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升上二年级之后,降谷又去了另外几个青少棒队,连其他町都去看了。如果不是因为家庭住址的限制,优希觉得他甚至都有可能跑去隔壁市。

  只可惜,整个苫小牧市都找不到一个能够接得住他的投球的人。

  或是愿意为了他努力磨练技巧的人。

  最终,他放弃了寻找,还是回到了那个桥洞下,日复一日地对着墙壁练习投球。

  优希也无法再开口劝慰他什么,毕竟现在的她,也是被降谷晓甩在身后的人了。

  他没有责怪过她,也没有强求她为了自己锻炼臂力什么的,还是像以前一样偶尔来找她一起练习击球,一起看比赛或是棒球杂志。

  优希想,这应该代表着他们算是朋友了。

  她很庆幸,这么吊儿郎当的自己还能得到降谷晓的承认。同时又有些自恋地觉得,降谷晓也应该为能交到自己这么好的朋友而感到庆幸。

  当然,这种自恋的想法她没有让给任何人知道。

  50.

  眼看着降谷日渐自闭,优希也只好转变了战略,开始关注高中棒球的消息。

  “既然在这里找不到好的搭档,那么就把目标放在高中吧。总而言之先定一个目标,毕竟你不参加比赛,拿不到推荐名额,而且一般棒球强校的入学分数线又都高得吓人。”

  “咦,这样吗?”降谷晓一脸刚刚意识到这个事实的表情。

  优希见怪不怪地无视了他。

  不过,他们现在才初中二年级,这一年在甲子园展露头角的选手大多都是高中二三年级的学生,也就是说,就算现在队里有优秀的捕手,两年后等降谷正式升上高中,队伍里的选手也早就大换血了。

  今年的选手信息便不是那么必要。

  优希便先给他把目标定在了近些年北海道的甲子园热门学校,旭川大附属。毕竟能进甲子园的队伍,怎么着都不可能太差。当然,一般入试的分数线也高得让人头大。

  优希这边各种收集资料打探信息忙得不可开交,降谷晓却似乎并提不起兴致。

  虽说认识到了现实的严苛,但他还没有察觉到时间的紧迫,每天上课还是该睡觉的睡觉,该发呆的发呆,让优希恨得牙痒。

  这样下去可怎么办。

  优希干着急了一整年,然后在初中三年级的夏天,当她已经放弃督促降谷学习、开始给他物色棒球部相对较出彩的公立学校的时候,降谷晓突然宣布,他有了想要去的高中。

  51.

  那是八月末的一天,各个地区的夏甲预选赛都画上了句号。

  优希和大多数棒球爱好者一样,已经把目光放在了甲子园的赛场,对今年打进甲子园的49支球队津津乐道。

  降谷晓的目光却被一所地区赛落选的学校吸引了。

  “我想考这个学校。”他指着杂志上的一篇报道,坚定得有些莫名其妙。

  “青……道?”优希努力回忆了一下,“好像是一所名校,但是已经好多年没有冲进过甲子园了吧?”

  “这个捕手看起来很有意思。”

  “你……不管将来考去了哪所学校都不可以说前辈‘很有意思’哦!太失礼了。”优希像个老妈妈一样叮嘱他,然后拿起那篇报道仔细读了起来,“嗯……御幸一也……”

  看到那篇报道后的第一反应是——

  “唔哇!这个捕手长得也太帅了吧?这种颜值跑来打棒球也太犯规了,以后妥妥儿是偶像派路线啊!”

  “?”降谷晓眯了眯眼睛。

  优希从御幸一也的颜值冲击中回过神来,才注意到重点——

  “欸,这个学校在东京啊,你要去东京吗?”

  “嗯,我想去。”降谷晓的态度异常坚决。

  “东京的学校,分数线可能比旭川大附属的还要高哦。”

  “没关系,我想去。”

  “……好吧。”

  52.

  其实,优希想说的是——去了东京的话,我们……不就要分开了吗?

  但降谷晓一脸的坚定,眼睛里还闪着兴奋的光。

  他这么有干劲的表情,优希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了。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凭一篇报道就对那个姓御幸的捕手如此坚持,但是……

  这至少说明,自己在他心里的重要性,连那个未曾谋面的东京捕手都比不上吧。

  降谷晓从来都不擅长照顾旁人的感情,这一次也是,他马上就开始专注于自己的目标,完全没有注意到优希的胡思乱想越来越严重了。

  53.

  也是,我又算个什么呢?只不过是个跟不上他的步调的、半吊子的垒球选手而已。

  他早就觉得带着我这种弱者玩很无趣了吧。

  他愿意跟我做朋友,根本就是因为没有其他选择吧?

  如果能遇到比我更优秀的人的话,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把我扔在背后的。

  是啊,这么有天分的选手,为什么要跟我这种人浪费时间呢。

  54.

  这些沮丧的情绪像乱麻一样,在她的身体里越缠越多,越缠越乱,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口,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很想找降谷当面把话说明白。

  但是一看到他每天精神抖擞、努力学习的模样,又怎么都开不了口了。

  她有时甚至会冒出一些可怕的想法。

  比如说,降谷晓要是考不上青道就好了。

  这个想法出现在脑海中的瞬间就被她恐慌地摇着头抹去。然后更加唾弃地谴责自己。

  55.

  无论她这边如何痛苦纠结,降谷晓还是那个从不会受人影响的降谷晓。

  他展现出了他的冲劲与意志力,在十一月的模拟考试中考出了一个惊人的分数,让全班师生都大跌眼镜。

  那个周六,正好是初雪落下的日子。

  降谷晓冒着细雪敲响了优希的家门。背着厚重的书包,脸上带着兴奋的红晕。

  “哦,晓!听说你最近学习很努力啊!”优希在房间里就听到了爸爸和他对话的声音,“怎么样?够着你想去的学校的分数线了吗?”

  “差不多了。”门外,降谷晓那个常年没什么起伏的声线里,居然都带上了显而易见的喜悦,“英语分数还有点差,所以来找优希帮忙。”

  “好说好说,快去学习吧!”

  爸爸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紧接着,房门被轻轻敲响了。

  56.

  优希深呼吸了几下,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

  等会儿开门之后一定要笑,一定要笑,千万不要露出奇怪的表情让他在意。

  她反复告诫自己,拍了拍僵硬的脸颊让嘴角翘起一点笑容。

  然而在打开房门,看到降谷晓微微闪着光芒的眼睛时,心头最后一块堤坝,还是猝不及防地崩溃了。

  一行眼泪自作主张地滑下。

  她看到他的表情变得惊慌。

  但是控制不住,眼泪越流越多,越哭越伤心,渐渐地眼前的画面都模糊了,什么也看不见了,她哭到没有力气支撑自己的身体,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

  降谷扶着她的肩膀,手足无措,越慌越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刚走到楼梯口的爸爸也听出了不对劲,赶紧折返回来,看到自家女儿在男孩子面前哭得撕心裂肺,立刻本能地冲过去一把揪起了降谷晓的衣领。

  “臭小子你欺负她了!?”那凶狠的样子,好像之前把降谷当干儿子看的人不是他似的。

  降谷举起双手,慌乱地摇头。

  优希也终于从崩溃的情绪中挣扎了出来,赶紧收拾心情,擦着脸解释道:“没有,爸爸,我只是……刚刚看了一部很虐心的电影。”

  “……哈啊?”

  “就是那个,嗯,《一条狗的使命》啦,你们没听说过吗?超感人的,那个结局,看得我哭得停不下来。”

  “什么啊——”爸爸松了口气,放开降谷的衣领,“我觉得还是《忠犬八公》比较感人。”

  “是是,您说的都对。”优希勉强笑了笑,把爸爸推走,然后对降谷说,“是来找我补英语的对吧?进来吧。”

  “嗯……”

  降谷晓看起来并不相信她刚才的说辞,仍然一脸担心地看着她。

  “好了,我们先从试卷分析开始吧!”优希强打精神,声音开朗得过于刻意了,“你的试卷呢?快点拿出来!”

  她手脚麻利的整理着桌面,事实上大脑几乎空白一片,同一块橡皮被她反复挪了三次位置。

  “优希。”降谷晓出声打断了她。

  优希的动作停顿下来,悄悄深吸一口气,然后笑着抬起头:“什么事?”

  降谷微微颦这眉头,慎重地说:“我……不擅长猜别人的心思,也不喜欢去猜别人的想法。但是唯独你,如果……如果你有什么麻烦的话,请不要瞒着我好吗?”

  “……”

  “因为优希你,是很厉害的人。什么都能做得很好,打球,学习,还有交朋友,都做得比我好,还一直关心我的情况。”他的表情和语气是那么认真,那么坦率,坦率得让人鼻酸,“所以如果你有什么麻烦的话,请告诉我,我也希望为你出一份力。”

  “……你……是说真的吗?”

  “什么?”

  “我哪有什么都做的比你好……尤其是……打球?你难道觉得我的棒球打得比你好吗?”

  “当然。”降谷晓毫不犹豫地回答,“你对棒球懂得比我要多多了。”

  ……什么啊,他指的是棒球知识啊。

  优希快速眨了几下眼睛,说:“你马上就要比我好了,如果能考上青道的话,不管是运动能力还是棒球知识,你马上就能达到全国顶级的水平了。”

  听着她的话,降谷晓的眼睛再次闪闪发亮了起来。

  优希看着那双眼睛,艰难地说:“那,如果有一天,你成为青道的王牌了,成为东京、日本甚至全球最优秀的选手了,我们……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降谷晓也眨了眨眼睛。

  “你在说什么傻话。”他看起来确实被她闹迷糊了,“我们是朋友,这和我的身份有关系吗?”

  “真的吗?”优希感觉到泪水又开始在眼眶里酝酿,她吸了吸鼻子,接着问,“你真的不会……把我扔在背后吗?”

  “你一直都走在我的前面啊。”

  他的这句话彻底击碎了优希心中的忧虑。

  她轻轻笑出了声音,笑得眼泪又流出来了。

  “喂喂,别哭了。”降谷慌乱地伸手去擦她脸颊上的泪水,“再被叔叔看到的话,我真的会被揍的。”

  “哈哈哈!”

  “喂……”降谷手足无措地将泪水从她的笑脸旁抹去,“为什么……你到底是在笑还是在哭?”

  “哈哈,笨蛋。”优希推开他的手,自己抹掉了眼角的泪水,“是开心的眼泪啦。”

  “……”

  “那么,提问!在英语中表达‘她昨天的这个时候正在卧室里边笑边哭’这个含义的句子,需要使用什么时态呢?”

  “!?”降谷晓一惊,焦头烂额地翻出了书包里的语法书。

  57.

  那一天,结束了英语补习后,降谷晓站在优希的家门口发了会儿呆。

  抬头看着她位于二楼的房间窗户,鹅黄色的窗帘后透出模模糊糊的光,看起来非常温暖。

  那个房间,事实上也的确非常温暖。

  还有她的温度也是。

  右手的拇指微微动了动。

  总感觉指尖上,还残留着她泪水的温度。

  湿润的,温温凉凉的感觉,在他的指尖萦绕了一整夜都没有散去。

  58.

  北海道一如既往的严冬来临了。

  雪将整个世界都染成了纯净的颜色。

  他们在最寒冷的日子里完成了升学考试,然后第一次约着去札幌参加了一年一度的冰雪节。

  降谷突然提出去冰雪节的想法时,优希还蛮吃惊的。

  毕竟他一年到头脑子里几乎就只有棒球,最近这半年为了升学考试,压抑了那么久没有碰球。她还以为他考完试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冲去室内训练馆呢。

  对此,降谷的回答是:“因为,可能之后几年都再也没机会来了。”

  “……”优希伤感了一瞬,然后打起精神揶揄道,“看来你对自己的考试成绩蛮自信的嘛?”

  一句话成功让降谷脸色惨白。

  59.

  参加冰雪节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为痛并快乐的活动之一。

  在最寒冷的日子里穿梭在冰天雪地中欣赏冰雕,就算穿再多的衣服也会冻得直抖,但是……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不管是官方主会场的冰雕公园,还是普通的街道两边,都堆满了各式各样的雪人冰雕。呈现出一幅全民狂欢的气氛。

  他们刚一抵达大通公园,就被眼前一座巨大的雪雕教堂给震得好半天说不出话。

  “骗人的吧?这个是按一比一的比例雕的吗!?”

  降谷也仰着脑袋,嘴巴都闭不上:“谁知道呢……”

  除了气势十足的雪雕建筑之外,还有很多可爱的人物雕塑,他们一路走过去,一边乐此不疲地猜测每一座雕塑的身份。

  公园里面居然还有一座雪砌的迷宫。

  优希兴致勃勃地要进去走,降谷晓则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借口肚子饿,想拉着她去找吃的。

  两人争执不下,最后使用了人类分歧终结法——猜拳。

  从一局定胜负,到三局两胜,再到五局三胜,降谷晓强势地连赢三局,得意洋洋地挥着拳头朝(他以为的)餐馆的方向进发。

  “呸,狗屎运。”优希不爽地追上去,抓住了他的手腕,“商业街在那一边啦,路痴就不要到处乱走!”

  “……嗯。”降谷慢吞吞地回答,手指微动,翻手将她的手握进了掌心里。

  见优希没有回头看自己,而是专心地在用手机查找附近的餐厅位置,降谷默默移开视线,缩了缩下巴,将半张脸藏到了围巾后面。

  通往商业街的路上,他们看到了意外的美景。

  这附近大概有不少水产店,街道两旁的展示台上,有用纯净透明的冰雕成的海浪,绵延数十米,冰雕的海浪里还冻着各种鱼类,栩栩如生。

  优希贴在冰面上仔细观察了半天,得出了一个“是真鱼!”的结论。

  降谷抬手抹掉了沾在她通红鼻尖上的一点水渍。

  陌生城市的街道还是让人找不着北,他们绕了很多冤枉路才找到那家位于偏僻小巷里的家庭餐馆。

  食物好不好吃不知道,因为他们又冻又饿,哪怕只是一碗热腾腾的例汤都被他们喝出了琼浆玉液的感觉。

  吃饱喝足之后,优希又恢复了精神,拽着降谷要去走之前那个迷宫。

  “可是天都黑了。”

  “里面有灯啊!”

  “时间太晚了,我们答应了叔叔十点之前要回去的。”

  “现在才八点,来得及啦!”

  “……你真的确认过电车的时刻表吗?”

  “唔……”

  的确,现在再不去赶车次的话,恐怕要到凌晨时分才能抵达苫小牧了。

  爸爸会发飙的……

  优希只好和降谷踏上了归途。

  一路上还是忍不住愤愤地迁怒道:“都怪你!刚才干嘛急着去找吃的!”

  “非要吃那个家庭餐馆的人是你,我可是在路边随便吃点什么就行了。”

  “那也要怪你早上起太晚,害得我们中午才到札幌!”

  “是你在上车前非要吃电车站旁边的那家拉面,我们才错过车次的。”

  “你……”优希踮起脚,双手捏住降谷的脸颊,咬牙切齿地说,“最近书读得有点多,口齿都变伶俐了是不是?”

  “唔唔……”降谷晓被她拧地脸颊通红,但没有推开她的手。

  60.

  从冰天雪地的世界到温暖的车厢里,冰凉的身体变得暖烘烘的,两人很快就迷迷糊糊地互相靠着睡着了。

  如果不是优希爸爸及时打来的电话,他们差点就要坐过站。

  回到家休整一夜,降谷晓又恢复成了他原本的样子,抱着自己半年不见的棒球手套,开始投球复健。

  优希一开始还想着,他都半年没投球了,威力应该有所下降,不如接两球试试看。

  然后就被降谷残忍地教做人了。

  “行了我知道了,你快点去东京找那个帅哥捕手吧,苫小牧这座小庙是真的装不下您这尊大佛了。”优希举双手表示投降。

  降谷晓微微撇了撇嘴,没有多余的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

  估算错误……应该还有一章才能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