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鬼啊——有鬼！”
刚才买平安符的女子急三火四地推开旁人，边叫边逃，周围的人也都跟着慌忙躲避。
原本人挨人的外间忽然就空出一块地方。
一个中年女子站在中间，还不清楚发生了何事，不明白为何旁人全都躲着她。
“哎呦真是鬼！她是鬼啊！”
被孤立的女子四十多岁，身材发福。此刻皮肤发青，微微透明，整个人罩着一层只有亡魂才有的幽光。
权青实一下就认出了她。
因为昨日还从她手里买过烧饼。
权青实恍然大悟，没想到这位掌柜娘子是个青鬼，而那家十多年的烧饼铺子竟然是间鬼店！
祠堂又发出阵阵尖叫，除了这位卖烧饼的娘子，还有四五个小镇居民也发生了变化。这些居民都是镇上的老面孔，在当地住了十几年，此时显出青鬼真身，很快就被孤立在祠堂里。
围观人群惊奇地盯着他们，不敢相信好好的“人”怎么会忽然变成了鬼。
琉光盏的火光亮透过琉璃灯罩，红色铭文的影子静静照在人身上，凡人碰见符文光芒没有反应，但是青鬼一旦照到，就会失去原本的庇佑，显出真身。
“啊啊……走开！不要过来！”
“这是什么？别碰我！”
几名青鬼发出叫喊，原地挣扎，仿佛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手脚。
凡人看不见，权青实却能看见，灯油中冒出一丝丝浓黑煞气，黑气顺着灯台往下流淌飘荡，如一条条黑色的绳索，绕住了几名青鬼的身体。
这些青鬼惊慌失措，无路可退，都被黑煞困在原地，半透明的身躯很快就被黑气侵染。
权青实赶紧发出两道红符前去灭灯，可灯罩上的铭文符白光一闪，居然把他的符挡了回来。
不好！
权青实还想再试试，可惜已经晚了，烧饼铺的娘子大叫一声朝正堂里冲去，她眼露红光，面容狞恶，像是入魔一样。
“啊呀——救命啊——”
正堂里男人们吓得惊叫，仓皇而逃，几个老族长年纪大，怕得腿软，慌乱中竟然钻到供桌底下。
掌柜娘子抓住一个男人，正要撕咬，脸上莫名多了一道红符，薄薄纸片犹如铁板一块，死死封住她的嘴，咒力直刺面门。
她被法力逼退，不得不撒手放人，转而撕扯脸上的红符。
其他青鬼也都变了样子，三个男鬼在煞气催化中模样愈发可怖，甚至连体型都变得怪异膨胀。
人群惊骇，只顾逃命，谁也不管旁人，祠堂里一瞬间鸡飞狗跳。
那道门槛平日不起眼，此刻就成了一道险关，瞬间绊倒了第一批逃生的人，人们互相踩踏、推挤，人压着人，堵着门口，谁也逃不出去。
五六个青鬼一起发狂，他们胡乱打杀，见人就咬。
淬狩变成长剑，在屋中飞来飞去，阻拦青鬼攻击。
“娘——娘——”
一个小女孩被青鬼逮住，眼前就是黑洞洞的大嘴，马上要被吃，吓得直喊。
祠堂里白光一闪，青鬼的手腕被淬狩整齐切断，权青实步伐灵动，侧身接住孩子，同时往青鬼后背贴了三道红符。
青鬼身躯一旦碰到红符，手脚动作就会变慢，四肢僵硬，权青实借机将凡人从鬼爪下抢救出来，再用仙法把尸鬼推向祠堂角落。
但是这些青鬼力气惊人，口中发出暴怒的嘶吼，仿佛随时都要挣开咒法。
权青实手中红符数量不多，十二字仙诀的“镇”、“缠”、“游”、“定”轮番上阵，唯独不见他使用“斩”字诀。
他知道这些青鬼往日并不作恶，一切都是琉光盏作祟，若是直接镇杀，岂不是相当于滥杀无辜？
正在犹豫，飞舞的红符突然震动起来，脱离了权青实的控制。
一道“斩”字诀忽从天降，锋芒毕露，毫不留情地斩掉这群青鬼的头颅。
失去首级的青鬼们躯体略微动了动，就化成一片灰白烟雾，无声消散。
权青实感到一阵错愕，目光慢慢扫视着周围的人群。
是谁控制了他的红符？
可是目之所及，凡人都是面如死灰，脸色惨淡，许多人都受了伤，瘫坐在地，他们的伤并非是被青鬼害的，而是胡乱逃生、踩踏拥挤所致，幸好事情解决的快，伤情还不算太重，顶多淤青扭伤，并无性命之忧。
剩下的乡民三三两两站在一起，彼此拉扯安慰，全都带着怀疑：好端端的人，怎么说变就变，突然成了鬼呢？
他们不知其中缘由，一个个惶惶不安，心中惊怕。
权青实知道是琉光盏的问题，可他人微言轻，就算说出来也未必有用。他正思量要如何开口，就被几个乡民围住。
“小道长，对亏你出手相救，我女儿才没被恶鬼吃了，多谢！请受我一拜！”
“小道长，要不是你拉我一把，我这把老骨头就喂了鬼呀！”
“你救人有功，是我们镇上的英雄，不如留下来一起过年吧！”
面对热情招呼，权青实连连摇头，并不答话。
年纪最大的族长被人搀扶着过来，他拱手行礼，激动得直流泪，“道长，你真是我们镇的大救星！”
大救星？
权青实不由得冷笑，即使时隔多年，他也没有忘记，当初就是这位族长用重金请了术士测算天意，给了自己一个灾星名号。
另有一人感激地拉着权青实的手，“敢问高姓大名，来自哪家仙门？我必定为你著书立碑，把阁下今日义举写入乡志，流传下去！”
权青实也认得他。灾星降世这件事被此人记入地方志，描绘得极为夸张，恨不得把初生婴儿写得罪大恶极。
他默默抽手：“不必了。”
现在他声音沙哑，围巾下只露一双眉眼，纵使是儿时见过他的，肯定也认不出来。
但凡事总有例外。
人群之中，那留着短髭的中年男子凑巧与他对视一眼，男子神情异常尴尬，低头回避，匆匆走远。
时隔十余年，父子见面却连半句话也没有，连陌生人也不如。
可能他们的父子缘分，早在他第一次动手想掐死婴儿的时候就已经断绝。
权青实不愿多待，甚至也不想再查操纵红符的人，只告诫道：“那琉光盏不是寻常法器，我劝诸位不要点灯，否则定生灾祸。”
他说完就要出门，可是背后传来一声叫喊：“不好了，不好了！仙灯不见了！”
正堂供桌上各色祭品都没动，唯独那盏灯没了踪影。
族长急急骂道：“是哪个趁乱偷了仙灯？！这种事也敢做，不怕遭天谴吗！”
“你们别光站着，快点找！快点找！找到重重有赏！”
乡民开始四处搜寻。
此时离去，定生嫌疑，权青实不得不等在原地。
没过一会儿，一个乞丐就被众人拖了过来，一名膀大腰圆的凶横男子走在前面，后面还跟着许多人喊打喊杀。
他们把乞丐摔到地上，怒骂道：“就是这挨千刀的，刚才在后院，偷偷摸摸拿着仙灯！”
乡民气愤不平，对乞丐一通拳打脚踢，出手一个比一个凶狠。
几位族长理也不理挨打的乞丐，只把仙灯小心抱在手里，左看右看，生怕有损坏的地方。
乞丐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被踩在地上踢打也只是抱着头，连声求饶也没有。
“住手！你们这么多人，难道是要打死他吗？”
权青实出声制止，跨步把乞丐护在身后：“东西也找回来了，人也打了，就饶了他吧。”
凶横男子从后腰抽出一把砍刀：“这仙灯是我们镇上好不容易请回来保平安的，让他的脏手摸了，谁知道还灵不灵？不打死他，我们也要砍了他的手！”
他是个屠户，举着砍刀一挥，明晃晃的利刃映着雪地白光，附近围观的人群都躲远了些。
权青实寸步不让：“方才见鬼，你怎么不拿刀出来救人？面对一个不能还手的乞丐，倒是勇武。”
那壮汉面露羞恼，还没说话，眼前忽然一花，手中砍刀已被袖袍卷走。
权青实把长刀扔得老远，冷声呵责：“琉光盏是驱鬼法器，连鬼都不怕，怎么可能摸一下就坏了？今天祭祖，若是见了血光，再招来鬼怪，你能担得起吗？”
壮汉逞英雄出风头，但并不愿意受牵连，他闷闷不答，讪讪退开。
一位族长慢慢开口：“小道长宅心仁厚，你出面求情，我们自然不会为难他，仙灯既然没有损坏，那就放了他吧。”
“快把这臭乞丐赶出去！”
面摊父子凑过来，他们本想帮着扶起乞丐，但是一见到乞丐满脸满手都是烂疮，皮肤上血痂层层，根本看不出个人样，就收了同情，赶紧走了。
权青实看着乞丐脓疮模糊的脸，心中一惊，轻声问道：“你现在还能走吗？”
乞丐不答话，勉强站起来，低头躲避着众人的目光。
权青实不再多问，摘下围巾替乞丐遮住头脸，扶着人走出大门。
就这么一抬头的工夫，老族长已经看见了权青实的脸，他不由得连退两步，满脸惊诧，干瘪的嘴唇一张一翕，似乎在嘟囔着“灾星”二字。
……
怕被乡民跟踪，权青实用“遁”字诀把人带回了旧祠堂，这种仙诀的好处是可以藏匿踪迹，不会留下脚印，在积雪的路上格外好用。
一回到住处，他就从竹篮里拿出新买的烧肉夹饼，撕开油纸递给乞丐：“你肯定饿了，快吃吧。”
蒙着围巾的乞丐慢慢接了，坐到角落里安静的吃着。
权青实拿来棉服为乞丐披上，“方才是不是你操纵了我的红符，镇杀青鬼？”
乞丐细嚼慢咽吃着东西，并不答话。
权青实又问：“琉光盏也被你做了手脚，对不对？”
乞丐这才微微点头。
小黑蛇钻出来，歪着脑袋看着权青实，等他解释。
权青实摸摸它扁平的脑门，说道：“琉璃灯罩上那行铭文咒诀，能在火光下映出青鬼真身，灯罩灯油两者互相作用，就会引得青鬼狂性大发，现在铭文被改动了，咒法已经失效，下次点灯就不会发生今天的事了。”
小黑蛇听了，不免多看了乞丐两眼。
金体铭文凡人并不认识，那些族长自然也看不出什么破绽。冒着风险去偷窃仙灯，只为救人，权青实对乞丐颇为敬佩。
方才他的红符被别人使唤，他就知道祠堂里定有高人，只是场面混乱，无从确认，等乞丐被捉，他又看到了琉璃灯罩的变化，就认定是乞丐所为。
能操纵别人的符咒，想必这位乞丐的仙法功力远在自己之上，如此落魄虚弱，一定是毒疮怪病所致。
乞丐的面容躲在阴影里，幽幽视线落在小黑蛇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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