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启仁回来得实在突然。
第二天一早蓝曦臣起身不久,就有人来报说温旭已经离开了彩衣镇,蓝曦臣松了一口气,正和孟瑶商量着要如何收拾善后,就又有门生急匆匆的赶来告诉蓝曦臣,说蓝先生回来了,人已经到了山门外。
现下云深不知处还是一团糟,为防温旭去而复返,藏书阁周围的几个火堆烧了整整一夜,冒出的浓烟染得山中的云雾都变成了灰色,怕是要好些时日才能被山风吹干净。而留在山门口掩人耳目用的那些凶尸依旧在四处乱晃,虽然它们不会伤人,但看着也实在是瘆人。最重要的是蓝启仁不明就里,一回来看到这些,怕是会被此时云深不知处的情形吓个半死。
蓝曦臣心知不妙,急忙让孟瑶去通知蓝忘机和魏无羡,自己则赶忙往山门口赶了过去。
还没到山门口,蓝曦臣就听见一片打斗之声,赶过去一看,蓝曦臣就见蓝启仁和他带着的那些门生正在想办法清理聚在山门口的那些凶尸。那些凶尸虽然被魏无羡下过禁制不得伤害身着蓝氏校服之人,但若是被打了它们还是会还手的。蓝曦臣眼见蓝启仁和几个门生与凶尸群战在一团,急忙赶着上去将蓝启仁拉出战圈,同时让所有的门生都退入山门,好在魏无羡昨日也在山门处布下了结界,所以这些凶尸最多也就只能走到山门口,云深不知处它们是进不去的。
蓝启仁被蓝曦臣拖进山门,气得险些晕过去,他才不过离开几天,姑苏蓝氏百年仙境竟然就成了这般模样,天空一片灰蒙蒙的,山门口和山道上凶尸遍地,这哪里还像是世家仙府,乍一见,蓝启仁还以为自己到了乱葬岗呢。
蓝启仁气得浑身发抖,甚至都忘了蓝氏家规,狠狠的将蓝曦臣呵斥了一顿,蓝曦臣也没有办法,只能躬身听训,由着蓝启仁责骂,一直等到蓝启仁气稍微顺了些,这才毕恭毕敬的把叔父请到雅室,将昨日温旭前来云深不知处寻衅之事告诉了蓝启仁,当然,中间隐瞒了许多细节就是了。
当蓝启仁知道温旭来云深不知处是为了强抢清心音,顿时怒发冲冠,忍不住拍桌大骂岐山温氏欺人太甚。又开始责备蓝曦臣为什么不派人前来告知自己,却擅作主张将清心音交给温旭,还把云深不知处弄成这个样子。
魏无羡和蓝忘机就是这个时候到的雅室门口。见蓝启仁正在吼人,魏无羡急道,
“那两个小丫头是怎么回事,按道理应该还能拖住蓝先生几日的,怎么蓝先生这么快就回来了!”
蓝忘机叹了一口气道,
“叔父修为深厚,她们抵挡不住也不奇怪。”
魏无羡气道,
“我都说了,让她们周旋!周旋!不可正面与蓝先生对抗,凭蓝先生的修为,正面对抗不是作死么!”
“魏婴,我想她们也未必是故意要与叔父正面对抗,晚些等她们回来,你不妨再仔细询问。”
听蓝忘机这么说,魏无羡只好点了点头。屋里蓝启仁吼人的声音一直就没停过,蓝忘机见此,又转头对魏无羡道,
“魏婴,要不……你留在屋外?”
魏无羡闻言坚决的摇了摇头道,
“那可不行,昨日的事本来就有我一份,我可不能让你和泽芜君在里面挨骂,我自己一个人躲在外面,太不仗义了!”
蓝忘机知道魏无羡的性子,于是看着他点了点头,又牵过魏无羡的手道,
“好,那我们一起。”
进了屋,蓝忘机松开魏无羡的手,和魏无羡一起对蓝启仁行了一礼,唤道,
“叔父。”“蓝先生”
听到他们的声音,蓝启仁停了对蓝曦臣的数落,转过身来看向蓝忘机和魏无羡道,
“忘机!魏婴!昨天的事,你们是不是也参与了?”
魏无羡嘟着嘴看了看蓝忘机,然后回答,
“回蓝先生,吓跑温旭的那些凶尸……就是我放的……”
“你!”
见蓝启仁气得胡子都抖了起来,蓝忘机赶紧对蓝启仁道,
“叔父!此事是我们一起做的,还请叔父不要因此责怪魏婴!”
蓝曦臣被训斥了半晌,这会总算是找到机会能跟蓝启仁解释了,于是抹了抹额上的冷汗,站到蓝忘机身边,也拱手对蓝启仁道,
“叔父,计策是我们三人商议之后定下的,魏公子也不过是按计划行事罢了。温旭这次来得突然,我们那时让人去禀告叔父肯定是来不及的,无奈之下只得如此行事。温家势大,我们自然不可能与之正面对抗。而且当时温旭已经下令焚烧藏书阁,我们若不设计将温旭逐出云深不知处,再以凶尸焚火混淆视听,温旭必不能善罢甘休。现下云深不知处虽乱,但元气未伤,山门前的凶尸虽多,却尚可收拾。若当时真让温旭放肆而为,云深不知处此时恐怕已经毁于一旦了。”
魏无羡闻言立刻点了点头,
“蓝先生,泽芜君说得一点也不错,都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我们费了那么大的力,冒了那么大的风险,其实都是为了让温旭不再惦记姑苏蓝氏。”
蓝启仁听了这些,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
“可是云深不知处现下被你们弄成这样……而且一下放出那么多镇压的凶尸,万一一个不小心伤到自己人,你们要如何是好?况且眼下那些凶尸聚在山门口,就算它们进不了云深不知处的结界,光是要将它们全部镇压回去都不知道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
魏无羡闻言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他真是挺想告诉蓝启仁的,现在山门口晃着的那些凶尸,最少有一半都已经被收回去了,真要全都镇压回去其实也没多难。
“既然敢这么做,我们自然有把握能将它们全都镇压回去。而且蓝先生,干嘛非要镇压回去呢?就让他们在山门口晃着有什么不好么?过些时日云深不知处被毁的消息肯定会传出去,难免会有人前来窥探,就把它们这样放着,既能证实留言的真实性,还能让它们给云深不知处看个大门,谁都别想轻易摸进来。”
蓝启仁这人秉性刚直,迂腐固执,闻言一甩袖子斥道,
“胡闹!那样云深不知处还有何颜面见人!更何况正邪不两立,哪有让凶尸看大门的道理!你们几个不知天高地厚,胡作非为!如此行事置蓝氏先祖立家根本于何地?我现下腾不出手来,等家里的事收拾妥当,你们!全给我去祠堂领罚!”
见蓝启仁如此固执,蓝曦臣无奈的叹了口气道,
“叔父请息怒吧,待事情了了,我和忘机自会前去祠堂领罚,只不过曦臣觉得,有些东西……稍作变通也不是什么坏事。”
蓝忘机闻言也道,
“叔父,忘机愿意领罚,但是,魏婴说的话并没有错,所以他的那份责罚,自有我来替他领受。”
“那不行!”
魏无羡闻言立刻就跳了起来,
“蓝先生以前就说了,有事咱两连坐,你别想一个人都包了!”
“你们……”
蓝启仁见他们死不悔改,还互相包庇,顿时气得胡子都飞了,正打算把这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再训斥一顿的时候,一个人影却突然出现在了雅室的门口,蓝启仁一见那人立刻便愣住了,口中也唤出了一声,
“兄长?”
听蓝启仁这么一喊,蓝家兄弟和魏无羡都是一惊,急忙回头。只见一人从门外跨步进来,正是姑苏蓝氏的现任家主青衡君,但让人更想不到的是,在青衡君身后,孟瑶站在门口,对蓝曦臣使了个眼色,又笑了笑,随后悄声退到门边静候。
蓝曦臣一看顿时就明白了,他让阿瑶在自己父亲闭关之处守了几日,那么阿瑶难免会和自己父亲有所接触。现下,定是阿瑶担心自己受责,跑去把自己父亲请了出来。
青衡君容貌俊逸,身材修长,气质看起来颇为安静温和。也许是多年闭关不理世事的缘故,他虽然年纪比蓝启仁要大,但是看起来却比蓝启仁还要年轻了一些。而蓝曦臣和蓝忘机,不管是容貌还是气质都很像他们的父亲。
此时见青衡君来了,蓝曦臣和蓝忘机都有些动容,急忙转身向父亲行了一礼,兄弟齐道,
“父亲。”
见到青衡君,魏无羡愣了半刻,赶紧也恭敬的行了一礼,唤了一声,
“蓝宗主。”
这还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姑苏蓝氏的家主,蓝忘机的父亲,说是丑媳妇见公婆也不为过啊,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免礼。”
青衡君与他们颔首之后,眼神在他们三人身上转了一圈,随后往蓝启仁的上首走了过去。
“兄长,你怎么出来了?”
蓝启仁见状急忙起身,想将自己的位置让给青衡君,青衡君却微微一笑拉着自己弟弟一同坐下,然后道,
“刚才曦臣的近侍孟瑶跑来求见于我,将昨日发生的事大致与我说了说,还说你为此事动了肝火,求我过来劝一劝。”
蓝启仁闻言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回答,
“现如今岐山温氏如日中天,仙门百家都被打压得抬不起头来。他们三个昨日闹了那么一场,虽说顺利将温旭逐出了云深不知处,但万一那个温旭因此记恨上姑苏蓝氏,再来生事端,我们要如何应对?”
“不会了,蓝先生。”
听蓝启仁这么说,魏无羡急忙道,
“温旭此来,无非就是两个目的,第一是强夺清心音,第二是打压姑苏蓝氏,让蓝家再无力与他们温氏对抗。现下温旭那边能看到的,无非是清心音已经到手,蓝家藏书阁被焚毁,镇压的凶尸被放出,姑苏蓝氏受到重创,自顾不暇。既然目的已经全都达到,他自然就可以心满意足了!我觉得,至少会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他们温氏都不会再来找蓝家的麻烦。”
蓝曦臣闻言也赞同的点了点头,
“父亲,魏公子说得一点也不错,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维持这个假象,让岐山温氏掉以轻心,同时利用这段时间修生养息,联络仙门百家……”
话既然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蓝曦臣也不想再隐瞒自家长辈,索性就坦言道,
“共商伐温之计。”
青衡君和蓝启仁都被蓝曦臣的话惊了一下,兄弟两对视了一眼,青衡君对蓝曦臣道,
“曦臣,你……竟有此心?”
蓝曦臣点了点头,与蓝忘机魏无羡并肩而立,毅然决然的对青衡君道,
“父亲,仙门百家再这般一盘散沙,苟且偷安,任由温氏打压下去,那么迟早都会被其逐个瓦解吞并,唯有百家联合,共抗温氏,才有可能置之死地而后生。曦臣觉得无论是为自家计,还是为修仙界计,联手伐温都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为。”
青衡君闻言略微思索了一下,又问,
“你们既有此心,又为何要让温旭将清心音的曲谱带走,清心音虽没有什么杀伤力,但疗愈效果甚佳,这般被温氏拿去,将来岂不是成了他们温家的一份助力?”
魏无羡闻言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什么清心音啊,温旭带走的曲谱是假的!我们给他的那本曲谱,每个乐章都被我和蓝湛修改嵌入了东瀛邪曲。温家那帮蠢蛋,除了温若寒修为了得,其他有本事的就没几个。即使如此,我们也从没听说过温若寒精通音律,更别说温家剩下的那些人了,清心音又冷僻,温旭拿去让人学了更好,学得越多死得越快。”
魏无羡刚说完,蓝曦臣接着又道,
“除此以外,父亲和叔父还有所不知,莫说藏书阁未被损毁,即使真的损毁也无大碍,曦臣一早便将家中古籍乐谱大部分都调换出来放到了别处收藏,待温家的事了结,再将它们取回即可。”
蓝启仁闻言止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现下他也已经冷静了下来,看着下首的三个孩子,蓝启仁第一次无比明确的意识到,他一手带大的两个侄儿真的已经长大了,已经不再是事事都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小孩子。在自己毫无所觉的情况下,他们已经布下了好大的一盘针对温氏的棋局,而且现下机关已经开始运转,除了往前走,一切无可挽回。
“你们!唉!”
蓝启仁重重的叹了口气,垂下头不再说话,一脸的沮丧。青衡君伸手轻轻拍了拍弟弟的肩,稍作安慰,然后又转回头,对自己两个儿子道,
“这件事,看来并非你们一时性起,而是计划良久了,这其中的关节我也不想再问,想来一定很复杂,可无论如何,你们也该与启仁商议一下才是。”
魏无羡闻言立刻小声的碎碎念道,
“我们要是说了,蓝先生能同意才有鬼了……”
青衡君耳力甚佳,听到魏无羡的话,目光一转看了过来。魏无羡见状尴尬的吐了吐舌头,蓝忘机见此,转头看了魏无羡一眼,回身对青衡君道,
“父亲,魏婴就是这个性子,请父亲不要责怪。”
青衡君闻言,脸上也没有露出什么责怪的表情,反倒是打趣蓝忘机道,
“呵,难得忘机也会转性,替别人说话。”
说完,青衡君温和地看向魏无羡开口问,
“这位是哪家的公子?”
魏无羡闻言急忙冲着蓝忘机的父亲躬身又行了一礼道,
“在下出身云梦江氏,姓魏名婴字无羡。”
青衡君看着他略略思索了一下,道,
“云梦江氏……魏无羡?你莫不是魏长泽与藏色散人之子?”
魏无羡眼睛一亮,往前一步道,
“蓝宗主您认识我爹和我娘?”
青衡君轻轻点头道,
“以前外出夜猎时也曾与令尊令堂有过一些交集。闭关之后曾听闻他们身故留下一子。原来你是在江家长大的。”
魏无羡点了点头,
“是江叔叔把我接回莲花坞,收我为徒,抚养我长大,江叔叔待我可好了,像亲生儿子一样。”
青衡君点了点头,微笑着说了一句,
“藏色散人之子,江宗主的高徒,难怪如此聪明伶俐。”
魏无羡闻言顿时笑眯了眼。蓝忘机见自己父亲对魏无羡并无不喜,遂也放下了心来。不想青衡君话锋一转又道,
“那你们这次策划的事情,江宗主想必也是不知道的。”
魏无羡转头看了看蓝忘机然后回答,
“暂时……确实还不知道……不过我敢保证!江家和蓝家将来肯定是一条心!因为江叔叔的独子,江澄!他跟我们也是一条船上的人!”
青衡君闻言无奈的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道,
“你们呀,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过事已至此,除了往前走,也没有别的办法……”
说着,青衡君转头看向蓝曦臣道,
“曦臣,下一步,你们打算如何做?”
蓝曦臣略一思索,回答,
“父亲,过些时日,曦臣打算借口转移藏书阁的古籍曲谱外出一段时日,到各大家族走一走,试探一下他们对于抗温一事的态度,也好为后续之事做准备。家里就麻烦叔父和忘机暂时先照顾。”
青衡君闻言点了点头,转身看向身边的蓝启仁劝道,
“启仁,事已至此,我们也无可奈何,更何况孩子们都大了,许多事我们也该放手让他们去做。你也不要再为此事纠结,云深不知处还需你费心周全。”
说完,青衡君又想了想,对蓝曦臣招了招手,道,
“曦臣,你过来。”
蓝曦臣愣了愣,还是走了几步到了自己父亲面前。青衡君看了看自己的长子,伸手到自己怀里,摸出了一块白玉所制的玉牌。
这个东西,在场的人都认识,是为姑苏蓝氏的通行玉令,只不过青衡君的这块,花纹繁复,看起来古意盎然,和普通的蓝家玉令比起来似乎有些不同。
青衡君将此物递到蓝曦臣的面前,然后道,
“家主玉令,你拿着吧,从今日起,你就是姑苏蓝氏的家主,蓝氏一脉的兴亡从此皆系于你一人。”
蓝曦臣整个人都呆住了,急忙喊道,
“父亲!这!这不可啊!”
青衡君笑了笑,对蓝曦臣道,
“原先我就与你叔父商议,不久之后便将家主之位传予你,想必你也是知道的。现下不过是提前了些时日,又有什么关系?再说你若成了蓝氏家主,到外面与别家家主周旋,在身份上也会更有底气一些。”
说完,青衡君转头看向蓝启仁又道,
“启仁,你觉得这样安排是否妥当?”
蓝启仁看着他们父子,也点了点头,
“我亦赞同兄长所言。”
说完,蓝启仁转头看向蓝曦臣道,
“曦臣,这家主玉令你就收起来吧,继位仪式等诸事稳妥之后再行补办,你这次出去一定要时时记得你父亲所言,行事必得慎之又慎。家中有我和你父亲在,你不必担心。”
蓝曦臣眼眶微红,轻轻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跪倒在青衡君面前,双手举过头顶,恭恭敬敬的接过了家主玉令。随后对着自己父亲与叔父拜了三拜,哽咽道,
“曦臣……领命。”
魏无羡缩在蓝忘机身边,看着蓝曦臣继任蓝氏家主一位,好奇的悄声对蓝忘机道,
“蓝湛,你哥哥也不是第一当蓝氏家主了,怎么看起来……好像特别激动?”
蓝忘机侧头低声对魏无羡道,
“前世兄长在外流浪数月,回来继位之时,父亲已经过世,这家主玉令是由叔父转交的。这一次,兄长得以从父亲手里接过,想来,也是弥补了些许遗憾吧。”
魏无羡闻言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