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青袍加身【完结番外】>第六十九章 幻灭宗(十一)

  徐鹤朗一见鹤元,急忙走过去扶着人入坐,不光扯来毛毯,还把炭笼挪到一旁,动作小心翼翼,生怕鹤元磕着冻着。

  鹤元被裹得严严实实,毛毯下面只露出一张小脸:“师兄……你这是……”

  徐鹤朗手上忙活,嘴里念念埋怨:

  “别说话,你不去好好躺着,急着过来做什么?都说你现在不能操心,不能妄动,就是不听,哪天把我气死你就高兴了,快暖和暖和。”

  徐鹤朗抓住鹤元的手,使劲搓着:“这毒物你就别看了,对你不好,喝杯热茶我就送你回去。”

  鹤元:“………………”

  他们两人动作亲密,綦妄偷偷忍笑,权青实也有些不好意思,不敢抬头看。

  金顶鹤坐在主位哼了一声:“病人都不怕,你这做郎中的倒是怂了,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快把木匣打开,详细说说!”

  鹤元柔声细语:“师兄,这毒物折磨我将近十年,你就让我看个清楚,死也死个明白。”

  “呸呸呸!说什么丧气话!”

  “师兄,求求你了……”

  鹤元真人用指尖拉住徐鹤朗的袖子,“请你给我讲讲。”

  权青实憋得脸都红了,更不敢抬头看,抱着茶壶像个鹌鹑似的。

  师尊这是在撒娇吗?

  “唉,就给你看一眼。”徐鹤朗不大情愿,还是慢慢打开一个木匣。

  一株完整的尸草呈现出来。

  草叶细长,四面发散,黄绿交杂和普通杂草差不多,但根部怪异,仅有一条雪白的短根,粗粗胖胖。

  鹤元神情迷茫,盯着看了好一会儿,下意识地摸向胸口:“难道我体内也生了毒草?”

  “没有的事!”

  徐鹤朗用剖刀指着草叶:“师弟你看,这株毒草取自猪魔心脏附近,但是叶子上干干净净,并无一丝血迹,就能证明,叶子是昨夜新长出来的。”

  “据我推断,霑雷丹含有尸草种子,种子由灵气构成,沾染脏腑就会想外释放灵力,让中毒者产生一种灵力充沛、修为大涨的错觉。”

  剖刀指向雪白的根部。

  “等过一段时间,种子开始生根,就导致阻滞经脉,气血不畅。毒根长成之后,就释放毒煞,让人浑身生疮,若是毒物进入头脑就会疯癫胡言,至于长出叶子,则要等中毒者毒发身亡以后。”

  徐鹤朗说话间小心翼翼,特别注意鹤元的神色,生怕刺激到他。鹤元病容苍白的脸上蓦地浮现一个笑容。

  他立刻扣上盖子:“师弟,你笑什么?”

  鹤元淡淡道:“毒物不是师尊内丹所化,这还不值得我笑吗?”

  此事困扰他整整十年,已成心魔,如今发现和百全真人无关,自然欣喜大过哀痛。

  “师兄,你接着说啊。”

  徐鹤朗又打开另一个木匣,这根尸草,根部染着淡淡的黑色。

  “草根能产生煞气,日复一日在根部积累。猪魔体内的滚滚煞气,都是从这些根茎中同时爆发出来的。”

  权青实:“所以冥酒能祛除缓解毒瘢症状,却无法消除这些毒根。”

  徐鹤朗:“是,想制出解药,消解人体内的毒根,还需要下一番功夫。”

  毒物已经现身,制备解药就成了要紧的事,鹤元病情严重,时间并不富余。

  天地自然造物,总有相生相克,可是这毒草是人为制成,若要做出解法,且对人体无害,绝非易事。

  綦妄蹙眉:“可惜那只狐狸已经死了,要不然捉住他,总能问到一些来龙去脉。”

  “还有一个地方可以查。”

  权青实想到一条线索:“紫荣阁,东流在那里偷取霑雷丹,肯定有迹可循。”

  綦妄摇头,“紫荣阁仅是三流鬼府,幕后黑手让它出面就是为了遮掩身份。现在猪魔已死,鬼府大乱,他们目的已经达到,恐怕早都抽身而去了。”

  鹤元垂眸不语,神情略带消沉。

  徐鹤朗一拍桌子:“师弟,你对我有点信心好不好?怎么搞得好像我根本做不出解药一样!无论这个制毒之人是谁,难道我的炼药之术会比他差?”

  綦妄挑眉:“你有解毒的思路?”

  徐鹤朗眼皮耷拉下来,“会有的,会有的……”

  “事情我都听明白了,我有办法能救你师弟。”

  金顶鹤一说话,好像在茫茫迷雾里忽然亮起一盏明灯。

  徐鹤朗放下木匣,倾身问道:“仙长有何妙法,还请赐教!”

  “亏你种了这么多年地,对付杂草的办法那么多,怎么不用?这东西做得再复杂,也不过是以灵气拟生的植物,放火烧了不就行了。”

  “放火?!”

  徐鹤朗的小眼睛瞪得溜圆,“人还活着,怎么能火烧肉身?”

  “不是普通的火。” 金顶鹤瞥他一眼,“十二火天轮番上阵,烧个三天三夜,什么毒草毒根都化成灰了。”

  听见此话,徐鹤朗脸上变颜变色,鹤元真人也默默摇头。

  权青实追问:“师尊,这方法不管用吗?”

  鹤元:“十二火天,是十二种驱魔火,凡间没有,只能向天神来借,属于通神之术,此术确实在古籍上有所记载,可惜我与你师伯……”

  “你们两个笨蛋做不到,我可以。”

  金顶鹤笑得得意,金色眼珠忽地转向权青实,像捕猎一般盯着。

  “但是要我救人,我有一个条件。”

  綦妄心生警惕,起身质问,“你这老鸟,想要什么?!”

  权青实愣了愣:“仙长想要得可是这个?”

  他从怀里拿出铜镜,双手奉上。

  这铜镜是武鹤风所制,算得上一件法宝,方才验毒的时候曾被这白鹤看见,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到身上还有什么东西能被这仙鹤惦记。

  徐鹤朗伸着脖子,对铜镜凝目细看。

  “不是这个。”金顶鹤用翅膀拂开铜镜:“救你师尊,我要取走你身上一魂一魄,你可愿意?”

  “不行!”

  “不可!”

  鹤元和綦妄同时出言拒绝。

  鹤元眉头深锁:“失去魂魄必定使人情志受损,性格巨变,严重时还会痴傻疯癫,记忆错乱。仙长想取魂尽管用我的,我徒弟还年轻,他的魂魄不能给你!”

  三魂七魄承载凡人的才智、性情、情感、记忆……缺一不可,若是魂魄缺失太多,难入轮回,甚至连鬼也做不成。

  金顶鹤神情冷淡:“你的魂魄对我无用,我只要他的。”

  綦妄将权青实拽到身后,“我还纳闷你怎么非要过来喝茶,原来是在打这个主意,解药我们另寻,你那破火自己留着!”

  他说完就拉着权青实出门。

  “等一等!”

  徐鹤朗救人心切,出声阻止:“仙长可否说明,为何非这小子魂魄不可,为何不能换人?”

  金顶鹤走到茶桌前面,以翅膀拨了拨桌边火炉,跳跃火苗随着他的操控不断变化形状。

  “我屋里有十几样法器,唯有这火炉最为特殊。当初铸造它,本是想做一盏回魂灯,找回我丢失的魂魄,所以取我魂魄入内,结果一时失手并没做成,不得已就将它改成一个普通的火炉。”

  “这引魂炉看似寻常,唯独认我的魂魄,旁人绝对不能使用。”

  金顶鹤看向权青实:“我丢失的一魂一魄必定就在他体内,原本就是我的东西,物归原主也合情合理,我还能捎带手把你师弟的病治好,划算得很。”

  “魂魄?” 徐鹤朗听完僵坐不动,陷入深思。

  金顶鹤笑笑:“我仅要一魂一魄,又不要他的命,你师弟的毒伤再拖下去,到时候十二火天也不一定管用,你们速速考虑。”

  “不用考虑,不会给你。”

  綦妄拽着权青实走向门口,但是门前不知何时多了一道屏障,将他拦住。

  “我这屋子,岂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话音刚落,整间茶室突然开始剧烈震动,四方形的房间好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拉长搓扁,地面也像水波一样动荡起来,内部格局尽情变化,无限扩张。

  权青实和鹤元中间忽然多了一面墙。

  “师尊!”

  “青实……”

  墙面和地面晃动,不仅茶室变形,连走廊、大堂也全都变了样,院墙自动延长,长出新的房间,院门改了位置,院外的十口酒缸都换了方向。

  等到晃动的竹屋重新安稳下来,整间竹屋布局都发生了变化,占地扩大了一倍。

  权青实和綦妄被关在茶室里,鹤元与徐鹤朗则被隔离在旁边房间,门窗都有仙法结界,固若金汤,坚不可摧。

  “仙长,你这是做什么!”徐鹤朗推不开门,在屋里叫嚷。

  金顶鹤口中呼出一团白雾,收起功法:“你师弟最多还能支撑半个月,好好想想到底要不要用魂魄来换他活命!”

  它拍拍翅膀,走进对面的房间里去了。

  鹤元费力说道:“青实,引魂之术必须要经你同意,否则不能施展,无论那白鹤用什么手段威逼利诱,你绝对不能答应,记住了!”

  权青实贴着门缝往外看,迟疑不答。

  “青实!你若是答应它就是逼我自戕!”

  鹤元厉声道:“我才刚刚解开误服恩师内丹之苦,你怎么能再让我受取用弟子魂魄之刑?白鹤说的方法并不是我想求的解法,你不要钻牛角尖,一定不要答应!”

  许久听不到权青实的回答,鹤元急得气血翻涌,求助道:“咳咳……师兄,你快替我劝劝这傻孩子,咳咳……让他不要胡来,魂魄绝不能拿去换药……”

  徐鹤朗静坐一旁,仿佛遭受了什么打击,连木匣子掉在地上也不去捡。

  两条灰白的眉毛拧在一起,在他脸上投下一片深深的阴影。

  隔着一面墙,四人各怀心事。

  茶室地上散着许多东西,一个存放毒草的木匣也被掉在这边,权青实低头看着其中半枯半黄的草叶。

  “别看了!”

  綦妄捡起木匣,合上盖子往旁边一扔,沉着脸在屋里四处观瞧,探寻结界的薄弱之处。

  权青实:“你怎么不劝我?”

  綦妄:“如果连鹤元真人的劝说你都不听,又怎么会听我的?”

  权青实心虚,双手捏着衣袖,抿着嘴。

  要是换做从前,只要能救回师尊,别说一魂一魄,就是三魂七魄都交出去他也甘愿,毫不犹豫,但他现在想到綦妄,心中便多了一层顾虑。

  “綦妄,你还是劝劝我吧……”

  綦妄凶巴巴说道:“你当我傻?我越是不让你做什么,你就越要去做,浑身都是反骨,我才不会上你的当。”

  他敲敲墙壁,朝隔壁问道:“徐鹤朗,看来那只白鹤早就算计周密,连结界也早有准备,你有没有什么好方法能逃出去?”

  “没办法。”徐鹤朗语气沉沉:“整间竹屋都是由仙法灵力铸成,就算能侥幸出了院子,你们也离不开通天路。幻灭宗的几条出入口都在白鹤仙长控制之下,根本逃不出去。”

  綦妄:“这只白鹤到底什么来头?你与他相处多年,总知道他一两个弱点,你我联手还打不过它?”

  “光凭你我肯定不行,我上次还能哭一哭讨个人情,这回不管用了。”

  “你再好好想想!”

  “不用想,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綦妄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徐鹤朗句句悲观,与方才积极寻找解药的态度截然不同,就算被关起来了,也不至于这么快就丧失斗志。

  他思索片刻,反问道:“你是不是还要说,若是不答应取魂换魄,以你的能力也救不回鹤元真人了?”

  “对。”

  鹤元吃惊地抬起头,望着眼前人,不相信他会说出这种话来。

  “师兄?你怎么……”

  徐鹤朗面色阴沉,突然出手点了鹤元的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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