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青袍加身【完结番外】>第十八章 北上洛洲(五)

  “把话说清楚!”

  花去病捉着丁勇:“权道长到底怎么了?”

  丁勇愁眉深锁,解释道:“我下午巡视商队,发现权道长精神消沉,貌似有些发热,就给他拿了清热丸,特意嘱咐綦郎君好好照顾。”

  “可是等我刚才去看,才知道綦郎君根本就没管他,权道长已经烧得说不出话,再不救治怕是要病死了!东家快去看看吧!”

  花去病立刻出门,快步前往綦妄住处,丁勇提着风寒药和一壶热水跟在后面,韦容也追了上去。

  花去病闯进帐篷的时候,权青实已经躺在床上,整个人满脸通红,昏睡不醒,明显发着高烧。

  他好像全然忘了自己要害死权青实的事,厉声质问道:“綦妄你搞什么?生病了怎么不给他吃药?你要害死他?”

  綦妄看见这几人闯进来,冷哼一声:“他没事儿。”

  丁勇走近朝床上看,权青实比方才更加严重,两颊红得像个小火炉,微张着嘴,呼吸又急又浅。

  他焦急道:“这还叫没事?再不给他喂药,权道长只怕要烧死了!”

  綦妄偏过头,表情将信将疑:“真有这么严重?”

  丁勇心想这是哪里来的怪人,怎么一点常识都没有。

  “难道郎君从来都没生过病吗?这是风寒症,高烧不退会死人的,你怎么不早点给他吃药!”

  他急于救人,也顾不上跟綦妄客气。

  綦妄一时心虚。

  他并不了解凡人的风寒之疾,看权青实没有外伤,就以为这点小病不要紧,所以故意不给他吃药,想借此报复权青实,让他难受。

  权青实在路上脸红发热,他以为是被自己气的,还拿这件事笑话了权青实半天……

  如今小道长病情迅速恶化,陷入昏迷,与他的胡乱作为脱不了干系。

  “丁勇,赶快喂药!”花去病不管綦妄意见,直接发令。

  丁勇是个壮实汉子,但也粗中有细,他把药丸用热水化了,调成药汤,用小匙一点点喂到权青实嘴里,还叫人打来一盆水,浸湿毛巾,敷在权青实额头上。

  帮忙打水的是年轻的护卫小伙,丁勇信不过綦妄,就叫小伙过来帮忙。

  一屋子人忙活完毕,都用责怪的眼神看着綦妄。

  綦妄抱住胳膊:“我又不是郎中,怎么知道他病了?”

  年轻小伙仿佛想起什么,接话道:“听石桥驿那老吏说,这山里真的住着一个郎中,无论什么疑难杂症都能药到病除。”

  丁勇也想起来:“对,听说这个神医脾气古怪,偶尔下山为人诊病,留下药方就走了,连诊金也不要。”

  小伙子笑着说:“那个老吏曾见过神医,说他长得白白净净,瘦瘦高高,很年轻的。”

  丁勇摇摇头,“不可能,肯定是个老头子,这神医的传说已经二十多年了,这位怎么也得五六十岁了。”

  韦容进了帐篷之后,一直站在床边不说话,此时忽然开口道:“你们说的这位神医,可是姓柳?”

  丁勇朝他点头:“确实姓柳,郎君怎么知道?”

  韦容轻轻一笑,“这位柳神医是我远房表叔,二十年前搬到这里,我小时候就看他研究各种草药,没想到现在成了你们口中的神医。”

  “真是一段妙缘呀!”花去病故作惊喜,“不如把他老人家请过来,为权道长诊治?”

  他眼神一挑,韦容立刻懂了。

  还没来得及答话,綦妄已经等得不耐烦,他把那条降温的毛巾扔掉,大手覆上额头,将清凉灵气推进权青实体内。

  本以为这样能够迅速降温散热,可是推入体内的灵力全都被“退”了回来。

  “嗯?” 綦妄脸色倏然一黑,眉头皱紧。

  这蠢蛋明明已经昏过去了,还在无意识地抗拒自己,连那点保命的气脉也用来与他的灵气搏斗,非要将输进去的灵气全数驱赶出来才肯罢休。

  他换了一个姿势,把人从被窝里拖出来,搂在怀里,手贴后背又试了两次,皆是一样的结果,权青实身体里两股灵气对冲,折腾得嘴唇都白了,就是不要他的灵气。

  綦妄这回知道坏事了,忧心如焚:“快点把姓柳的叫来!”

  韦容心中窃喜,劝说道:“表叔住在大柳树庄,据此地大约两个时辰的路程,一来一回要四个时辰,不如我们带着权道长直接上门找他,这样更加省时,尊上若是同意,我现在就去叫车夫带路。”

  綦妄用厚毛毯把人包裹得严严实实,抱起来就走。

  计划提前,花去病暗自兴奋,等这位柳神医施展妖术,权青实痊愈之后就是他的了。

  所以他大步追上去:“綦兄,此地荒郊野岭,恐有野兽出没,我派人跟着你们!”

  白马车夫睡得正香,突然被綦妄拽起来,催他立刻带路去大柳树庄。

  车上三个小狐妖听到此事也都吓了一跳,他们不敢多问,只能从命。

  马车上挂了两个灯笼在前面开道,几人骑马,手提火把跟在马车后面,一队人马在漆黑的林中小道上结伴疾行。

  权青实身体软得如面团一般,四肢一点儿力量也没有,綦妄除了用胳膊搂着,还需要用灵力束住他的身体,才能避免他在颠簸中掉下马去。

  走到半夜时分,马车终于停下,不远处果然出现了一间大宅。

  院门旁边果真有棵百年老柳,树枝粗壮,光秃秃柳条密密垂下,遮住一半的院门。

  花去病感觉到一阵诡异,这间宅院似乎多年无人居住,早已荒废,院墙上还覆盖着厚密的枯藤,在火光中显得暗影重重,十分瘆人。

  大柳树庄听着寻常,但他们车马半夜来此,附近连声狗叫也没有,明显是个远离人烟的荒山野宅。

  丁勇率先下马,绕着院子稍作探看,悄声回报:“东家,这地方鬼气森森,不像个活人住处……”

  他猜测道:“是不是带错了地方?”

  花去病此行带着两个护卫,正是丁勇和年轻小伙。

  突然,他们头顶上“哗啦哗啦”一通怪响,密林树枝乱颤。

  众人惊骇,丁勇和年轻小伙急忙拔刀,拉开架势,直到听见“哇——哇——”的刺耳啼叫,才明白是飞过了几只乌鸦。

  他尴尬地收刀入鞘,没好气地朝车夫发问:“黑灯瞎火的,你是不是走错了路?把我们带到什么鬼地方来了!”

  白马车夫放下缰绳,走过来:“没错没错,我家主人的远亲确实住在此处,但是他脾气有些怪异,可能是特意把门口搞成这样,诸位稍等,容我先去通报一声。”

  那车夫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一边敲门,一边试探叫道:“柳相公?在家吗?我们是阴山来的……”

  他轻轻一碰,大门就无声开了一条缝隙,院子里面黑洞洞的,只有堂屋的窗口亮着一团幽幽火光。

  车夫回身说道:“你们看,家里有人,点着灯呢。”

  他嘴上这样说,身体却不动,迟迟不敢迈步进去。

  这群人中,四郎韦安年纪最小,胆子也小,他拉着大哥韦宣的袖子:“大哥,表叔怎么住在这种地方,怪吓人的。”

  冷风嗖嗖吹过,韦容也心中打鼓,站着不动。

  四人中,二郎韦宴提着灯笼走到门口往里看,动作犹犹豫豫。

  “让开!”

  綦妄大步越过他们,一脚踹开大门。

  院中一片死寂,小小窗口透出的幽光忽明忽暗,像一团即将熄灭的鬼火。

  丁勇瞧见那团火光,只觉头皮发麻,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可不想进去。

  綦妄却不犹豫,双手横抱权青实,连个火把也没拿就大步迈进院中,他一身黑衣,身影即刻与黑暗融为一体。

  “綦兄,你等等!”

  花去病不想让他把人带走,举着火把追上去,丁勇二人作为护卫,心中虽然百般不愿也只得跟上。

  剩下的狐妖也陆续进了院子。

  二郎韦宴心细,他用火把点亮了门旁石墩上的灯笼,微微火光照亮了前院。

  院子相当宽敞,石砖铺地,有些杂草,装点着几方花圃、几棵矮树,看不出什么异常。

  “啊!!”

  四郎韦安突然一声尖叫,他缩着身体,指着一处惊呼道:“那个在动!”

  车夫吊着胆子,仔细看看地上,回身骂道:“地上什么也没有,你个小崽子乱叫什么?要吓死老子?!”

  他扬起马鞭,作势要打。

  韦宣挺身把四郎护在背后:“在表叔家里,你敢无故打他,回去义父就治你的罪!”

  车夫哼了一声,收了鞭子往屋里走。

  韦安捂着脸,呜呜咽咽地哭:“哥,我没骗人,刚才真的有个东西跑过去了……”

  韦宣安慰道:“可能是个野猫,我也跟进去看看,你要是害怕就在外面等我。”

  韦安哪敢自己在外面等着,他拉着大哥的手,战战兢兢往前走。

  丁勇举着火把在屋子里匆匆转了一圈,这院子前后好几间厢房,半个活人也没看见。

  更怪异的是,好端端的屋子却长着杂草,不止地板缝隙里有,连桌上、柜上、房梁和柱子上都长满了半黄半绿,半枯半活的草。

  亮灯的屋子是一间书房,桌上点着半根蜡烛,照亮了摊开的手稿文书、瓶瓶罐罐。

  丁勇有些纳闷,嘀咕道:“屋里既然没人,谁点的蜡?”

  綦妄已经各处转了一圈,重新回到这里:“这是邀夜烛,一种寻常法宝,日落自动亮起,日出熄灭,一根蜡烛能燃半年左右。”

  他扫视书桌,眼光落在一本手笺上,上面的字是用金体铭文写成,于是把权青实扛在肩上,空出一只手,拿起来翻了翻。

  花去病忽然叫到:“你们快来看!”

  韦容跑过去,地上堆着几团脏兮兮的破布:“这是什么?”

  綦妄收好手笺,朝地上一瞥,淡淡道:“是你们的表叔。”

  韦容脸色羞恼,大声反驳:“你别胡说八道!”

  那团破布隐约是件男子外衣,下面堆着几根残碎的骸骨,外加一团碎乱的毛发,看着确实像是死后现了原形的狐狸。

  丁勇用刀拨弄那团尸骸:“这是遇上什么野兽,把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年轻小伙:“我听说尸鬼吃人就是这样,皮肉内脏统统吃光,只剩一点骨头渣子。”

  丁勇听得心慌:“哎呀妈呀,大半夜你别说这种话,这地方好生邪门,咱们快点走罢!”

  二郎韦宴查完房间,心中已凉了半截,他偷偷把韦容拉到一旁,附耳说道:“三郎,表叔怕是叫什么东西给杀了……”

  “不可能!他法力高强,什么妖怪能奈何得了他!”

  “表叔脾气古怪,只怕是得罪了什么厉害妖怪,又或者是泣林那些尸鬼……”

  韦宴抓着韦容的手,语气急切:“你别犟了,还是快走吧!”

  韦容不肯迈步,感到一阵失魂落魄。

  他还指望着表叔能帮他收服綦妄,助他回到怨都,进入綦妄鬼府,现在表叔竟然人死魂消,所有的设想都成了一场空谈……

  这可怎么办?

  又一声尖叫划破寂静漆黑的长夜。

  四郎韦安尖叫着跑到院子里,回身指着墙角:“真的……真的在动!”

  几个人顺着他手指看去,地上一簇杂草忽然四分五裂,成为一块一块的草团,每团似乎都生出腿脚,朝他们迅速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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