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感官刺激>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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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点一到,展婉宁就挣扎着起了床。室友还在睡觉,她蹑手蹑脚地下床洗漱,没一会就拎着水壶就出了门。现在是期末周,她要去图书馆一天速成。

  搞不懂怎么大三了还有那么多专业课,展婉宁吃着早饭眼泪都困出来了,想着考完了她要狠狠睡一把。但转念又记起年底她就要考研了,高数不会专业课也没开始背,自己区区一介学习的丫鬟,哪配睡觉啊。

  哎呦,人活着到底图什么。展婉宁酸溜溜地吸着面条,手机在嘈杂的食堂滴了两声,她一看竟然是哥哥打的电话,忙不迭地接起,拉长声音道:“喂——哥?”

  哥哥的话音里带着叹息的意味:“咽下去再说。”

  “你怎么这个点给我打电话啊?”展婉宁迟疑片刻:“你不会一晚上没睡吧?我和你说你这个年纪已经不能熬夜了...”

  “我什么年纪啊?”展禹宁的声音听起来很疲倦:“你考完了吗?什么时候放假回来?”

  “快考完了,我就剩今天这一门了。但我不是今年考研嘛?我想想还是假期留校复习比较好,不回来了。”

  这件事她早之前就和哥哥提过一嘴,不过估计展禹宁前段时间带毕业班忙得很,都忘了。展婉宁说完后,听见电话那边的展禹宁卸了一口气,仿佛无比庆幸般:

  “好。”

  什么啊?怎么感觉他还挺开心?展婉宁陡然想到了谢云暄那个罪魁祸首,咬牙切齿地想:她哥该不会是庆幸自己不回家,这样他们就能过二人世界了吧?

  有人夜里开车说爱看海,有人夜里挑灯夜读题海。展婉宁被这冷血的世界伤透了,悲愤欲绝:“哥,你是不是...”

  展禹宁打断她:“...你在学校待着不要乱跑,注意安全。”

  “我在学校里啊,有什么好注意安全的。”展婉宁立马被带跑了:“而且我都多大了啊哥...还说这些。”

  “我说话你要听进去。”展禹宁摸着发烫的手机,依旧在嘱咐着:“偶尔放松出去玩也不要太晚,注意锁门时间,早点回学校。平时尽量和同学待在一起,不要自己一个落单。”

  说话间,房门口咔哒一声,杨一鸣晃着空奶瓶从房间走了出来。展禹宁略微侧身压低了声音:“都记住了没有?我提前给你打了这两个月的生活费,钱不够花,还是有什么事情,一定要打电话和哥说,不要自己一个人捱着。”

  展婉宁心思敏感得很,沉默了几秒后问他说:“家里出事了吗?”

  “真出事我就不会告诉你了。”展禹宁说:“听话,好好复习,过阵子我去看你,先挂了。”

  电话挂断,杨一鸣顶着乱糟糟的鸡窝头,朝着他这边走来。

  “吵到你们了?”

  “没事,每天这个点都要喂奶的。”杨一鸣摇了摇手指,从客厅的茶几上给自己倒了杯水清醒清醒:“喂完就好了,那娘俩还在睡。”

  猫爬架一上一下窝着两只猫,宝宝在骚扰楼上住户的大尾巴。那日家中被撬,展禹宁取出监控视频,连夜联系了杨一鸣。对方东西找到一半就被自己打断,他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展禹宁自己可以随便找个宾馆对付了,可这两个月大的小猫不行。思来想去他想到了杨一鸣,杨一鸣家里本身就养了只布偶,对短暂拥有的二胎举双手欢迎。

  杨一鸣搁小板凳上坐着瞅这那一大一小猫俩,一把将宝宝薅过来猛吸一口。宝宝细叫一声缩到了沙发底下,情绪稳定的布偶还在甩尾巴。

  这刚养的就是好玩。杨一鸣顺手撸撸自家看破红尘的大宝,问展禹宁:“你那猫叫什么?”

  展禹宁正魂不守舍地用手揉着盆栽的叶子,愣了一下才说:“...宝宝。”

  “这埋汰名字。”杨一鸣啧声:“该不会是你家那小的起的吧。”

  “......”

  “老展啊。”杨一鸣拉长声音:“你知道你现在什么表情吗?比死了老婆还难看。”

  那新长出来的叶子都快被展禹宁摧残没了,他声音低到不行:

  “...别瞎讲。”

  这回轮到杨一鸣无声叹息了。展禹宁这种性格的人报喜不报忧,突然联系上自己,也不详细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说家里被撬锁了,把猫独自留在家里不放心,问能不能寄养一阵子。但杨一鸣知道,事情肯定不止那么简单。

  否则,那跟在展禹宁后头寸步不离的小子怎么不在?

  “今天不是你们学生拍毕业照吗?高兴点吧,不然学生是要把你这张如丧考妣的脸收藏一辈子吗?”杨一鸣拍拍他的后背:“收拾收拾,我开车送你去学校。”

  “不用了...”

  “不用什么不用,就你这刚好的断胳膊瘸腿,我都怕你一头栽沟里了。”杨一鸣不由分说,掰着他的拐杖给他手动推到厕所去:“赶紧的,趁着楠楠没醒你使点她那些贵价化妆品给自己抹抹。你家那个不还挺年轻的,你也不注意点保养!甭跟我推来推去的啊,反正她俩也还没醒,我就当出去买早餐了。”

  展禹宁被推的一个踉跄,尴尬地与自己四目相对。他从家离开匆忙,忘了带药,这几天都辗转反侧睡不着觉,眼底尽是憔悴。夜色越是浓重他的思绪反而越清楚,揣着那份监控录像犹如烫手山芋,直觉告诉他这或许是很重要的东西,却又尴尬得不知道该放在哪儿才好。

  杨一鸣家也不能久待,他才结婚,有老婆有孩子的。对方未必会善罢甘休,给他们带来麻烦就糟糕了。

  思绪胡乱地搅在一起,展禹宁湿淋淋地洗完了脸。杨一鸣靠门框上瞅着他这副熊样,十分恨铁不成钢,转头就给人摁坐在马桶上修了点眉毛头发。他从水池上不知道摸了什么瓶瓶罐罐,和给女儿擦乳霜似的,咔咔一顿往展禹宁脸上糊。

  一番收拾后终于有点人样了,杨一鸣满意点点头。展禹宁说他现在讲究的还挺多,杨一鸣说废话啊,日子都过成这鸟样了,楠楠掀开被窝还要看到个丑老公该有多悲惨。杨一鸣连连摇头,说:你啊,也就沾个基因的便宜。

  展禹宁再度望向镜中的自己,又黯然失笑。

  走之前他逗弄过宝宝的下巴,宝宝还算挺黏人的,嗓子眼里发出呼噜呼噜的粘腻声音。明明收养的时候是想着要好好照顾的,展禹宁愧疚地点着他的脑袋:“把你送来送去的,抱歉啊。”

  杨一鸣瞟了一眼,像是不经意间道:“那就早点和那小子一起把它接回去。”

  展禹宁却没接话茬。

  杨一鸣家里距离学校不远,买房子时就是考虑到女儿以后的升学问题,最后才确定的结果。他没一会就开到了西门,问展禹宁道:

  “晚上不用来接你了?”

  “我老在你们家待着也不是个事儿。”展禹宁拄着拐杖下了车,和他道谢说:“谢了,赶快回去吧,孩子该醒了。”

  “干嘛这么客气呢?”杨一鸣眉毛上扬,把手搭在车窗边叹气说:“老展啊,别想太多。我跟楠楠都在呢,已经和当时不一样了,现在有能力了也能帮你一把。你那小妹呢也大了,用不着你那么操心,最难的那个时候已经过来了。你之前大部分的困苦都是被家庭拖累的,现在日子都在往上走,没什么会更坏的,是吧?别总那么忧心忡忡的。”

  “....”展禹宁笑容里带点苦涩:“你这当了爹就这是吧?说话跟我长辈似的。”

  “哎呦,我还有这么大的便宜儿子啊。”杨一鸣大笑,一巴掌拍向他的后背:“好好上学啊!给爹争争脸。”

  “滚!”

  杨一鸣升上车窗,驾车扬长远去。展禹宁看着滚滚烟尘,好像他的过去也如同一团过眼云烟被杨一鸣的三言两语概括而去。

  日子不会更坏了吗?

  其实展禹宁根本不记得自己当时是这么过来的。他只知道自己不能有死的念头,不能让妹妹也承担这个烂摊子。这个念头一眨眼十多年,于是他的小半生就这么活在家庭的阴影下,就这么不带期望地浑浑噩噩、得过且过。

  什么时候起他才想要重新经营他的人生?展禹宁细细思索起来,是谢云暄抱住他和他说:“要是我能和你有个家就好了。”是他说:“让我们平等地开始一次。”是他在海边将自己托举而起,让他看到从前未曾见过的无际辽阔。展禹宁食髓知味,还想和谢云暄一起填补更多过去生命里的空白。

  他甚至觉得他将日子苟延残喘延续至今,就是为了能找到这点仅存的零星瞬间,为自己的感受而活的瞬间。

  可你到底在哪?我又该怎么解读你留下的信号?展禹宁撑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往里走,低头间发丝摇晃。他昨天才去医院拆的石膏,腿还用不上一点力气,脚踝也都是淤血,但至少可以穿鞋挡住,拍毕业照时不至于那么难看。

  现在正是上学时间,陆陆续续有学生进校。来往匆匆的学生时不时朝他看去,对着他两腿完好却拄着拐杖的样子好奇。直到有老师远远地喊了声展老师,那些视线才收敛了去,边上的学生还冲他问好道:

  “老师好。”

  展禹宁轻轻点了点头。

  毕业照按照班级顺序拍,轮到七班大约是九点,但展禹宁还要作为其他班级的任课老师参与拍摄,最早也要待到下午。落了灰的教室已经陆陆续续有学生抵达,面貌肉眼可见地活泛了。展禹宁拄着拐,莫名地心存期冀地朝学生里望去。然而一见到拄拐的班主任,原本还在闲聊的学生全都一窝蜂围了上去,左一句右一句地问着他的身体状况。

  实际的关切比纸片上的叮嘱来得更直接更凶猛,饶是展禹宁希望落空,也还是心神俱软,连连回应。他毕竟才接手一年,中间又接二连三的出事,还以为和学生之间没什么深刻的感情,但总有些情绪可能真的是非得等到分别才有机会顾念起的。人说到底还是感性的生物,展禹宁第一次带班主任是这样,学生们第一次高中毕业也是这样。

  说话间,耳旁忽然有人说我靠的钦羡声,展禹宁作为老师的自觉刚想开口制止,转头就看到蒯鹏飞抱着一大捧蓝白的花束朝他走来:

  “老师。”

  上学时唯一的衡量标准只有成绩,所以不觉有他。可等到毕业乃至进入社会时周围人都摇身一变,才猛然发现成绩之上远远还有其他指标,甚至能够轻松跨越寒窗苦读的努力。哪里存在什么鱼肉跃龙门,勤勤恳恳的小镇做题家依旧跨越不了生活的难关,而学校只是将可能原本一辈子都不会有交际的人暂时汇聚到了一起罢了。

  比如蒯鹏飞。母亲是律师父亲是检察官,政商两边都有往来,起点就已经远高于班里的大部分人。此时他脱去平日里学校的灰头土脸,里外都重新捯饬过,更显得春风得意。他将花递给展禹宁:“这是送您的,辛苦了。”

  “...”

  他们最后一次的见面可谓是糟糕透顶,蒯鹏飞又不是没自尊心,何必还要这样讨好他?展禹宁一时间没接,蒯鹏飞就将花向前递了递:“我给每个老师都送了,老师您也拿着吧,没别的意思。”

  展禹宁看了看自己的拐杖,眼神示意道:“...我不方便拿,你放我办公室吧。”

  “那我帮您拿着吧。”蒯鹏飞说:“一会拍毕业照的时候还要用。”

  展禹宁仓促地说了声谢谢,随即让班干去教务处搬毕业证发。大家不愿意让别人看到证件照,争先恐后地上讲台前拿。按理说至少会剩下一本,但人群散去桌上却空空如也。背后突然有人拍了拍他,是陈林冀。他一脸讳莫如深,只是径直将一本红证塞进他手里。

  从微微张开的证书里,展禹宁看到了谢云暄的证件照。可不等他说话,陈林冀转身就走。

  “.......”

  此时广播报到七班,要求全体同学下去集合。操场上各个班的学生都混在了一起,群里通知,要求班主任务必在拍照之前整队统计好人数。展禹宁忙着拿手机回消息,下意识问:

  “都到齐了吧?”

  话说出口了,展禹宁才反应过来不对。然而嬉闹的学生停顿片刻,大声回答他说:“都到齐了。”

  班里明明就少了一个人,存在感那么强,却好像没一个人在乎。展禹宁的表情霎时间僵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如其来地情绪化起来。或许他今天隐隐抱着能从学生里听到谢云暄蛛丝马迹的期待,到头来发现只有自己在心急如焚。他带着那个僵持的笑说:

  “我看谢云暄不是没来吗?”

  他看到学生瞬间神色微变,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气氛沉默了几秒,才有个人压低声音说:“老师,他不会来了。”

  他语气笃定,让展禹宁不禁发笑问:“为什么?”

  “他是强奸犯啊。”

  学生轻飘飘地说道。他仰着年轻朝气的面孔,健康红润的嘴唇一张一合,轻而易举地将展禹宁的灵魂钉穿,只剩嘴巴还在本能地往外驳斥道:

  “谁和你们说的?那个骚扰短信学校不都说了是谣言吗?”

  “...不是,老师你在医院不知道,有人往群里发了好多篇报道证明,下面指名道姓是他,年级都传开了。而且他都被学校停学了,一直到高考前都没来呢...”

  话音未落,上一个班级合照完的欢呼声传来,摄像师招呼下个班级站到台阶上拍照。展禹宁怔愣在原地,他的嘴唇颤抖,声音堪堪卡在嗓子眼里。他想喊不是这样的,谢云暄不是强奸犯;而且他也不可能被停学,他给学校捐了几百万,没去上课是因为在照顾自己。可这些都是说不出口的话。浓烈的冤屈感涌上心口,展禹宁眼眶一热,却陡然在模糊的视线里想起谢云暄寸步不离的接触,他对自己焦躁不安的渴求。

  哪来的碰巧消息暴露,谢云暄也当然知道这是必有用心的阴谋。他大可以按时出入学校打消别人的疑虑,但他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展禹宁已经因为他的大意受了一次灾,他没有功夫去分神理会这些流言碎语。反正他背的骂名又不止这一条,索性顺水推舟,随他们误解。

  但学生们并不把这个当一回事,很快就说起了别的话题:“啊,展老师,你坐中间,我们想站你后面拍…”

  他被学生们簇拥着,欢呼着推坐在了正中间。拐杖被拿掉,取而代之的是鲜艳欲滴的花,花瓣上的水珠在太阳底下闪烁着晶莹的细光。背后是绿草如茵,镜头前学生们笑着,将鲜花与礼赞献给老师,依偎着他,将手亲昵地搭上他的肩膀。而展禹宁就这么直直地看着镜头,出神地将花束的包装纸捏皱,在这艳阳天下留下一张惨白到失真的脸。

  “七班的班主任好不好——?”

  “好——”

  声音忽远又近,模糊得如同乱叫的蝉鸣。直到摄影师比出结束的手势,学生一哄而散,这时展禹宁的耳朵终于能听进声响。这时他回过头,才发现那个一直站在身后搭着自己肩膀的人是蒯鹏飞。他唇角微弯,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哄笑着去追逐旁边的同学:

  “...中午我请你们吃烤肉啊,去不去?”

  靠在对面的篮球架上的拐杖咚一声砸落,却无人在意。展禹宁瘸着一条腿,狼狈地过去捡起,几乎是一步一蹦地赶在后面叫他:“蒯鹏飞。”

  蒯鹏飞还在装没听到,展禹宁咬紧后牙,加重字音重复道:“蒯鹏飞!”

  “喂,大飞,老师在喊你。”

  周围同学戳了戳蒯鹏飞,他仿佛才听到似的,慢悠悠地转过身去:“哦,那你们先去吧,我和老师聊两句。”

  周遭同学都散去,眼下就剩他们两个人,口袋里展禹宁捏紧手机的掌心一阵发麻。一夜没睡的身体持续性心悸,每一次的跳动都如同外跃,也或许只是他在紧张:

  “你知道他发生了什么。”

  “我是知道啊。”蒯鹏飞无所谓地耸肩,咧开嘴笑道:“吸毒又杀人嘛,谢云暄死定了。”

  方才拍照时那种中暑的错觉又笼盖下来,血液凝成一条细绳缠绕住他的脖颈,展禹宁声音轻得仿佛梦游:

  “...什么?”

  “我说,谢云暄死定了。他杀了两个人,警察还在他家里搜出了大量的毒品,他这辈子算是完咯。”

  为什么他听不懂这句话,是他拍照时被摄像机取走了灵魂吗?吸毒、杀人,他说得就像一个玩笑,于是展禹宁迟迟确认不了这话的真实性,只知道结巴地重复:“他杀了谁?”

  “吴正硕和谢昀晞。”

  “不可能。”展禹宁毫不犹豫地矢口否认,他的记忆还停留在考试之前耍赖让自己亲的坏学生,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他手上沾满鲜血的样子:

  “他不可能杀人。”

  “有什么不可能的?他和这两个人积怨已深,尤其是吴正硕,前不久还和他大打出手。吴家已经将他告上法庭,请了一堆媒体。过不了多久就要开庭了,他却连辩护律师都没找,这不是心虚是什么?”

  大打出手,谢云暄脸上莫名其妙的淤青;吸毒,那天夜里的精神失常;开庭,放弃为自己辩护。他的脑子续接着过去与残缺的事实,仿佛有什么即将在展禹宁的脑中拼凑完整,但他仍旧说:“…他不可能主动杀人。”

  蒯鹏飞笑了:“你说不可能也没用啊,老师。”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蒯鹏飞冷哼一声:

  “考完那天晚上。”

  6月8日,展禹宁跳回到他看着日落西沉的黄昏,他在考点外等到衣服湿透却没有结果。再往后的记忆被有意叫停,展禹宁不正常地卡顿了一下,脱口而出:“你当时不是也在现场吗?”

  蒯鹏飞突然拔高声音:“这件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和谢云暄同一个考场,是你亲口告诉我他缺考的。”

  艹,怎么脑子转这么快?他当时有说自己看到谢云暄被谢昀晞带走了吗。蒯鹏飞思绪一团乱麻,他一向嘴比脑子快,来不及多做思考就道:“我是看到他被谢昀晞带走了,但那又怎么样?距离晚上还有好几个小时,谁知道他晚上做了什么?所有人都说他杀人了,难不成每个人都在撒谎吗?”

  “......”

  “每个人都认定的的事实,你为什么非说不可能?你有证据吗?能证明他当天晚上在干什么吗?”

  证据、证据。

  啊。展禹宁骤然哑声。

  电脑画面,他的哭吟,左下角跳动的时间,张警的电话,一切都将他拉回发现监控视频的那个下午。刻意不去想通的事情突破回避与阻拦,口袋深处的储存卡被体温捂得发热,他就像还未审判就得知了死期,张口又结舌。这次眼泪是真的从眼眶上砸了下来,好像世界的画面也被一并带走。

  原来这就是谢云暄遮遮掩掩的理由。

  那颗眼泪了去无声,但蒯鹏飞见状也还是一怔。他伸手挠了挠后脑勺,低低地骂了一声:“艹...我真不知道他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证据链确凿,作案动机确凿,就连他自己也放弃辩护。你知道他在外面点鸭子吗?那个鸭子亲口说谢云暄磕嗨了和他开的房,还送了他表。就这种人,你有什么必要为他袒护?”

  “......”展禹宁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画面赫然是录音的计时画面:“我们之间的对话我已经录下来了,包括你承认你在考场门口见到他被谢昀晞带走的事情。”

  “不是...”蒯鹏飞瞪大眼睛,俨然一副气疯了模样,他几近咆哮道:“你就算逼我去作证也没用啊!事实就是这样,你知道他惹到了多少人吗?不知道吴正硕他妈从哪找的,十几个目击者,全他妈是有头有脸的富二代,提出的都是对他的不利证词。他妈之前就在谢云暄的事情上吃了亏,这回是铁了心要让他完蛋你懂不懂?他坐过牢,那时候还是未成年,现在成年了那是恨不得请媒体把他上上下下事无巨细地全曝光一遍。但凡和他扯上关系都得吃不了兜着走,就凭我这个录音能干什么?谢云暄这辈子注定完了!板上钉钉的了!除非你现在能拿个铁锹回到那时候把谢云暄挖了,要么你能证明所有人都在说谎吗?”

  如果我能呢?

  来之前杨一鸣安慰他说:“你最难的时候已经过来了,日子总不会再往下走吧。”展禹宁没有反驳他,因为他也一时间想不出更坏的结果了。现在才知道,其实还可以再来一次。

  将他好不容易重新开始的人生再度归零。

  展禹宁弯着眼睛,舔舐干涸的嘴唇:“是你母亲接手的案子?”

  “不是。”蒯鹏飞像是翻了个白眼:“我妈看了资料,但是最后没接。”

  “谢云暄不是凶手,从前那起强奸案不是,现在也不是。”

  “你非要这么...”

  “他当时一整夜都和我在一起。”展禹宁说:“我会为他作证的。”

  “...你。”蒯鹏飞一时间哑口无言,展禹宁从他的眼睛里却没有看到更多的震惊,他明白,饶是蒯鹏飞和他不对付,也该清楚谢云暄不可能杀人。

  所有人都知道你不该是罪犯,却又深信不疑你是罪犯,说到底,没有任何人在乎你。

  “...你疯了?”蒯鹏飞眼角通红,半天才找回语言系统,一字一句都忍耐着怒火道:“你以为作证是什么随便的事情吗?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当时几点,在做什么,你们有什么关系都要交代得一清二楚,就凭你们那点关系能对外说得出口吗?”

  “老师,我告诉你了,吴家不会善罢甘休,你是想身败名裂吗?”

  ...可是我在乎。

  他们的关系的起点,也恰恰是谢云暄录下的威胁视频。他雌伏忍耐了这么多,最后却依旧是一个结果,不仅如此还要告诉他,这种不堪入目的东西却是拯救谢云暄的唯一机会。展禹宁心底一阵大笑,又不禁悲从中来。

  命运的诡计何其荒谬。

  远处的摄影师依旧在举着摄像机拍照,刚拍好的毕业照还留在数据里等待洗出。就在一刻钟前,他还在一众学生中间享受爱戴,可一旦东窗事发,他的脸会被涂黑、被指甲扣掉、甚至用刀子划烂,他会面无全非地成为照片中所有人的耻辱。

  “蒯鹏飞,我问你,就算这种事情没泄露出去,我就被你们看得起过吗?”展禹宁从混沌中抬起头问他:“无论是开始的性骚扰、你曾当着我的面说的那些话、你发给我的短信,抑或是你现在站在这里说话的态度与初衷,可有对我、对我的身份抱有一丁点的敬畏之心?”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无论是金主拿着他的视频说否则我发给你的每一个同学,还是谢云暄说你想让每一个同事看到你被操的样子吗,他的选择一直是逆来顺受。被逼着继续卖身,被逼着咽下苦水,甚至主动捆绑手脚,任由这操蛋的事实摆布。他是痛苦的忠实信徒,即使是被命运的洪流席卷,也要高举双手保持跪拜。

  究竟还要将他逼到何种境地才肯罢休?

  “你觉得我活得很可悲吗?”和煦暖风中展禹宁的瞳孔透亮,近乎讥讽地扬起唇角:“你觉得像老鼠一样东躲西藏地活着的人生很悲惨是吗?可我本来就是这样活着的,我已经像这样活了十几年了,相对于他的未来,这算得上什么威胁?”

  他受够了。

  “我不再在乎这些了。”展禹宁倾身逼近蒯鹏飞,嗓音里满是压抑的沙哑,“听到了吗?我不在乎。”

  蒯鹏飞久久地凝视他的眉眼,他一贯平静到懦弱的老师此刻仿佛高举火把,即将成为点燃一整个原野的疯狂纵火犯。也就是那时他才后知后觉地醒悟过来:其实展禹宁从一开始就病入膏肓。

  他无言沉默下去。

  掌心的手机疯狂振动起来,是一个匿名号码的来电。时机太巧合了,展禹宁毫不犹豫地滑动接听:

  “喂?”

  “展、禹、宁。”对方用了变声器,显得声音甚至有些恶搞,却一本正经地点着他的名字:“对吧?”

  “...是我。”

  “我知道你手上有点东西。”男人说:“你想要什么条件,可以谈。”

  展禹宁轻笑一声:“看来这个东西真的很重要。”

  “对你来说算不了什么,甚至还有些难处理吧?你把东西交给我,这将会是一笔稳赚不赔的聪明生意。”

  “...原来喜欢狂妄自大是你们家的家族传统。”展禹宁失笑,扬着嘴角一字一顿道:“你做梦。”

  “...”

  “展禹宁。”对方比第一次的咬字重了不少,话音不乏带着警示:“你别忘了你爸还在那个疗养院,你这辈子不想见他了吗?”

  “是吗?”展禹宁轻淡地反问一声:“我差点忘了,随你的便。”

  不等回应,他随即挂断了电话,手腕却还在莫名地发抖。他庆幸蒯鹏飞已经离开,庆幸自己今天离开了杨一鸣家,庆幸远在千里之外的妹妹并非和自己一个户口本。正午的日光暖得过分,展禹宁的后背却被冷汗湿透。他的口袋里有关楚的银行卡和视频储存卡,展禹宁从外侧抓紧了口袋,喃喃自语道:

  “你能这么赌吗?如果我没有选你该怎么办?”

  最后见面的那一天,展禹宁口不择言地质问他:“谢云暄,从认识你到现在,我有得选过吗?”于是谢云暄嚅嗫着把字迹和言外之意藏进密密麻麻的缝隙,不明不白地留下准备了一半的未来,告诉他:“我把钥匙还给你。”

  如果你恨我,我理应将你原本的人生还给你,并对你扰乱的部分给予赔偿。你可以寻求你想要的生活,我得到相应的惩罚;可如果你选择原谅我...你或许从此身败名裂,我们也或许即将一辈子逃亡,但我注定永远愧对于你。

  所以“我把钥匙还给你”的意思是——我把选择权还给你。

  我不想逼你。

  我不想口口声声说着爱你,却连自己都变成射向你的最后一支利箭。

  还以为是放手,原来是给他留了一封带血的情书,打开的内容是“不爱我,我就去死”。展禹宁轻轻摇了摇头,未语泪先流,叹息道:

  “小疯子...”

  他划开通讯录,搜索之下找到了那个未曾有过拨号记录的号码。展禹宁犹疑片刻,还是摁下了拨号:

  “喂。”

  “我求你帮我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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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命运回环是个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