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关。

  月如银钩, 黄沙如被,寒风吹折霜草,顶顶帐篷在火把的映衬下, 宛如一个个小?山丘。

  军营驻扎在一条波光粼粼的小?河边上,四处都有小?树拴着鞍具齐备的战马, 由?于刚打完一场胜战, 几个将士领着手下的兵卒在一堆篝火旁烤羊腿, 他?们脚边是一个个酒坛子, 但酒坛子里装的只是清水。

  这位从京都过来坐镇的王爷手段铁血, 来的第?一日就?下了禁酒令, 许他?们放纵的时候吃肉小?赌聊女人,却不许他?们沾半点酒水。

  索性不喝酒他们也有的是享乐滋味, 他?们一个个成日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奉行的人生道理便是及时行乐, 不然哪天人头被碣人割下提去换了赏钱, 可就?得不偿失了。

  却是这时,尖锐的号角划破长夜, 帐篷营地某处亮起一抹火光,一道又一道慌乱的哨兵呼声响起:“敌袭,敌袭——”

  坐在篝火旁的将士和兵卒立马拎起武器站起身来,朝着那最混乱的地方奔去,就?见碣人垂着湿漉漉的辫子,衣角银饰都滴着水,手?持大刀, 整个人像一条水草。

  他?们俨然是趁夜从小?河的那边偷渡过来的, 就?想趁着他?们战胜放松时刻扳回?局势,岂知由?于顾怀瑾不让手?底下人喝酒, 几乎所有士兵一听到动静就?从帐篷里跑了起来,将他?们活捉。

  偷袭的碣人操着邺人听不懂的怪话破口大骂,从激愤的神?色中可以?看出来,他?们约莫是在骂他?们祖宗十八代?。

  这时,顶上镶嵌着明珠的帅帐帘子被掀开了,顾怀瑾从里面?走了出来。

  俊美的男人卸了铠甲,仅着一身墨色的锦袍,外拥一件厚重的狐裘,浑身气质贵不可言。

  他?五官冷峻,薄唇轻抿,眉宇间隐隐透露出几分郁色,似是烦于被人吵醒,正火气上头。

  然后,顾怀瑾上前踢了那破口大骂的碣人一脚,直踹断他?几根肋骨,踹得连押着他?的兵卒都踉跄几步。

  “带下去关起来,明天再定夺。”

  顾怀瑾发了话,一行碣人就?被带了下去。

  然后,顾怀瑾又把目光投向刚才还在片羊腿的将领和士卒,道:“你们继续作乐,明日再奖赏你们。”

  说?罢,顾怀瑾重新钻进帐篷里去了,多一句话都没给?士卒们留。

  士卒眨了眨眼,询问上司的意见,将领道:“王爷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做,继续吃肉聊天。”

  万一一会儿碣人再偷袭,他?们也好像刚才一样反应迅速,这一天天的脑袋被别在裤腰带上,现在不享乐什么时候享乐。

  士卒忍不住道:“真?不知道殿下在帐子里忙什么。”

  虽说?他?从不希冀顾怀瑾一个京都来的王爷,金尊玉贵的,能和他?们这些平民厮混到一起,但顾怀瑾一无事就?待在帐子里,几乎从不在闲余时刻于他?们跟前露面?。

  将领伸手?拍了拍他?的胸脯,斜斜看向他?笑:“莫瞎猜,说?不定是在想女人呢。”

  于是,众人又坐下吃烤羊腿,吃得十分欢畅,转眼把顾怀瑾抛到脑后。

  营帐里。

  顾怀瑾解下大氅,扔到床尾,神?色恹恹,他?方才做梦梦到沈舒了,梦到沈舒在他?身下哭得十分伤心。

  换以?前,他?只会骨血愈发沸腾,而?今在梦里见他?那双红肿的眼睛,竟是百般不忍,心肝摧折,当真?是心境更迭。

  喜欢,难道会滋生怜悯么?

  连在梦里望一望心上人的泪眼也会如此难过。

  顾怀瑾不禁想起沈舒对他?说?过的话,他?说?“你总是这样不顾我的感受”“你什么时候能学会尊重我”“放过我才是你对我最大的恩赐”……

  在此之前,顾怀瑾还从不知道自己的垂青竟让人如此避之唯恐不及,分明在宫里,每一个人都对他?阿谀奉承,对他?谄媚讨好,便是记住对方一个名?字,对方便感天谢地受宠若惊。

  沈舒却不,身份高贵打动不了他?,温柔小?意打动不了他?,连强硬的手?段都憾不动他?,他?给?予他?的从来都只有横眉冷对,不假以?辞色,恨不得令他?从此消失。

  呵……

  顾怀瑾自嘲的笑了笑,却又忍不住惦念,这个时候他?在做什么呢,是否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多穿一点、会不会长胖……

  真?想快点回?去啊……

  该死的碣人,全灭了才好,灭了他?才能心无旁骛的回?到沈舒那边去。

  思及此,顾怀瑾眉间涌起一抹戾气,掀帘走出帐篷,连夜提审刚才前来偷袭的那群碣人。

  审不出东西不要紧。

  重要的是他?现在心情很不好。

  *

  沈舒刚从县城里回?来,心情也不太好,只因自己新做出的黄豆酱最终定价八十文,周老爷却不同?意,想趁着平梁村的名?声正盛,把黄豆酱的价提到三百文去。

  ——商人唯利是图,哪管这酱未来死活。

  三百文的黄豆酱前期固然有人冲着新奇买账,但是时日长了,大家?摸出了门道,肯定会自己做,介时哪里还有黄豆酱的市场。

  所以?,沈舒才定了个八十文的价钱,既保证了自己能赚到钱,又保证物美价廉,即便百姓们能自己动手?做也懒得做,能买还费那闲心功夫去折腾什么?

  林家?主的态度比周老爷好一点,但也觉得八十文太便宜了,他?的意思是这酱起码值二百,和菌菇酱捆绑销售,免得又要费精力从头开始挖掘黄豆酱的市场。

  只能说?,他?们的想法一个比一个离谱,都不符合沈舒对黄豆酱未来的规划。

  一回?到村子,村民们便乌涌乌涌围过来,齐声问:“村长,谈得怎么样?”

  沈舒摇了摇头,把周老爷和林家?主的原话跟他?们说?了,哪知村民们也颇为心动,劝沈舒答应周老爷和林家?主的提议,还道:“村长,他?们愿意把价定得这么贵,那是认可咱们的手?艺呢。”

  试问这世上谁会嫌钱少?,自然个个都着眼眼前的利益,想着多赚一点是一点。

  沈舒蹙着眉,冷冷反驳:“我们的手?艺他?们是认可了,可别人吃不起咱们的酱怎么办?一旦吃不起,却又凭空有了这东西,他?们肯定削尖了脑袋做出这酱,介时断了财路又该如何?”

  话刚落,一个村民飞快接过话茬,说?:“那咱们还卖菌菇酱呗,咱们又不是没有钱可以?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