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安卿把戒指给浊看, 在袁安卿允许的情况下,浊第一次碰到了这个禁锢他的锁链。
“这个真的裂开了诶。”浊抚摸着戒身上的裂痕。
“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袁安卿问他。
“没有。”浊觉得自己状态良好,除了有点对爱情的惆怅以外并没有哪里不自在, 他的手在那戒指上摸来摸去,“我都快把这个戒指给忘了。”
这戒指是用来控制他的,只要袁安卿不允许,浊便无法触碰这戒指。
“那它为什么会开裂?”袁安卿又问。
“我最近是稍微有变得厉害一些啦。”浊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但是具体厉害了多少我也不清楚,我最近都没有害过人。”
袁安卿盯着浊看,浊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问题:“最近我的生活很充实。”都被爱情给填满了。
袁安卿还是不放心, 他不清楚浊是否也会像那个叫周琼的孩子一样出问题:“有没有欲望膨胀的感觉?”
“哪方面的欲望?”浊不懂,“我饿了就吃, 困了就睡,这个算吗?”
“这个不算。”袁安卿松了一口气。
“那我想让你帮忙算吗?”浊又问, “我现在脑子里有事没事就在想这个,真的很快乐。”
“……你换个欲望吧。”袁安卿怕浊不清醒把自己抓过去当电动小玩具使。
“换不了。”欲望这东西要是能说换就换,那也就不叫欲望了。
袁安卿还想说些什么, 浊立即打断他:“咱们吃饭吧, 吃饭!”
“你现在又吃得下了?”袁安卿微微挑眉。
“吃得下!这有什么吃不下的。”浊继续捧起碗, “你也一起吃啊,你别等饭冷了,你的胃不好的。”
袁安卿点了下头,到时候真被浊绑了当电动小玩具也不算多糟糕……浊难耐的样子还算好看, 看着也能解闷。
正想着, 桌上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袁安卿看了一眼, 是白天的名字。
浊啧了一声:“每回他打电话过来都没好事,我现在看‘白天’这个词都不顺眼, 早晚要把他给吃了。”
“你冷静一点,白天只是在工作。”袁安卿按下接听,随后对想要张嘴出声的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浊轻哼了一下,埋头吃饭去了。
电话那头的白天语气很急:“还有救世主。”
“什么?”袁安卿没听明白这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还有救世主没有死!”白天继续说。
“什么死?”浊能听得到,“你才死!”
“我不是说你们,我是说之前死了的救世主,他们应该是被处理干净了的。”白天说话很急,“他们没有死干净,只有被浊吃了的那两个才算是彻底没了。”
浊的表情凝重了起来:“另外两个还像行尸走肉一样地活着?”
“不像行尸走肉,就是……几大桶肉吧。”白天也不知该怎么形容,“他们把救世主的尸体拆分了,每片肉也就小指甲盖那么大,极薄,用来喂那些劣分化体的。”
浊的动作顿住。
白天继续说:“那些救世主本身也成了欲望的载体,但他们本身也是会痛的,这种痛会加剧欲望的深度,某种意义上说,那些肉片也是活着的。”
袁安卿听明白了:“是救世主的血肉影响到了那些劣等分化体,让他们有了繁殖能力?”
“有大概率是,不过这点我们还得仔细调查。”白天他们和袁瞻晖几个达成了合作,以让袁安卿帮忙作筹码,这才挖出一点消息,“有能力搞到前任救世主血肉的不是普通人。”
袁安卿当然知道,毕竟他这个救世主的消息泄露得最快。
说到这里,白天深吸了一口气:“那群享够了福的老畜生。”
“有名单了?”袁安卿问他。
“摸出了几个,暂时不敢打草惊蛇。”白天那头的声音很疲惫,“你一定要小心点。”
“现在还说什么小心呢,该盯上的早就盯上了。”袁安卿看了浊一眼,又问,“周琼他们的不稳定是因为多了几道工序?因为他们不是那些劣等分化的救世主亲生的吗?”
“这个我们不清楚,老实说,对救世主这一类的事我们了解的可能比你们想象的还要少。”白天还不算真正的高层,但他估计高层也不比他们了解多少。
“我懂了。”袁安卿叹了口气,他原本是想搞清楚浊会不会出问题,会出多大的问题。
袁安卿又看了眼裂缝的戒指,心中担忧更甚,“还有件事,浊的戒指到底是什么做的?”
“好像是原本从两位救世主身体上取出来的两节骨头。”白天说,“当时的浊没有理智,我们需要快速地把他控制下来。”
浊尾巴绷直:“你们还要拿救世主的骨头?!”
“是救世主意识消散的时候紧急取的。”白天解释。
“意识消散就能取骨了?你们怎么就知道是意识消散呢?说不定过段时间就出来了。”浊记得袁安卿之前的情况就很危险,那就是意识消散的前兆。
“如果他们的意识还会回来,你也就不会诞生了。”白天看不到浊的表情,不过他猜也知道浊说这么大一段的本意是关心袁安卿,“意识消散人就只剩空壳了,袁先生之前只是走进了一个空的境界而已。”
“谁知道你们是怎么判定的?”浊反正信不过白天他们。
“你可以不管我们是怎么判定的,你只需要好好保护救世主。”白天不打算和浊讲道理,因为讲不通。
“这还需要你跟我说?”浊相当不满。
“知道就好,我这边先挂了,你们务必提高警惕。”白天的声音很急,他那头应该是还有工作的。
“行。”袁安卿应了一声,等那头挂了电话他才重新去看浊。
浊把袁安卿的饭递过来:“你快吃,待会儿饭该冷了。”
“大热天的饭没有那么容易冷,你下次说话不要那么冲。”袁安卿从浊手里接过饭盒,“往后你经常要跟白天他们打交道的,把关系搞得太僵没好处。”
“我又不需要他给我什么好处。”浊一直都是这么个性格。
“话不是这么说的,谁也保不准未来会是什么样。”袁安卿劝道,“乖巧一些总是没错的。”
“为什么保不准将来?我永远都会这么厉害。”浊有实力傍身,不需要在意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万事万物总会变的,很多东西我们自己是控制不住的。”袁安卿说,“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完全不变的。”
没有什么是完全不变的么?
浊不知为什么偏偏听进去这一句了,他觉得这句话有道理,毕竟他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喜欢上袁安卿,他很喜欢这种已经发生的变化,但他又很害怕还未发生的变化,因为他不知道那些是好的还是坏的。
“要吃点甜食吗?”袁安卿看他表情不对,便问,“冰淇淋怎么样?我记得茶水间里面有几桶。”
“好!”浊下意识答应下来,他也以为这个念头只会在他脑子里盘旋一小会儿,他只要和袁安卿说说笑笑一会儿这念头自然也就没了,毕竟这种没头绪的担心他从不往心里久放。
但这次却是浊想岔了,这念头在之后的时间里时不时就跑出来刺浊一下,哪怕他和袁安卿是笑着的,这念头也能忽然露个头,把浊的情绪给折腾下去。
而在回家之后这种情绪达到了顶峰。
因为袁安卿开始胃疼了。
胃疼不严重,但袁安卿脸色还是白了一些:“估计今天生冷的吃多了,这几天酒也喝得有点多。”
“去医院吗?”浊很紧张。
“这种程度不需要去医院。”袁安卿对自己身体还是了解的,“我毕竟有个老毛病在身上,总不可能一下子就跟个没事人一样。”
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憋了半天也就憋出来一句:“那你今天别喝酒了,早点睡觉。”
“嗯,我知道。”袁安卿冲他点点头,他的胃疼确实不严重,大概也就痉挛了十几分钟,之后袁安卿便洗漱上床搂着浊睡觉去了。
但浊不怎么睡得着,他盯着袁安卿的脸看了半宿,心里感慨救世主的脆弱,随后他好不容易闭眼,又做了个大噩梦。
其实他是知道袁安卿身体状况的,他以前胃出血住过院,这些都被写在了袁安卿的资料上。
在浊的梦里,他和袁安卿正常地坐在办公室,袁安卿正在教他怎么干活,忽然就失了力道似的倒在了地上。
浊被吓了一跳,他很着急,但他什么都做不了,因为他的能力里没有救人这一项。
之后袁安卿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不知道为什么,医生是政务大楼的那群人。
重症监护室每天只有半个小时的探望时间,还得隔着玻璃。浊天天去看,袁安卿却不见好。
他去问白天,白天只跟他说没问题,会好的。
再然后袁安卿忽然就开始吐血了,他亲眼看见的,吐完血之后人就彻底地不行了。
浊拍着玻璃窗说放他进去,可里面那群人居然拿着袁安卿开始研究起来了,他们想挖袁安卿的骨头。
他看着袁安卿咽气,袁安卿死的时候都没力气看他了。
现实中的浊骤然睁开双眼。
他连忙看向怀里的袁安卿,袁安卿还搂着他,他俩贴得很紧,浊能感受得到袁安卿的心跳。
真的是心跳吗?不会是他欺骗自己的幻觉吧?
“袁安卿。”浊轻推袁安卿,“你醒一醒好不好?”
袁安卿没有动静。
浊又稍微加重了一些力气,袁安卿终于有了反应。
“怎么?”袁安卿迷迷糊糊地掀开眼皮看向浊。
“没怎么。”浊松了一口气。
“睡不着?”袁安卿却没有直接闭上眼睛,他伸手摸上了浊的脸,居然摸到了一手湿润润的泪水,“你在哭吗?!”他彻底地醒了。
“我做噩梦了。”浊用尾巴把袁安卿圈得更紧一些,“你就把手搭在我角上睡可以吗?你挨得紧一些,我就没那么怕了。”
“和我有关的噩梦?”袁安卿一边问一边依言把手搭上去。
“只是噩梦而已,反正不是什么吉利的东西。”浊甚至不想把那种东西用嘴巴说出来。
“你不想透露就不透露。”袁安卿又在浊的角上摸了两把,“好好睡。”
“嗯。”浊重新闭上眼睛,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他害怕在梦里看到那样死气沉沉的袁安卿。
这种症状并不只在这天晚上出现,这天之后浊格外的在意这些东西,或者说他第一次知道袁安卿的处境原来是这样的危机四伏。
上班时候会有人不小心踩到袁安卿的脚或者撞到袁安卿,在公司里袁安卿有可能被开水烫到,吃多了冷的袁安卿的胃会难受,但这大热天的只吃热食袁安卿自己也难受。
这个人类真的好难养活,总感觉他好容易就会死。
而且袁安卿自己都不在乎这些,只有浊在乎。
地铁上,浊捧着袁安卿的一只手,那手背上稍微有些泛红,是被别人买的早餐给烫到的。
浊轻抚那泛红的部分,又恶狠狠地瞪向了拿着早餐的男人。
男人很无辜,毕竟地铁上人那么多,他被挤在这儿根本动不了,他的包子都被挤出馅料了。
浊在袁安卿的手背上摸摸又蹭蹭,但袁安卿甚至没能明白他的意思,袁安卿只以为浊是在撒娇,毕竟最近浊经常撒娇。
所以袁安卿顺势反握住了浊的手。
浊觉得不可思议。
袁安卿真觉得不疼吗?如果是自己被烫到了可是会疼得嗷嗷叫的。
偏偏袁安卿什么都不在意,连自己受了伤也不在意,这样不好。
想到这里,浊看袁安卿的眼神便充满了担忧,他总觉得袁安卿有一天会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偷偷死掉,死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自己找也找不到。
“咦?”袁安卿抽回手,他看向手指上的戒指,最近这戒指的裂痕越来越多了:“浊,你最近真的没有不舒服吗?”
“我能有什么不舒服的?”浊悄咪咪地用尾巴圈住了袁安卿,“你应该担心你自己才对。”
“我担心自己做什么?”袁安卿不懂,他身体里又没埋这么大个雷。
看吧,他根本不在乎。
浊更难受了。
他不能接受袁安卿死亡的结局,袁安卿死了他去做什么呢?他倒想陪着袁安卿一起死掉,但浊甚至找不到杀死自己的方法。
独自一个人在世上活这么久?他才不要!
“我怎么感觉你又要哭了?”袁安卿总觉得浊最近经常是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但仔细去问,浊又说什么事都没有。
袁安卿想要搞清楚浊到底怎么了,但浊严防死守,硬是没让自己的问题往外透出一星半点。
这几天早上浊都比他醒得早,晚上却又比他睡得迟。袁安卿对浊是否入睡这一点保持怀疑。
而浊的情绪总算在某天的半夜来了个总爆发。
那天是星期六,袁安卿和浊跑去跟袁瞻晖他们几个联络感情,做出一副好朋友的样子给袁瞻晖背后的组织去看。
他们这感情联络的仿佛公司团建,没人喜欢这些活动,但为了装出团结的样子又不得不牺牲休息时间。
袁安卿有预感这天会出事,毕竟那堆散装反抗组织不会放过搞救世主的机会,而那堆反抗组织成员估计自己也是有工作的,他们总是集中在星期六星期天这类休息时间去搞事。
所以当刀被架在袁瞻晖脖子上时,大家情绪都很稳定。
袁安卿只觉得自己又要走流程了,而袁瞻晖不说话,只低下头默默发抖。
绑架袁瞻晖的是个男人,这是个纯劣等分化体,不是有意识的二代。
袁安卿没想到这种没理智的劣等分化体还能控制住自己破坏的欲望,只怕这背后的组织还有什么特殊的操控法子。
那个劣等分化体含糊不清地开口:“我,死,自爆,你……别。”他只是在模仿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的发音。
“他是说他死了会自爆吗?”袁安卿旁边还站着个粉头发的男人,这男人和袁瞻晖是一样的。
“大概是吧。”袁安卿也不太清楚,他只压低声音问浊,“你能活捉他吗?”这个劣等分化体有被研究的价值。
浊没有说话。
袁安卿又叫了一声:“浊?”
一道金属破碎声响起,袁安卿感觉自己手指一空,他低头看去,发现戒指已经碎成两半落在了地上。
在袁安卿的视角里,浊的人形开始不稳,猩红的气息冲天而上,竟把天空也浸染成了红色。
“浊?!”袁安卿紧张了起来。
而原本只是走流程的袁瞻晖他们几个也开始警惕。
袁瞻晖卧槽了一声:“他不会也突破临界点了吧!他如果形成欲望气旋,那会出大问题的!”
“放什么屁!”袁安卿拔高声音反驳,“他才不会忘记自己是哪个。”
袁瞻晖:……这救世主怎么还骂人呢?
浊的人形在不断扭曲,像是接触不良的看电视图形一般。
浊没有回应袁安卿,他只是一口把那个劣等分化体给吃掉了。
令人心惊的咀嚼声响起,袁瞻晖他们几个只觉得背后冷汗都要出来了。
“你不是说你不喜欢吃这个吗?”袁安卿抬头去看浊。
此时的浊体型已经开始逐渐变大了,皮肤变得猩红,他的角和尾巴也成了红色。
骨头被咬碎的声音响起,袁安卿连忙跑上去。
“喂!你等等!”袁瞻晖被袁安卿的莽撞吓了一跳,他想伸手去拉,但手刚伸出去,袁安卿就不见了。
袁安卿被浊吃掉了。
袁安卿被浊……吃掉了?!!
“卧槽啊!”袁瞻晖大叫了一声,浊朝着他的方向看了过来,袁瞻晖瞬间感觉自己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好在浊并没有攻击过来,他只是看了一眼,随后红色雾气在他身边凝聚,将他包裹,随后雾气散去,浊就这么消失了。
“完蛋了,完蛋了!”袁瞻晖的脑袋已经被吓回了兽形。
好不容易出了一个能把他们从混乱中带回来的救世主,结果这个救世主死了。
现在还出了个大祸害浊。
真是要命!
袁安卿只觉得眼前景象迅速变化,随后他便站在了猩红的山洞之中,他的脚边是累累白骨,袁安卿低头看着那些骨头:“浊,你是在吓我吗?”
没有人回答他。
袁安卿听到了一声很短促的嘶吼,像是什么野兽的声音。
“浊?”袁安卿往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你到底怎么了?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依旧没有人回答他。
“你没有消化我,你记得对不对?”袁安卿又问。
还是没有回应。
袁安卿有些颓丧:“你把你自己的气息藏得那么好,我没法窥探你的变化。你这几天确实不太对劲,但你又不肯说。”
“也是我问得少了。”袁安卿伸手放在山洞的墙壁上,他发现这个墙壁摸上去是软的。
袁安卿愣了一下:“这到底是哪儿?”
“浊?”
“浊!!”
“浊你是打算这辈子都不搭理我了?”袁安卿眉头皱起,“你把我放在这儿到底是想吓唬我还是想吃了我?”
依旧没动静。
袁安卿默默地蹲了下去,他按住自己的胃部。
剧烈的情绪波动也会导致胃痉挛。
而这次不需要他叫,浊就自己跑出来了。
说是浊其实不太准确,跑出来的那玩意儿顶多算个肉乎乎的触手。
那只触手悄咪咪地从袁安卿的身侧挤进去,帮忙按压袁安卿的胃部。
啪,袁安卿把它拍开了。
“你还记得你是谁?”袁安卿看着那不知所措的小触手,“那你早说啊!我问了你那么多遍你全当听不见是吧?”
那触手颤颤巍巍地立在那儿,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一旦忘记自己是谁,过往的一切被清空,那再找回来的那个算不算原来的你?”袁安卿盯着那触手看,“真正的你是不是已经死了。这些我都不敢肯定,我也会害怕的。”
“你既然没忘记,那你就告诉我一声啊!”袁安卿长出了一口气。
他是真被吓到了,在浊的触手偷偷钻过来进行抚慰后,袁安卿即松了一口气又觉得愤怒:“你说说你到底要做什么?”
那触手僵在了原地,没有动静。
袁安卿抿唇:“不想说?想就这么耗着?”
“你想耗你就耗吧。”袁安卿懒得管他了,“只等你什么时候想说话了再开口,不着急。”
袁安卿靠着山洞壁闭上眼睛,不再看浊了。
那条小触手小心翼翼地探过来,戳了戳袁安卿的脸。
袁安卿依旧没有睁开眼睛。
“袁安卿。”浊终于出了声。
袁安卿再一睁开眼,却发现地上的白骨都已经消失了,山洞也转变成了袁安卿家里的样子。
浊依旧没有出现,那条细小的触手在袁安卿的额头上轻轻抚了下:“你以后就留在这里好不好?这里最安全了。”
“什么意思?”袁安卿面无表情。
“我的体内是我能找到的最安全的地方,你就留在这里好不好?我不会让你受伤,也不会让你难过,我永远地陪着你,你就留在这儿嘛。”浊语气有些心虚,他也知道自己限制袁安卿的自由是不对的。
但浊没有办法,他现在一闭眼就是袁安卿浑身是血的样子,那些人都惦记着袁安卿的身体,无论是反抗组织还是白天他们,袁安卿不安全,袁安卿在哪儿都不安全。
“你没有在问我的意见。”袁安卿说,“你已经替我做了决定,现在又来多嘴问一句做什么呢?”
“我知道你不肯的。”浊小触手扭曲变化,变成了一只红色的手掌,那手掌放在了袁安卿的面颊上,又顺着面颊滑落到袁安卿的脖颈处,“你的身体太脆弱了,这种脆弱你甚至都没意识到,你随时可能会死的。”
袁安卿终于知道浊的欲望是什么了,浊的欲望不是让袁安卿做他的电动小玩偶,他是想让袁安卿长长久久地活下去,他在恐惧袁安卿的死亡。
“你之前做噩梦是梦到我死了吗?”袁安卿反握住了浊的手腕询问。
浊的手一僵,袁安卿这便明白了:“是我把你吓到了。”
“你不是故意吓我的。”浊连忙辩解,“只是你的身体实在太弱了……”
“浊。”袁安卿打断了浊,他又问,“你是喜欢我对吧?”
浊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安静。
“你想和我永远永远地在一起,是因为我和你是至交好友?”袁安卿抓住了浊的手腕不让他缩回去,有袁安卿死死卡着,浊压根不敢使力气。
“好朋友也不会像那样去给你帮忙。”袁安卿继续说,“你现在已经彻底摆脱禁锢了,按照你原本的预想,你应该获得了自由,成了为祸一方的大害,并且你还吃掉我了。”
“别这么说,我不会吃掉你的。”浊连忙打断袁安卿。
“就算你知道我喜欢你,我也不会放你出去的。我不让你死,我本身就是怪物,我本身就该任性。”浊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承认了。
其实浊觉得他和袁安卿的关系必然会走向分崩离析,毕竟他限制了袁安卿的自由,只要是个活人就没法接受被彻底限制自由。
最终袁安卿会讨厌他,憎恶他,甚至恨不得杀死他,浊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他只要袁安卿能够安安稳稳地活下去。
“你喜欢我反而把自己急成这样。”袁安卿没有如浊所预料的那般,“那我们两个还不如没有遇见过。”
“如果我们两个没有遇见,那你会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偷偷死掉的!我不接受!”浊的声调高了许多。
袁安卿沉默。
“不管你想不想,反正你以后只能待在我这里了。”浊又一次警告,“你跑不出去的,就算你精神控制我,等我醒了也会把你抓回来的,到时候……”
“好啊。”袁安卿再次打断浊,“我陪你待在这里。”
“诶?你,你说真的?”浊愣住。
“嗯,我陪你待在这里。”袁安卿伸手覆在浊的手背上拍了拍,“你现在的情绪是不稳定的,你知道吧?”
“我很稳定!”
袁安卿没有回话,在他的视线里,周遭的景色总会时不时扭曲一下,从温馨的房屋内景变成肉块搭建的空间。
浊的情绪极其不稳定,但浊本人似乎注意不到这些,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固执的认为自己才是对的。
“浊,你对我也很重要。”袁安卿对浊说,“你也是我生命里最大的一个变数。”他不会在这个时候刺激浊。
“但是你现在这样让我有点害怕。”袁安卿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温柔,“我也害怕我会失去你。”浊的精神崩溃肯定不能这样继续下去。
“我很厉害,你才不会失去我,只有我需要担心这个问题。”
“你可以给我一个拥抱吗?”袁安卿张开双臂。
那小红手稍微犹豫了一下,在袁安卿的表情变得有点失落时,更多的手冒了出来,一团红色肉块拔地而起,把袁安卿抱在了其中。
“一味地固执是没法让我们达成目标的。”袁安卿温声细语地劝,“你应该知道。”
“你还想让我把你放出去?”浊觉得自己听懂了,袁安卿就是想离开他。
“不,我是担心你的状态。”袁安卿将浊的担心反问了回去,“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吗?”
“我才不会!”
“可你现在不稳定。”袁安卿说,他不等浊反驳,又开口道,“我在原来那个世界以为自己至多活到一百出头,可是在这个世界我的寿命陡然增加了那么多,如果你失控死亡,那剩下我一个人,我又该怎么办?”
“我不……”
“是了,我也不该思考那些,你死了我也就该死了。”袁安卿垂下眼帘,“你活不长,我又能活多久呢?”
“你别说这种话!”
“不说你就能永远陪着我吗?”袁安卿反问,“我见多了离别,我也是会害怕的,别让我担心好吗?”
袁安卿一面在哄浊,一边觉得自己胃部痉挛得愈发厉害了。
情绪的好坏对胃部的影响是相当大的。
胃部的神经比一只小狗脑子里的还要多,但袁安卿很清楚自己不能出问题,如果这时候自己在浊面前出了问题,那浊的状态只会更加糟糕。
浊现在的行为是不理智的,他只是到了一个爆发期,就像那些激素混乱的人类一样。正常状态下的浊不会这么做。
“浊,你既然喜欢我,肯定见不得我难过对不对?”袁安卿感觉自己像在pua小孩,但他必须这么做,“我现在就很难过,我担心你出问题。”
“你才不会难过,你永远都是那样……”浊的话说了一半就顿住了。
因为袁安卿居然掉眼泪了。
袁安卿居然在掉眼泪?!
好吧,眼泪没掉出来。袁安卿本身就不会哭哭啼啼的,他好像还有点哭泣羞耻,但袁安卿的眼眶绝对是湿润了的,只是在强撑着。
浊整个怪物都僵住了,他手足无措,想要伸手帮袁安卿擦一擦,又怕吓到袁安卿。
真好骗啊。
袁安卿看着面前那团颤抖的肉瘤。
袁安卿的眼泪不是因为难过,他难过的时候其他人是发现不了的,因为他不会掉眼泪。
现在他眼眶里的应该算是生理泪水,胃实在是太疼了。
这种眼泪他控制不了。
“你,你别难过。”浊的话都说不利索了,“你实在不开心你就打我嘛,你不要自己哭。”
“我不想打你。”袁安卿伸手轻抚浊的红手,“我打你,你就该难受了。”
“我不会疼的。”
“你心里该难受了。”袁安卿摇摇头,“我也不想你心里难受啊。”
浊一时哽住:“你!你这人怎么这样?”
“我怎么了?”
“你要打要骂,我又不会还手还嘴。我都把你关起来了,你还对我那么好做什么?”浊不觉得被安慰,他只觉得更委屈了,他替袁安卿觉得委屈,“就是你的性格太软了才会被别人占便宜。”
“我性格不软,我只是不在乎他们。”袁安卿不认为自己的性格软,“很多东西我都是不在乎的。”
“但你不一样,我不是在无视你,我在退让,因为我在乎你。”袁安卿说,“我以前也是想过死的,我期待着有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毁灭我,让我放下那些与我隔了一层的责任,让我陷入永眠。”
袁安卿发现浊的动作稍微僵硬了一些:“我现在不想死了。”
“我不喜欢别人因为我的死而难过。我想原本的我死了也确实没有人会哭。因为我不重要,我只是长得好看一些,但没有人喜欢我。”
“但我现在死了你肯定会哭的,我不想你哭。”
“除了我本身就不喜欢别人哭哭啼啼以外……可能还因为我也喜欢你吧。”
浊像是被谁给石化了,久久没有动弹,更没有回应。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一个人,我甚至对爱情小说和电影都不感兴趣。”袁安卿轻声说,“你之前说所谓的爱情有百分之八十都源自恋爱双方自己的脑补,只牵个手就想到了白头偕老的未来,我觉得你说得很对。”
“我从没有过这类幻想,所以我总觉得我应该是不喜欢你的。”袁安卿声音又轻又温柔,“我只是贪恋着你陪伴我的每时每刻。”
“我向来独来独往,你是唯一一个闯入我生命中的人,尽管我们的相遇不太愉快。”
“但每一次的拥抱,你每一次跟我撒娇我都很喜欢,我享受着你给予我的所有正面情绪。”袁安卿抿唇冲浊露出了一个极浅的微笑,“我是个很颓丧的人,我从不会思考未来,因为我的未来不会美好,我很清楚这一点,”
“你的未来会很美好的。”浊反驳。
“是啊,它会变得美好的,在遇到你之后。”袁安卿点头,“但在此之前我什么都没有,没有欲望感情,没有健康的身体,更没有一个能让我安心下来休息的背景。”
不敢去奢求未来是因为看不到希望,被车撞死或者猝死都还算好的,要是哪一天身体忽然垮下去,生了重病无法再站起来。
他一没亲戚二没朋友,上班赚到的那些钱就得全赔医院里去了。
最后他会死,不那么体面地死。
这样的未来没什么可想象的。
“我是最近才开始怕死的,我怕扔下你一个,然后你天天哭,天天哭。”袁安卿轻敲了一下浊的手腕,“虽然我死了之后就看不着了,但我只要还活一天,我就会被自己这类想象给吓到,我怕扔下你。”
“我是喜欢你的。”袁安卿又想起了什么,他强调,“还有,你的身体真的很漂亮,每一处都很漂亮,我想触碰得更深入一些。”
浊听到这儿,稍微往后缩了一缩:“我现在绑架了你诶,你怎么跟我说这个?”
“绑架?你不是想保护我吗?”袁安卿反问。
浊不吱声。
袁安卿察觉到周围的环境稳了很多,浊没有那么混乱了:“我在你的身体里,你要怎么给我弄吃的喝的过来呢?没有吃的和喝的我会饿死的。”
“我可以去偷。”浊完全忘记了自己想要成为世界级大魔头的梦想,“我不会被发现的,我去偷最干净最好吃的东西给你。”
“那我在你的身体里没法给你帮忙。”袁安卿又说,“我想看你欢愉的样子又该怎么办呢?”
浊愣住,他开始犯难了。
“我还没有过经验,我也想体验一下你说的快乐。”袁安卿说,“别人在告白之后就滚床上去了,我刚说完喜欢你,你总不至于把我晾在这儿吧?”
浊扭扭捏捏,不知到底该怎么办。
袁安卿继续:“我想抚摸你,浊。”
“别人也不一定告白完就睡一起啊,有些也就拉拉小手而已。”浊莫名觉得害羞。
袁安卿朝他伸出手。
浊小心翼翼地和袁安卿对握。
“有什么感觉吗?”袁安卿问他。
“我感觉更喜欢你啦。”浊如实回答,“但你的手好凉哦,是被我吓到了吗?”
“我没有被你吓到,我的胃在痛。”袁安卿觉得现在可以暴露自己的状况了,浊已经被他安抚了大半。
“胃痛?!”浊警惕了起来。
“可以给白天他们打个电话吗?”袁安卿点头,“你把我装在肚子里应该是没用的,我需要去一趟医院。”
在精神放松的同时,那种疼痛席卷而上:“尽量……快一点吧。”
白天在接到浊失控的消息之后便立即上报,试图定位到浊的准确方向。
他不相信浊会直接吃了袁安卿,或者说他不愿意相信这些。
但他们谁都不知道浊暴走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是否还记得自己姓甚名谁,是否还有感情。
而他们也没有检测救世主是否存活的设备,袁安卿是他们现在找到的唯一出路,如果袁安卿死了,那一切都完了。
白天让手下的人订了几百杯的咖啡,为今晚熬夜通宵做准备。
只是白天还没等到夜晚的降临,就忽然接到了袁安卿的电话,当他看到袁安卿三个字时,差点把手机给甩出去。
白天颤颤巍巍地摁下接听,随后就听到了电话那头的啜泣声,那声音挺厚实的,不如袁安卿的清亮:“浊?!”
“呜呜呜,你们快来!”浊的哭声像是鸭子叫,“袁安卿胃痛快要死掉了,他现在都没有说话的力气了。”
“你们在哪儿?!”白天整个人都是懵的。
“我快到政务大楼门口了。”浊说着,深吸了一口气,他吸气的声音都在颤,“你们快点出来,他真的好痛。”
“好!好好好!”白天还有些恍惚,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我们立马出来!我先确定一下,救世主没有受什么外伤,只是胃疼对吧?”
“什么叫只是胃疼?!”浊爆发了,“胃出血也是会死人的!”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
白天连忙招呼周围正在看他的同事:“通知那群研究员,去门口把救世主接回来。”
“现在是什么情况?”有人问。
“现在没事了。”白天觉得庆幸,“是真的没事了。”
原本负责前救世主的那群医护人员迅速去大门口接袁安卿,浊跟在医护人员的身边,一边哭一边盯着脸色惨白的袁安卿看:“他不会死的对不对?”
“没您想的那么严重。”一位小护士说,“应该不到胃出血的程度,您不用太着急。”
另一位护士附和:“应该就是一下子情绪上来,太急了。”
“那就是被我吓的。”浊掉眼泪掉的更凶了。
医护人员觉得头疼,他们以前也是负责过浊的,对浊的狗脾气深有了解。
这家伙一旦不如意就会开始作妖,到时候遭殃的往往是他们这群普通人。
妈的,早知道不学医了,天天受这窝囊气。
不过这次他们却想岔了,浊并没有忽然爆发开始找他们的麻烦,也没有冷笑着对他们阴阳怪气,浊除了哭以外什么都没做。
在袁安卿去做检查时,浊甚至安安稳稳地蹲在门口,不多说一句话。
白天是随后赶回来的,他看浊抱膝坐在那儿,强忍着畏惧上前询问:“救世主状态怎么样?”
“不知道,还在做胃镜。”说到这里,浊又哭了,“胃镜很难受的,他被我关了这么久,连饭都没吃。”
“你别难过。”白天松了口气,浊应该是好了,随后他又觉得荒唐离奇,毕竟浊的力量那么强悍,怎么都不像能轻易好转的。
“现在难过的不是我,是袁安卿。”浊抬头看白天,“你们怎么总不关心他呢?他难受,你来问我做什么呢?”
说完,他又低下头:“是我让他难受了,我只是掉几滴眼泪,你这样子倒像是我受了委屈似的,真不公平。”
白天:……
浊的状态应该还没好,他还处于情绪的爆发期,只不过别人爆发是想毁灭世界,而浊……他是难受,为了袁安卿而难受。
袁安卿进来的时候其实是清醒的,只是疼痛让他不太想开口说话。
而浊的表现像是袁安卿要做个什么大手术,决定生死的那一类。
白天眼看着浊在哭了一会儿之后又从口袋里掏出了戒指的碎片,这个戒指原本是用来控制他的。
戒指彻底崩坏就证明浊已经完全自由,他的力量将不受到任何约束,无论他想要做什么都可以。
白天再次紧张了起来。
而浊不管白天,他只是默默把戒指给拼好,随后又用自己的力量把戒指给焊接了起来。
浊不会焊东西,所以这戒身上就莫名多出了一堆隆起。
“我要把这个还给他。”浊说。
“这个已经没用了。”白天提醒他。
“袁安卿本来就没用过这个,它一直都是没用的。”袁安卿压根没给浊上过锁,浊一直都是自由的。
他知道白天在害怕一些什么:“我不会吃你,你不好吃。”
“哦……行吧。”白天并不觉得这是一种侮辱。
而浊想到这里便又哭了:“他对我那么好,我还害他。”
“行了行了,你没有害他,救世主肯定不觉得你在害他。”根据同事发来的消息,袁安卿在检查之前还摸了一把浊的角,嘱咐他不要担心。
“你看看你,你又替我说话了,未来能救你们的可不是我,你们硬要说我的好话做什么?”浊为袁安卿而感到不值得。
“因为救世主在乎你啊,我要是指责你,他就该生气了。”白天很无奈,浊现在这状态是他们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的。
其他破坏性没那么大的二代劣等分化体在爆发后都会形成欲望气旋,这应当是个关键流程,但浊硬是跳过了这一步,他的爆发变成了在检查室门口哭哭啼啼地埋怨自己。
戒指断了,但有什么更坚固的枷锁套在了浊的身上。
浊不觉得抵触,甘之如饴。
检查室的门开了,医生从里面走出来:“救世主的胃痉挛有点严重,不过没有并发症,吃点药就行了。”
袁安卿跟在医生后头,他看到了地上的浊:“怎么了?又难受了?”
浊默默把修复好的戒指递了过去:“这个给你。”
袁安卿接过,他等着浊的后文。
“这个还作数。”浊说,“之后我还听你的。”
“你管着我,我安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