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两边的桂花已经完全凋落，桂树的叶子也变成了暗黄色。
立冬了。
今天是休息日，但是许昉还得去学校，学校为了抓升学率，从初二开始就特意给优等生开了个特训班。
尽管穿了一件厚厚的外套，许昉打开门的时候，还是感觉到了丝丝凉意。
他看了眼对门，依旧紧紧关着，这段时间小家伙上学了，许昉除了每天晚上偷偷给贺祈送吃的，陪他躲在树下面吃东西，又多了一个固定项目，就是接送他上下学。
贺祈读的希望小学比八一中学还要远些，所幸是相同的方向，许昉每天把他送到学校以后折回来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但是最开始贺祈不干，本来知道哥哥要送自己上学是很欢喜的，直到看见许昉送他到学校以后又折回去，他才知道哥哥不是顺便送他，还得多走一段路。
当天许昉来接他放学的时候就闷闷告诉许昉，不要哥哥送了。
许昉觉得稀奇，以为他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结果后面知道原因是这个，哭笑不得，觉得他实在是太乖了，忍不住捏捏他的脸，从学校哄到家门口，好说歹说，软硬兼施才让贺祈答应。
不过想到贺祈，好像最近他确实不怎么开心的样子。
虽然和许昉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很高兴，没有表现出什么，但是有好几次去接他，都看见贺祈一个人背着个大书包蔫蔫儿地走，许昉问过几次，贺祈什么都没说，打哈哈过去了。
许昉打算还是抽个时间好好跟他谈谈，无论是学习问题还是跟同学相处的问题，都得及时解决。
许昉到学校的时候，人基本上已经到齐了，赵写意招招手，示意他过去坐。
赵写意就是沈遥川订了娃娃亲的小女朋友，沈遥川牙没长齐还没学会好好吃饭的时候就已经学会了冲着赵写意傻乐逗她开心。
他们三个人的父辈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许朝荣创业初期得了沈爸爸很多帮助，后面沈爸爸干脆离开原本的公司出来和许朝荣合伙创业，早几年三家一直有生意上的来往，不过赵家最近几年已经不再继续做公司了，赵爸爸厌倦了商场上的纷纷扰扰，自己盘了几家店做小本生意。
许昉，沈遥川，赵写意更是从幼儿园开始，就一路做朋友做到现在，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比起朋友，更像亲密的家人。
“等等下课去我家吃饭，我爸说好久没见你们了。”许昉放下书包坐到沈遥川旁边。
“好耶好耶！好久没吃叔叔做的饭了！”赵写意今天扎了一个高高的马尾，笑起来的时候有两个甜甜的酒窝，沈遥川常常说自己要溺死在她的酒窝里。
特训班的难度自然是比平时上课大得多，但是在座的都是一个学校的尖子生，学起来倒不是很费力，不出意外的话，这些人到时候是可以直接进入八一中学的高中部的。
八一中学无论是初中还是高中，都是桂城教学环境和师资力量最好的地方，大部分家长挤破脑袋都想把孩子往这里送，感觉只要进了八一中学，就基本上已经等于半只脚迈进了重点大学。
课程结束正好是下午六点，白天的时间越来越短，这会儿外面已经有些黑了。三人边说话边往许昉家走，到岔路口的时候突然听见旁边的巷子里传来争吵的声音。
“我就说他是哑巴！没爸没妈，难怪是个小偷！”是个小孩儿的声音，还很稚嫩，听起来年龄不大。
许昉皱皱眉，往巷子的方向走去，沈遥川和赵写意也慌忙跟上。
看见巷子里的场景的时候，许昉感觉一瞬间气血上涌，肺都要气炸了，如果对面不是同样大的孩子，现在拳头已经落到他们脸上了。
贺祈趴在角落，浑身脏兮兮的，旁边是被翻得凌乱的书包。许昉冲上去把他搂在怀里，慌张地检查有没有受伤，许昉疼得心都拧在了一起，他想着要是真的哪里伤着了，即便是小孩儿他也照打不误。所幸身上没有伤口，就是沾了些地上的污水，估计是被推得狠了。
沈遥川他们也被面前的场景震惊到了，三四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儿面面相觑地站着，想来也是欺软怕硬，看见来了更高年级的学生就怂了，转身就想溜走，沈遥川一把揪住两个，嘿，欺负完别人以后就想跑。
赵写意也生气，看着许昉怀中可怜巴巴的漂亮小孩儿感觉心都要碎了，一时母爱泛滥地处发泄，抓起一个小孩儿就对着脑袋来了一下，“多大就学会搞校园霸凌，姐姐我今天就为民除害！ ”
“等会儿”，许昉抱着贺祈站起来，走到几个小孩子身边，他知道这么大的孩子，心思简单，善意大恶意也大，跟他们讲大道理他们是听不进去的，他决定从别的方面入手。
“为什么要欺负他？”许昉冷冷地看着他们，满脸都写着好好说，说不好我揍死你们。
“他，他偷我们的东西！”其中一个小孩儿还有些许不服气，看起来像是他们领头的，胆子也比其他几个小孩儿大些，另外三个已经支支吾吾不肯说话了。
许昉认得这个孩子，也是这条街上的，陈家小孩儿，出了名的调皮捣蛋。
许昉看了一眼怀里的贺祈，许是看见哥哥来了，刚刚趴在地上的时候还一动不动也没有表情，这会儿已经委屈上了，开始抽嗒嗒地吸鼻子。
“他不会偷东西。”许昉回过头看着那小孩儿，“他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他，他不会偷你们的东西。”想到刚刚听见的话，许昉继续说：“他不需要爸爸，也不需要妈妈，他有哥哥，你有哥哥吗？我会给他买很多玩具很多零食，你的爸爸妈妈会吗？我听说你昨天在玩具店想要买一个飞机模型哭闹了大半天你妈妈也没有给你买，还揍了你一顿对吧。”
闻言，小孩儿瘪了瘪嘴，被戳中最伤心的地方哇地一下哭出来就向外跑。
许昉腾出一只手抓住他：“给他道歉，道歉了就放你们走，不道歉我揍死你们。”
最终，在许昉的威逼利诱下，四个小孩儿对着贺祈轮番鞠躬道歉，并保证再也不会欺负他。
许昉满意地笑笑，大手一挥让他们赶快走，四个小孩儿如蒙大赦，到底是几岁的孩子，哪里经得起这么吓，一溜烟儿就跑远了。
沈遥川看得直乐，“吓小孩儿你真有一套，不过我以为依你的脾气起码要揍他们一顿的。”
许昉摇摇头：“真揍了回头人家的父母找过来有理也说不清。”
说完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小可怜，“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贺祈摇摇头，顿了顿，又开口说：“黏黏的。”
许昉一时没反应过来，赵写意风风火火地跑过来准备去抱贺祈，“啊啊啊！好可爱的弟弟！！姐姐带你去洗澡！！”
许昉向后退了一步，“德性，你吓到小孩儿了。”
“怎么说话呢，姐姐我这么美，弟弟喜欢还来不及呢，对吧。”说完冲贺祈扬了扬下巴，许昉和沈遥川都笑了。
贺祈看见哥哥笑也跟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笑出个鼻涕泡儿。
“怎么才回来，菜都要……”许朝荣听见开门声回头，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脏兮兮的贺祈被抱在怀里，连忙起身，“这是怎么了。”
“没事，摔了一跤，我带他去洗个澡，你们先吃。”许昉抱着贺祈往卧室走，选了件干净的衬衫，想了想，还是拿了条干净的内裤和裤子。
到卫生间了贺祈还抱着许昉不肯撒手，两只细细小小的胳膊紧紧缠在他脖子上，许昉失笑：“好了，小猫一样，先洗澡。”
许昉把他放在凳子上，给他脱了鞋和袜子，从柜子里找了双拖鞋让他踩着。“我去调水，你把衣服脱了。”许昉仔细试了试水温，觉得差不多了回头招呼贺祈过来，结果一回头看见他还在凳子上端端正正地坐着，双手捏着衣角，光着的两只脚交叠在一起，脚丫子不停地动。
许昉走过去捏捏他的脸，“害羞啊。”
闻言贺祈涨红了脸：“没，没有。”
许昉失笑，看着他这副扭扭捏捏的可爱样子存心逗他，“有什么好害羞的，正好脱了我看看你发育得怎么样。”
果然，这次连脖子也红了。
嘿，年纪不大倒是挺有羞耻心，多少这么大的小孩儿在家光着个屁股跑也不觉得害臊。
许昉不逗他了，想着让他快点洗完带他吃点东西，拍了拍他的手，“你自己脱还是我来给你脱。”听见这话贺祈迅速自己脱了上衣。
许昉正要发笑，却突然看见他胸口的条条疤痕，一条条如小蛇一般的痕迹趴在贺祈白皙的胸口。
许昉腾地一下站起来，直直瞪着他的胸口，只觉得怒火滔天，
贺祈看着这样的哥哥，有些害怕，他缩了缩身子，去拉许昉的手，“已经不疼了，哥哥。”
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许昉还是克制住了怒意，努力平复心情蹲下来跟贺祈说话。
太多事情，太乱了，一时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口。
思考良久，许昉还是挑了一个最重要的先问：“妈妈打的，是不是。”
虽然是疑问句，但完全是肯定的语气。
南风知我意
许昉不明白，冷漠如赵孟欣，也从来没有这样虐待过他，他以为赵孟欣已经是他见过的最差劲的母亲，没有想到时隔多年又能碰上这样一个疯子，多大的恨需要拿孩子这样发泄。
贺祈点点头，怕许昉生气，又连忙补充道：“哥哥你不要生气，她最近没有打过我了。”说完垂下眼睛，像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情在等待处罚。
许昉用力吸了口气又呼出来，眼睛酸涩得不行，他抬手摸摸贺祈的头，“我没有生气。”
闭了闭眼睛，许昉继续问他：“她为什么要打你？”
贺祈摇摇头，他不知道。他不知道为什么妈妈开始打他，为什么妈妈不喜欢他了，明明之前妈妈对他很好的。
许昉想到什么，之前一直怕他难过，从来没敢问，只是现在，总要弄清楚为什么会这样。
他默默组织了一下语言，思索着怎样才可以尽量避免那段让他伤心的记忆，“妈…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打你的？”
贺祈眨眨眼睛，好像在思索，“爸爸去世以后，”他还光着身子，觉得有些冷，打了个寒颤，“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啊，有一天家里来了一个阿姨，阿姨走了以后妈妈就开始砸东西，我跑去抱她她就骂我，还打我，她说……”
说到这里，贺祈就不作声了。
许昉强忍住心中的酸痛，起身拿了一条浴巾把他紧紧包住，捏捏他的耳朵：“说什么？”
“说，都是骗她的，她就不该把我生下来。”说完贺祈就低下了头，继续盯着自己的脚看。
不该把你生下来。
这话赵孟欣也说过，许昉六岁那年，许朝荣和赵孟欣大吵了一架。在他的记忆中，许朝荣一直都很温和，无论是对家人还是对朋友，包括对陌生人，也总是很真诚和顺。
他几乎从来没有对赵孟欣说过重话，发脾气就更不会了，因此那次让许昉印象很深刻。
许朝荣出差，他一个人在家饿了两天两夜，等许朝荣回来的时候已经饿得路都走不稳。
赵孟欣在一家公司做文职人员，那两天她下班也没有回家，不知道去了哪里，当天晚上赵孟欣回来指挥许朝荣做饭的时候，许朝荣就发了脾气，把餐桌上的盘子扔了一地。
在那场声嘶力竭的争吵中，许昉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赵孟欣最后扯着嗓子大喊，她说她不该跟许朝荣结婚，更不该给他生孩子，她说，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许昉捏了捏他的后颈，“以后她再打你，你就来找我，你在外面敲一敲我的门，我就知道了。”
顿了一下，他又说：“不止是妈妈，谁都不可以欺负你，有人欺负你，你就要欺负回去，知道吗？”
“无论什么时候，你都可以来找哥哥，这次我要批评你，他们很早就在欺负你了对不对，你没有告诉我，这是不对的。”
许昉绷着下巴，他不敢想象，如果今天他没有遇见贺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想到他刚刚说的话，许昉认真地看着面前的人，轻轻开口：“还有，没有什么不该生下来。”
“你来到这个世界，是很好的事情。”
“我觉得很开心。”
窗外的月亮悄悄倚在树梢上，柔和的光线和树枝紧紧缠绕在一起，有归家的鸟儿停在这儿。
今晚没有星星，但是许昉的星星，大概已经在他身边了。
“哥哥，”贺祈抬头看他，郑重道：“我不难过了，跟你在一起我也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