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榛愣住了,眼里掩饰不住动摇。
“爱我?呵……”他垂下头,冷笑了一声,站了起来,从桌上取来刀子,绕到若秋身后。
手一松,胶带被断开了。
若秋抬起头,徐榛把刀子丢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如果爱我,就证明一下有多爱。”
“证明……”
若秋看向地上躺着的刀子,刀背照映出了自己的面庞,徐榛蹲了下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脸。
“你说爱我,我让你现在去死,你会吗?”
若秋再次望向他的眼睛,如果横竖都是死,那没什么好犹豫的。
他拿起刀子,没有任何迟疑,对着自己的手腕割去。
鲜血涌了出来,他却没有立刻感知到疼痛,就好像麻木了。
自己伤害自己很费劲,即便这是把锋利的刀子,伤口还是不如他想象的那么深。
若秋握紧刀子,把刀刃用力往下摁,想继续加深伤口,徐榛突然猛地夺过他手里的刀子,扔到一旁。
“够了!”他拽起若秋额前的头发,往地上砸去,“演戏演够了没?爱我?你以为我会再信你说的话?从来都没有人爱过我,你也是!你就是疯了而已,疯子什么话都说的出来,别把爱我这句话挂在嘴边上!”
在撞击下,若秋并没有吭声,只是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望着他,眼眶里的泪往外淌着,他的嘴角却是笑着的,他没顾上还在淌血的手腕,努力张开双臂,想要去拥抱徐榛。
手触到徐榛胳膊的刹那,徐榛身躯一怔,抓着头发的手触电般松开了。
若秋扑到他身上,紧紧地抱住了他。
徐榛的肩膀颤抖着,他仿佛在原地凝固了,过了许久,他才伸出双手,用力回抱着若秋,就像要把折断骨头似的。
“我为什么没有在之前遇到你……”他的声音嘶哑,仿佛失去的理智在短暂间回归了,“为什么在一切还能挽回之前,我没有遇到你。”
若秋没有回应,只是任由徐榛抱着他,或许是失血或许是身体到了极限,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再说些什么了。
还是16岁的他不确信那时徐榛对他的感情到底是什么。
而已经26岁的他在明白徐榛对自己的感情真的是爱的那一瞬间,他忽然就觉得很绝望。
那不是担心自己生还与否时产生的绝望,徐榛扭曲的感情是一只从深渊里伸出的手,他被拖了下去,按在了泥潭里。
侵袭的泥沼让清醒的精神崩坏,连同他这个人也一起蚕食。
淅淅沥沥的雨声并没有断。
门缝里的光线变暗,又再次变亮。
若秋抬起手腕,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向伤口。
在造成过多的失血之前,伤口血液已经凝结。
若秋垂下手腕,抬眼看向在躺在一旁熟睡中的徐榛。
时间已经过了一天多,徐榛终于扛不住大脑的自动休眠机制,说是睡过去,更像是晕厥过去。
为此,他故意提前小睡了一会儿,跟徐榛错开了时间,现在已经完全清醒了。
先前的装疯卖傻让徐榛稍稍放下了紧惕,现在他拿到了刀子,手脚也得到了自由。
若秋看向被徐榛随意丢在桌上的钥匙,再看向门锁和厚重的链条。
在徐榛反悔之前,如果要跑,只能是现在了。
链条缠绕在一起,拆开需要不少时间,而且很容易发出声响。
如果被徐榛发现,等待自己的可能就只剩下死亡一个选项了。
若秋狠狠地掐着手指,强迫自己清醒,在身体到达极限之前,不能再犹豫了。
他把徐榛丢在地上的刀子藏在身上,缓慢地挪动身子,一点点爬到桌边,费尽全身的力气站了起来,把钥匙拿到了手上。
门锁打开,链条一圈一圈落下。
若秋小心地将链条握在手里,额头的冷汗滴落,落在了手背上,他看着自己的双手,眼前开始出现重影。
头晕,恶心,想呕吐。
或许是失血,或许是殴打造成的重伤,他已经全然顾不上了。
在最后一圈链条解开的时候,链子“哐当”一声坠地,若秋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徐榛已经睁开了眼,一下坐了起来。
他稳住几近晕倒的身躯,奋力撞开门跑了出去。
大雨浇灌着一切。
眼界之处都是一样的树丛和仿佛永远连绵不绝的灌木。
无法辨别方向,也无法找寻出口。
这个森林对徐榛来说无疑是天然狩猎场。
若秋拖着沉重的身躯跌跌撞撞地跑着,竭尽全力寻找能够出山的方向,而偌大的森林并没有给他幸运的选项,他拨开树丛,淌过溪流,体力严重流失,到最后只能在地上趴着一点点往前挪。
然而当眼前豁然开朗之后,面对他的只有更大的绝望。
前方已经没有了路。若秋跪双手支撑着身体,从悬崖顶上向下望去,底下是漆黑的湖泊,碎石和雨水不断滚落,还有他无法控制的泪水。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转过头,看到徐榛站在后头。
“原来你还是想逃。”徐榛的脸上挂着笑容,“逃啊,你继续逃。”
若秋摇着头,又往后退了一些,离悬崖更近了。
“我说过我对你很有耐心。”徐榛走到他面前,一手掐住他的脖子,把他按在地上,“若秋,一而再再而三地骗我,你是不是很开心?”
喉咙难以发出声音,若秋死死握住徐榛掐着自己脖子的手,勉强汲取着一丝空气。
“是,我是在骗你,我不爱你……”若秋用尽力气大吼,“你听明白了吗?我不爱你,从来都没有爱过你!”
很快徐榛又施加了力气,一只手也连着一同掐住了脖子,“你闭嘴!闭嘴!”
“你以为有人跟你经历一样的事就会变成你吗?你以为你自己的故事很凄惨吗?”他越说越大声,几乎是在嘶吼,“那就只有你!只有你变成了这样!你就是一个穷凶极恶的逃犯!没人对你的不幸感兴趣……没有对你失败的人生感兴趣……我们不是一类人……你没必要在我身上找共情!”
呼吸在瞬间跟着湮灭,徐榛用双手死死掐着,眼眶里红血丝密布。
“你给我闭嘴!你他妈给我闭嘴!”
“我就算死了,总有一天你做的那些事还是会见光。就算你死了,别人也会唾弃你干的那些事……”若秋用力抠着他的手指,“你永远也别想找到有一人能理解你……永远……”
雨水打在身上不冷了,好像脖子也不那么痛了。
徐榛终于下了死手,徐榛想杀了他,本能求生的意志下,他还在掰着徐榛的手,企图自救,但眼前已经看不到徐榛狰狞的面孔了。
原来人在面临死亡之前真的会播放人生的走马灯。
他看到自己的母亲,年幼的他被打了一巴掌,摔倒在地,很痛,却自己努力爬起来张开手臂,想要面前人的一个拥抱,迎来的却是一脚,他被踹到角落,连哭声都发不出,
他又看到了林婉月,她离世的那一天,他在医院病房里看着窗外,窗外的银杏树上所有的叶子都落尽了。
他又看到了若夏,那个和他没有血缘关系却待他如弟弟一般的姐姐,他们从一起成大,到如今阴阳两隔。
好像遇到自己的人都会遭遇不幸。
为什么自己就这样出生了……
为什么如此不幸却还想活呢……
热泪翻滚而下,在意识将要消失殆尽之前,他摸到了藏起来的那把刀子,紧紧攥在手里,扎进了徐榛的腹部……
粘稠的血液淌到了手上,就连猛烈的雨水都无法冲刷干净。
他的意识在弥留与现实之间徘徊。
有人将自己的身躯抱起,雨水变得稀疏,那人将自己放在了大树底下,随后转身走向徐榛,将徐榛拖向悬崖。
“不要过去……”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发出微弱的声音。
可惜那人没有听到……
清晰的画面在脑海播放,一幕幕,接连不断。
“不要过去……”
若秋沿着门滑落,无力抵住的门很快被打开,他抓住了面前人的手,用尽全身的力气握住。
那只手上还有未痊愈微微凸起的伤疤,他现在想起来了,为什么他跟于鹰的手上都有伤。
那是刚进到医院里的时候。
他忘了徐榛,忘了痛苦,精神失常,被关在禁闭室,都不知道外面是白天黑夜,只顾着埋头画画。
每天护士会送一些纸和蜡笔进来,给多少纸,他就将那些纸画完,再继续要。
那个时候大脑就像注入了什么兴奋类药物,创作灵感一个接一个涌现,永远都停不下来来似的。
那段关禁闭室的日子没什么压抑,反而很快乐。
后来他终于等来了自己想要的岩彩画材,只是那一天禁闭室聚集了不少医生护士,每个人都警惕地盯着他,这让他稍微有些不自在。
原本应该是翘首期盼的岩彩,刚开始整理颜料,他却头晕恶心到想吐。
若秋强忍住想要呕吐的感觉,把画笔拿了出来,他原本打算削个铅笔先打草稿,也不知道是为什么,锋利的刀子触到了某根神经,他突然就想用这把刀子割自己的手腕。
他确实这么做了,还没割多深,在同一瞬间周围的人就朝着自己冲了过来,其中有个男人在最前面,一下握住了自己的手腕。
“你松手。”若秋用力甩了下手,甩不掉。
“你松手啊!”他又喊了一声。
面前的人无动于衷,只是说了句:“如果觉得难受,你就往我身上划。”
那人的声音仿佛是在玻璃上淌过的水流,若秋终于抬眼看了一下面前的人,在一众白大褂的医生护士中,他一身黑色的衣服实在显眼。
“你再不松手,我真的划了。”若秋故意用威胁的语调警告他。
只可惜那人还是握着自己的手,一动未动。
若秋牵起嘴角笑了一声,他没有犹豫,手起刀落,刀尖划过那人的手背。
鲜血沁了出来,那人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若秋又划了一刀,血渗得更多了,手腕上的手还是没有松开。
“你不觉得疼吗?”若秋没有再继续,握着刀的手渐渐颤抖起来。
“你觉得好点了吗?”那人答非所问。
若秋有些发愣,焦躁的情绪逐渐平静,他觉得自己是好点了,便松开了握着刀的手。
刀子落了地,周围的一个护士向前一步,用脚把刀子踢开了。
其余人想上前又不敢上前,保持着微妙的寂静。
若秋垂着头,看着自己的手腕,两人的鲜血交融在了一起,彼此交换,染色,最后滴落在地上。
人的血液颜色居然是不同的,就跟调和颜料一样,掺和在一起诞生了崭新的颜色。
他为这个发现而感到新奇,抬起头惊喜地望着面前的人。
“这个颜色,跟朱砂一样。”他另一手指向自己在纸上铺好的底色,骄傲地对着面前的人说,“怎么样,是不是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