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归月【完结】>第十一章 (旧事)

  等从乡下回去的时候,四个孩子都晒黑了一圈儿。

  疯玩儿了一阵以后大家都累了,三个大的开始窝在家里看接下来要学习的课程。小的就乖乖待在哥哥身边,哥哥看书,他也看书,哥哥看电影,他就跟着看电影。

  打破这种宁静生活的是向瑾竹的突然到来。

  “砰!砰!砰!”

  “谁啊?”许朝荣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忙去开门。

  “贺祈?”向瑾竹见门开了以后直接冲进来找人,“贺祈?快点出来。”

  “孩子在楼上,可能在午睡,我去叫。”许朝荣被她吓了一跳,但看样子是有要紧的事情,忙上楼去喊人。

  “叔叔,妈妈来了吗?”许昉带着贺祈往楼下走,贺祈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看见贺祈,向瑾竹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去扯他的手臂。

  “你干嘛?”许昉忙拦住她,她真是怕这个女人了,要么不出现,一出现就得闹大动静。

  “有事,我要带他回临城一趟。”向瑾竹不愿意与他们多言,但又好像知道自己母亲的这个身份已经没有什么说服力,便转头对许朝荣说:“你们要是不放心,让你儿子跟着一起去就是了。”

  许昉确实不放心,立马道:“行,走吧。”

  三人走得匆忙,什么东西都没有带。

  车里空气安静得可怕,贺祈不住地搓手,向许昉怀里靠。

  许昉轻轻环住他,轻声安慰:“别怕,哥哥在。”

  到临城的时候已经晚上七点了,向瑾竹带着他们直奔医院。

  贺祈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上一次来医院,还是爸爸离开。向瑾竹跟一个护士说了几句,就带他们去了重症监护室外面。

  贺祈紧紧握着许昉的手,手心出了很多汗,而许昉光是感觉到他现在在害怕这一点心就跳得厉害。

  到重症监护室以后,他们才发现走廊上已经站了很多人,贺祈眨眨眼,这些人大部分他都认识,是爸爸那边的亲戚。

  向瑾竹在五米以外的地方停下,不再向前走。

  有个叔叔迎上前叫他,“小祈,快过来。”他已经有些走不稳,全靠许昉牵着。

  “二伯。”贺祈看着男人,他实在是忍不住了,他迫切地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里面是谁呀?”

  男人叹了一口气,轻声开口:“是奶奶,去看看她吧,她一直在等你。”

  闻言,贺祈张了张嘴巴,却发不出声音。奶奶?是奶奶吗?那个给他纳鞋子,做糖酥的人,那个带他摘草莓,放风筝的人,那个他记忆中最慈祥最温柔的人。

  他离开临城的时候奶奶还好好的啊,为什么突然告诉他,奶奶要离开他了呢?奶奶也要离开他了吗?

  贺祈连哭都哭不出,只是傻愣愣地点头,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穿上隔离服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奶奶的病床前的。看着病床上插满输液管,满头白发,骨瘦嶙峋的人,他有些恍惚,这真的是那个记忆中的奶奶吗?

  “小七?是你吗?”病床上的人看见来人有些激动,似是想挣扎着坐起来。

  “奶奶。”贺祈的声音带了点哭腔,他不敢靠近床上的人,生怕轻轻一碰那个人就碎了。

  “奶奶,我是小七,我好想你,我来看你了。”他拼命忍住不让自己哭出来,“奶奶你怎么了?你不要离开我,我好想你。”

  病床上的人剧烈地喘息着,混浊的双眼流出几滴泪,她想伸手去摸摸面前这个伤心的孩子,却发现早已没有力气。

  她用尽全力才能使对面的人听到自己的声音,“好孩子,我们对不起你,我们对不起你,我们害你受苦了。”

  她哭得悲怆,像是在忏悔,又像是在诀别,“小七…奶奶要去找爸爸了,他做错了事情,奶奶要去教训他的。”

  “小七,奶奶对不起你,也对不…对不起你妈妈。”

  “你…你别……别……”

  说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贺祈轻轻伸手,想去触摸病床上的人,却怎么也不敢。

  “好了,家属先出去。”几名医生突然涌进来,贺祈被大伯带着走了出去。

  “小七。”许昉上前拉他,贺祈才回过神。

  “哥…哥,我……”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许昉心疼地把贺祈紧紧圈在怀起,轻轻抚他的背,柔声说:“别怕,哥哥在。”

  “呜呜呜……奶奶,我想找奶奶。”许昉侧头看了一眼,刚刚一直在旁边站着的一个小男孩儿突然开始大哭。

  他刚来就看见这个小孩儿了,因为他有一双跟贺祈一样明亮的眼睛。

  “好了,差不多就可以走了。”向瑾竹还是站在那个地方,她招招手,示意许昉把贺祈带过来。

  “弟妹,你好歹等老人下葬。”贺祈的二伯走过来,有些不悦地看向她。

  闻言,向瑾竹嗤笑一声,“弟妹?你叫谁呢?”她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狰狞,“我答应你们让小七来见最后一面,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你们贺家有什么事情,找得上我!?”

  “能不能少说两句,老人尸骨未寒,你们在这儿吵像什么话。”一个中年妇女不悦地看向他们,满眼不耐。

  对,就是这种眼神,当年也就是这种眼神,像刀子一样一刀一刀扎在向瑾竹的身上。

  “又是我的错是吧?!你们贺家一个二个都是畜牲吗?你们怎么怪得到我头上!”

  “骗人的是我吗!?出轨的是我吗!?”向瑾竹大声喊叫,气得手指都在发抖。

  几秒过后,她突然直直地指向一对站着的母子,本来还在大哭的男孩儿被她吓得往妈妈身后躲了躲。

  “你们说!你们来说!你们说这是谁的错!?你们为什么不说啊?为什么啊?”到最后向瑾竹嗓子都喊哑了,只是不停地重复,“为什么不说啊。”

  动静实在是闹得太大,医生忙把人往外拉,“这里是医院,女士,您冷静一点。”

  向瑾竹突然开始大笑,“我自己就是医生啊,我不知道这里是医院?我就是要闹!你们贺家最好永远也别安宁!”

  “够了!!”男人面色痛苦,眼眶发红,他上前一步直挺挺地跪在向瑾竹面前,“是我们欠你,但是求你,先别闹了,让妈走得安宁一点。”

  贺祈跑去抓她的手,哆嗦着喊“妈妈”。

  向瑾竹猛地打了一个哆嗦,仿佛面前的人是什么洪水猛兽,她尖叫一声,狠狠甩开贺祈的手,“滚!!滚远点!”说完便踉踉跄跄地转身离开。

  跪在地上的男人开始抽泣,嘴里不住地说着:“造孽啊,造孽啊。”

  许昉看着失神的贺祈,心疼得揪在一起,他缓缓走到贺祈身边,像之前无数次那样,给了他一个很深的拥抱。

  许昉一下一下拍他的背,轻轻开口:“小七,哥哥带你走,好不好?”

  ……………………

  许昉再次碰到那个男人,是在医院的大门外,他手里还提着给贺祈买的晚饭,男人主动叫住了他。

  “你好,我们能聊聊吗?”折腾到半夜,男人的眼眶已有些发青,嘴唇干裂无比,他舔了舔嘴唇,似乎是在酝酿措辞,却不知从何开口。

  许昉主动打破安静的氛围,“我是他在桂城的邻居,也是他的哥哥。”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他现在住在我们家。”

  闻言,男人有些惊讶,片刻后又似是了然,轻轻开口:“谢谢你们。”

  许昉摇摇头,开口说:“如果方便的话,给我讲一讲吧。”

  “我无意了解你们的家事,可是我想弄清楚,关于向阿姨的事情,可能你们也知道,这或许关系到小……小祈生活的处境。”

  “虽然我跟爸爸可以照顾小祈,但毕竟没有任何一种爱,可以代替母爱而存在。”

  那个晚上,许昉从贺祈大伯的口中,知道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贺祈的爸爸贺州,来自鄂西南一个偏远的农村,他们家世代务农,村里走出去的大学生少之又少,贺州就是其中一个。

  大学毕业以后,贺州留在临城工作,就是这个时候,他认识了在临城第二医院上班的向瑾竹,她温柔,安静,具备东方古典美人的一切特质,而贺州儒雅,真诚,两人很快坠入爱河。

  但是好景不长,两人恋爱的事情很快被向家父母知道,他们一家人都是医生,向爸爸是临城一医的院长,妈妈是一医的主治医师。

  他们早已给向瑾竹规划好了未来,再过一年她就可以调到一医来,然后跟一个门当户对的人结婚生子。

  向家父母被她气得厉害,勒令她跟贺州断绝来往。人年轻的时候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满腔的孤勇与爱恨。

  向瑾竹前二十年一直活在他们的掌控之下,这次她坚定地选了自己要走的路,她相信自己,也相信她的爱人。

  事实证明,向瑾竹是对的,贺州知道自己的另一半为了自己和家里闹翻以后,更加拼命努力地工作,终于,事业一天比一天有起色,两个人的日子也越来越好,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他们在一起的第五年,向瑾竹怀孕了,这个孩子的到来让两人都感到莫大的欢喜。因得了这个孩子,向瑾竹也不打算再等父母的祝福,直接跟贺州领了结婚证,满怀憧憬地踏入婚姻的殿堂。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五年,在他们婚后第五年的结婚纪念日,意外却突然发生了。

  向瑾竹接到医院的电话的时候,脑子里空白一片,他带着贺祈去医院,最终还是没能见上贺州最后一面。

  向瑾竹日日以泪洗面,短短几天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她不停翻找过去的照片,来寻找贺州的痕迹。

  可是更大的打击却还在后面,贺州被火化后的第二个星期,她突然收到了法院的传票,是关于遗产的分配问题。她匆匆扫了一眼只当是普通的遗产分配,直到第二天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小孩找到了她。

  那女人一进门就跪在她面前,嘴里不住地说着对不起,听完女人说的话,向瑾竹只觉得自己在做梦。

  她说,她跟贺州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贺州上大学之前他们就定亲了。

  她说,贺州最开始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她是知道的,贺州还安慰过她,说跟向瑾竹在一起,会对他的事业有帮助,仅此而已。

  她说,但是不知道怎么了,向瑾竹和家里闹得几乎断绝关系以后,贺州却也没有离开,反而和向瑾竹关系更亲密。

  她说,她在01年生下了他们的孩子,那个时候她问贺州,什么时候能娶她,贺州安慰她说,还得再等等,很快就会处理好那边。

  她说,贺州本来是打算跟向瑾竹提分开的,可是那一年,向瑾竹说自己怀孕了,后面他们就结婚了。

  她说,最开始知道的时候,她也想大闹一场,可是贺州太会说了,他把自己说得那么无辜,那么迫不得已,他求她体谅,承诺以后还是会对她好,给贺祈的,也会一样不少的给到他们的孩子。

  她还说,贺州车祸去世的那一天,上午是来看他们的孩子,小孩发着高烧找爸爸,贺州陪他们去医院挂完点滴以后却说还有急事,匆忙离开了。

  向瑾竹脑子里混沌一片,她不知道这个女人在说什么。

  贺州是因为孩子娶她的?他车祸那天不是从公司赶回来和自己一起过结婚纪念日吗?贺州骗她了?从一开始,就在骗她吗?

  她不敢相信,呆愣了很久以后,似乎想到很多之前的事情,她不敢逐一去确认,开始疯了一般地大吼大叫:“你骗人!你就是想骗钱是不是!?为了骗钱什么话都说得出?”

  女人不住地磕头哭泣,她说她也是没有办法了,她从小没念过书,一直没有工作,贺州说什么她就做什么,这些年全靠他养着,现在贺州走了,他们母子总要找一条活路。

  向瑾竹声嘶力竭地吼叫,让他们滚。

  那天过后,向瑾竹开始整日整夜地想过去的事情,越想越觉得自己像个傻子,她睡不着觉,吃不进饭,每一天都在哭,她去贺州的墓地骂他,她想刨出他的尸体,把他的骨头搅碎。

  最恨的时候想带着贺祈一起死,她看见贺祈就想到那女人的话,曾经以为的上天给她的礼物,却是她灾难婚姻的开始。

  她以为的甜蜜,爱意,竟然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骗局。

  她在无数个深夜嘶吼质问。

  “你骗了我十年?十年啊……”

  “为什么要娶我?因为有孩子了所以娶我?”

  “不是说要跟我分开吗?!那么多次可以离开的机会,为什么不放过我?”

  “为什么不告诉我啊,十年啊,为什么不告诉我啊……”到最后,她已经分不清楚自己是在质问谁。

  这样疯疯癫癫过了三年以后,向瑾竹突然搬走了,带着贺祈搬到了桂城。

  临走之前,她跟贺祈的奶奶与伯父见了一面,她冷声开口质问,质问他们是不是一早就知道。

  老人跪在地上哭得悲伤,不住地求她原谅,哭完又去求她,别把她的孙子带走。

  向瑾竹对着他们破口大骂,让他们去找另一个孙子,她恶狠狠地诅咒他们不得好死,被贺家的人打了一耳光。

  他们说她是疯子,可不就是吗?她确实已经疯了,她恨不得和所有人一起下地狱。

  “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说完这些,男人点了一根烟,呼出长长地一口气,“是我们贺家作孽,大哥的孩子,麻烦你们多帮忙照看。”

  原来是这样吗?

  许昉紧紧闭上双眼,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般,再开口的时候嗓子都有些哑,“会的。”

  “但贺祈跟你们,以后再没有任何关系了。”

  “也请不要再去,找向阿姨。”

  男人沉默良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他轻轻捻灭烟头,僵硬地扯起嘴角冲许昉笑,然后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