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一盏红烛微光摇曳,在墙上投着二人交叠的影子。
宝珊命人备好药膏和热汤,能想到的各样东西全都备齐,布置妥当就叫人统统撤了出来,屋里只剩他们两个。
“这几天都谁来过?你可是得罪了谁?”
疑问在心中煎熬,伤痛在身上折磨,权青实整个人不自觉地发着抖,不答话。
綦妄见他神色悲怆,无声落泪,心里倒比麻绳还乱,不知应该怎么安慰,就赶紧改了口。
“算了算了,你好好养伤,这事我派人去查,说不定就是屠兴禾那个老匹夫!”
权青实面色苍白,虚弱道:“不会是他。”
“他前几日才帮我联系了师尊,我若在洛洲城里出了事,岂不让他颜面扫地?就算他真要害我,也决不会在洛洲城动手。”
“那会是谁?”
权青实想起结缘坛会上遇见那些仙门使者,虽然话不投机,但也没有害他的理由。
他摇摇头:“与我交手的人剑法诡异,虽用出一些仙法,但是没法判断到底出自何门何派。”
綦妄神色忽变,“不是有只尸鬼帮了你吗?她或许知道线索。”
权青实:“你见到她了?”
綦妄哼了一声:“那倒没有,不过你受的都是刀剑外伤,并不是尸鬼留下的痕迹,而且你腿脚不便能逃得那么远,肯定是被带着慌不择路……”
“是那个竹音对吧?”他幽幽说道:“你的眼睛就是为她坏的,她也深情不改,一直惦记着你,你们两个的缘分还真不浅!”
权青实怎能听不出他话里有话,但是此刻身心疲惫,不愿多言,“她也是个可怜人……”
“可怜?她都快把你拐跑了!”
綦妄心有余悸,今夜找回权青实全凭侥幸,要不是那团红绳,小道士就丢了,如此轻易就被人拐走,他自然生气。
心里这么想,手上又把人抱紧几分。小道士是他的,谁也不许碰。
冻僵的身体渐渐软化,有了点体温,权青实呼吸沉重,半天才说:“你以为谁都像你似的,非要把我拐跑才罢休……”
被揶揄一句,綦妄略略撇嘴,没有反驳。
“你放开吧,我不冷了……”
权青实从他怀里抬过头,轻声问:“我刚才是不是伤着你了?我感觉到了。”
开门之际,他趁对方不备出招,明显是刺中了什么。
“你那点刀法怎么可能伤得到我?”綦妄为他盖好被子。
权青实从被子里伸手抓住他,“我不信,你让我摸摸。”
綦妄正要想个借口拒绝,宝珊忽然过来敲门:“尊上,祝颂到了,可要让他进屋?”
宝珊请来了鬼医祝颂,有他在场,什么恶疾也不在话下。
那边诊治,綦妄撤到一旁轻声吩咐宝珊:“聚华楼大小掌柜已经魂飞魄散,你安排别的青鬼去顶替,明日报官的时候不要露馅,那几个凡人,多补些银子给到家中老小。”
“尊上放心,我来安排。”
綦妄平时不管闲事,可是权青实被人害成这样,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不闻不问,一定要找出这个幕后之人,教训一通。
宝珊得令要去通传,綦妄又拦住她,“他住在这的事不能外传,你叫几个细心的好好照顾,做些细软的食物,他平时不喜辛辣,爱吃甜的。”
宝珊应下,犹豫道:“尊上,那你的伤……用不用……”
淬狩是件灵宝,削铁如泥,綦妄固然法力高强,却并非金刚不坏之身,肋下的伤口被灵气封住,并未愈合,还在渗血。
綦妄暗示她不要多言,抓起一瓶金疮药就推门出去,犹如一片锋利的暗影,消失在银霜遍天的风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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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到了聚华楼,想去房间里彻底检查一番,找找证据线索。
没成想,那匹黑骐独自站在酒楼大堂中来回踱步。
它本应一直呆在干燥温暖的马厩里,可是现在毛皮潮湿,四蹄沾着雪污,像是在外面跑了很远。
一看见綦妄,它就过来咬住袖子,焦急向外面拽人。
綦妄站着不动,黑骐急得又对着地上的尸体低喑几声。
“你知道是谁杀了他们?”
黑骐发出痛快的鼻响,又过来用头推他。
綦妄倍感惊奇,纵身骑上马背,黑骐四蹄起劲,奔驰而出。
原来今夜除了那三个刺客,还有两个帮手在马厩潜藏。刺客失手之后,这两个帮手便出来运尸,清扫战场。
他们行动隐秘,动作麻利,本以为杀光酒楼众人就死无对证,却怎么也没想到这匹宝马竟能打开闸门,借着风雪,一路尾随去了他们的落脚点。
黑骐记得路线,驮着綦妄一路向西疾行,进入了一座偏僻的破庙。
这座庙宇废弃多年,山门上的字迹都已风化,从外面看根本不知道宝殿曾经供奉过哪路神仙。
但黑骐脚步不停,直接绕过正殿,走到后院一块荒地,这里地面拱起一个新翻的土堆,连积雪都比别处轻薄。
綦妄手腕一提,土堆就被强横的力道推翻,两具尸体草草掩埋,此时轻易滚了出来。
土堆中的男子年纪不大,一个断颈,一个被掏心,虽没腐烂,但是却散发着一阵浓重煞气,尸鬼造成的致命伤处都染着煞毒,皮肤冒出黑瘢。
綦妄嫌恶煞气,并不走进,骑在马上远远观瞧。
二人都穿着黑衣黑裤,蒙着面,身边并没有兵刃留下,但是脚上棉靴却有一点眼熟……
釉蓝色的棉靴。
和陈开岩、万贤穿得一样,正是多劫多难宫的服制。
綦妄咬牙切齿,“还说不是屠兴禾!”
心中有了答案,便立刻策马去往多劫多难宫。
他行色匆忙,并没发现残墙断壁后面有一道寂静身影。
此人身穿斗篷,戴着帽兜,琥珀色的瞳仁染着层层幽光,透出隐隐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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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清辉,晨光初绽,洛洲城披上了一条厚实的雪毯,显得洁白安宁,可是一桩大事在城内飞速传播————
樊天阁倒了。
昨夜固然北风凛冽,可是也绝不至于把整座樊天阁拦腰吹倒,甚至还刮出去几十丈远,正巧砸在多劫多难宫主殿之上。
七层宝塔断成两截,砸塌了前后三间屋舍。
仙宫已成一片废墟。
看热闹的和帮忙救灾的人一早上就蜂拥而至,许多孩童踩着大雪爬到玉泉山上,远望着山下如蚂蚁一般忙前忙后的人群。
雪地里有人静静伫立,与周围忙碌人群格格不入。
万贤神情冷淡地看着坍塌歪斜的整片青瓦屋顶,若有所思。
陈开岩喘着气跑过来,他已经带着一众弟子在废墟里忙活半天,清理废墟,把仍有价值的物品收拾出来。
“万师兄,我方才清点过人数,仙宫弟子一个不少,无人伤亡。”
“嗯,知道了。”
“真是惊险,要是这樊天阁再往东偏上一些,砸到了我们睡觉的房舍,后果不堪设想,现在这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万贤微微点头,神色平静无波。
陈开岩有些怕他,小心地问:“师尊他老人家现在怎么样了?”
“昨夜被吓得不轻,急火攻心病倒了,我现在去给他抓药。”
万贤走了几步又转身回来,“樊天阁顶上有一枚瑞意珠,可找到了?”
陈开岩摇头:“没见过。”
万贤:“那灵珠是武鹤风亲手做的,据传被秘嵌在横梁之中,是一颗能引天地灵气的法宝,再仔细搜搜。”
陈开岩躬身领命:“师兄放心,我一定找到师祖遗物!”
……
权青实喝了鬼医汤药就昏昏睡着,睡了一天一夜,半梦半醒之间总感觉身上阵阵暖流拂过,像泡在温水里,尤其是伤口位置,不仅没有疼痛,反而微微酥麻,还有点痒。
他轻哼一声,转了个身。
“别乱动,你的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要是乱动扯开,受苦的还是自己。”
綦妄的声音发于头顶,权青实的神经猝然绷紧。
“你又要做什么!这不合礼数!”
他发现与綦妄睡在一条被子下,立刻四肢乱动,挣扎要逃,綦妄把人拖回来抱住,嘲讽道:
“你与高帆能睡一起,与狐妖也能睡一起,换了我就不合礼数?怎么着,我是哪里比不上他们?”
他说话时候大手还贴着伤处,用掌心灌注灵力,热流涌动犹如温柔抚|摸。
权青实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只穿着一条亵裤,除了包扎用的纱布挡住一些皮肤,其余地方都是光赤着。
“无耻之徒!你快点放开我!”
“权道长,你敢再乱动,我就把铜镜带走,你永远也别想找到银弓。”
拼命折腾的权青实一下就被拿住了要害,不敢再动。
两人侧身躺着,綦妄的呼吸一次次喷在他脖子上,纵使权青实平日清心寡欲,现在也察觉到一种呼之欲出的暧|昧从背后压迫而来,慌得像身体里揣了只兔子,心跳乱得藏不住。
綦妄拍拍他的胳膊,轻声道:“别生气了,祝颂说你的病根在于拼死救人失血过多,一直没有补养好,再加之旅途劳累,心神不宁,这次寒症才会格外严重。除你衣服是因为虚汗遍体,不是要轻|薄你。”
权青实不说话,但是越发清楚地感受到灵气在体外的流动。
綦妄给他的灵气全都清清凉凉,而从他身上流走的则都带着一股不小的热度。
他还在因病情而发热。
那天晚上他受了风寒,引起了寒症,高烧始终不退。鬼医用药汤、针法为他降温都收效甚微,等綦妄回来,一直用灵力护着才渐渐转危为安。
见他情绪平静,綦妄就用大手在他胳膊上捏捏,“现在,我这无耻妖魔和你睡在一个被窝里,合理了吗?”
权青实死不言语,脸红得像猴腚一般。
“既然醒了,就喝药吧。”綦妄伸手端起药碗,先浅浅抿了一口。
噫,这玩意好苦。
他眉头皱紧,挖了一大勺蜂蜜加在碗里搅匀了,命令道:“张嘴。”
权青实依言行事,但是送到嘴边的不是药碗,而是……
两唇温柔相触,舌尖轻轻研磨,分开的时候发出“啵”的一声轻响。
“怎么样?还苦不苦?”
綦妄坦然自若,仿佛刚才做得事情再平常不过。
权青实整个人愣着不动,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
綦妄抿掉唇边一点药汤:“我尝着已经不苦了,你若觉得不行就再加一勺蜜。”
权青实恍然大悟,綦妄是在让他“尝药”。他心惊胆颤,用手推着对方,“不苦,我能喝……”
下一刻,药碗就撞过来,一股脑倒进嘴里。
这碗药喝得稀里糊涂,权青实几乎呛到,嘴里又苦又甜,带着浓浓的蜂蜜味道,他咳嗽着怒斥:“咳咳……你这妖魔!别以为用铜镜要挟我,就能胡作非为!”
“我有吗?”
綦妄眼波一动,再次靠近过去。
他没有与凡人亲|热的经历,但是这种事情做起来简直灵犀在心,举一反三。
大手扣着后颈,让人避无可避,舌尖硬是探入唇齿,蜂蜜甜味更胜苦药。
自从昨晚抱着权青实,綦妄就一直都想这么做,两片肖想许久的唇仿佛成了囊中之物,可以尽情采摘,恣意品尝,权青实越是挣扎,他越得兴味。
等亲够了,綦妄才盯着喘|息的人,沉声说道:“权道长,这才叫胡作非为,你方才真的冤枉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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