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完这些面上只露出些许索然无味,任马克•斯通吹得天花乱坠也不表态,而适时插几句的汪有中也不如预料中那般积极,今日的会面又有何意义?
吴邪陡生疑窦,未及细思,陈文锦柔和的声音已抓回他的注意。
“斯通先生想法虽好,却也有一些为难。如今管控烟花的货道日益森严,已比不得当时,在这个节骨眼以斯通先生的名义开办工厂,只会更引人注目。”
斯通看她一眼,说:“陈小姐不用担心,我们办事最讲效率,这部分由汪先生作保,一定没人敢找我们的麻烦。”
陈文锦又是柔和一笑,她的语调轻缓,吐出的字字句句却很逼人:“这就要看汪老板的面子有多大,能买得多少人的帐了……斯通先生不要见怪,大家打开天窗谈生意,凡事先讲清楚得好。你们洋人办事讲效率,我们先求稳妥,这么大一个事,出席的也是九门里的大家,怎么最该在这里的人反倒不见呢?”
吴邪明白她指的是张家,觉得有陈文锦在,不用他再另谋划了,这个女人不简单,关键的事并不含糊。
马克•斯通愣住,倒是一旁的汪有中咳了两声,开口道:“老夫来之前与张家的远长老交谈过,他对斯通先生的做法也是鼎力支持。”
陈文锦道:“汪老板的意思,您可以代表张家?”
汪有中顿了顿,极不自然地点头。
陈文锦淡淡一笑,也不再说话。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吴邪心底冷笑,现今不是谁说了算,而是他们愿不愿买账,如果能这般简单,事又怎会如此轻巧,说信就信。没了张家的表态,九门中哪个敢擅自出头,明摆着谈不拢的买卖。
然而,这样的发展不难预料,这两个一中一洋的大人物不作任何应对,本身就透着古怪。
吴邪还没想明白,汪有中又说开了:“陈大小姐的‘小心驶得万年船’是好事,老夫也并非信口雌黄,如果你不信,大可问问在场的吴家公子,他久居张家,对远长老在族中的地位很是清楚。”
众人看向吴邪,他早在心里将那只老狐狸骂了一通,敢情让张海客替代自己,是为今日可以里应外合,替长老派继续拉拢陈、齐二家上贼船。
吴邪面作诚恳状,对那二人点了点头。他心知汪有中希望他再劝些,却聪明地闭口不言。看来,除了生意上的往来,能让两家对张起灵毫不顾忌,撕开脸面同长老派患难与共,这几率也不大,对他们而言卷入张家内乱便是最大忌讳,连吴邪都知道让他们打着张家的旗号开声,何况其余。
汪有中似乎对吴邪的沉默不满,暗中使眼色要他打破僵局。吴邪此时假装已被张海客替代,一时半会不知要不要接下差事,对他而言陈、齐不与张家长老们同舟共济才是要紧。
正当他两难之际,马克•斯通忽然起身,走至吴邪身边,又开起话匣子:“吴先生之前就与汪老板合作,相信对这些事非常了解。他还和张家关系不错,两位实在不用过分担心张家的反应。”
吴邪在心底白他一眼,这些废话不如不提,眼看在场几人都懒得搭理,马克•斯通依然滔滔不绝,无非他与汪有中值得信赖的话,顿时显得苍白无力。斯通见众人毫无反应,突然又道:“如果诸位真不放心,那就问问张家人吧。”
这话令人稀奇,外间忽而一阵喧闹,炸声似炮惊天动地,几乎同一时间,房内的火光悉数湮灭,吴邪身子一沉,竟然像半空坠落般狠狠掉下去。耳边一阵木板碰撞的响动,不多时到了底,竟似摔在一团棉花上,弹动数下,并未受创。
四下一片漆黑,吴邪睁大了眼,耳边又一阵响动,一个人影摔在他身侧,滚过两圈,擦起一根柴火,正是马克•斯通。他朝吴邪笑笑,便拉起他朝外走去,后者出人意料地没有抵抗。
洋人以迅捷的动作带吴邪穿过密道,迂回穿行数十米才停下,点燃早准备好的煤油灯。吴邪看他笑嘻嘻地拆去假发和胡子,将单片眼镜随手一丢,露出熟悉的面目,心里舒了口气。
马克•斯通,不,应该是小张,正十分怀念地说:“终于又见面了,吴邪。”
吴邪却问:“小哥在哪里?”
小张顿时垮下一张脸:“你好像一点也不意外!”
吴邪看他一眼:“除了你,也没人想给我盖盖头戴花环。”
小张笑道:“我真以为你听不出。”
他见吴邪不说话,只盯着自己,神色十分严肃,只好叹口气道:“族长还好,只是受了伤,现在已无大碍。这里太危险,我先送你离开,到时自有安排。”
吴邪望向来路,皱眉问道:“上面什么情况?”
小张提灯引路,边走边说:“张启山的人围了这一带,里应外合,正在收网。”他不给吴邪发问的机会,“详细的情况等你见了族长,他会告诉你。”
小张催促吴邪,一直走出地道,正是几条街外一户僻静的院落。两人从土灶中钻出,小张熄了灯,推吴邪出门,只见院子里停着一辆马车,一位三十来岁的青年正守在车旁,见到他们出来,略略点头。这个青年面色严肃,沉默寡言,眼底尽显疲惫的风霜之色,似乎许久不曾好好休息过了。
小张对那人道:“交给你了。”
青年略一点头,翻上了车驾。小张又对吴邪道:“这是蛇祖,你只管信他。”
他不再拖延,推吴邪上车。
吴邪知道时间紧迫,也不犹豫,钻入车内后憋不住惊呼一声。只见一条粗壮的游蛇盘在车内,正对他摇晃脑袋。
前头传来蛇祖的声音:“别怕,它是你的保镖。”
吴邪坐定,那蛇也不理他,缩起身子堵个滴水不漏,又不动了。
马车缓缓驶动,离开这间院落。
一路无话,吴邪终于忍不住问蛇祖:“你是什么人?”
车帘外一片沉默,许久,那个略哑的声音道:“口笛在你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