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祈常常跟许昉抱怨，说临城的秋天没有桂花，这么多年依旧没习惯。许昉每次都笑着哄，说，但是临城的春天很漂亮啊。
贺祈想了想，然后表示赞同，他想起了百禄山上的桃花。
在去年春天的时候，许昉带着他去爬了当地的一座小山，百禄山，山上有座小寺庙，就叫百禄寺。
山的名字取自诗经《天保》。
“罄无不宜，受天百禄。”
所有事情无不宜，受天百禄数不清。受百禄之福，故得天上百禄之佑。
贺祈吵着闹着说这个寺庙一定很灵验，然后环住许昉的脖子在他身上蹭，一边笑一边念叨，吉祥吉祥，多福多福。
许昉还没忘记他们在腾冲的时候，贺祈自己一个人偷着做攻略也要上山祈福。不禁打趣他，恨不得逛遍全中国所有的寺庙，不放过任何一个祈福的机会，去了什么也不做，就添点香油钱，然后认认真真跪拜。
真真假假，也不知道哪里有那么多福可祈。
贺祈捂着耳朵小声咕哝，不许说不许说，许昉我听不得你说话。然后又凑近他耳边大喊：心诚则灵！！！懂不懂啊许昉？
许昉被他吼得耳膜痛，忙说是的是的。然后抬手将他环抱在自己胸前，笑弯了眼睛侧头亲他，赞赏道：“小七厉害，嗓门儿还是这么大。”
他们赶上了好时间，恰逢山顶桃花开，花团锦簇，灿若朝霞。
百禄山在临城算不上名地，临城繁华热闹，好玩儿的地方多得数不清，很少有人愿意跑到郊外这么一座不高又没有名气的小山上来。
他们的本意是去寺庙拜上一拜就离开，却意外在这里窥见了临城春天最灿烂盎然的一角。
贺祈乐得合不拢嘴，在桃花树下穿行，一会儿举起手机拍照片，一会儿踮脚近距离闻一闻花香，许昉在后面用手机录下，调笑说，人比花娇。
想到这里，贺祈勾起嘴角笑了笑，伸手去触摸照片上的人。
照片上。
许昉的耳边别了一朵小桃花，他被许昉揽在怀里，一手举着手机一手环着对方的腰，两人相视而笑。
许昉笑得开心，露出一口白洁亮丽的牙齿，纤细漂亮的睫毛在阳光下像是春日湖边的芳草。
人面桃花相映红，贺祈想，这才是人比花娇。
“贺祈？还不走吗？快上课了。”贺祈收回思绪，将照片放回枕头下，应声下床，“现在去。”
六天。
贺祈边收拾书边想，又有六天没见过那人了。
他知道许昉现在躲着他，说不清楚，他有时候也不敢面对许昉。
他害怕自己出现在对方面前，对方就不能心无旁骛地接受治疗，这么辛苦了，还要忙着掩盖隐藏，怎么受得了。
上一次回家，他做了一桌菜，许昉全吃干净了。他说饱了就别再吃，许昉却像极力证明自己的固执少年，一边吃一边笑着说：“小七手艺好，我能吃好多。”
然后深夜偷偷跑去浴室全吐了，回躺到他身边的时候，身体又冰又僵硬。
四月的天，万物复苏，天地回暖。
只有属于他的一小方世界日渐寒冷。
贺祈努力不再去想那些片段，强制自己专心听课，记笔记。
“贺祈，好像有人给你发消息，挺多条，你要不要看看？”坐在旁边的女孩儿小声提醒埋头苦写的贺祈。
贺祈心里一惊，忙去看信息，都来自顾忱槊。
他捕捉了最关键的两条消息。
“来一医。”
“你哥不舒服。”
贺祈的心骤然沉入谷底，下意起身想走，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却只是怔愣地站在原地。
“怎么了？”台上的老教授疑惑地望向他，“有什么问题想问吗？”
贺祈惨白着脸，紧紧咬住下唇摇头，随即迅速鞠了一躬，“老师对不起，我有点急事。”说完，他便一把抓起手机跑出教室。
赶到医院的时候顾忱槊蹲在外面抽烟，看见他，忙起身招手，“这儿。”
贺祈大口喘着气，汗水流进眼眶中又疼又涩，他用力揉了一把，“我先去看他。”怕耽误时间，贺祈直接转身推门进了病房。
病房内，傅瑜正坐在床边倒水，许昉半躺在床上，抬眼看向他，眉头皱得很深，哑声问，“你怎么来了？”
傅瑜也回头看，忙招呼贺祈过去坐，遖峯他看着贺祈几乎被吓傻的样子，忙开口安抚，“哥哥没事了，就是有点低血糖，这会儿输着液呢。”
贺祈没应声，只安静注视着许昉的眼睛，像是在等他的回答。
“嗯。”许昉点头，“没事，别担心。”说完顿了两秒，随即轻笑道：“顾忱槊就是有毛病，这么大点事儿还要跟你叨叨。”
小事儿。
好。
许昉这么说，那他就不多问。
“嗯。”贺祈走到许昉身边，用手背贴了一下他的手，有点凉，然后就没拿开手，转而用手掌轻轻将他的手包住。
“翘课来的？”许昉问。
“没，正好在休息。”贺祈说。
“我知道你的课表。”
贺祈不说话了。
两人说话的间隙，傅瑜已经悄悄离开了病房，现在只剩他们两个人，病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
“今天不回去了。”贺祈垂头看着许昉没扎针的手，也白得吓人。“翘一节也是翘，两节也是，明天上午就回。”
意料之外，许昉说：“好啊。”
他笑笑，然后拍了拍枕头的另一边，“陪我睡会儿。”
贺祈照做。
病床很小，两个成年男人睡在一起很拥挤，贺祈几乎整个人都贴在了许昉身上，这才感觉到，许昉不止手冰得吓人。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将许昉抱在怀里，两人都没说话，他侧头吻了吻许昉的额头，然后试着合上眼睛。
“小七。”许昉忽然出声，话语中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最近好想你。”
鬼信。想我还躲着我。
贺祈鼻头发酸，瘪着嘴不说话，然后低头看他，许昉的眼睛很亮，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眼眶还带着湿意，不知道是不是生病的缘故，整张脸看起来又无辜又可怜。
于是贺祈低头跟他接了一个平静安适的吻。
“再亲我一下。”许昉笑着说，不等贺祈回话，就自顾自用力在他嘴唇上亲了一口。
“再亲一下。”许昉说。
“你没完没了。”贺祈终于开口说话，用力将许昉的头按在他胸口处，不让他乱动，“病人最要紧的事是好好休息。”
“你来了，你就是最要紧的事。”许昉说。
贺祈一顿，停下手上的动作。
就是这一瞬间，他差点控制不住自己全都说出来。
说你别装了，我早都知道了。贺祈心里闷得想扇许昉几巴掌，然后大声质问，许昉，你他妈的是不是把我当傻子。
但他最终还是没说，什么也没说，只是一遍遍去吻怀里的人，像以前许昉吻他那样，从额头，到眼睛，再到鼻子，最后落在嘴唇。
邻近的小公园里，有爸爸妈妈带着小孩儿饭后散步，温柔的妈妈将孩子放在长椅上，轻声给他讲夜莺与玫瑰的故事。
有热恋中的情侣在这里悄声说话，然后趁周围没人的时候迅速跟恋人接一个隐秘短暂的吻。
夜幕渐深，月亮隐蔽在乌云之中。
许昉闭上眼睛的时候，贺祈轻轻抚过他的眼角，用鼻子蹭了蹭他的耳朵。
过了很久，月亮已经悄悄从云层中探出了头。
贺祈紧紧贴在许昉耳旁，小声说话，“许昉，我也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