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青袍加身【完结番外】>第六十一章 幻灭宗(三)

  风刃和白羽互相制衡,明明都是柔弱轻盈之物,但每次交锋都发出金属相碰的铿锵之音。

  二人斗法厮杀,灵气走向变得十分诡异,浩浩汤汤,纷纷洋洋,他们身边的白雾被次次撕开,又迅速弥合,重新凝为冰霜爆裂而去。

  权青实抱着一根竹子,眼前一片缭乱,几乎看不清他们是如何搏斗,空气已经冷得刺骨,如临冰窟,他呼出的热气也变成一团团白霜。

  但是他发现,那道黑色身影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綦妄身有毒伤,久战对他不利,可是白鹤能飞能扑,一时难以解决。

  白鹤展开双翅,把綦妄甩在身后,他在空中盘旋一圈又朝权青实飞来,它身后还跟着数十道冰刃,薄薄冰刃,穷追不舍。

  可是坚如钢刀的冰刃明明击中白鹤,却悉数被柔韧的羽毛轻易弹回,在疾风掳掠之中,朝林中飞散。

  一大片翠竹应声倒下,残枝碎叶在空中乱飞,黑色身影又踩着倾斜的竹枝朝空中而去。

  晚霞红光笼罩着那团变幻白雾,寒冰闪闪,白羽靡靡,一时间光影繁杂,让混乱的局面显得动魄惊心。

  白鹤觉得綦妄难缠,转身发出一声嘹亮高亢的鹤鸣。

  尖唳之音犹如穿云之箭,灵气就像得了号令一般在它羽翼之下聚集,化为白雾高高,顷刻间遮天蔽日,如两堵高墙封住綦妄去路,从左右两侧朝他压迫而来。

  “飒飒————”

  一柄金色匕首突然窜出,以收割之势劈开白雾,在遮天的灵气高墙上破开一道豁口。

  綦妄趁机逃脱。

  权青实脚踏仙诀,跃到空中,他手起咒印,淬狩瞬间化成数十把长剑,以剑阵姿态把剩余白雾扯成碎片。

  长剑接天连日,剑光琼琼,伴着雾气氤氲,颇具声威。

  白鹤动作一顿,眼光冷冷,“这等虚招也拿来充数,徒有其表!”

  它双翼展平,背后灵气再起,幻出片片白羽,与长剑针锋相对。

  玄心剑法固然精妙,可权青实毕竟修为尚浅,而这些白羽又极为灵动迅捷,不过短短一次交锋,他脚下步伐已乱。

  多亏淬狩自有灵性,才能勉强抵挡。

  但是淬狩幻出的长剑数量有限,可对方白羽皆为灵气所化,趋近无穷,一波一波的攻击如骤风暴雨,迅速将整个剑阵压制下来。

  撞击越来越重,好像一座大山压在头顶,权青实勉力抵挡,心中苦不堪言。

  就在这时,綦妄冲向白雾,綦妄掌心寒气凝成一团幽蓝光晕,朝白鹤后背拍去。

  这一掌看似简单,但威力极为强悍,附近白羽沾染这道寒光,立即冻结碎裂,化为粉末。

  掌风未至,白鹤身上已起了一层薄霜,尾羽冻结。

  电光火石,白鹤转头看过来,眼中杀意凛然!

  方才它只想取权青实性命,现在已经对綦妄也起了杀伐之心。金色眼珠中光芒迸发,这光束强横无匹,堪比烈日骄阳,正气浩荡,猝然吞没了掌中冰魄的光辉。

  綦妄想要撤手抵挡已来不及,金光撞在胸口,如烈焰穿心,他霍地吐出一大口黑血,眼前随之一黑,直直从空中坠了下来。

  权青实心神大乱,剑阵即刻瓦解,他也不管身后暴增的白羽夺命,拼命朝那飘零身影扑去。

  接住綦妄的一瞬间,他本能地用“游”字诀撑了一下地面,二人才不至于被撞得头破血流,但是冲击力让他们裹在一起,滚了老远,撞倒一片竹枝才停下。

  淬狩追着他们,把追过来的白羽齐齐斩断。

  那些破碎的白羽涣散成丝丝缕缕的灵气,重新回到金顶鹤身后的气浪之中,飘荡不散。

  金顶鹤翩翩落地,朝他们走来,它口中吐出白雾,神色森冷。

  权青实挡在綦妄身前,气喘吁吁:“冤有头,债有主,造酒的是我……与他无关……你要杀就杀我一个!”

  綦妄擦掉嘴角的血,强撑着坐起。

  都说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没想到这只白鹤如此厉害,已成仙人之境,若是他没有中毒或许还有搏杀之机,但今天这个情形,他是绝对无法取胜,如果不逃,必然要死在这里。

  他把权青实拉在怀里,小声说道:“听着,它一发招你就跑,我来抵挡,你去找徐鹤朗,说不定还能活命。”

  权青实摇头:“要死一起死。”

  綦妄粲然一笑:“你个傻子,谁要死了?一只白鹤精,打不过我。”

  还说着话,他突然用手搂着权青实的脖子,贴着耳朵念了几句。

  紧接着,权青实的身体就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

  权青实不想跑,但身体根本不听使唤,连回头也做不到,他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一条深深的刻印就出现在手腕上。

  “綦妄!你给我下咒?”

  耳中传来淬狩微弱的剑鸣,身后又爆发灵气碰撞的巨响,白光阵阵,寒风冽冽,可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揪着心往前奔。

  权青实泪眼朦胧,连路都看不清了,他边哭边骂:“无耻混蛋!你这狗东西!!”

  “哞————”

  竹林白雾迷离,前路尽头忽然传来一声低沉的牛叫,一头黑牛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不紧不慢往这里走,牛背上坐着一个戴着尖顶斗笠的男人。

  “请仙长留手,莫要妄动杀念。”

  骑牛的男人明明离着还有百步距离,但他的声音却异常响亮洪大,如撞钟摧山,响彻幽林,周遭竹枝也被摧得震动乱晃。

  再一眨眼,骑牛的男人已经来到跟前,用一道灵气把权青实捉了起来:“小子,你是何人,为何闯进幻灭宗,又为何恶言咒骂?”

  这句话看似普通闲聊,功法却十分了得,震得权青实头晕目眩,仿佛当头挨了几拳,失控的身体也瘫软下去,被灵气带着往回走。

  空中两道身影果然停了。

  白鹤落地,抖了抖脖颈,金色眼珠盯着来人。

  綦妄嘴角渗出一行鲜血,脸色惨白,背靠着冻成冰的竹子:“你又是谁?”

  尖尖的竹斗笠下面露出一双小而弯的眼睛,骑牛男人自报家门:“幻灭宗,徐鹤朗。”

  原来“牛爷爷”才是徐鹤朗,权青实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和仙门中人宽袍大袖的装扮截然不同,徐鹤朗身穿粗布衣裤,头戴老旧斗笠,胡茬满脸,看起来不像仙门掌门,更像是一个山野村夫。

  这头黑牛比寻常耕牛体格更大,两只牛角极为粗壮,牛背上驮着徐鹤朗之外还躺着一个人,正是鹤元,但是他已经晕厥,对发生的一切毫无反应。

  徐鹤朗从牛背上下来,对白鹤合手行礼道:“贫道本来不欲打扰仙长,但是我师弟身中剧毒,冥酒能助他缓解毒发,仙长能否借点冥酒用用?”

  金顶鹤扭头:“你师弟要死要活和我有什么关系,冥酒没了,往后也没有了。”

  悬在半空的权青实听了这话,赶紧说道:“我会做……我会做冥酒,只要借我那些法器,我可以救我师尊!”

  徐鹤朗瞥他一眼,已经知晓了他的身份,责备道:“你这小道士莫要胡说,仙长法器精妙绝伦,非他本人不可驱使,你怎么能做出冥酒?”

  权青实急迫,反复说道:“我没骗你,我真的可以做,就因为我做出了冥酒才被这白鹤追杀,你若不信,可以问它。”

  金顶鹤:“不错,他确实做出来了,我方才去查看过。”

  徐鹤朗面露惊奇,从头到脚打量着权青实。

  “鹤前辈,我给你杀,只求你大发慈悲,临死之前让我做出冥酒,救我师尊……我死不足惜,但我师尊是妙乙……”

  权青实忽然说不出话了,两片嘴唇紧紧闭着,无法张开,手腕刻印则发出光来,又被綦妄制住了身体。

  綦妄捂着肋骨,疼得腰都直不起来,骂道:“你不是答应过,再不做舍己救人的蠢事?怎么又要胡来?”

  徐鹤朗眯起小眼睛来回打量綦妄,隐约明白了这二人的关系。

  他慢慢开言:“哎呀,都说法器亦有精魂,它们会甘愿被这小道士驱使,想必其中有什么缘由,仙长又何必痛下杀手?杀他不是难事,但他若是死了,其中缘由就再也无迹可寻了。”

  金顶鹤不为所动:“天下万物,各自离散,若求其源,必归为一,若是因为沾亲带故就放弃行事原则,岂不糊涂?”

  徐鹤朗胡须下扯出一个布满皱纹的苦笑:“那好吧,仙长尽管杀了这小道士,届时我师弟也无药可救,我顺手把他们葬在一处,挖一个坑就能办两门丧事,倒是省事。”

  白鹤不耐烦地拍了拍翅膀:“那你还不快把他放下!”

  权青实被灵气缠得紧密,倒成了很好的护盾。

  徐鹤朗转过身,用粗糙的双手握住牛角,对牛背上昏迷的鹤元说道:“师弟啊,是师兄没用,你千里迢迢过来找我,我竟然保不住你的命……哎呀呀……到底是什么恶疾,把你害成这样……哎呀呀,师兄没用啊……”

  他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哭声震天,地动山摇,简直能要人命。

  綦妄牢牢捂着耳朵,还是经不住这音波,再次吐出血来。权青实也头痛欲裂,痛苦不堪地在空中挣扎。

  金顶鹤不得不扬起翅膀,用灵气稍微抵御这骇人的传音之功。

  “别哭了!你闭嘴!”

  徐鹤朗毫不收敛,继续拍打着牛背,哭声响彻整个竹林:“师弟啊,我们十几年不曾见面,谁知见面就是诀别,真是人生遗憾!师兄我心里好苦啊……我的苦谁能懂啊……”

  金顶鹤一个跃步,跳起来去啄徐鹤朗的背,拍着翅膀叫道:“你别嚎了!烦死了!堂堂一派掌门,也不嫌丢人!”

  徐鹤朗起身,抹抹眼泪:“仙长,我这掌门做得好不顺心,日日辛苦,夜夜劳神,炼药近百年也救不回我自家师弟,只怕往后每日都要在他坟前哭上一通,心里才能舒坦,仙长,你就动手吧!”

  说完就把几近虚脱的权青实递到白鹤跟前。

  金顶鹤脑袋上的羽毛都炸了起来,整个鸟气得乱颤,长长的喙一张一合,狠狠骂道:“你这混账!当初我就不应该让你在这里开宗立派!要是把你赶走,也没有这些烦心事!”

  徐鹤朗也不生气,用商量的语气说道:“仙长古道热肠,最为慈心,当初见我落魄就出手相助,世人都说远亲不如近邻,我是最有体会,如今我师弟病重,还有一口气,仙长啊,能否借您法器一用?”

  表面说是借物,其实也暗暗替权青实求了情,毕竟这法器还需要他来使用。

  金顶鹤仰头瞥了一眼牛背上的鹤元,围巾遮掩下,皮肤上层层疮痂,处处瘢痕,病况堪称凄惨,叫人不忍再看,白鹤略微犹豫起来。

  徐鹤朗趁热打铁,“仙长,仙门行事讲求尽心而为,我若得了法器也救不回师弟,必不会打扰仙长清修,这份恩情,我永记心间,定当竭力报偿!”

  他说罢再次弯腰行礼,姿态谦逊:“仙长慈悲!”

  金顶鹤无可奈可:“看在你我邻居多年的份上,这回就饶你一个人情,只是那酒缸不能搬动,你师弟就在酒坊养伤看病罢。”

  白鹤扔下这句话,展翅朝夕阳飞去。

  徐鹤朗呼吸一沉,收了功法。

  权青实忍着眩晕,行礼谢恩:“晚辈权青实,多谢……徐师伯救命之恩……”

  徐鹤朗拎他起来,快速在他几处穴位点了一下,权青实顿时精神一振,连虚软的手脚都有了力气。

  “小子,现在救人要紧,无需多礼。”

  徐鹤朗又大步走到綦妄跟前,也不问他的身份来历,一只手就把他捉起来放到了牛背上。

  这回牛背上再也没有多余的位置,他牵着牛,对权青实说:“你且跟上。”

  黑牛低沉叫了一声,四蹄踏地,荡起一层青烟,腾云驾雾一样走得飞快。权青实也用出游字诀,跟着黑牛朝那座酒坊竹屋走去。

  --------------------

  感谢在2023-08-27 16:00:16~2023-09-10 18:59: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梦之蓝枫 13瓶;早睡一点点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