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起灵摇头,终是走出门去。
吴邪一人在屋里呆了许久,想起在密道中的险境,他的确在寻找通道的尽头,仗着身上有武器越进越深。但事发突然,他也不曾想过密道中有六人,好在天赐运道,得以纠缠许久,终于撑到张起灵来。如果再来一次,他还是会选择走下去,有时候,能力并不是做一件事的全部,他很清楚,如果再像过去那般畏缩不前,他永远不会走到今天。
吴邪径自褪了衣裳,用布巾细细抹了身子,换上衣服便躺下了。
他闭上眼,却毫无睡意,心中仍是有些愧疚。
他并非草木,孰能无情,张起灵护他的心意,怕失去他的惧意,对他过往所经历的事无法释怀的悔意,他都清楚。但他是吴邪,曾经历经生死,靠着己力一步步走来。他想,他或许多少仍受了影响,在张起灵身边变得犹豫不决,左顾右盼了。如果按他以往的性子,必不会到今时才行动,如果是曾经的张起灵,一定不会让他先下密道,那人从来都很自信,没有人能伤到站在他身边的吴邪。他们都因为重逢而变得不像彼此,才诸多顾忌,横生枝节。
吴邪心下感叹,或许应该好好和张起灵一谈了。
门扉轻轻打开,张起灵错影而入,一阵皂香夹带水汽扑面而来,似乎方才只是沐浴去了。
吴邪闭上眼装睡,感到身边那人轻手轻脚地上床躺下,便不动了。
夜里很安静,几乎听不到那人的呼吸声。
吴邪催眠自己快些入睡,耳畔却听见张起灵平淡的声音:
“你睡着的时候,永远都很放松。”
一只手悄然握住吴邪的掌心,轻叹响起。
张起灵悠悠地道:“我也清楚,并不全是你一人的问题。”
吴邪没料到他会先开口,便安静地听他说话。
“开始你总是会笑,渐渐的你却不笑了,有时候想对我说什么,却又胆怯地吞回去。吴邪……你知道我看到那时的你,是什么心情吗?”
张起灵的声音令人恍惚,吴邪一时迷茫了。
“我很心疼。”那人平静地说。
“小时候的你,一直在我身边渐渐长大,等我再回头看一遍,我很清楚,有些事我无法挽回,有些事,我永远会记得。”
“过去的事无法改变,我不想将来再有遗憾。”
“我很抱歉。”
吴邪怔怔听着张起灵的话,字字句句都在心上飘着,却无法触到实底。
他并没有失去什么。他想。
一路走来,有过遗憾,有过成全,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张起灵并没有需要道歉的地方。他想。
没有人可以为走过来的路道歉,每一道刻痕都是心甘情愿,也是无怨无悔。他此生拥有了张起灵,张起灵也拥有他,一路上并不轻松,却不是只有坎坷。
若非如此,他们又怎能重逢,怎能相守?
吴邪心中难过,说道:“小哥,我好好想了想,的确是我不够珍惜。”
他轻轻靠在张起灵肩头,说:“这些年我习惯了,风里来,雨里去,就没出过大事。你一回来,我又找不到北了。我知道你心疼我,想以后的事有你担着,我能轻松点,但我从来没觉得累过。”
张起灵淡淡道:“我在青铜门后见到那之后的你,总是皱着眉。”他在黑夜里轻手点上吴邪的眉心,那里有一些痕迹,经年烙下了。
吴邪握住他的手,收在怀间,语带笑意地说:“那是我要摆架子给下面人看呢。”
他说了笑话,又极快地认真道:“其实,哪里有不累的。你养我这么大,我要是这点能耐都没有,说出去怎么好意思见人?你也别太往心里去,人都是要长大的,我爹娘去得早,身边就只有你,这次好容易重聚了,你都不夸我几句,见了面就骂我,还……”
他说到这,脸上红了一红,所幸静夜里看不见。
“我原以为就不是功劳也有苦劳吧,小哥你虽然是我的夫君了,到底……还有那个身份,我的确非常在意,你究竟如何看我过的这十年。”
吴邪舒了口气,终于觉得压在心间不明的大石落下了。
“很难想吗?父为子纲,你我虽不是那般关系,到底有养育之恩,我其实……真的很想听你说一句:‘吴邪,你做得很好,今后的事都不用我操心了,你直办便是。’可我终究还是没有得到你的称赞,没能像张大佛爷那样,听你认同我一句。”
“吴邪……”张起灵难得地欲语还休,伸手揽过他。
“小哥,你口里说的却非心里想的,风雨同担,到底是你替我遮下一片天。我知道你的好意,也懂你的心,但我真的不是当初那般了。若说我有太过执着的地方,你似乎也相同。像今日的事,换了以前的你,一定不会让我先走。你又在怕什么呢?”
张起灵默声不语。
“你怕我出事。”吴邪自己回答了,“这一点不像你,曾经的张起灵,任天塌下来也不会皱眉头,一直那样强大。”
张起灵说:“你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