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赛尔,你看那个!”

  “……”

  “等等,你不会还想睡吧?你昨天可是睡了十四个小时啊!”

  “……我长身体。”

  “那也不能一直睡,前两天老师都打电话到家里来了,说你上课总是睡觉……可是我们俩明明住一个房间,我也没看见你晚上偷偷做什么,每次你都睡得比谁都香。”

  “……”

  “而且你也不能一直在家里闷着。”穿着白T抱着篮球的少年苦恼地抓了把头发,无意瞥见一个小摊,眼睛一亮,手往小摊的方向指了指,“我去给你买点吃的回来,等下和哥哥去打篮球?”

  银发的少年抬起头,顺着他指着的那边看了看。小摊并不大,摊主正熟练地煎着烤肠,摆在边上的冰可乐滋滋地冒着凉气,车头还扎了几个五彩斑斓的气球。

  怎么看都是小孩子最喜欢的。

  抱着篮球的少年眼睛里盛满了期冀:“怎么样?要是今天篮球比赛赢了,我把我这周的零花钱都给你买零食吃!”

  银发少年对这些零食并不怎么感兴趣,或者说,他对身边的很多事都没有兴趣,天生就懒洋洋的。但他没办法拒绝哥哥——零食只是哥哥用来哄他的方式,所以他也没法拒绝零食。

  他将自己的遮阳帽摘了下来,扣在了哥哥的脑袋上,拍了拍哥哥的肩膀。哥哥连忙将篮球交给他帮忙看着,一溜烟地就跑到小摊前顶着大太阳排队去了。

  那是米赛尔第一次和哥哥一起打篮球,也是最后一次见到哥哥。

  双生子之间有着天然的默契,这种默契在篮球场上也同样适用。

  虽然比起哥哥,米赛尔因为常年不爱晒太阳,要更苍白瘦弱一点,整个人也蔫蔫的,没什么精神气;但当他随手将外套扔在了篮球场旁的坐椅上,领着球随意地在两三个比他足足高了大半个头的人之间打转时,即使鸡蛋里挑骨头,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出众。

  篮球“啪”的一声从篮网里坠下,狠狠地砸在了地上,蹦了三尺高。米赛尔拿起外套擦了擦脖颈上的汗,完全无视球场里的死寂,转头问哥哥:“走了?”

  哥哥早就知道米赛尔的运动天赋很好,但亲眼目睹还是感到心惊。

  他开了一罐还凉着的可乐,递给米赛尔。嗯了声:“走了,回家,路上给你买吃的!”

  他们在回家的路上暂时地分开了——哥哥先跑前面去给米赛尔买吃的,米赛尔在后面的路上慢吞吞地走。也正是因为他走在后头,所以在哥哥听到家那边传来的枪/声时,米赛尔还毫无所觉。

  而等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对劲,提速跑回家的时候,面对的是继父的尸体。

  米赛尔和哥哥并不是继父亲生的孩子,他们两个都很清楚,继父也从未避讳过这点。即使没有血缘关系,继父依然将他们视若己出,甚至要比亲生母亲还更加关心他们。继父很护短,米赛尔从小性格就比别的小孩更孤僻,学说话学数字还要比别人慢个几拍,以前有人偷偷骂他笨小孩,继父听见了,追了那群孩子足足三十分钟,还拎着一个个去找他们的家长算账。

  这其实很罕见。正因为继父对米赛尔没得说,他在听到老师告状的时候,是有一点心虚的,回家路上走得慢也是在想该怎么和继父解释,在想以后怎么在课上不睡觉,不让继父担心。

  但都没有用了。

  在这条回家的路走到尽头的时候,都没有用了。

  米赛尔在继父心中,会一直都是那个不省心的、懒洋洋的、令人操心的小孩。

  不过他那个时候并不知道,命运有时候偏偏就喜欢阴差阳错。

  只是因为他落后了哥哥一点,不知道被继父死亡激怒的哥哥拥有了心灵感应的超能力,这个时候已经冲出去为继父报仇了。也正是因为他落后了哥哥一点,被发现同伴死亡而找过来的恐怖分子抓个正着。

  得到首领死亡消息的恐怖分子,走投无路之际,发现米赛尔和罪魁祸首长得很相似——双生子的容貌几乎一模一样,而他哥哥的脸因为杀死恐怖分子的首领,意外出现在了电视屏幕上。

  这并不算很低调,并且清楚首领底细的恐怖分子,自然能看出来哥哥绝对不是个普通人。他们干脆狠下了心,几个人联手才勉强制住米赛尔,最后还是托了枪的功劳。米赛尔当时运动细胞再怎么优秀,也不过是个小孩,到底挨不住子弹。

  当时变种人还没有为大众所知,但暗流涌动的黑市里,这种特殊人种早就榜上有名。每个变种

  人都意味着暴利——多的是人想研究变种人,或是想让变种人成为他们手底下嗜杀的怪物,还有的甚至想让变种人成为自己的禁脔。

  对于当时这些恐怖分子来说,反正走投无路,倒不如拼一把,赌一赌。

  只要米赛尔是变种人,他们就能拿到足够的金钱,足以更换身份偷偷离开巴黎。

  但这其实很难判定,因为米赛尔并没有表现出什么超能力,除了特别能打之外。

  可是最阴差阳错的又来了——X教授年轻的时候曾经发表过一篇论文,专门讨论变种人的基因问题。哪怕米赛尔当时真的还没激发出变种能力,他的基因也被黑市上的人采集起来,和已知的变种人进行对比之后,发现了米赛尔体内的X基因。

  为了激发米赛尔的超能力,他被丢进了某个专门为变种人开设的角斗场。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说不定有一天他还能被别人解救。

  命运充满着戏剧性,米赛尔正好碰见了一个疯狂并且拥有巨大财富的苏联研究者。那个研究者顺藤摸瓜,先是发现米赛尔的母亲和一个专门研究变种人的女科学家有交集——他母亲当时将哥哥送到了科学家那里去,再发现米赛尔的母亲年轻时似乎和X教授有过一段交集,核对这对双生子的出生时间后,心底有了猜测。

  不过哥哥的行踪当时并不好找,米赛尔就好找得多了。

  命运似乎总是喜欢戏弄这个不那么聪明的小孩——那群人一直等着米赛尔觉醒的超能力,在米赛尔即将被这个研究者带走的时候,终于被激发了。

  米赛尔懂英语,也懂一点法语,但这个角斗场在德国,他已经整整过了几个月什么都听不懂的日子。

  好不容易,他总算摸索到了一点德语的边际,但这时候又来了个苏联的研究者要带走他。在他被人领着走出来的时候,他满心以为是来救他的人,却没想到是从此的噩梦。

  “……”米赛尔站在彩光灯下,被陌生的人和语言包围,金色的眼睛一点点黯淡了下去。

  角斗场如果不赢,就吃不饱饭,米赛尔还是个小孩,在一堆人不人兽不兽的东西中间,能活下来就很不容易。更别提角斗场的饭食,也不会是什么精心烹饪的佳肴。

  就算他再怎么想逃,

  他也没有力气。

  更别提变种人的铁环还牢牢地箍着他的四肢——系着铁环的链子已经被移交到了那个苏联研究者的手里。他明明站在灯下,却感觉不到一点温度,心里满是茫然和绝望。

  ——我接下来要去哪里?

  ——我什么时候能见到哥哥?

  ——他们在说什么?他们要带我去哪?有人能带我回家吗?

  ——我不想一个人……

  “他们在说要带你去一个实验基地。”

  “……实验基地?那是哪里?”

  说话这句话后,米赛尔才一愣,因为他的周围根本没有人。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们聚集在沙发的一侧,只是偶尔地会向他投来一下目光。他下意识地低了头,不让那些人看见自己的嘴巴动了动:“你是——”

  “米赛尔。”这个声音叫出了他的名字,“我感觉到你需要我,我是另一个你,我能听得懂他们的话。”

  另一个你?

  “对,另一个你。”这个声音顿了顿,似乎说话很困难,“你别怕,我会陪你……不会离开你。”

  米赛尔手上的铁环并不是普通的铁环,能抑制变种人的超能力。尽管那群人还没发现米赛尔的变种能力,出于对变种人的警惕,他们还是给米赛尔戴上了束缚。

  能在这种压制下觉醒变种能力,已经是因为米赛尔实在天赋异禀了——而且他年纪还是太小,变种能力还没完全被激发,所以诞生的人格并没有十分强大。

  有了另一个自己陪伴,怎么说都应该开心。但事实是,米赛尔的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他的嘴角下意识地扬了下,又被压了下去,那似乎是一种本能反应,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他闭了下眼睛,原本眼睛里掀起的汹涌海浪立刻消失不见,恢复了平静。

  “你先藏起来。”米赛尔很轻地说,“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出来。”

  那个声音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地听了话。

  “……”

  米赛尔抬眼望去。

  他知道这群人抓自己是为了什么,他们认为自己是所谓的变种人。而事实证明,他们是对的,米赛尔的确是变种人。而他根本不可

  能在这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下逃出生天,更何况他现在——并不是只有他自己。

  如果他死了,另一个自己会不会也跟着死去?

  他不能让另一个自己死去。

  另一个自己是第一个说会一直陪着他的人——他已经失去了很多人,不能再失去这个自己了。

  “逃不掉。”他默默地、一遍遍地想,“我逃不掉。”

  死亡当然能够一了百了,但米赛尔做不到让另一个自己也面临死亡。

  米赛尔的童年一直待在继父和哥哥的保护里,但那场意外,将所有的保护壳都打碎,他甚至连碎片都来不及捡起,就猝不及防地从温室被拖到了荒漠。撑着米赛尔在角斗场里活下来的那个美梦,是有朝一日能够等到哥哥来救自己——但这个美梦,在面对这个要把他领走的实验者的时候,被一杆子打碎了。

  他差一点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如果不是这时候觉醒了变种能力,冒出来了另一个自己,让米赛尔冷静了下来,随即他意识到另一个自己是需要被保护的,现在也只有他自己能保护自己了。这仿佛变成了一根脊梁,撑着他慢慢地站了起来。

  假设另一个自己被这群研究者发现——不知道那个自己会遇到什么。

  米赛尔在角斗场里,从来都没见过类似自己这种能力的变种人。就算他再怎么不聪明,都知道自己和普通的变种人肯定不一样。而许多时候,异样并不是好处,在没成长起来之前,反而会带来难以想象的祸患。

  可问题来了,他真的能不屈服吗?

  他真的能在这些新的研究者的手里活下来吗?

  这个十几岁的男孩真的能为了让另一个自己不被发现,将这个秘密吞入腹中,用自己只剩下的那条命来保护他吗?

  没人知道在这个夜晚,米赛尔做出了什么样的抉择,将自己唯一拥有的性命推上了命运的赌桌。

  他被注射了药剂,昏了过去,送进一辆卡车的车厢里。卡车摇摇晃晃地开过欧洲大陆,驶进西西伯利亚平原的风雪之中,从此彻底揭开了炼狱的幕布。

  他在炼狱里跌跌撞撞地走过了漫长的岁月,终于遇见了他生命中最像美梦、也最不真实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