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绿豆汤香气在我周围打转。


耳边隐约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艰难地睁眼,却发现眼前一片漆黑。


双手被麻绳捆在身后动不了分毫,脚踝处传来冰冷的触感。我动了动,听见了镣铐的声音。


我的心凉了半截,这怕不是被黑白无常直接送进监狱了。


谁能想到我遵纪守法二十余年,到头来在阴间蹲了大牢。


好不容易适应了黑暗,我努力想要辨识周围的物体。


突然一道寒意直接命中我的天灵盖。我胆战心惊地抬头望去,寒光一闪,一柄亮晃晃的短刀正指着我的脑门呢。


那只印有皇室标志的匕首,被鬼在手柄处凿了个洞,并用丝带穿过系在了房梁上。


此鬼还贴心地打了一个活节。


刀刃顺势垂下,闪烁着寒光。


也就是说,现在我的头顶上悬着一块锃亮的刀片。


但凡这活结松上那么一松,不是我的脑瓜开瓢,就是我的大腿开花了。


我整个鬼不由自主地往左挪了挪,心里发毛……这是什么新时代的“头悬梁,锥刺股”?


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近,还伴随着高跟鞋的落地声。


我眉头越皱越紧,难道阴间的狱卒还是女装大佬?


严刑拷打就严刑拷打,不要搞这种没有用的“色.诱”啊。


白炽灯突然亮起,我本能地闭眼。


一股奇异的香味扑面而来,之所以说它奇异是因为它好闻中又带着一点不好闻,还有点莫名呛人。


缓了半天,我勉强睁开半只眼。


这位狱卒呢,留着风骚的长卷发,怀里抱着什么,款款向我走来。


不多时那双红色高跟鞋停在了我的跟前。


不得不说,女装得有点水平。


“她”从旁边拉过来一个小板凳,很接地气地坐在我面前,和我平视。


我看见“她”上挑的眼线,还有略显夸张的烈焰红唇。


原谅我的刻板印象,直到现在我还是觉得这位应该是个男的。这种鲜艳的色号放在男性身上着实有些辣眼睛。


就是……这红色瞳孔我怎么觉得有点似曾相识呢?


孟婆!!!


这是她之前幻化成的长发御姐的模样!


我突然惊恐地想起数天前我嘴欠说过的话:“可以,我都可以接受……”


而现在,麻绳、脚铐、小黑屋……一应俱全。


硬要说差点什么,我只能说差一个穿女仆装的唐煜临……而不是面前这个看起来就要把我的头往墙上撞的大姐啊。


我说我是抖M完完全全就是口嗨!


可是由于被绑,我甚至没有办法抱紧弱小无助的自己。


“咳。”孟婆开口了。


“第一个问题,我是谁?”她问。


沙沙的纸质摩擦声再度传来,我这才发现孟婆手里拿的是报纸。


我见她跟个老干部似的抱着几份报纸,应该是没有闲情逸致玩囚禁捆绑,遂松了口气。


就是这问题问得着实奇怪。


她是谁?


按照我对女人的理解,她来见你之前不仅化了妆还喷了香水,那么适当地夸一夸会对促进两人之间的关系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于是我不假思索:“嗨,美女。”


还没等我意识到这话着实有亿点油腻了,清爽的花露水迎面喷了过来。


知道孟婆身上奇异的香味是什么了,就是驱蚊花露水的味道。


“白无常说你是蚊子精转世,最怕这玩意儿,果然是这样。”


我一边咳嗽一边抗议:


“是个鬼都受不了,老太婆你要不自己试一试?”


“好,第一关过了。”孟婆收起喷瓶,顺带拢了拢手里的报纸。


“咳咳咳……请问我能问一个问题吗?”我被当成蚊子喷花露水两次了,说话也带着一丝求饶似的礼貌。


“问。”


“这是哪?”


“我家地下室。”


???


无鬼知晓的地下室真的是一位得高望重的老人家里该有的东西吗?


“那我能问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很可惜,不能。”她冷漠拒绝。


“等等!能不能把我头上的刀片给收了,那个啥,我受不了刺激。”


孟婆面无表情地拽下悬着的匕首,扔在地上。


紫色的丝带在空中划过优美的曲线,我却无暇欣赏。


无情的声音随之响起。


“接下来进入第二个环节。”


孟婆从一叠报纸中抽出了一张,指了指印在该版面角落的一则新闻。


“S市渡山路发生一起乘客跳车事件。”


“大晚上的怎么会想不开跳车呢?”孟婆拎着报纸送到我眼前,“这件事肯定有鬼,所以——”


“跟你有关系吗?”她话音一转,阴森地盯着我。


在我跟孟婆熟了以后,她就很少用阴恻恻的语气跟我说话了。所以我知道她现在多半是装的,只要怼回去就好了。


“你没看到报纸上讲,大腹便便的男司机解释说:‘我对男人没兴趣,他为什么跳车我也不知道啊’。”我说,“那能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就对男的感兴趣了吗?”


“哗啦”,孟婆将这张报纸随手扔在地上,在我脸前带过一阵油墨味的风。


“他死了。”


宣告死亡的声音在我耳边炸开。


我心一凛,怎么会……


“哦。”我略有些心虚地躲避孟婆审视的目光,“那他还挺惨的……”


孟婆换了一张报纸。


“S市诚心路发生一起单方交通事故,车辆径直撞上了绿化带。”


“这辆黑色SUV严重向左偏离车道,甚至碾过了双黄线逆向行驶……好像是在避让什么东西?”


她的手指一下一下敲击着脆弱的纸张。


“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件事——也和你脱不了干系。”


“瞧您这话说的……”我赔着笑脸。


“你难道不觉得这两件事太巧了吗?”


“是太巧了,都是我高中同学呢。你别说,世界还真挺……”


“他也死了。”孟婆打断我。


我脑子一嗡,但是迅速就反应过来事情不对劲。


王新出车祸后,我是亲眼看着黑白无常铩羽而归的。


“你在骗我。”


孟婆没有反驳,自顾自翻开最后一份晨报。


她这回没有给我看报纸的内容,只将报纸背面对着我。


“第三个新闻。”


“X市东亭路与西山路交叉口,一辆银色轿车与该路口左转的货车相撞……”


银色…轿车?


恐惧顺着脊柱爬上我的后脑。


“大货车继而侧翻将小轿车压在车下,导致小轿车上2人被困。”


侧翻…被困……


“什么时间?轿车车牌号是多少?”我强行保持冷静,追问的声音却明显颤抖。


孟婆并不理会我的提问,继续念着新闻媒体针对这场车祸的官方报道。


“当救援人员将被困人员救出车外时,两人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


没有…生命体征……


“什么时候发生的?我问你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我挣扎着站起来,脚上的镣铐发出剧烈的抗议声,阻止我的进一步动作。


“事故原因据悉是货车司机疲劳驾驶……”


“我让你回答我的问题!”


如果不是被束缚住了双手,我可能已经掐上了眼前鬼的脖子。


孟婆似是没有感受到我的愤怒,继续道:


“可惜了……”


痛苦、恐惧与愤怒织成的巨网应声而下。


我想要声嘶力竭地追问,可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整只鬼像是被人浇筑在水泥柱里,动不了分毫。


孟婆终于将报纸一合,缓缓说:


“很可惜,这是我编的。”


“路名也是编的,我没去过X市。”


她的声音穿透我的耳膜,我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全身力竭。


失去了支撑力量的我重重砸在了墙上,疼痛袭来,我却好像浑然不知。


“现在清醒了吗?”孟婆将那份报纸揉成团后松手,纸团自由落体砸在了地面上。


这场惨烈的车祸,从头到尾都是子虚乌有。


我这条搁浅濒死的鱼终于有了水源,勉强恢复了理智。


我后知后觉:


西山路实际上是冥界的交通要道。


而我在X市工作了两年,更是从来没听说过X市有条名为“西山”的路。


可……我还是被骗了。


我死死地抵住背后的墙壁,像是只有通过带着痛意的触觉才能缓解内心的惶恐不安。


没有劫后余生的快感,只有无尽的后怕。


过了许久,我的心情才逐渐平复。我回想起几分钟前的自己,陌生的感觉爬上心头。


就好像那并不是我,我也不认识她。


那道暴起拉扯镣铐的身影像是虚幻的影子,离我异常遥远。


突然眼球处传来一阵刺痛,我痛苦地闭眼。再睁眼时,孟婆包括我们脚下散落的报纸都像是浸染了殷红的血迹。


孟婆贴心地递过来一面镜子。


斑驳的镜面上映出我的身形,血色的瞳孔似是辟邪用的红玛瑙。两行血泪沿着脸颊而下,像是给我戴了一副诡异可怖的面具。


这是…我?


这怎么会是我呢?


我磕绊出声:“这是…怎么回事?”


“这就得问你自己了。”孟婆收起镜子。


“不是说,鬼…是不会流血的吗?”


“女鬼嘛,当然是怎么吓人怎么来啦。”孟婆冲我露出和善的微笑,“做鬼,最重要的就是敬业啦。”


她这种玩世不恭的语气异常违和,我的心却随之平静下来。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脑子正常了吗?”


“……”我心说,冷静是冷静了。


脑子正不正常不知道,因为没有正常人会大白天cos女鬼。


我正腹诽着,孟婆突然拾起地上的匕首,站起身朝我靠近。


“!!!”


这就审完了?要把我送走了?


虽然还隔着点距离,我却好似感受到那冰冷的刀刃正缓缓贴上我的脖子。


我视死如归地闭眼,却发现手上的束缚一松。


“自己擦。”一包纸巾毫不留情地砸在了我脸上。


“……”


我活动了一下手腕,自动忽略这糟糕的对话,乖乖把脸上的血迹擦干净。


瞳孔的殷红此时也褪了下去,恢复成了古井无波的黑色。


“说了这么多,你肯定也反应过来你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了。”孟婆将手里的匕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墙上,颇有威慑力。


我被笼罩在她的阴影中。


我说:“请不要壁咚。”


孟婆表情差点就没绷住,她忍了忍咬牙道:


“就目前来说,只要涉及到某位人类女性,你的自控力就开始丧失。”


“哦。”


孟婆见我垂头丧气,继续道:


“当然,那个跳车的是自己心里有鬼,断胳膊断腿罪有应得。”


“撞树的醉酒驾驶,也是活该。”


“后者因为撞击面积太小安全气囊没有弹出,彻底破了相。听说一直自诩貌若潘安,这下可是让他说话都漏风了。”


孟婆挨个数落,语气却听不出悲喜。


“可是,你不觉得太过了吗?”末了,她问我。


“哦,我觉得什么?这跟我有关系吗?”我把染红的纸揉成团,以投篮的姿势将纸团扔出老远。说实话,我并不是很想理她。


“人类讲的善恶终有报,没有报复哪来的报应?”她额上的青筋跳了两下,“还有,不想断手就给我少乱动……”


“是。”我规矩地把手背在身后。


孟婆又换了苦口婆心的语气,“我让你去阳间,不是想害你。”


“一辈子哪有什么遗憾不遗憾,你只是需要跟过去告个别,而我给了你这个机会。”


“你现在的情况已经不适合再在阳间待下去了。阎王爷打算清理人间的恶鬼,像你这种活不过第一轮清扫。”


“所以还是尽快回来投胎吧。”


我默了默,没吭声。


“我不是危言耸听,如果今天不是我把黑白无常拦下来,你现在就是在阴曹地府等待问审了。”


“十殿阎罗可没有我这么温柔。一般来说,要么打入地狱十八层,要么按恶鬼处置魂飞魄散。”


“解决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尽快投胎。心动不如行动,你觉得呢?”


“我再考虑考虑。”我敷衍道。


孟婆看了眼紧关着的门,突然有些义愤填膺,她说:


“好一个一石二鸟,阎王爷低价开放阴阳通道,靠售卖高价套餐填充国库;大批的鬼返阳堕落成恶鬼,回头再通通剿灭,这样阴间住房不够的问题也解决了。”


她将重音放在了“剿灭”两个字上,我听出来她醉翁之意不在酒,是想借议论阎王再给我敲一敲警钟。


我点点头表示了解了,她见我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也没辙。


“唉。”她摇头。


“那直接进入第三个环节吧,你为什么会有皇室的刀具?”


孟婆晃了晃手里的刀。


“当然是我们亲爱的小公主送的啊。”我乖巧微笑。


“什么?”咣当一声,匕首掉在了地上。


我作无辜状。


“你,你……”


我看孟婆一副气得要死要活的模样,赶紧改口:


“是我从她那偷的。”


孟婆松了一口气,偷刀总比偷人好,一念之差她养老的地儿可能要就没了。


她老人家缓了缓。


“最后一个问题,你知道你借了整整壹佰亿的高利贷吗?”


我一下子懵了,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现在打电话给江以南,让她立即给我烧纸,还能赶上阴间利滚利的速度吗?


我的脑子飞速运转,突然想起那只被我踢飞的草莓熊,灵光一闪。


“海关业务员认识你吗?”


“你觉得会有鬼不认识孟婆?”


“我是说他见没见过你现在这幅面孔?”


“那应该没有。”


“很好。”我站了起来,“你的红色美瞳还有剩的吗?”

----

感谢在2023-01-29 16:04:14~2023-01-30 12:33: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司异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