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很久没有尝过这么贵的食物了,上次去吃西餐还是在两年多以前。


可是看着碟中的牛排,我却一点胃口也没有。


就好比异地恋多年的小情侣,好不容易能坐一桌吃饭,没把人吃饭桌上去就算好的了。


结果到头来发现其中一个跟吃散伙饭似的,剩下那个怎么可能吃得下去。


饶是我事先经历了被唐煜临无视的大半个月,现在碰到这种情况,还是觉得郁闷得喘不过气。


看不见我是一回事,能看见当没看见就是另一回事了。


我拨弄了两下刀叉,清脆的响声落在安静的餐厅中,格外明显。


唐…小姐吧,我实在是不能把她和我的阿煜挂钩……


她兀自将烟熏宽面送进嘴里,用完的叉子被她轻轻地放回原位,以至于餐桌两边像是不同风格的乐队在同一家酒吧驻唱。


嘈嘈切切。


她端起了酒杯,她低头尝了一点沙拉,她看向窗外……


却唯独没有跟我说一句话。


这只是梦境而已,我这么安慰我自己。


她又举起了高脚杯。


薄粉顺着她的脸颊一寸寸染至耳后。


喝葡萄汁也会醉吗?


在她吃完最后一口鱼子酱,伸手想要再喝一点时,我抽走了那只杯子。


她并不懊恼。


我尝了一口,微涩,果然是红酒。


“女士们,这道餐点是,太阳蛋奶香米饼配伊比利亚火腿。”


不知何时,身着燕尾服的侍者来到了我们桌旁。


精致的圆盘落下。


我觉得,这道菜应该叫生火腿配生鸡蛋,普通人吃不太惯。


按理说,侍者此时就应该退场,将餐桌留给用餐的二位女士了。


但是他依然站在桌边,投下的阴影让我感到一阵不自在。


“近期事故高发,我在这里提醒二位,饮酒后请不要驾驶车辆。”


这话说的太过奇怪,我疑惑地抬头望去。


竟然是熟悉的面孔——


王新。


我心一凛,真实的王新现在应该在医院满脸绷带当木乃伊。而此刻我面前虚假的他,还保留着那自诩英俊的长相。


梦境是现实的写照。我不知道的是,此时的唐煜临早已从别人口中得知冯、王二人出事的消息。


而这一切也被投射在了这场与我相见的梦里。


“女士,请看看窗外吧。”侍者恭谨地说。


我的视线率先落在对面的女人身上,我注意到她站起身望向窗外。


旋即我也往窗外看去,只见一辆黑色SUV径直向我们所在的位置撞来。


玻璃破碎的声音随之响起。


我下意识低头。


不是车撞碎了窗户,而是我手里的酒杯突然碎裂。


窗外则已恢复平静祥和,那辆失控的黑色汽车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凭空蒸发。


那名侍者也不见踪影。


暗红的酒液顺着我的手滴落,在白色纱裙上开出朵朵触目惊心的花。


曾在一场无声的杀戮中,我手染鲜血。


而我对面的女人并不在意这一切。她将目光停留在我一口未动的牛排上,好像并不觉得酒杯突然碎裂是什么可以大惊小怪的事。


倒是我浪费了一份煎得火候正好的牛排,让她内心有了些许波动。


“去看电影吗?”过了许久,她问道。


这是唐小姐和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的第一反应是,我这副狼狈的模样,该怎么去和尊贵的上流人士一起观影呢?


没等我作答“好”还是“不好”,她已经先一步离开了座位。


我看着她的背影,这才反应过来,她不是在询问的我的意见,只是在通知我。


随着她的背影越来越远,我顾不得地上的玻璃碴和纱裙上的酒渍,立即起身跟上了她。


她走的很快,我几乎要小跑着才能不和她拉开很远的距离。


周围的事物飞速变化,我分辨不清我们到底身处何地。


终于,场景固定。


爆米花的奶香味在鼻尖上打转,我们面前是一台自助售票机。唯一令人奇怪的点是,我和她周围并没有电影院标志性的人群和喧嚣。


我低头,发现华丽繁重的礼服已然换成轻便的休闲套装。


“是看悲剧,还是喜剧。”


唐煜临的手指停留在屏幕前,是在询问,我却看不出一丝犹豫。


虽然不知道她是否会真的考虑我的意见,我还是开口了:


“看喜剧吧。”悲剧已经看得够多了。


她的手略微停顿,后又向下点开了一部影片。


购票机吐出两张电影票,她探手却只拿走了一张,剩下的那张孤零零地躺在出票口。


我强行压下心底的酸涩,拾起那张属于我的电影票,默默跟上她离开的背影。


检票口和人工售票台空无一人,我意识到这场电影只会有我们两个观众。


我们顺着扶手电梯向下,我离她仅隔着一个台阶的距离,却好似隔着山海。


我甚至能闻到她今天用的是我最喜欢的那款柑橘香,可我却不敢再靠近她一步。


我怕我的吐息不小心落在她身上,她会用无情的语调让我离她远一点。


很快,这场我跟她的距离不会远也不会近的旅途抵达了终点。


我的心又升起些许失落,我想我又要追逐她的背影了。


谁知,刚下电梯。


一只温热的手牵住了我。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


无所谓了,这一切都无所谓了。


她看我陌生的眼神,她留给我的背影,都无所谓。


我爱她。


她拉着我来到7号影厅。


我的心如擂鼓。


我还是在追逐她的背影,但是这次她牵住了我。


唐煜临先一步跨入了影厅,我看见洁白的婚纱镀上她的手臂。


她是我的新娘。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这句话。


顷刻间,周围光影变换,我发现我和她置身于一座海上教堂。


七彩的玻璃与纯白色的基底,使得这座教堂像是无尽蔚蓝中的一道彩虹。


而教堂的大门正向我们敞开。


我的新娘转头看向我,像是要将我的模样深深刻在脑海里。


我突然想起,是哦,我们是来参加婚礼的。


只可惜这场婚礼没有宾客,也没有牧师,在场的只有二位新人。


她突然加快了脚步,我被迫跟着她小跑起来。


两双高跟鞋落在地上,像是给婚礼进行曲伴奏。


我问:“为什么要跑啊?”


她说:“因为我们要在秋天到来之前抵达终点。”


我们穿过了教堂,路过空荡荡的白色宾客椅。没有其他人,大海与沙滩见证了这场纯粹而盛大的婚礼。


在即将踏入大海之际,我们周围的景象变了。


她拉着我穿过一片翠绿的竹林,我认出这是我和她曾去过的公园,当时我还开玩笑说下次要带个筐子来挖竹笋。


我将她的手攥得很紧,生怕她会因为我没有素质而甩开我。


周围的翠绿消散,眼前是人声鼎沸的街道。


一旁的阿婆在煮茶叶蛋,刚剥壳的鸡蛋露出漂亮的大理石纹路。角落里的老爷爷搅着手里的麦芽糖,琥珀色的糖块被搅动逐渐拉出银白的细丝。


“宝…宝,我想吃那个……”我的话音尚未落下,嘈杂声就逐渐退散。


我们奔跑在一条人行道上,这是唐老师上完课以后回家的路。我们穿着很久之前买的情侣款运动服,当时的说法是以后晨跑的时候一起穿。但很可惜,我的那件一直埋在衣柜的最深处,仿佛它是什么洪水猛兽,我避之唯恐不及。


……


好奇怪,跑了这么久了却感觉不到累。


到底还是梦啊,我的体力竟然也不合逻辑地变好了。


画面再次变化,我们脚下变成了柏油马路。我看向右侧,是波光粼粼的湖面。


这是唐煜临老家的那条环湖大道。


身后几辆山地自行车追上了我和她,带着头盔的骑行者们朝我们热情挥手,落在最后的那位还冲我俩比了个大拇指。


落日余晖洒下,这条路像是没有尽头。


可是,逐渐我发现我好像有些力不从心了。不过与其说是体力透支,倒不如说是身体开始衰弱。


我看见细纹爬上唐煜临的眼角,而我的手也不复年轻时的光洁。


关节老化,心肺功能下降……我的身体像是老旧的机器,因年久失修而发出嘎吱嘎吱的预警。


腿越来越无力,我想我可能追不上她了。


终于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放慢了脚步,由拉着我变成了牵着我,又由牵着我变成了扶着我……


我们周围的景象不停变化,有林间小路,有车水马龙,还有我和她的小家。


最后我坐在轮椅里,她推着我停在了一棵大树旁。


一片金黄的落叶像是慢放镜头般缓缓飘下,掉落在人行道上。


我知道,秋天来了。


这场电影也结束了。


短短二十分钟,我和她却走完了一生。


周围亮起灯光,我不再是坐在轮椅里,而是坐在影厅的正中央。


荧幕上亮起一行字:谨以此片献给每一位追逐时间的奔跑者。


我心里升起浓烈的不舍,我不愿意这么快结束我和她的一生,更不愿我和她看的最后一场电影散场得这么早。


“走吧。”她站起身。


“等等。”


我拉住了她的手。


“可以…再看一场吗?”


喜剧是我和她白头偕老,那么悲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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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堂参考关岛彩虹教堂:

是太平洋小岛上的一座教堂。

不大,但是沙滩,大海,阳光和彩虹几个元素交织,极具浪漫主义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