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祈上学以后，许昉收拾完东西，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十点钟，距离他上车刚好还有十二个小时。
他不知道这十二个小时该做些什么，思考了很久，他决定去一趟赵家。
赵宇开门看见许昉的时候，有些惊讶，他忙拉许昉进去，“昉昉，你怎么来了？今天不是还有课吗？”
许昉摇摇头，平静道:“我退学了。”
赵宇还没有反应过来，许昉又说：“我是来跟您道别的，我要大概离开一段时间。”
说完他深深鞠了一躬，顿了几秒，轻声道：“这段时间还得麻烦您，我爸现在不想见我，麻烦您替我去看看他。”
“昉昉！你疯了？你马上就要高考了！”赵宇脸上满是震惊，他上前一步紧紧拽着许昉的手臂，“你想出去打工替你爸还债？你们欠了多少钱？叔叔帮你们还，叔叔砸锅卖铁也先给你们还上好不好？”
“昉昉，你先好好念书，等你以后……”
“赵叔，”许昉打断他：“您已经为我们做很多了，让爸爸知道，他会自责。”
“你现在这样他就不会自责了吗！？”赵宇又伤心又生气，眼眶都有些发红。
许昉看着他，轻声说：“赵叔，我只知道小意的外婆最近大病了一场，您前些年盘的店生意也不景气，有几家还亏损得严重，您已经做得够多了。”
赵宇这段时间愈发瘦了，他为许朝荣的案子忙前忙后，四处托人找关系，最终许朝荣还是判了六年。但对于许昉来说，这已经是目前最好的结果了，起码比他想象中要好。
“叔叔对不起你，”赵宇双手捂着脸，肩膀颤抖，过了一会儿他抬头问许昉：“你妈妈呢？对，我去给你妈妈打电话，老许这些年对她……”
“赵叔，”许昉拉住他，“她来找过我，出事的那一天。”他抿了抿唇，继续说：“我没法跟她走的。”
赵宇沉默了很久，才又问道：“你去哪里？”
“临城。”
“以后还会回来吗？”
“嗯，会的。”
“小意是不是早就知道你……”
“嗯，我跟她讲过了。”
“难怪，她都没有向我提起……”顿了一下，赵宇突然道：“昉昉，之前律师说可以……”
许昉摇摇头，打断他，“我从来没有过这个打算，爸爸也不会同意。”
他们提议先把房子卖出去抵一部分债，许昉当时就直接拒绝了。
他爸辛苦大半辈子，这大概是他唯一能留住的东西，许昉不敢想象，等几年后他爸出来，看见自己辛辛苦苦一砖一瓦建上的房子成了别人的，会有多难过。
更何况，那是他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承载着他最温暖的记忆，他们还在那里送给了贺祈一个小家。
他也想过要不要暂时留在这里，按部就班的参加完考试，以后再想办法，可时间会等他吗？债主会等他吗？
他能够马上长大吗？
赵宇面色苍白，哽咽道：“你从来都是有主见的孩子，我知道你做好了决定。”
“叔叔能力不足，不能给你指明路，但是昉昉，既然往前走了，就坚持走下去。”
“累了就回来歇会儿，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成为不了光芒万丈的太阳，就做自己的月亮吧，起码还能找到回家的方向。
“会的。”
回到家以后，许昉估摸着时间，开始做饭。
贺祈回来的时候，许昉刚好做好一大桌菜，他招手冲贺祈笑：“饿了吧，快来吃饭。”
顿了顿，又说：“今天没有小蛋糕了。”
贺祈看着茶几旁的行李箱，脑子翁地一声相，果然要走了吗？他没应声，径直沉默着坐下，然后开始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饭，吃到最后，他手抖得连筷子都有些拿不稳。
“好了，吃饱了就别吃了。”许昉伸手来握贺祈的手。
贺祈放下筷子，直直望向他，“你要走了，是吗？”
“嗯。”许昉收回手，偏过头去别开对方的视线，“赵孟欣说，我跟着她，她可以替我们把债还完，她已经联系好了学校，我休学一年，明年再继续读。”说完，便垂下双眼，盯着自己的手看。
贺祈一直看着许昉，半晌，才开口说：“挺好的，以后还会回来的吧。”
“嗯。”
“我需要搬走吗？”
许昉侧头看贺祈，他的的眼眶已经有些红了。
“这里永远是你的家，也是我的。”
贺祈垂下头，用筷子戳碗里的骨头，“什么时候走？”
“马上就走了。”
“嗯，我等等还要写作业，就不送你了。”
“好。”
两人沉默着坐了十几分钟，谁也没说话，谁也没有看谁，然后许昉起身收拾桌子，去厨房洗碗，最后去茶几旁拉行李箱。
“好好念书，有机会回来看你。”
贺祈还是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也没有抬头，只哑声答话：“好。”
许昉推门往外走，他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每走一步，都像在给自己抽筋拔骨。
“哥哥！”刚绕过转角，便听见贺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声音很大，大得有些发哑。
许昉停下脚步回头看，贺祈满脸通红，喘着粗气，脸上还有泪痕。
他跑上来抓住许昉的手臂，焦急开口：“哥哥，你带我走好不好？”
说着说着，便又开始掉眼泪，他胡乱地用手去抹，声音抖得厉害，“哥哥，你答应过我的。”
他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一个劲儿自说自话，“爸爸给我留了一笔钱，我们可以还债，你不要跟阿姨走好不好？”
“你去哪里？你带我走好不好？”
看着面前哭得伤心的人，许昉心疼得无以复加。
贺祈从来都不肯表露什么，他想念自己的时候，舍不得自己的时候，都只会小声叫哥哥，然后静静看着他，什么都不说。
可是这次他不顾一切地大声喊叫，只为祈求自己留下，或者将他带走。
许昉强忍住泪水，伸手轻轻去捏贺祈的耳垂，轻声道：“小七，对不起。”
贺祈不停地摇头，抓着许昉的手臂不肯松手，“你答应过我的……”
许昉轻轻掰开贺祈的手指，哑声说：“回去吧。”
说完，便转身大步向前走。
“许昉！”贺祈在他身后大声喊：“我不要你再做我哥哥了。”
闻言，许昉顿了顿脚步，却没有停下，继续向前着，没有再回头。
贺祈蹲在地上，环抱着自己的膝盖，哭到最后他连声音都发不出，只有肩膀在剧烈颤抖。
他低声喃喃：“你带我走好不好啊……”
“哥哥…你今天还没有给我买小蛋糕。”
对！蛋糕！
贺祈猛地起身，差点没站稳，踉踉跄跄向家的方向跑。
他一边碎碎念一边去冰柜翻找，找了很久，最终在茶几上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他伸手打开盒子，胡乱地用手抓着吃，很苦，很酸，已经坏掉了。
他还是一个劲儿往嘴里塞，坏掉的奶油和着泪水一起，又酸又咸，他失神地看着手里的蛋糕，泪水大滴大滴掉落。
贺祈突然想，许昉走的这个晚上，桂城没有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