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陆老先生家离开前，陆宇寒和时星将那串和田玉手持赠予了他，他们佯装一直放在身上忘记此事，到临行前才想起。
陆老先生握着微凉的串珠露出笑容，夸他们有心了。
天气一天天冷下来，阴雨连绵的总是见不到太阳，就这样持续到商场里摆上圣诞树，挂起各样的麋鹿和圣诞老人的装饰，藏了许久的太阳才终于重现光辉。
时星本来早早计划好平安夜那天要和陆宇寒去吃一家很有名的法餐，可计划赶不上变化，本来放在元旦举办的弦乐交流会提前到了平安夜。
等交流会结束肯定是要过了饭点，于是时星只好和餐厅打电话把日期改到了圣诞节当晚。
这一个多月以来，时星几乎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练琴上，每一首曲子都反复地练习直到音符完全刻在大脑里，每一次的换弓和按弦都像是条件反射般。
正是这样不间断的训练和练习后期金教授逐渐变多的赞许，让时星的信心直线增长，长到他甚至认为自己到了现场也不会太紧张。
但事实上，自信心的高低和紧张的程度并没有直接的联系。
弦乐交流会那天陆宇寒特地提前安排好工作，好陪着他一起去现场，路上陆宇寒边开车边能用余光看见时星在不停地喝矿泉水，整个人都透露出不安来。
陆宇寒安慰他道：“你都准备这么久了，一定没问题的。”
时星却还是不住地胡思乱想，转头问他哥：“哥，我松香带了吗？放琴盒里了吗？”
陆宇寒轻叹了口气，笑道：“我亲眼看见你放进琴盒了，所以别紧张了宝贝。”
时星庆幸金教授是单独从家里出发去交流会的，不然若是坐在一辆车上，看见他这副模样，肯定要笑他没出息。
弦乐交流会举办的位置在西蠡大剧院的小剧场，在场的除了参与者，还有一些他们的家属朋友以及三两位媒体，每个人都为表重视正装出席。
时星也是，他身上的这套纯羊毛面料的西装在冬天格外温暖，这是陆宇寒特地带他去定制的，在袖口处有几颗星星模样的墨蓝色刺绣图案。
到现场后，金教授先拉着他去和杨指挥打招呼，杨指挥本人比想象中的要和善不少，身形高挑，整个人透露着浓浓的书卷气。
金教授和杨指也算多年好友，唠了两句家常，互相问候了下彼此的妻儿后，金教授介绍道：“这是我的学生时星，他在演奏方面颇有自己的见解，对音乐更是发自内心的热爱。”
杨指微微一笑说道：“长得也挺帅呀，在学校一定很受欢迎，期待你一会儿的表演。”
时星连连点头：“嗯嗯，我一定好好表现。”
没聊多久就有工作人员提醒大家可以去后台做准备了，正式的演出在半个小时后准时开始。
时星好不容易压下去点的紧张感又顺着脊椎往上爬，他一紧张就会下意识地去找陆宇寒。
此刻他哥正站在后台旁的通道口和某个中年男人说话，那个男人恭敬地向他递出张名片，他却冷漠地摇了摇头。
时星走近后就听见陆宇寒说了句：“今天不谈工作。”
拒绝完后，那个中年男人才不情不愿地走开。
陆宇寒似乎是很早就注意到其他的靠近，抬起手揉了揉他的耳垂温柔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要不要帮你琴弓擦些松香？”
除演职人员外都是不允许后台的，所以时星只能惋惜道：“只能我独自进后台调音准备，你就在台下看演出吧。”
“嗯，好。”陆宇寒边说着边牵起时星的左手，在他的指尖落下一吻，似是个鼓励的烙印。
在后台时星看了圈发现有些面孔非常熟悉，似乎是网上的拥有百万粉丝的博主，没想到有朝一日要和他们竞争乐团的位置，这种感觉还挺新奇的。
不过无论是普通学生，还是百万博主，大家都礼貌又健谈，短短几分钟下来，挑个音的功夫，时星已经和好多人加上了联系方式。
他们的上台顺序是按照现场抽签的方式决定的，时星抽到了第六个，算是一个中规中矩的顺位。
他前面有四把小提琴和一把中提琴，小提琴有三把演奏的都是难度系数很高的帕格尼尼随想曲，但是同种风格下优劣差异十分明显，而另一把中提琴演奏的曲目是勃拉姆斯的中提琴奏鸣曲，专注深情的表演很吸引人。
在他们自选曲目结和Solo自选段表演束后，杨指挥就会随机抽取交响乐段让他们演奏，然后还会给出中肯评价，但分数需要等所有人表演完才会一起公布。
台上的主持人是舞台总监临时充当的，声音洪亮道：“下一位表演者，6号时星。”
时星深吸了口气，用力闭了闭眼睛后迈着稳健的步伐往台上走，走的直线非常笔直，似乎走向的不是舞台中心，而是神圣的朝拜场所。
舞台灯光集中在他身上的同时，他勾了一抹完美的笑容：“各位评委们好，我是6号时星，我演奏的曲目是巴赫的《d小调恰空舞曲》选段。”
时星在木椅上坐下，只是很奇怪，原本他心中翻腾着的不安和焦虑在握上弓的那刻全都如暖阳融雪般逐渐消逝了，手中的弓也不再觉得沉重。
大提琴琴音稳重儒雅，左手手指飞舞间流淌出的是极富个性的音乐风格，忽快忽慢，忽强忽弱的音乐处理恰到好处，没令人觉得画蛇添足。
乐器表现出理性与伤感的交织，从绝望中升起的离愁别恨，还差杂着对往事的怀念和爱意，这种多重的矛盾感让人忽然想到一句诗——
“为烟消云散所陶醉，生命无涯，苦味变成了甜味，神志清明。”*
聚光灯过于刺眼，时星坐在台上丝毫看不清昏暗的舞台下，无法看清陆宇寒坐在什么位置，但他能感受到总有一双饱含炙热的目光凝视着自己。
直到最后一乐句缓缓落下，汹涌的情绪终究还是被理智给压制，尾音是无尽的收敛之情。
全长在余音后沉默三秒，随后响起如雷声轰鸣的掌声，此刻时星也终于能顺着那道炙热的目光与陆宇寒对视，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化为乌有，能通过眼神来表达内心。
他看见陆宇寒嘴唇微动，时星只能通过口型来辨别，说的似乎是：“你很优秀。”
评委席的杨指挥还是浅浅微笑，等待时星稍微平复后再让他演奏Solo自选曲目，也就是德沃夏克第一乐章。
杨指差不多只听三分钟就喊了停，随后又为他抽选交响乐片段，他的片段是马勒第四交响曲第二乐章，让时星从中间部分开始往后拉，这个听得就比较全。
杨指挥听完后也简单给了评价，包括旋律线气口和节奏安排等等，单凭点评中时星完全无法猜出自己是否能成功胜出。
时星下场前也没忘了鞠躬致谢，抱着琴离开的时候还以为刚才那些都是梦呢，抽选的是什么曲目自己都快忘记了。
他整理好琴盒时陆宇寒已经在后台外等候了，灯光还是昏暗的，他只能勉强看清他哥的轮廓和笑容。
时星抬头时几乎要蹭到他哥的下颌，问道：“我是不是很厉害？”
陆宇寒摸着他柔软的头发轻声道：“嗯，你表现很好。”
时星长舒了口气：“总算达到了我的预期，结果如何就顺其自然吧。”
“你已经表现很好了，所以……”陆宇寒笑意渐浓，话说了一半就把手伸进外套口袋里摸索。
没一会儿，他哥摸索出一个丝绒的黑色小盒子递给他：“说话算话，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时星接过礼物没急着打开，而是问：“我成绩都没出来呢，就送我礼物吗？万一成绩不好怎么办？”
“无论你成绩好不好，我都会将这个礼物送给你。”陆宇寒实话说道。
说完他又往前走一步，低着头在他耳畔道：“宝贝，快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好。”
时星动作很轻地打开了盒子，映入眼帘的是一枚铂金的Cartier的Love系列对戒，内圈还刻着“LYH”，他哥名字的缩写。
时星大脑处于宕机状态，拿着戒指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嘴张开合上好几次都没说吃一个完整的词汇来，眼眶倒是红了个彻底，稍微眨两下泪珠都能溢出来。
时星再次看向他哥的左手时，发现他哥无名指上已经戴上那枚和他同款的戒指，他下意识地伸手将其摘下看了眼，果然看见内圈清晰的“SX”。
陆宇寒抹去了他眼角的泪痕，温和道：“宝贝喜欢这份礼物吗？愿不愿意就此与我共度此生？”
“我很喜欢，我愿意，真的。”时星几乎要语无伦次，他的声音很哑，像是从心底深处挤出来的语言。
时星把他哥的那枚戒指重新套回了左手无名指，又说：“哥，你也帮我戴上戒指吧！”
“嗯。”陆宇寒细致入微地帮他戴上戒指，铂金的材质被舞台上偶尔打过来的灯光照得低调而柔和。
他们在无人知晓的角落相拥着接吻，时星仿佛一条即将冲破水面的鱼，天空和海洋都对他包容，又仿佛林中那只被猛虎豢养大的羔羊，享受着他人没有的安全感和爱。
时星乖顺地闭上了双眼，任由陆宇寒扣着自己的下巴不松手，唇齿间的碰撞和偶尔泄出的水声全都被台上所演奏的舒曼大提琴协奏曲给遮掩。
陆宇寒掐着他下巴的手逐渐往后移抚上他的后脖，不轻不重地一下下捏着，把他按向自己。
他哥吻得很用力，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隔绝掉时星想换气的可能性，本来只是眼眶红，到最后整张脸连着耳垂全都通红一片。
到后来时星实在是缺氧，敲了好几下他哥的肩膀，陆宇寒才终于放开了他，给予他呼吸空气的权利。
陆宇寒靠在他的颈侧，沉重的呼吸全都打在时星耳畔，像是阵微风亲吻他最喜爱的辛夷花。
陆宇寒深沉念道：“宝贝，我承诺，我会成为你的波格莱里奇而不是巴伦博伊姆**，从此心中除了你不会再装下其他人，日月星辰，共鉴此生。”
台下又一次响起掌声来，似乎是在为7号演奏者欢呼。
可时星却觉得值得被欢呼的不仅是演奏者，还应该是他们。
时星成长的每一个阶段、他的每一次欢笑和落泪都有陆宇寒在他身边陪伴，他也希望自己能成为点亮宇宙的白昼流星。
“我也是。”时星轻声呢喃着，“日月星辰，共鉴此生。”
选拔的结果如何，自己是否能成为西蠡爱乐乐团的一员于他而言已变得没那么重要。
除进乐团之外，时星更热衷于和他哥共赏年岁四季。
早春生出的新芽，夏天盛放的莲花，秋日似火的红枫，冬季皑皑的雪松……
这些时星都要和陆宇寒一起去看。
肩并着肩，一直走，就这样一直走下去。
走到世界的那边，走到时间的终点，走到谁也望不见的尽头……
——The End.
*出自于瓦雷里诗歌《海滨墓园》
**⑴1980年，钢琴家波格莱里奇做了一件让大家震惊的事，在一次钢琴课之后，向大自己21岁的老师克扎拉兹求婚，她接受了求婚，与科学家丈夫离婚，嫁给了波格莱里奇，波格莱里奇的父母强烈反对这一惊世骇俗的结合，他们不能原谅波格雷里奇，从此与波格莱里奇断绝了联系。
⑵在音乐界，巴伦博伊姆的另一个家庭是公开的秘密，在大提琴家杜普蕾因病去世之后，报纸上的一则消息说，巴伦博伊姆与俄罗斯钢琴家海伦娜在巴黎已经同居了5年并且生了两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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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黑白协奏曲》的正文到这里就结束了，非常感谢一个多月以来有各位的陪伴，你们的每一条评论都是带着温度的，每一条我也都认真阅读，谢谢各位能与我互动！
我更要感谢一路陪伴我从写文至更完的我的知己好友小梁，没有她我一定坚持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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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