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临江月>第十章

  “我一回国就重新找了心理医生,这两年一直在积极治疗,吃药从来没落过。”

  徐古月抱着枕头坐在软椅中,打了一声嗝。先前哭太狠,这个后遗症可能一时半会儿消不掉。

  两人从露台回来后,临寒把徐古月扔进浴室洗澡,自己下去要了点食材。现在她捧着热腾腾的姜茶,听徐古月交代。

  “我能不喝吗?”徐古月小声抗议。

  “如果接下来还想好好玩,我建议你喝了,”放下碗,临寒将桌上的另一碗姜茶朝徐古月的方向推了推。

  徐古月小心翼翼伸出手,确认温度不烫后,缓缓将碗抱了起来。

  “这件事我从来没跟家里人说过”啜饮一小口,徐古月道,“留学这些年他们对我完全放养,除了出柜那次父亲他大发雷霆吓得我一年没回家,其他时候他们都惯着我随便我闹腾。”

  临寒垂着眼:“也是因为那个同学?”

  姜茶的味道有点呛,徐古月忍住打喷嚏的冲动:“你是不是放了胡椒粉?”

  “没,你的错觉。”临寒自认没有这么神奇的创意。

  闷了一大口,徐古月蹭了蹭嘴:“她对我的影响太大了,直到现在,晚上闭眼前我还是会偶尔不自觉想到她。我确实很想找人倾诉——找除心理医生外的人倾诉。”

  “……你愿意听听吗?”

  民宿的灯是橙红的,映在徐古月剔透的棕色瞳孔里,泛着茶汤般的色泽。

  面对这个问题,临寒没有第一时间点头或摇头,她喝了口姜茶,低声道:“你觉得自己不会后悔的话,可以告诉我。”

  徐古月想问,你会让我后悔吗?但她不敢,也不能。无理取闹这种事,一天一次足矣。

  “这个嘛,说来话长……”

  在父母的认知里,徐古月一直是有些叛逆的乖乖女。良好的家境给了她任性的资本,优秀的家风赋予她自律的本能。虽然在家中偶尔会欺负弟弟们,但多为不痛不痒的小玩笑。

  学艺术史是徐古月自己提出的。

  徐母拉着女儿的手,一点点询问情况。为什么有这个念头,想去什么学校,有认识的人一起去吗。孩子这么大没离过家,突然就要飘洋过海远赴千里之外了,完全放心是不可能的。

  现在的大学现在的专业读得没意思,想学点真正喜欢的。徐古月轻飘飘回复着,把打印好的录取证明拿了出来。徐母不懂这门外语,但看得出艺术这个词,不禁询问:你没学过什么绘画,还突然换个语言环境,吃得消吗。

  我那是理论学科,徐古月笑嘻嘻回答,妈你别担心,我是自己想学这个专业的,没有被家里环境压迫。她没告诉家长,自己也早就偷偷报了集训,苦苦补习了基础技术。

  徐父倒是没说什么,当晚和徐古月谈了一些详情,大手一挥由她去了。

  得到资金上的支持,剩下的问题迎刃而解。将保险、租房、机票一一搞定,乘着初秋的风,徐古月拖着两个行李箱,独自踏上这片陌生的土地。

  在外形复古配置更复古的学校里日日埋头,被意语拉丁文德文法文的专属词汇反复凌虐,被清凉的风送进校门,回家的路上瞟一眼云霞里的哥特式塔尖,学习之余仍有足够时间去商业中心徜徉一会儿。

  晃眼两年。

  “我们的相遇再平常不过,”徐古月喝完了姜茶,全身上下都淌着热意,脸颊泛起微红,“那天去学校报到,看见了一个生面孔,很惊喜,因为全班上下只有我一个华人。”

  她当时想着,要是跟我一个系就好了。并非多寂寞,但多少想有个照应。

  上天听取了她的愿望。

  “是我主动找她搭话的,”徐古月可以清晰回忆起那一天,“她坐在树下,边看书边吃三明治,我上去找她聊天,问她要联系方式。她一开始没说话,只是注视着我,突然笑了,说,好呀。”

  临寒静静听着,给她续了半碗姜茶。

  徐古月:……

  “你生气了?”

  “没有的事。”临寒脾气好着在。

  “那能不喝吗?”

  “尽量喝吧。”

  闻言,徐古月神色黯了黯,垂下睫毛:“你们只有这点相似。”

  临寒不解地望着她,徐古月道:“你们永远都和和气气的,喜欢不说,讨厌也不说,问就是都好,问就是没生气。让人看着不爽,偏偏又挑不出刺。”

  她的语速很慢,哭过的嗓子有点哑,每个音都轻颤着,仿佛雨滴划过花瓣,脆弱徒生。

  “我确实没生气,”临寒捋了捋睡衣上的褶皱,字斟句酌,“我只是不善表达,请你先消消气,好吗?”

  “我没……气,”徐古月下意识反驳,声音越来越小,“好吧,我是有点生气,只有一点点,蚂蚁大,不,芝麻大的那一点。”

  “明白明白,”虽说气氛不合时宜,临寒的嘴角还是勾起了一抹弧度,“说起来,哭很消耗体力,你饿了吧,我下去问问宵夜怎么样?”

  徐古月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话语婉转到喉头,化为一声“好”字落定。

  夜宵与晚饭一样,是粥。除了粥,还配了一盘热气腾腾的糕点。

  “还想讲吗?”临寒突然问道。

  “啊?”徐古月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我……我再简单点交代吧。”

  临寒扶着膝盖上的碗,竖起耳朵:“嗯。”

  每个人总归会遇到一两个天才。

  辰潇是徐古月在大学时遇到的第一个天才。

  晦涩难懂的名词在她眼里从来不成阻碍,各流派的历史从正到野烂熟于心。徐古月还在认认真真研究老师推荐的阅读素材,她早已翻起了外文原版典籍。

  “我一开始没别的心思,只是和她一起吃饭,放学顺路走一段,找她出来参加一些小聚会。”接下来的话自然是要讲怎么有心思了。

  徐古月道:“那天放学,我问她要不要一起去隔壁城市旅游。她突然问我——”

  你是不是喜欢我?

  “你是不是喜欢我。”

  徐古月愕然,瞪大了眼。那句话是临寒说的,刹那间,耳边温和有质感的声音似乎和记忆深处沙哑的音质重合在了一起。

  “你怎么知道?!”

  “我,”临寒亦有些意外,“猜的。”

  徐古月却笑不出来:“我快被你吓死了。”

  摸了摸头发,临寒摇头:“抱歉。”

  徐古月清了清嗓子,继续。

  “那时我很惊讶,问她为什么会这么想。她也愣了一下,又问道,‘不是吗?’。我活这么大第一次被同性问这种问题,当即否认。”

  “后来我越想,越觉得自己可能喜欢她。”

  临寒心道:于是就这么自我攻略了。

  “省略过程若干,我最后决定向她表白,她非常轻松地接受了,就像早料到一般。”提到这里,徐古月有点恍惚。记起那天的景象。那人闻言,抱住她,摸了摸她的头发。

  摇了摇头:“再省略一些相处细节,毕业那年的暑假,我拉她去S国滑雪。”

  直奔主题。

  “我永远忘不了她那时的模样,她甚至连表情都没来得及变化。”

  “为什么……为什么我没事,为什么……他们也没事?”

  作为自始至终游离在外的第三者,临寒没有插话。不知道细节,她无法揣测到底发生了什么,虽说心底明白了大概,却不好评价。

  上帝视角的她听到的只是一段陈年往事,塑造了眼前这个眼角含泪的女子的,与她没有半分关联的往事。通过平白的转述,她体会得不甚深切,也不甚有共感,但此时此刻,她知道自己应该感到悲伤。

  “难受的话,就先别提了。”临寒轻声提议。

  一句话似安慰似理解,徐古月没忍住,泪珠再次蓄积。

  临寒犹豫了片刻,终究抬起手,帮她擦了擦眼泪。将一些不合时宜的疑虑压下心底,安慰起眼前的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