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初,张家差了封信,要让吴邪“回门”。

  三叔颇为不屑,极想撕干净了事,在二叔瞪视下终究没敢造次。吴邪回家不过年余,正值年关,本来不该离开,但这事个中缘由深得很,不能随便打发,今天他就来和二叔商量,年前还是去张家一趟,呆上十天半个月再回来。

  二叔没说什么,也是不得不同意。

  私下里,总归是不情不愿的事,只遗憾当年因、今时果,走一步再看一步。

  吴邪是吴家的长房嫡孙,刚出生时,吴家老太爷突然撒手归西,长子吴一穷也莫名遇难。家中一夜大乱,全靠吴二白吴二爷、吴三省吴三爷力挽狂澜,才又撑起整个家族。其时还未稳定,就收到张家族长来函,口口声声至交仙逝,念及无辜幼孙,愿意养于膝下,以告慰老友在天之灵。吴二白差点拧碎了手上的玉佛珠,然而张家族长下令,九门无人敢违。可怜吴邪小小稚子,奶都还没断,就让两个乳母带着,一并几名仆从离开了本家。

  吴邪这一去,整整二十来年。

  二十个春去秋来冬又回,吴家没少派人探听,得到的回复皆是无果。

  亲生兄长的唯一骨血流落在外,吴二白每每想起嫂子难产时的临终嘱托就一阵揪心地疼。当年他抱起一身血污的小小奶娃,双手颤抖得浑不像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那份手足无措的感触一直存留至今,怕是永世难忘。

  他发誓要把吴邪接回家,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却迎来截然不同的局面。

  窗外的雪花飘得更急了,吴二白放下一卷账册,重重垂下了眼帘,无动于衷的面孔下是倍感悲凉的心境。

  吴邪坐在马车里,细细聆听车辗细微滚动的声音,手上的暖手金球炉转出了许多花样。

  他在去张家的路上。天寒地冻,车里铺了厚厚的毛垫子,窗子也堵了个严实,只留一点透气的小孔。窗下摆着几只食盒,装着各色小点,王盟启开小桌,随意摆上两样吴邪爱吃的,再揭开一个小炉盖,里头烫着热酒。他取了一壶出来,给吴邪斟上。

  “少爷,天寒,你喝一口暖暖。”

  吴邪接过酒杯小口啜饮,挑个蟹黄嫩芯卷吃着,俨然神游物外了。

  王盟喜滋滋地摸着身下厚实的毛垫子,嘴上说:“张家真气派,这车坐着一点不颠,稳稳当当的。少爷,听说他们送你回来的时候坐的还是汽车,这是真的吗?那玩意走的比马车还快?”

  “唔……”吴邪想着心事,又吃了个鹅肉蜜花卷。

  “少爷,你听我说了吗?”王盟连喊几声,吴邪总算回过神。

  “嗯?你说汽车啊……”吴邪回忆了下,说,“那玩意窄,不够舒服。我二叔不也有一辆,他倒觉得不错。”

  他似答非所问,倒不见得在意。

  王盟好奇问:“少爷,你在想什么呢?”

  吴邪喝着酒,愁眉苦脸地说:“我在想……这次过去带着你,卖不了几个小钱,可怎么办好。”

  “少爷卖我做什么!”

  “换点零花。”

  “少爷还缺这个!”

  “当然,当然,把你卖给张家几个少爷小姐,一人使一遍,我还能月入几银呢。”

  王盟苦了一张脸:“少爷,别拿我寻开心了。“

  吴邪呵呵一笑:“你那么会哄人开心,不分租出去岂不浪费。“

  王盟转了几圈眼珠子:“我只哄少爷开心。“

  吴邪悠悠道:“那我回吴家前,你又在哄谁的开心呢……”他看似无意轻言,却是听者有心。王盟噤了声,也不知该回他什么。

  只留吴邪喝着小酒,若有所思般沉默了一路。

  2.

  吴邪刚进院,合屋的丫鬟们闹出来接他,打头的就是云彩。

  “小少爷回来了,”云彩笑着来拉吴邪的衣袖,俏脸立刻板下来,“这么寒的天,又忘记围毛脖子,你存心让我们挨骂啊。”

  吴邪耸耸肩,把王盟抱着提着的几个食盒递给她,让众人拿下去分了吃。

  云彩哼道:“你去了一年多,就带这个给我们?”

  吴邪朝王盟挤眼睛,后者会意,连忙将一些女儿家喜爱的精巧玩意拿了出来,足足收了有两个大盒子。云彩喜滋滋地把东西交给众人,也不跟着挑拣,依旧看着吴邪笑。

  等姑娘们走了,吴邪才从怀里拿出个小锦囊递给她:“别让人瞧见。”

  云彩嗔道:“瞧见又怎样,这院子里除了我,还有谁当得起这份礼?”

  吴邪便笑她仗势欺人。

  云彩眨眨眼,轻声说:“这叫‘恃宠而骄’,小少爷不也是这样,族长大人才疼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