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哭了！”
幻灭宗毕竟是个仙门，贸然进入凶多吉少，说不定还会惹上什么麻烦，可是权青实一哭，綦妄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他三两下就把权青实脸上的眼泪都抹了：“你是属什么的，怎么这么能哭？快点把眼泪擦擦，再哭我就不帮你了！”
权青实推开他，二人走出通天路，眼前景色陡然变幻。
他们站在一处高耸的悬崖上，前方是一片开阔的乡野，远望青山连绵，农田相接，夕阳余晖铺了满眼，连空中几只白鹤也染着金光。
身后的山坡则野草过膝，荒林成片，教人难辨方位，他们分头在附近寻了一圈，都没发现鹤元真人的踪迹。
不知那一百多岁的人哪里来得力气，刚才还在咳血，站都站不稳，现在就彻底没了影子。
地面再次出现鬼怪足迹，他们跟随足迹向前寻去。
没走多远，草丛中就传来一阵叫嚷，綦妄和权青实放轻脚步，悄悄靠近。
有几个小孩在争吵。
“……什么时候能修好？要是再耽误下去，咱们几个就死定了……”
“催什么催，这破车本来就不结实，早该换新的。”
“那你倒是快点换呀！”
“别吵了，有吵架的工夫都修好了。”
原来是四个青面小鬼，它们的推车坏了一个车轮，正在互相埋怨。
这些小鬼个头不高，身形如十来岁的少年，全都长得怪模怪样，估计做鬼的时间已经很久了。
头顶长着歪犄角的小鬼说道：“这个月咱们都跑多少趟了，别说车轮经不住，我腿都累细了。”
三只眼的小青鬼搭话：“那该死的臭猪天天喝，夜夜喝，等哪天他喝死了，咱们也算给老葫芦报仇了！”
老葫芦？
权青实曾听过这个名字，隐约记得是个鬼府主人，号令命河上游的胡芦岭。
胡芦岭专做酒水生意，因为许多人爱酒成痴，亡魂留恋于此，不肯投胎，老葫芦就将酒鬼收入府中酿酒做苦力，有些机灵的鬼怪也投靠这里，做个酒贩。
前面四个小鬼穿得粗朴，身上还有一种清不掉的酣杂气，应该是常年在酒窖干活的杂役。
冲天辫龇牙咧嘴：“你说得对，等猪魔喝死的那天，我就把他推到命河里，眼看着他化成魂浆！”
“你们几个少说屁话。”
骨瘦如柴的小鬼蹲在地上，它用手敲了敲坏掉的轮子，“那大魔头今日若是喝不到神仙酒，掉下命河的就是咱们了，快去找几个钉子，把车轮钉上。”
听见“神仙酒”三个字，权青实就想起了风靡鬼府的冥酒。
难道幻灭宗与冥酒有关？
歪犄角嘟嘟囔囔：“荒山野岭的，你让我们上哪儿去找钉子？”
“你们要钉子，我这有。”
綦妄忽地闪身出现，他以寒冰凝成两枚长钉，捏在手里。
小鬼们被他吓了一跳，眼睛都瞪得溜圆。
三只眼指着綦妄说道：“你们是谁？怎么到这里来了？”
綦妄主动现身，权青实也不再躲藏，从树干后面移步出来，他眼圈还带着微红。
“我们是来找人的，你们可见到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走过？”
歪犄角连忙摆手：“今天没见过什么男人女人，我们在这里只认识牛爷爷与鹤爷爷，你们找哪个？”
幻灭宗掌门名为徐鹤朗，很可能就是那位“鹤”爷爷，权青实作此设想，问道：“鹤爷爷在哪？”
几个小鬼互相对对眼神：“他住在酒坊，但是现在飞到哪里去了，我们就不知道了。”
綦妄不耐烦地把寒钉丢过去：“快点带路去酒坊。”
他如今法力恢复了三成，身上妖气森然，极具压迫，小青鬼哪里敢违背。
他们很快修好车轮，把空酒坛搬到车上，推着车拐下山坡。
此地道路崎岖，岔路多生，它们几个却驾轻就熟，沿着一条小路走得飞快，七转八弯就下了山，明显对地形很熟悉。
“原来冥酒是幻灭宗产物，难怪酒中灵气旺盛，并非凡品。”权青实小声感叹。
綦妄眼波一动：“上回我还没喝够，这次正好多买几坛。”
权青实觉得他在暗示什么，闷闷说：“你酒量太差，还是别喝了，喝多了又耍酒疯。”
“这酒是祛毒良药，怎能不喝？”
綦妄凑过来，故意笑得意味深长：“放心，这回不用你拿嘴喂。”
权青实脸热，赶紧岔开话题，“你小心一点，这群小鬼已经认出你，万一他们回去报讯就有麻烦了。”
几只小鬼在前面嘀嘀咕咕，三只眼偷偷回头朝綦妄看了好几次。
綦妄嗤之以鼻：“等到了酒坊，找到你师尊，不放他们回去不就行了。”
正说话间，三只眼放慢脚步凑到旁边，神秘说道：“尊上大人，我认得你……你是将军黑塚的鬼府主人，我没说错吧？”
不知道这小青鬼要做什么，綦妄并没理会。
三只眼又看向权青实，笑起来：“道长，我也见过你，那天你坐着花轿入府，还替黑塚斗船，你就是他的美人，你们两个是一对儿！”
权青实尴尬极了，正犹豫如何解释，綦妄却扑哧一声笑出来，大方承认：“嗯，说的没错。”
权青实瞪回去，眼光料峭如春寒。
綦妄尽数受用，如沐春风。
三只眼见綦妄笑了，便壮着胆子继续说：“斗船那天我还给黑塚花船投了烛，看见你们掉下河去，我伤心了很久呢。”
“不光是我，河岸上的鬼怪都为你们两个不平，明明是你们赢了斗船，还被猪魔害死……啊呸呸呸，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们现在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綦妄并不言语，反倒是权青实追问：“你能确定，是猪魔害我们？”
三只眼：“我看得清清楚楚，那掌风就是从往生塔发出的，除了他还能是谁？”
“你们家的花船到了去留桥就被十几个豺狼妖怪扣住，把船上的青鬼都带走了，那群豺狼妖平时横行霸道，都是猪魔手下。”
綦妄面露不悦，谁是仇家他早都知道，是故意不与权青实提起，此时小鬼多嘴多舌，他心中不爽。
“你到底想说什么？”
三只眼压低语调：“我是想告诉你，现在正是报仇的好机会，那头死猪得了怪病！”
綦妄和权青实都很意外，前几日还听高帆说那猪魔法力大增，扫平了上游许多鬼府，怎么会忽然病了。
权青实质疑：“鬼府争斗凶残，他若病了定然躲起来疗伤，如何会让你知道？”
“因为他就躲在胡芦岭啊！”
怕他们不信，三只眼赶紧解释：“上个月他日日派人来催酒，因为嫌我们送的少，前些天就带人杀上门来，抢夺冥酒，我们鬼府好多鬼怪都被他杀了，只留了在酒窖干活的几个，我们才能活命。”
“他犯起病来两眼血红，若是不饮冥酒，就受不住，往生塔的那些小妾也被他弄死了好多。”
它拉起袖子，亮出手臂上深深的刻痕：“他杀了老葫芦，又给我们身上下了咒，我们要是送酒送得晚，它就用这种东西折磨我们，我们都恨死他了！”
綦妄始终不应声。
三只眼着急，大声说道：“我就直说了吧，今天和你们说这些，是想求你们去杀了猪魔！”
前面的歪犄角一直暗暗留意，此时也转身回来，卷起袖子，露出咒法刻痕。
“我们每天担惊受怕，也不知道下一个被扔下命河的是不是自己，这里的冥酒也不多了……等过几天没有酒，我们就死定了，求你救救我们！”
冲天辫哀声恳求：“到时候胡芦岭就是你的鬼府，我们都听你的，天下美酒任你喝！我们一定帮你赚好多好多钱！”
面对这些“条件”，綦妄毫无兴趣，冷漠道：“你们几个胆小如鼠，想报仇又没有本事，就把主意打到我的头上？那不如直接过桥投胎，刻印自然消除。”
“我们还有仇未报，怎么能去投胎？”
一直沉默的瘦小青鬼此时转过身，恨恨道：“我就说你们不要求他，各家的仇各家去报，指望别人才是丢脸！”
它跑过来拽住三只眼，朝綦妄丢下一句：“它们求你我可没求你，我的事也不用你管！”
说完就拽着三只眼跑到前面，三只眼可怜巴巴地回头张望。
权青实略有不忍：“你不帮忙也不用这样说，弱小者想寻求别人帮助，并不可耻。”
“弱小？”綦妄讽刺一笑，“有些人看似弱小，其实奸诈得很，专门装可怜来使唤别人，一旦被拒绝就心生怨恨。这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可怜人都值得去救。”
权青实不太同意，但也无心与他争辩，说道：“它们身上都有刻印，你若不让它们回去，不止它们活活受罪，猪魔也可能找到这里。”
綦妄冷笑：“来了正好，省得我还要费事去找他，黑塚的仇我也要跟他算呢。”
“可是你毒煞未解，怎么能……”
綦妄把他揽在怀里，顺手摸了一下他的脸：“不用担心，不过是一只猪妖，还是先找到你师尊再说。”
权青实推开他，不言语了。
他们走得很快，不一会儿就离开山中树林，来到平坦地方，田野上陇土道道，良田成片，几只白鹤在附近悠闲溜达。
一座孤零零的农家小屋进入眼帘。
竹造小屋，简而不陋，院门大开，院中一角放着两排酒坛，竹笠盖子蒙着坛口。
小鬼们轻车熟路走进院子，揭开竹笠，正要从中舀酒，却忽然慌了手脚，心急火燎地把竹笠全都掀了。
“不对啊！上次这缸里还有一半，今天怎么都没了？”
几个小鬼傻了眼，这些酒坛全是空的，里面半滴冥酒也没有，它们在院子里东翻西找，都没看见冥酒的影子。
三只眼气急，捉起冲天辫的领子：“都是你！非要磨磨蹭蹭拖到下午才来，要是早上过来肯定还有！”
冲天辫和它撕扯：“你现在怪我，你不也睡觉来着！”
两个小鬼扭打起来。
歪犄角去拉架：“别打了！别打了！咱们快去找鹤爷爷问问吧！”
三只眼：“上哪儿去找？要是今天找不到，咱们就死定了！”
綦妄和权青实在酒坊各处看了看，屋内屋外，半个人也没有，鹤元真人也不在这里。
他们从屋舍里一出来，就看见三只小鬼互相责怪，打得满地乱滚，唯独那个瘦如柴抱着手臂，靠着板车，一言不发地看着。
权青实走过去问道：“你怎么不去拉架，也不去找别的酒坛？”
瘦如柴不客气地说：“冥酒本来就有喝完的一天，我想好了，今夜回去我就去和猪魔拼了，现在省点力气，那几个傻瓜帮不上我，尽管打去，打死一个少一个！”
这小鬼身量不高，细手细脚，四个小鬼中数它长得最为瘦弱，和寻常青鬼打架都不一定能赢，更别提对上那身高九尺的猪魔。
报仇之心注定会落空，去了也是白白送死。
权青实又问：“那大妖怪就算生病了，依然力能扛鼎，法力高深，你准备怎么与他拼命？”
瘦如柴从腰上抽出一把小刀，正是他方才修车的工具，刀刃磨得锃亮，它脸上显出一份狠劲：“你别小瞧人，我就算不能要了他的命，也要挖掉他一块肉！胡芦岭剩下得都是老鬼小鬼，老葫芦的仇，就我能报！”
权青实看了看那些空空的酒缸，想了片刻，说道：“若是我能想办法弄到一些冥酒，让你们交差，你还要去拼命吗？”
瘦如柴抬头看他，目光质疑：“我们方才找遍院子也没有，你到哪里去弄？”
“或许我真能弄来呢？”
权青实弯腰，放低视线：“你们若是能答应，不将我俩的行踪告诉猪魔，我就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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