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玻璃蝴蝶>第43章

  大巴喷着尾气扬长而去,四周空旷寂寥,除了一个公交候车亭在那儿踽踽独立外,杳无人烟,连过路的车辆都没有。

  陈誊拖着行李箱择了一条向下的小路,凌初年跟在他身后,两边绿木葱茏,蝉鸣鸟叫连绵起伏,人影悠闲自得,步履不停。这一幕与凌初年第一次来溯州时,陈誊带他回家的场景相似。

  只是彼时他们相看两厌,说话夹枪带棍冷嘲热讽,一点也不掩饰对对方的嫌弃,而现在心境和关系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伴着不成曲调却意外悦耳动听的自然音乐,他们不紧不慢地走着,忽然一道喇叭声响起,滑来一辆粉色小电动停在陈誊旁边,骑车的人是一位中年妇女,盘发穿着正装,胸前别着党徽,像是去开会或者上班回来。

  她看见陈誊,欣喜道:“小誊!我还以为看错人了呢,放暑假了呀,今年怎么来得这么早?”

  陈誊礼貌地叫了一声“王婶婶”,答道:“前两天刚放假。下学期高三了,假期短,所以提前来了。”

  王婶婶说:“我家那三个孩子一放假就开始天天念叨着你,这下有得开心了。”然后,她把目光转向沉默的凌初年,打量了一会儿,惊喜地问:“这是你对象吗?长得可真水灵,叫什么名字?看样子应该是个alpha吧,怎么不多吃点饭,这瘦的,怪让人心疼的。”

  王婶婶炮语连珠,说话都不带喘的,听得凌初年一愣一愣,眼睛微微睁大,流露出不可思议,没想到她们这么直接和开明。

  他的关注点很新奇,如果两个alpha在一起,不应该先反对一下的吗?毕竟有悖常理,一般正常人都不会对此表示祝福的。但她好像没被震惊到,连一点理应有的反应也没有。

  陈誊知道凌初年介意别人误会他们的关系,赶紧澄清:“不是对象,他叫凌初年,我妈妈朋友的孩子,现在住我家,和我一起来过暑假。”

  王婶婶应该没听进陈誊的话,又看了凌初年几眼,眼角的细纹都淌着满意,这俊俏的小脸蛋,这出众的气质,和他们小誊站一起太般配了,以前还操心小誊该找个什么样的对象才好呢,现在就等着摆酒了。

  她的思绪已然飘到了天外,嘴里不禁说出了内心的真实想法,还好及时刹住了车:“挺好挺好……那个什么,有空带年年来我家吃饭,让我家那口子也认认脸,一定包个大红包……难得带朋友来玩。”

  陈誊哭笑不得,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他算是明白了,王婶婶压根就把这回事当成了他带对象回家,等下一准还得去家族群里吆喝几声。

  王婶婶想帮陈誊把行李箱载走,陈誊连连拒绝,她才作罢,临走时又嘱咐了一句,让他们有空去她家吃饭。

  小电动欢快地离开了。陈誊把凌初年拉过来,与他并肩而行,对他说:“我老家这边的亲戚,性子都很直,对熟人说话不绕弯,没有恶意的,别放在心上。”

  凌初年漫不经心地踢着小石子,摇了摇头,说:“没事。”

  他渐渐融入了陈誊的生活,连讨厌的理由也在最脆弱最敏感的时候敞开了心扉,一次次的交锋,一次次的原谅和包容,一次次的真诚相待,让他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褪去了一层又一层的伪装,露出被尖刺保护的所剩无几的自我。既然陈誊能够看穿他,那就没必要再掩饰自己对这些细枝末节的不在意了,也没必要故意装作抵触和抗拒,至少可以在陈誊面前,真实一点,自在一点。

  “你婶婶好像并不反对两个alpha在一起。”

  陈誊说:“怎么说呢,其实之前她们的态度不是这样的,但村里出了一件事后,就看开了很多。”

  原来,十几年前,陈家村发生过洪灾,几乎所有人的房子都被淹了,整个村庄夷为汪洋,幸好在水电站工作的人发现了异常,通知大家转移及时,才没有造成太大的人员伤亡。自此之后,大家不约而同形成了一个观念,天灾人祸躲不过,人生在世不该受太多规则束缚,不然当某天意外悄然而至,抱憾而死可能会成为你生命的结局。

  凌初年给他讲了另一个故事:“之前我二伯的女儿在订婚宴上被当众退婚,她的联姻对象就是因为被爆出有位恋人,不仅是普通人,还是alpha,导致公司股票大跌,为了扭转舆论,于是棒打鸳鸯,结果在私奔途中,他的恋人意外身亡。那人心存报复,用最出丑的方式让两家人颜面扫地,最后抛家弃业,出家了。”

  他们家财万贯,钱权在握,享受着富足的物质,接受着顶尖的教育,各个声称社会精英,却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陈誊一阵唏嘘:“你们上流社会,怎么尽不干人事,谋这谋那的,活得也太压抑了。”

  “别用‘你们’,现在已经不包括我了。”

  “没事。”陈誊勾着他的脖子说,“富是生活,穷也是生活,重要的是开心和舒服,更重要的是做自己。况且,还有我呢。”

  清淡的茉莉花香扑面而来,自从知道凌初年对雪松味反感后,陈誊就换了另一种香薰。

  凌初年受不了这般亲昵,内心扭捏了一会儿,用较为平静的声音说:“把你的手拿开。”

  陈誊讪讪。

  绕过一个大转弯,眼前豁然开朗,重重山林的另一面是一派的田园风光,荷塘篱笆,炊烟稻田,小桥流水,错落有致地盘踞着几十户人家。

  踏上一板小石桥,陈誊朝前方指了指,说:“就在那里。”

  凌初年抬眼望去,只见几棵魁梧大树环抱着一处庭院,里面灯火辉煌,心里莫名有了几分紧张。

  他向来懂得利用自己外表的欺骗性,只要在长辈面前装出一点友善,卖个乖,他们都会买账,就像一开始对陈津渡和温澜云那样,可如今再次面对陈誊的家人,他却失了把握,害怕不讨他们欢心。

  没走几步,一条戴着印花小方巾的柴犬飞奔而来,摇着尾巴围着陈誊疯狂打转。

  陈誊弯腰摸了摸它的头,叫它的名字:“教授。”

  教授激动得蹦起来,跳到陈誊身上,身体不停地扭动。

  然后它注意到了凌初年,不像芋圆那样发了疯似的黏人,却一直默默地跟着他,脚步轻快,一垫一垫的,嘴巴咧开,眼睛笑眯成了一条缝,尾巴晃成了虚影。

  门口站着两位老人,一早就等在那儿了,一个圆领黑色半袖打底衫搭卡其色高腰西裤,还佩戴了一条钛钢项链,像个年轻的小伙子,一个一身波西米亚风格,休闲随性,尽管他们头发已花白,但气色红润,身姿挺拔,精神气很好。

  “爷爷,奶奶。”陈誊叫人。

  奶奶欢天喜地迎上去,直接错过了她的宝贝亲孙,握住凌初年的手:“你就是年年吗?这一路辛苦了,累了吧,赶紧进来坐,不要害羞,你就跟着小誊一起喊奶奶吧。”

  凌初年看到奶奶腕上的那串花釉色陶瓷编织手链,一下子就想到了江书书戴的那条细银链。后来听陈誊说,那是季未白做兼职攒了好几个月的钱给江书书买的生日礼物,而他当时却着急疏离众人,揪着这点发难,虽然不是有意的,但确实戳人心窝,江书书应该也偷偷难过了很久吧。

  经过相处,他发现,喜欢和长得好看的人凑一起,不是因为江书书虚荣,而是天性使然,他缺少,所以向往。同样的,他在经历了彻骨的疼痛后,也会忍不住向散发着光和温暖的人靠近。

  凌初年被奶奶拉着进了院子里,爷爷在后面追了一句:“对,不要客气,喊我爷爷就行。”

  院子的设计一看就出自温澜云之手。鹅卵石平铺的小路从门口一直沿向里面,三间古朴雅致的屋子,白墙青瓦,各角落放置着绿植盆栽,既添风景又养眼,还适合老人闲时莳花弄草,葡萄架下搁着石桌和藤编椅,临边还有一方小池塘,瀑布徐缓直流,赏花喂鱼品茶,好不惬意。

  接风洗尘的晚饭真的有炖鸡汤,一上桌,奶奶就给凌初年盛了一大碗。

  “来,年年,吃个鸡腿,鸡爪和鸡翅。”

  奶奶热情似火,比起温澜有过之而无不及,凌初年无法拒绝,倒是陈誊从凌初年细微的表情变化中分析出了他的内心活动,帮他挡了回去。

  “奶奶,行了行了,你也坐下来吃吧,碗都装不下了,再说了,他会自己夹的。”陈誊碰了碰凌初年,问,“对吧?”

  “嗯。”凌初年应了后,又觉得自己的反应太冷淡了,硬加了一句,“我不会客气的。”

  奶奶看了看凌初年的碗,满满当当的,暂时不用她操心了,紧接着一把夺过爷爷的酒杯:“第几杯了?不准喝了。”

  偷喝被发现,爷爷笑着说:“小誊和年年来了,高兴嘛。人生得意须尽欢。”

  奶奶瞪了爷爷一眼,爷爷立马收起了笑,板着脸教训陈誊:“你以后工作了,少喝酒少抽烟,要听媳妇儿的话。”

  陈誊好笑道:“爷爷,我高中还没毕业呢,结婚的事儿还早着。”

  爷爷偷瞄了凌初年一眼,见这孩子没害臊,便敞开了说,既骄傲又乐滋滋的:“我二十岁就把你奶奶娶回家了,那时你奶奶才十八岁。你爸爸22岁就结婚了,我们家的人普遍一到法定结婚年龄就结婚,你也差不多了。”

  “不过,我的观点还是先立业再成家,你要想对人家好,物质条件必须先跟上,你看像年年这样的,上赶着对他好的人多得是,人家凭什么跟着你吃苦受累,你奶奶跟我在一起后,就没干过粗活重活,工作累了回家,我还给她端洗脚水洗脚呢。”

  “知道了。”陈誊拿过爷爷的碗,“我给你舀点汤。”

  凌初年咬着鸡肉,默默地听着他们聊天,无需刻意挤入,好像也身置其中,被温馨美好的氛围感染的同时,陈誊的一言一行也被无限放大,他温和自敛,锋芒向内,能长成这么好的一个人,离不开他的家庭教育。

  他们给了陈誊足够的自由,让他自由地、肆意地生长,不做过多的干涉,却也不是彻底放纵,依然会教他人情世故,教他知人冷暖,教他易地而处。反观他,被关在精美的笼子里,被最优秀的设计师塑造成最完美的模型,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他的内心充满裂痕,在被打碎前就已经是最失败的劣质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