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初,东京的樱花还未完全落尽,已经层次得七七八八了。
若秋拖着行李箱到了成田机场,快速处理完值机托运安检,往登机口方向移动。
安阳的电话打到了手机,若秋接起,对面的声音几乎是在大吼。
“你在哪?现在在哪?赶紧告诉我!”
“在机场。”
“回家待着,别走!”安阳的声音一反往常的嬉闹,“我家里的事处理完就立刻回东京,如果你要回国,我跟你一起回去!”
“不用那么麻烦,我真等不到那个时候了,催债的人每天换着号码打我手机。”若秋对比着机票找到登机口,在附近找了个空位坐下,“话说国际长途这么贵,他们也舍得狂轰滥炸。”
“我没跟你开玩笑,现在立刻回家!”安阳并没有因此缓和情绪,反倒越发激动,“立刻!马上!”
若秋叹了口气,“你别担心,具体什么情况我还没搞清楚,回去问问他们就知道了。”
“不行!你一个人回去太危险了!”安阳的声音听起来仿佛急得快哭出来。“你在国内没什么朋友,万一出个事都没人能帮衬。”
“你怎么知道我在国内没什么朋友?”若秋觉得有点奇怪,他从来没跟安阳说过自己在国内的事,他好像很确信的样子。
“你……你出来这么多年,我没见你联系什么人,猜,猜的。”安阳的声音开始支支吾吾。
“嗯……”若秋暂且信了这个理由,“就算是这样,我都这么大人了。”
“你不要用自己的底线去预估那些人的底线!”
“放心,我提前问了舅妈,她说那些催债的人没拿他们的性命怎么样,就打砸了些东西,他们已经报警了。”
“不管怎样,你都要小心,要是事情没结果,你就马上回东京!”安阳的声音依旧急迫,“我去联系一下在国内的朋友,我们随时保持联系!”
“嘟嘟嘟”,正巧有一个电话打了进来,发出占线的提示音。
“我知道啦,安阳我先不跟你说了,我这边还有个电话。”若秋安抚完他的情绪,挂断通话,接起那个占线进来的号码。
“若秋啊,你到哪了?”刚接起电话,舅妈哭喊的声音就冲破了耳膜,若秋把手机稍微拿远了一些。
“讨债的天天上门,这日子没法过了!都是你!都是你这个挨千刀的!借什么钱?全拿去赌了是吧!”
砸门声混着舅妈的骂声,还有一些陌生人不堪入耳的辱骂,一阵嘈杂过后,对面又换了个人。
“若秋?”
“姐姐?”若秋听出是若夏的声音,“怎么了?什么情况?”
“催债的在门口闹。”若夏的声音听着在发抖,“你不用回来,这边我在就行。”
“这怎么行?”若秋从座位上站起,不安地在登机口附近徘徊,“我人已经在机场了,等下就回来,等我几小时。”
“没事,你不用回来,我找了个律师,先问问情况……”若夏的话还没说完,电话那头又是一声巨响,好像有人破门而入,舅妈发出了一声惊叫。
“最近如果有陌生号码打你手机,就是催债的,你千万别接,直接拉黑……”若夏快速说完,电话被挂断。
若秋赶紧再打回去,打了好几遍,对面再也没人接听。
若秋放下手机,焦急地看了眼登机口,距离登机的时间将近,已经有人在门口排起长队,他也赶紧排进了队伍。
飞机并没有延误,准时登机。
到廊桥的时候,手机又响了起来,若秋本以为是若夏打回来的,一看号码,却是陌生的。
他仔细看了开头结尾的数字,是国内的手机号。
想起若夏的警告,又想到最近全是催债人的骚扰电话,他没有多想,就把那个号码挂断了。
刚挂断,那个号码就又一次打了进来。
果然是催债电话。
若秋再次挂断电话,放完行李,坐到座位上,手机又响了起来。
那个号码过于执着,若秋干脆将手机开启飞行模式,靠到椅背上闭起双眼。
飞机准时起飞。
两小时忐忑不安的飞行后,他降落在岭安国际机场,打了辆车,半小时直达舅舅舅妈家楼下。
岭安下着大雨,天很暗,暗到不像是下午,更像是傍晚。
楼道很安静,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也没有电话里听到的嘈杂声。
周围太安静了,安静得不同寻常。
若秋一步步迈着台阶,来到家门口。
家里的门洞开着,里面没有人,只有散落在地上的杂物堆砌着,似乎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挣扎。
若秋在门口停住脚步,双手不自觉地抖了起来,他在地板上看到了还有没干透的血迹。
他后退一步,往脚底下望去。
滴落在地上的血迹朝着楼下延伸着,他跟随着血迹,一路寻回到了楼下,血迹在电子门前断了,不知道是被雨水冲刷,还是被带上了什么交通工具。
呼吸越来越急促,若秋颤抖着手,拿出手机,拨了报警电话,还没按下拨通键,一辆车就停到了自己身后,他回头,有人在一瞬间捂住了自己的嘴,箍住了身子,后脖颈被狠狠一砸,他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就没了意识。
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在一辆移动的车上,手脚被胶带捆住,他坐在副驾驶座,驾驶座上的人……
若秋聚集了离散的视线,驾驶座上的人是徐榛。
多年未见,他的模样一点没变,还是刺头,脖子延伸到下颌骨的刺青明晃晃地张扬着。
“醒啦?”徐榛朝副驾驶座看了一眼。
听到声音,若秋浑身一哆嗦,久远的惊恐记忆一下回到了身上,他睁大眼睛绝望地望着面前这个人,确认了那不是一个可怕的梦境。
“你可以再睡会儿,还没到呢。”徐榛踩下油门,将车速提了上去。
在轰鸣的引擎声中,若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朝车外望去,环城高架下到钟灵山入口处的奶茶店已经倒闭,换成了小卖部,但山路还是熟悉的山路,前往的方向也依旧是钟灵山。
“我的家人呢?”他转过头问徐榛。
“别急,等下你们就可以团聚了。”徐榛哼着首不知名的歌,把车子开山了山路。
雨势渐大,车子在山路上一圈圈盘旋着,一阵手机铃声猝然响起。
若秋一惊,挡风玻璃前的手机亮起了屏幕,正是自己的手机,他眯着眼辨别着屏幕上的号码,是上飞机前打来的那个号码。
“谁啊?”徐榛把车往路边一停,伸手拿过手机,看了眼号码,“你熟人?”
若秋无法回答,这个号码居然不是徐榛的,那是谁?催债的其他人吗?徐榛看起来和那些催债的人是分开行动的,到底是彼此认不出号码,还是这个号码是另外的人?那这个号码的主人是谁?
大脑一片混乱,若秋怎么想也想不到答案,徐榛见他不说话,手一抛,将手机从车窗丢出。
手机滚落山崖,铃声也跟着远去,消失到一点都听不见。
徐榛继续启动车子,那首不知名的歌传来,本是欢快的曲调,却听得人毛骨悚然。
若秋忽然想起当年徐榛带他来看星星,好像走的也是同样的路线,他喝了奶茶,然后昏睡了过去,一切看着像是偶然,却安插了别有用心。
他再次看向徐榛,而这次徐榛的手段明显已经升级了,他没有了之前循循善诱的耐心,俨然已经成为了更为暴躁的人。
不祥的预感笼罩了全身,伴随着渐大的雨势,若秋一路心惊胆战,看着人徐榛轻车熟路,开到了深山老林里。
那是之前他们看星星时候停车的位置。
徐榛用臂弯夹着若秋,把他拖下车,穿过灌木丛,一路拖到一座小木屋前。
“你留学这么多年,我找不到你,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他掏出一把生锈的钥匙开上面的锁,老旧的门被折腾了半天才打开,发出“吱呀”一声。
“你不是喜欢画岩彩嘛,你看,我材料都给你准备好了,你跟着我,我天天让你画。”
屋子里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若秋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但胶带缠着腿,他走不利索,被徐榛一把抓住,推进屋子里。
若秋趔趄了一下,摔进了屋子里,他艰难地爬了一点起来,朝里面看去,先看到了散落在地上的岩彩画材。
徐榛真的准备了岩彩所需的所有画材,还在地上铺上了白纸,只是纸的一角……
若秋再仔细一看,纸的一角被渗成了暗红色,后面摆了一把椅子。
“来来来,你不是想见家人吗?我让你们团聚一下。”徐榛拽住他的头发,把他提起了一些。
若秋终于看清楚了。
被绑在椅子上的是若夏,她垂着头一动不动,脖子上的刀口往外淌着血,在地上聚积了一滩。
“姐姐!若夏!若夏!”他大喊着若夏的名字,若夏却没有回音。
“别急,还有你的好亲戚,全在这呢。”徐榛又把他往前拖了点距离,若秋往椅子后面一瞥,地上并排躺着两人,是舅舅舅妈,已经全然无声无息。
徐榛拽着他的头发把他提起,带到那些尸体面前,“怎么不打个招呼,这么多年没见了,很想念吧。”
若秋不顾发丝拽得头皮疼,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声, 一个劲地想要后退,徐榛“啧”了一声,一巴掌甩了过来,他摔倒在白纸上,颜料玻璃瓶被压碎,扎进肉里,各色颜料粉末聚在了一起,白纸上很快沾了血,不知是若夏的血,还在自己的血,那些血液和颜料粉末混在了一起,他在血腥味中忍不住恶心得作呕。
“我记得你之前一直在街上那家画材店买这个纸,我没买错吧。”徐榛扑了过来,把他的脸往颜料碎渣里按,“我连你用的什么画材都记得,你呢?是不是把我忘了?”
血液湿哒哒地黏在额头上,在一下下撞击中,若秋惊恐地看着那张白纸被染成暗红色,那是自己一直在用的云川麻纸,他最熟悉也是最喜欢用的画纸。
“你……去了陈老板地方?”他艰难地发出声音,“是不是连陈老板都……”
“放心,他还好好活着。”徐榛的动作停了下来,他一手掐住若秋的脸颊,强迫他看向自己,“下次还想逃哪去?嗯?你再逃下次我把他也杀了,听到了没?”
泪水不断从眼眶涌出,精神几近崩溃,若秋望着面前狰狞的面孔,掐紧指尖,利用疼痛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徐榛,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说我想干什么?”徐榛阴恻恻地笑了。
“如果你要钱,包里的钱包你拿去,里面有几张卡,如果你要命,你现在就把我杀了……”
“我不要钱。”徐榛摇了摇头,“刚遇到你那会儿我也说过,我只要你这个人,其他什么都不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