。余远洲不是真圣僧,说一点不怨是假的。

  他回头看着墓碑苦笑:“我倒是也没脸说爸。”

  余远洲看了眼时间,拎着东西去祭拜了祖父母。等赶到乔季同家那边儿,天都擦黑了。远远的,就看到小孩儿抱着膝盖坐在墓前。石砖地上拉出单薄的影子,长长尖尖,像一根巨大的倒刺。

  余远洲走上前,冲着墓碑鞠了躬,出声叨咕了几句。无非什么季同现在很懂事,自己会照顾他之类的。叨咕完拍乔季同的后背:“走了。晚上咱哥俩好好喝一顿。”

  “嗯。”乔季同跟着他往外走,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余远洲跟着他一起回头。

  墓碑上刻着照片。年轻男女微笑着,在金色的夕阳下显得有几分温情。

  这世间对死亡的恐惧,大抵都是对离别的恐惧。从生到死的列车一站站开,上车的人,下车的人。来的挡不住,走的留不下。

  蓦地,乔季同哭了。手背擦着眼睛,委屈地像个走丢的小孩儿。

  余远洲什么也没说,只是狠狠揉他的头,直到揉成鸟窝才罢休。

  悲哀啊眼泪的,只能是一瞬。被死人抛弃的活人,还是得继续活。该怎么活,还怎么活。

  他们肩并着肩,背着夕阳走在青灰色的石板路上,像两匹离群的小狼。

  也许他们不会永远走在一条路上。但至少在当下,因为彼此的陪伴,并没有觉得太孤独。

  作者有话说:

  周四了周四了!今儿有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