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青门饮罢故人归>第71章 颛影

  布满红霞的天撒下霞光映在幽蓝的海上,像撒了碎金,美的不真切的好似传说。

  霞光也撒在上虞身上,将瓷白的面皮染上似酒醉的酡红,光线不甚明亮,将那琥珀色的眸子映的色泽幽深。

  柔顺的发高高扎起,百褶黑袍外有玄色护心皮甲,肩上皮带由银环紧扣,轻风一扬,迎风走向海岸。

  海岸不是沙,是一片青青草地,风里是怡人的花香与海的咸气,岸边一棵小梧桐树,枝繁叶茂,一根树枝延伸出来横在海前,上面站了只娇俏的小金凤凰。

  树下坐着个女子,红裙银发,如玉般的小腿藏在海水下,上虞朝她走近,那女子恰巧也回过头来。

  看清那女子相貌,上虞脚步一顿,却仍走到了她面前。

  这女子红衣银发就已够诡异,可竟还是个异瞳,一红一蓝,内里如有无殇花绽放。

  若说美,六界之内怕是无人能比过昭易与白凤,昭易之美是美的山河黯然失色独他风华,白凤之美是美的恍若春风冰雪,她所过之处才见山河好颜色。

  而这女子不然,她不若昭易与白凤的惊艳,反倒是令人觉得她的美是在山河之下,如天地之广阔浩然,她便是山河,山河便是她。

  那双异瞳里的苍茫与上虞无异,常人难有。

  那女子见她走来,浅笑了笑,若山河震颤,她启唇道“许久不见,君可安康?”

  上虞茫然的看着她,她魂魄留在身内一道,碎散一道,如今这残魂记不清事,她不知自己可曾见过这人,只觉得心莫名跳的猛烈。

  可她仍记得她爱的女子叫白鹤,那是她的夫人。

  她艰涩的启唇问道“你是何人?”

  那女子神音渺渺“颛影,你的故人。”

  故人?

  哪门子的故人,上虞从不轻信于人,更不信这奇怪女人的鬼话,可环顾四周,除了海就是花海一片苍茫,天地间只有她二人,她不信又能如何。

  无来路,无归途。

  由不得她信与不信。

  上虞不答,颛影耷拉下眼皮轻笑了笑,几分黯然,几分戏谑。

  “不曾想你骨子里你股野性不曾变,性子却变软了许多,你当年脾气可是冷硬的很。”

  她这番话上虞听的莫名,只当她自说自话,上虞仍是不答。

  颛影觉得无趣,抬眼看了看她扭头看向了那片海伸手指了指,“此乃小周天,总共七重。重重苦楚,重重艰辛,你可要进?”

  上虞这次开口了,只反问道“我可能退?”

  虽是反问,却也表明了态度。

  她是上虞,天底下最不惜身的人。

  自不会退。

  颛影笑意更深,抬手将她送进了这片无尽苦海。

  她这边方进了苦海,白鹤便来到了山洞,一步步走到那玉化的无殇花前,伸手一摸便被吸了进去,隐在暗处的童儿不由得神情凝重,颛影也是惊讶。

  她为何可触动颛影容身的无殇花。

  她到底是何来历。

  白鹤转身环视着漫漫无殇花海,巡着水声她沿着上虞走过的路走向了岸边。

  红霞映着她的白衣如同绽放的淡粉海棠花。

  颛影打量着她,却看不出端倪,区区一个逍遥仙,如何破的了她的结界,连上虞都是童儿引进来的,面前的白鹤何来的能耐。

  白鹤不与她多言,听见海面传来上虞的呼唤,她毫不迟疑的跳了进去,颛影拦都拦不住。

  天底下第二不惜身的人也就是白鹤了,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妇妇一心。

  颛影凝眉看向跟进来的童儿怒斥道“为何不拦住她!”

  神音浩浩,山河激荡。

  童儿恭敬答“她乃魂魄,我拦她不住。”

  颛影忍了几忍,渐渐息了怒气,幽幽的望向眼前的海“罢了,无论如何她也是逃不出这苦海的。”

  也都怪上虞,竟对这女人心心念念,要知那离魂术只当被寻之人思念找寻之人时才会有所感应,找寻之人可听见被寻之人的心语,真是一对好鸳鸯。

  苦海翻腾,颛影虽拦不住白鹤,却可将她困在这苦海之内,人这一生的苦楚足以磨灭一个灵魂。

  双羽站在云端看着上虞战死,心里顿时空了下来,幼时她满心欢喜都因上虞,而后十二万载的深恨也因上虞,如今上虞一死她再没了执念。

  她本就是魔族公主,又做了几万年的护法,将魔界打理的有序于她而言轻而易举。

  至于那个什么狗屁秘宝,听闻神界已经闹翻了天,她才不稀罕,信手扔在了宝库内。

  十年可见春去秋来,

  百年可证生老病死,

  千年可叹王朝更替,

  万年可见斗转星移。

  天地做了太久的刽子手,也该为逝去的人和事陪葬。

  她的挚爱杀了她的至亲,她便杀了她的挚爱,再用天地为挚爱与至亲陪葬。

  她是个疯子。

  然而没人生来就是疯子,她是被逼疯的。

  凡界,梁国得胜,常森与穆离受封,原本忠勇的常森却只要皇帝履行对上虞的承诺,在梁国各城修遍仙鹤祠,由不得他反悔。

  如今,常森手握军权,穆离执掌女兵,这几经战乱的梁国再经不起折腾,对周国称臣纳贡,享一时庇佑。

  而武时月闻说上虞战死,背过身对着皇位后的金璧看了许久,长长的叹了口气,几度心酸后回后宫对逗弄孩子的迟皎讲过,迟皎也低头伤神,让人抱了孩子下去,自己窝在了武时月的怀里。

  若无上虞与白鹤,她二人还不知如何来的转机,若非见了上虞对白鹤的纵容,她武时月恐怕还迟迟放不下身段,说好来日让她带白鹤来周国游玩的,怎的人就战死了呢……

  莽荒之内,焰海躁动莫名平稳了许多,不再冲击结界。

  焰海会退吗?

  人们心里不免都升起了一丝侥幸,灭世之劫或是假的,测天之卦或是错的……

  人心动荡,心怀鬼胎,这才是大千世界。

  而小周天内,白鹤已追进一重天。

  ——

  这是座荒凉且繁华的城。

  说它荒凉是因它城墙凋残,满是风霜沧桑,连城门上的字都已看不清,百里内再无人烟。

  说它繁华是因它虽破败可城墙却高大,不知曾是哪个灭亡王国的陪都,如今在一国边境,内里两国贸易商人来来往往,也配得上一句繁华。

  夜色里,白鹤孤身走进了这座城。

  一身白衣,满城明灯。

  她步履款款,却觉得自己狼狈至极,落在旁人眼里她仍是画里走出的伤情女子,美的不真切,美的让人坏心骤起。

  城内青石板路上三三两两的人悠悠闲逛,白鹤戒备的慢慢朝前走着。

  灯火阑珊处,忽听闻旁人口中一句上虞。

  她停下脚步扭头抬眼看过去,只见高楼堂皇,门庭阔大,站在门口便觉得香气扑面。

  莺声燕语,如雀儿般的姑娘们身姿婀娜,热络的在门内拉拢着来客。

  来的客人正问着,上虞姑娘可在?

  白鹤怔怔的抬眼看向牌匾,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这分明是妓院!

  她的阿虞怎会在此……

  她们口中的可是她的阿虞……

  她心里恳切的祷告着,惴惴不安的抬腿往里走,里面老鸨见她是个瘦弱女子,抬手要将她往外赶,她将头上的珠钗摘下给了她才得以进去。

  打听得上虞所在之处,她三步并做两步的飞快走去,绕过弯弯曲曲的走廊来至在一间房前停步,看着那扇紧闭的门不由得心里发怵。

  这便是她们所说的上虞的住处。

  这门后会是怎样的景象她不敢想,听见内里淫靡的声响,她凝眉刚想转身离开,一声熟悉的嘤咛却在此时如箭刺入耳中。

  她瞬时愣住,难以置信的看向那扇紧闭的门。

  如霜雪般高洁的白鹤神君鬼使神差的轻轻推开了那扇不曾上锁的门,只见室内狼藉,爱欲的气息充斥。

  满地衣衫,自己心爱的女人被两个男人压在中间亵玩。

  看见上虞凌乱的发丝垂下半遮着那泛红的杏眸正向她看过来,眼里的错愕与委屈刺痛了她的心,她只恨不得将这二人剁成烂泥。

  而那两个男人也看见了她,笑的龌龊,眼里是不言而喻的邪念,赤身裸体的朝她走过来,腿间昂扬挺立。

  白鹤见此心下几相衡量,攥了攥拳头转身跑了出去,泪不觉间就已流了满面。

  那男人追到门口光着身子也不好再追,左右张望了下便走回去重重的关上了门。

  里面传出上虞难以忍受的痛呼与呻吟。

  白鹤躲在走廊尽头的角落里死咬着自己的手腕,极力隐忍着想要爆发的情绪,喉咙间发出如同野兽般的哀嚎。

  不是她不想打断这一切,而是她怕因她莽撞会错过救回上虞的机会。

  她何尝不想带上虞离开。

  可这里是异世,她不知深浅……

  她不能出半点差错,若是贸然动手招来祸端,她如何还能救得回阿虞。

  她捂着耳朵想逃避这痛苦的局面,不禁想起自己往上虞怀里藏的时候她那句‘不做白鹤做鸵鸟了?’,她心里疼的厉害。

  不知过了多久,她腿麻了,身上发冷。门被打开,两个穿着军服的壮汉餍足离去。

  白鹤霎时睁大了眼急迫的冲进了房内,只见上虞裸着身子蜷缩在地上,瓷白的肌肤满是红痕。

  她赶忙抱了床上的被子包裹住那清瘦的身躯,将她紧紧的揽在了怀里,惊恐愤怒的忍不住发抖,嘴里喃喃“阿虞,我来了。”

  不知是在安慰上虞还是安慰自己。

  怀里上虞疑惑的睁开迷蒙的双眼,嗓音哑的像喝了将军泪一般勾人,她问“你是何人?今日我不接人了。”

  白鹤心里一空,旋即是心头钝痛。

  她入了轮回,不记得了……

  白鹤非是颛影送进来的,算是自己闯进来的,她不会忘,可上虞却是忘得干干净净。

  看着怀里满面春色的柔媚女人,她目光坚定一字一字咬的清晰“我名唤白鹤。”

  不等上虞再开口便把她横抱起“我抱你去沐浴。”

  上虞没力气拒绝,全身酸软的厉害,且黏腻非常,有白鹤抱她去沐浴也正合她意。

  指引着白鹤往内里的小房间走去,里面早备好了热水,白鹤轻轻的将她放入浴桶里,脱下外衣挽起袖子撩动着一池温水。

  上虞见她一幅要为自己擦洗的架势羞的低下了头,几度启唇才纠结道出“我自己洗便好。”

  白鹤看着她春色未退又添羞意的脸颊,手撑在桶边俯身看着她,语气温柔的紧“你当真可有力气?我又不会对你作何,我掏了钱来伺候你,你还不乐意?”

  掏钱上赶着伺候人,上虞才不信她的鬼话,觉得这女子奇怪的紧。可抬眼看她,那一双绝美的含情眼好似能把人的魂勾走,七分若桃花,三分如狐狸,眼角微翘,黑眸若水。

  她鬼使神差的点了头。

  传说有妖无脸,便专寻了美人皮作画,将画得的美人皮套在自己身上去勾引男人,再吸食男人的精魂。

  上虞原是不信,天底下哪里会有那样好看的人能勾的男人失了神智。

  可见了白鹤,她便信了。

  那一双柔嫩修长的手落在自己身上,她不由得身子一僵,面上发烫,随即深深的埋下头去,生怕被白鹤看见自己的失态。

  可如何能逃过目不转睛盯妻的白鹤的眼,她不由得抿唇轻笑了笑,心底腹诽,这轮回竟将她的阿虞变得这副羞怯的模样。

  想来也是,阿虞生性淡漠性如野狼,放在魔界战场上历练出来定是令人闻风丧胆,可若是一生下来便被关在笼子里打骂,狼也会变成哈巴狗。

  不免又是一阵心疼,她不知阿虞这一世又遭受了多少的苦楚……

  手下习惯的抚过那玲珑身躯,蓦然反应过来阿虞此时并不记得她是谁,抬眼看向雾气中人的面色,一双眼眸里错愕愠怒。

  白鹤静静的看着这样的上虞一时失了神,手放在那处不曾拿开,反而因着习惯不安分的撩动着。

  上虞身子正敏感,失力的滑进了温水里,白鹤吓得回过神,匆匆洗完后拿薄被将她裹好抱到了床上,想起之前在此的那两个的男人,白鹤一阵恶心,将床上被褥都换了才抱着上虞躺好。

  上虞在她怀里抬眼看着她解释道“我今日已接够了人,不接客了……”

  语气轻柔卑怯,若一根刺刺的白鹤心尖一痛,笑着轻轻捏住她的耳朵倒“老鸨收了我一根珠钗,今晚你是我的。”

  眼见得上虞神色黯然,白鹤误以为自己说错了话,立即把头埋在上虞怀里一副无赖撒娇的模样“我不闹你,就这样睡一夜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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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可见春去秋来,

  百年可证生老病死,

  千年可叹王朝更替,

  万年可见斗转星移。

  出自《天行九歌》里面韩非对嬴政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