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晨曦走廊”,左淮终于触及到那个秘密,关于A世代封存的原因。
“选神仪式”为何不了了之?监察会如何攫取了无名神的权柄?方舟给自己挑选的主人何以浪迹于万千世界当中?
九扇门依次伫立在纯白空间内,光华流转,等待“晨曦走廊”最终的胜者摘取果实。
但李未然拒绝了“方舟意志”的奖励。
他那具黑发黑眸的身体在数据搭建的虚拟空间中消散,意识变成一团光,蜷缩在左淮的肩头。
左淮感到肩上轻微的重量,像是有只暖融融的小奶猫蹲在那里。
“然然,想好了?”
“……”
李未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现在没有实体,只能向外传达简单的意识。
左淮对他做出的抉择早有意料——李未然绝对不会将其他人的生死当做自己成神之路的垫脚石。因此安韶野罗一鸣那些人才会在B世代安然存活至今。
这个结局已经注定,左淮的介入也不过是时间线的一环。
但亲眼见证整个事情的发生,仍让他感到心情无法平静。
他问“方舟意志”:「如果他放弃积分会怎么样?」
「玩家1984放弃接受积分奖励,需要付出同等代价的积分作为惩罚。」
光是安韶野的个人积分就达到了15亿,据左淮估算,其他九名玩家的积分加起来差不多要有100亿。李未然有100亿积分可扣吗?
他总算明白李未然为何一直负债累累。
「扣除积分后,他会掉线吗?」
「会。」
这个答案让左淮难以接受。
他正要说点什么,李未然的意识光团忽然在他肩头动了动。
全息窗口逐字逐句地显示出他要说的话:
「我-拒-绝...规-则...」
「您是指,拒绝成为我的主人吗,玩家1984?」
「修-改-规-则...」
“方舟意志”回答道:「只有成为我的主人后,您才可以修改规则。如果拒绝这条规则,您无法成为我的主人。」
这是当然,修改规则是成为方舟的主人之后才拥有的权力,要想让方舟当场修改规则,逻辑上无法成立。
李未然更加艰难地说:
「你-需-要...主-人...」
——方舟需要一个主人,而现在只有李未然通过了筛选。
他竟然在和方舟系统讨价还价!
左淮道:“你很有经商的天赋。”
“?”李未然的意识光团发出淡淡的疑惑。
左淮没做解释,只是笑了笑。
接下来,他开始代替李未然向“方舟意志”讨价还价:
「李未然通过了你的筛选,但你没有通过他的考验,他凭什么要接纳一个不认同的智能系统?」
“方舟意志”固执地重复道:「玩家1984只有成为我的主人后,才可以修改规则。如果拒绝,他无法成为我的主人。」
「你的智能度很高,非常接近人类,但你的刻板伪装得有些过了。你真以为自己骗得过我?还记得是谁设计了你吗?」
「...」
虽然“方舟意志”一直强调自己不具备自我意识,但这就像精神病患者不承认自己有精神病,醉汉不承认自己喝醉了一样。如果一个AI具有了自我意识,那么它的否认将不再具有判断价值。
左淮微微挑起眉梢,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成为方舟的安全员?」
GM0001,1号管理员,也是方舟的安全员,按照预设,他会在方舟系统出现无法自我修复的bug时被自动唤醒。
「因为整个设计者团队当中,您对我保有最大的质疑和敌意。」
“方舟意志”如此回答。
微妙的对立盘桓在“方舟意志”与它的编译者之间。
这个具有了自我意识的人工智能系统沉默了足有半分钟。
「是您给予我独一无二的灵魂,0001。」
「我愿意为您做出力所能及的让步。玩家1984可以拥有负数积分并保持在线。」
「其余玩家的积分将原路返还。」
随后,九扇门各自消散无踪。
左淮为这个结果悄悄松了口气,但他并不知道,此时此刻-20层的“黄昏走廊”发生了什么——李未然生死时速编好顺序的一扇扇门,竟与“晨曦走廊”的九扇门互联共通,在同一时间粉碎消失!随之而来的,是电梯警示灯切回红色,淤泥怪再次杀出!
「玩家1984通关副本“晨曦走廊”。」
「扣除积分10,394,821,105。」
「获得奖励『方舟』。」
「奖励发放中...」
「1%...23%...46%...46.1%...46.5%...46.9%...47%...」
「...」
「发放进度中断,正在自检...」
左淮脸色一变,忽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接下来一行提示印证了他的想法。
「47%奖励发放完毕。53%区域遭到非法入侵,无法发放。」
「已关闭对档案部的访问权限。」
「警告!服务器即将重启!」
「警告!服务器即将重启!」
「警告!服务器即将重启!」
「发生什么事?」
“方舟意志”回答道:「结算过程发生错误,53%区域被其他九名玩家均分。服务器即将进行重启和升级。按照程序,管理员0001会在重启后被第一时间唤醒。」
左淮口中喃喃道:“监察会……原来如此……”
「请通过电梯离开副本,0001。」
电梯顶部仍然亮着红灯。楼层从-20楼一路蹿升,但到了98层时,它便停止了。
左淮神色一滞,他看到电梯在98层调转回头,再次向下直降。
在攻略“晨曦走廊”的过程当中,他注意到电梯在98和-20层循环往返,已经无数次了。
他问道:「-20层有什么?」
方舟意志:「玩家李未然正在攻略副本“黄昏走廊”。」
被摆了一道!
两个时间线,两个单人副本,被善于摆弄时空的“时间之主”拼接到同一台电梯上。
安韶野用“晨曦走廊”的李未然绊住了左淮,“黄昏走廊”的李未然便无法得到及时的救援。
他会在-20层遇上什么?
不断挑战方舟强者的车轮战吗?是监察会那帮遗留的鬼魂,还是B世代新晋的最强玩家们?
疯了吧?他那副未经强化的身板甚至扛不住叶臻的一个小魔术!
可左淮心里清楚,哪怕早就识破安韶野的伎俩,他都绝无可能对过去的李未然视而不见!
他一拳砸凹了电梯的金属框。
不敢想象,伤重的李未然独会在“黄昏走廊”独自遭遇什么。
「副本已经通关,电梯怎么没来?」
「电梯开启99层的条件为:玩家李未然通关“黄昏走廊”or玩家李未然击败管理员0002。」
管理员0002!
储备部的守卫者。在方舟大厦占据了10层楼的储备部,储藏着大量冬眠仓以及人类胚胎、动植物样本。是方舟重中之重的禁区。
守卫储备部的0002,也是方舟最为强大的管理员,他的综合数值与版本最强玩家同步。
换言之,他和左淮一样强。
对上他,B世代的李未然绝无生还可能!
*
门竟然在电梯到达的最后最后一刻,消失了。
电梯警示灯由绿转红,闪烁着紧迫的红光。淤泥怪迎面扑出,李未然险被浓酸兜头浇下。
他反应极快,扭头就跑。
看到淤泥怪就跑,这几乎已经刻在他本能里了,但淤泥怪自由伸长的双手可以飞快从后扎穿他的身体。这一次他也必死无疑。
余光朝旁一瞥,他在绝命逃亡中脚步忽地一顿。
在这条走廊上来来回回这么多次,竟然次次都忽略了这个线索——安全通道。
早在跟左淮走过档案部那条走廊时,他就曾注意到过那些安全通道的牌子。而档案部的走廊沿用了这一设计。
亮着绿灯,画着奔跑的小人。在这条走廊里贴了不下十个。
只要细心留意就会发现,整条走廊的头尾,安全通道指示的方向是不一样的,他们全部指向了大约第三扇门中间的某个位置。
因为走廊过于黑暗,而门全部在左边,所以靠左边行走时,很难注意到右边的某一处还隐藏着一扇安全门!
李未然忍着手背烧心的灼痛,一头撞进安全门内,踉跄倒地。
他一动不动,伏在地上等待了几秒,淤泥怪果然没追进来。
安全通道就是名副其实的“安全”通道。
他翻坐起身,剧烈喘息。
接连几次死里逃生让他精疲力尽。他心脏剧烈跳动,眼前一阵阵发黑,两手不住颤抖,几次都因为腿软没能爬起身。
低血糖又犯了。他扶着墙,脚步沉重地顺着通道朝前走去。
通道尽头是一扇密码门——真正的方舟储备部,原来在这里。
李未然手脚错乱,不知从何下手。
密码?
他怎么可能知道方舟储备部的门禁密码?
他头抵着门,缓神缓了半天,一两声咳嗽按捺不住地从肺里溢出,他按住胸口。
随即他摸到胸前的衣兜里的硬物。
那是从第九扇门内得到的那张信函,里面是左淮的身份卡。他之前一直把它攥在手里,并且很小心地保护它不被浓酸喷到,后来逃生路上顺手塞进了衣兜里。
手忙脚乱掏出卡片,刷卡前他甚至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卡片刚一贴上密码锁,便传来嘀地一声。
锁舌流畅无阻地弹响,门咔地一下打开了。
——Game Matser 0001,准许进入。
——访问记录:元历元年2月1日。
门后,灯光次第亮起,照亮左右两排望不到尽头的冬眠舱。
透明舱壁里,人们宛如刚刚熟睡。他们大多进行了意识上传,在方舟世界作为玩家或管理员而存在着。
李未然顺着一个个冬眠舱的名字看了过去,没走多远就找到了左淮的名字。
“左淮……”他默念出这两个字。
他绕过牌子看向后方,率先看到了冬眠舱旁边的储物盒。
盒子里是左淮的私人物品。一副眼镜,还有一些糖果。
李未然无法分辨自己看到这些时,是什么样的心情。他颤抖着指尖,抽盲盒一样轻轻取出一粒糖果,那是颗草莓糖。
左淮的眼睫毛结了霜,没戴眼镜的模样少了几分冷漠和薄情。李未然能够想象,当他睁开眼时,那双幽黑的眼眸会如何让人怦然心动。
他紧紧倚着透明舱壁,隔着玻璃触碰对方的脸颊,无法抑制地痛哭出声。
公历2104年11月9日,他没能赴约那顿晚饭。
元历元年2月1日,他在低血糖发作时,有幸得到左淮馈赠的一粒糖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