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棠棣之华】玄丘纪事>第八十八章 千秋 昔年事

  顾言慈被秦王带回华月殿后,发了一夜高烧,好在只是因为秋雨寒气,第二天烧便退了。

  正逢秋去冬来,天渐寒。经过最近的两遭,顾言慈膝伤已隐隐有了复发的趋势。

  日光澄明,天高云淡,难得的深秋晴日。

  顾言慈半个身子盖着被褥,披着外袍斜倚在榻上,出神地看着窗外。

  那里原本有一片萱草花圃,前几日自己叫人毁了,眼下只剩了一片荒芜。

  顾言慈收回视线,目光又遥遥落到远处桌角上。

  顾言慈掀被下榻,走到桌边,从桌角下摸出一张纸条。

  细细看去,上面的八个字再不似当初那般触目惊心,只觉可悲。

  “迷丨奸庶母,枉为人子”

  顾言慈不愿追究,当日究竟是谁将这纸条放入剑鞘的,又是谁将剑鞘放到自己枕边的。也许自己真的正中了幕后之人的下怀,但自己并不觉得后悔。

  顾言慈微叹口气,拿起一旁的火折子,点燃桌上的羊角琉璃灯,然后将纸条放入灯中,看着它在烛火中一点点变黑卷曲,看着它一点点连同自己的噩梦燃烧殆尽。

  顾言慈发觉到,自他从显德殿回来的这些天,几乎每个人看他的眼神里都带着些或多或少的怜悯。其实,顾言慈并未觉得自己有多么可怜,自己只是……有些不甘罢了。

  不甘母亲和琉璃的死,不甘十年来错付的情谊,不甘帝京偌大,却容不下一星半点的人之常情。

  跳跃的火光在顾言慈的眸中投下一片光影,转瞬间又渐渐熄灭,化作灰烬。

  一个侍女忽推门进来,打断了顾言慈的思绪。

  顾言慈瞧她又是个面生,便道。

  “你是谁?琥珀呢?”

  “琥珀姐姐前些日子心口受了伤,这些天正在修养,德妃娘娘叫奴婢先来侍候着殿下。”

  心口……想来是自己气极时踹的那一脚。

  还未等顾言慈说什么,那侍女又忙道。

  “陛下的驾方才已落在华月殿了,现在怕是该来了,还请殿下准备着。”

  “……父亲?”

  听到这儿,顾言慈心里又是复杂。不及他多想,就闻外头一阵嘈杂,随后只见一群人簇拥着一位髭须灰白的威严男子走了进来。

  顾言慈急忙拜道。

  “儿臣拜见父皇。”

  顾焕章几步走上前扶起顾言慈。

  “十郎大病未愈,不必行此大礼……手怎的这样冰?”顾焕章皱眉“底下人是怎么当差的?让主子一个人披衣站在风口?”

  见靖培林欲问,顾言慈急忙道。

  “父亲!是儿臣自己在榻上坐久了腿麻,才下来走走的,不干他们的事。”

  “那也要穿好衣裳才是,你身子还未大好,该注意着。”

  “是,玄丘明白,有劳父亲关怀。”

  顾焕章带着顾言慈走到榻边,等少年重新坐进了被窝才叹息道。

  “……原来你还肯叫朕父亲,朕还以为你日后也要跟他们一样叫朕父皇了。”

  “父亲……”

  靖培林不知何时带着众人出了房门,房中只剩下顾言慈和坐在榻边的顾焕章。

  相对无言许久,终是顾焕章打破了沉重的沉默。

  “十郎,是朕对不住你们母子……你可怨朕?”

  “我……”

  顾言慈一直以为自己是有所埋怨的,可顾焕章这么一问,他心中又不确定起来。

  “……父亲待玄丘情深意重,玄丘怎敢因此怨怼于父亲。”

  见顾焕章看着自己微怔,顾言慈不安地出声道。

  “父亲,可是玄丘说错什么了?”

  “……不,只是……当年你娘离宫时,也是给朕这么说的……她说她不敢因文宣皇后一事怨怼于我,她说她污浊之身,已没有脸面再待在我的身边……”

  “父亲……当年我娘与二…太子殿下,究竟是如何?您能告诉我吗?”

  顾焕章复杂地看着顾言慈,叹了口气。

  “当年因你娘和志儿的母亲长相相像,自她入宫后,志儿私下对她多有照拂。当时魏王便借此契机,在太皇太后的寿宴上派人给他们下了巫山丸,而后约他们在千秋亭见面,点燃瑶姬散,直到朕发现了他们……”

  顾焕章沉默了一下,顾言慈明白其中意义,并不作声。

  “那时,若不是楚王和七郎从中调查,现在坐在显德殿里的可能就不是你二哥了……后来朕削了魏王的爵,将他贬为庶人。因他勾结梁氏,便将他改名梁大,和他的子女一同幽禁在宗正寺。可惜你娘……却因此事自请出宫去,再也不愿回来了。”

  听了这些,顾言慈心中更是五味杂陈,说不出一句话来。

  “十郎,朕对你娘的恩宠也许是因为她的相貌,但朕绝不相信志儿会对苏氏有不轨之心。因为文宣在生下志儿之后便撒手人寰,志儿……他从未见过他的母亲。”

  “十郎,你娘一生也未走出这个魔咒,我希望你不要也是如此。”

  闻言,顾言慈垂下眸,轻轻点了点头。

  “好了,不说这个了,朕这次来是想给你说说年后你封王的事。王府选在了来庭坊,和你七哥在建王府的安兴坊就隔了一条街,离皇宫也近,十郎若想入宫见太皇太后和德妃也方便。现下已经安置好了,就等你搬进去了。

  你出宫立府后,在尚药局的差事也不大合适了。虽说在太常寺仍有个少卿之职,却也不比你其他兄弟。正巧几月前彭林告老还乡,礼部侍郎这个位子便一直空着,年后你便到礼部任职。”

  “礼部侍郎?孩儿怕是不能担此大任……”

  “诶,这有什么。”

  顾焕章摆了摆手,抚须道。

  “当年晋王也是从礼部侍郎做起来的,礼部平日不似吏、户两部繁忙,也不会耽搁太常寺医籍的编撰。”

  话已至此,顾言慈也只好应下谢恩。

  “好了,你好生歇着,朕还有些政务。若有什么事叫人给朕传话,莫委屈了自己。”

  “孩儿明白,恭送父亲。”

  抬手止住了顾言慈的礼,顾焕章出了房门。

  顾焕章走后,顾言慈又发了好一阵的呆,见那侍女在一旁添煤炭,朝她招了招手。

  “殿下有何吩咐?”

  “你等会从我柜中的药匣里取出一瓶褐色的药膏,给琥珀送去……她若不要,你便自己留着。”

  “…啊?”

  侍女看了看顾言慈,又忙应下,跑出了门去。  顾言慈半个身子盖着被褥,披着外袍斜倚在榻上,出神地看着窗外的日光澄明,天高云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