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月圆之夜, 一出门,就看见很大,很亮的月亮悬在天际, 离人近到好像招手即能触碰到, 下楼时楼梯间的声控灯闪烁了两下才稳定地亮起,他们走到楼下,24小时都在运行的自动贩售机还冒着光亮。
“真不错的月色。”穗波凉子往前走了两步, 走出宿舍楼投下的阴影, 在月光之下, 兴致勃勃地抬起头去看天边的月亮, “要是没看《午夜凶铃》的话, 我一定更高兴这么赏月。”
夏油杰笑着看在月光底下, 被镀上一层光晕, 又显得格外朦胧的少女,夜风把她的睡衣裙摆吹起一点, 显得她更单薄,像是怕她被风吹走似的,他不自觉走近她一步,问:“还在害怕吗?”
“是的,有感觉心跳还很快……”
穗波凉子说着, 将手放在胸口感受了一下心跳,而后转过头,看向自动贩售机后才想起他们究竟为何下来, 她摸摸睡裙, 没在口袋里面找到硬币, 而这时候,体贴的夏油杰已经在机器面前投下两枚五百円, 示意她过来挑选。
“感觉晚上喝牛奶比较好……”黑发少女显然还没想好要喝什么,在犹豫纠结后,这么轻声说着话,走近他,走回宿舍楼的阴影里,凑过来看机器里陈列的饮料,她的指甲修剪得当,涂了一层浅浅的,肉粉色的甲油,指尖轻轻划过光滑的玻璃面,最终踌躇地点在草莓口味和巧克力的口味上,犹豫地未能下决定。
“如果是夏油君的话,一定会选草莓的吧?”在犹豫之下,她最终选择将话题抛向在旁边的他,带着笑望他。
“也不要总拿刻板印象看我嘛。”的确没那么喜欢巧克力的夏油杰在这时候却并没有应下来,只是摇了摇头,笑眯眯地这么反驳她,而后,他迈步,走近她,微微弯腰,伸手,毫不犹豫地按下了草莓牛奶底下的按钮,替她做下了决定。
他的手臂擦着她的耳垂过去,而后又很轻巧地收回,带过来带过去的风将她耳垂上的耳坠的流苏吹得摇晃,他垂眸,看那被流苏衔接着的,原本有色而在暗处,在贩售机的灯光下显不出本色的玻璃珠左右摇摆,而后,机器里的草莓牛奶被推出,落下,在他身前的少女蹲下身,推开柜门,从底下拿出了那盒牛奶。
“虽然这么说,但夏油杰还是替我选了草莓口味的嘛。”她说着,站起身,拿着那盒牛奶盯着他,打趣似的说话。
“因为穗波同学都这么问了,难道不是更想喝草莓的吗?”他笑盈盈地说着完全将她的心看透的话的同时,也将掉下来的零钱重新塞进贩售机,在选择时根本没犹豫,一下选中了他常喝的汽水,穗波凉子向旁边退开一步,夏油杰蹲下身,从底下拿出了饮料。
机器自带冰镇功能,拿出来时还冷冰冰的,冒着寒气,在这闷热的,即便有风吹着没一会儿也要冒汗的夏夜喝上一口正合适。
然而尽管底下很热,大概也有看不见的,放出来咒灵都不一定能剿灭干净的蚊子存在,但是此刻,月朗风清,耳畔尽是不响的蝉鸣,是静谧又不静谧的夜晚,谁也没有要上去的打算。
夏油杰伸手将易拉罐的扣子打开,喝了一口满是气的饮料后,偏过脸去望少女略低垂的脸庞,轻声说了他其实已经想了有一会儿的话:
“既然穗波同学还在害怕的话,那待会儿回去,穗波同学回宿舍拿条毯子出来,今天我们四个就都睡在悟的房间怎么样?也省得冒着把他两人叫醒的风险把硝子搬回去。”
他顿了一下,像想到什么似的,半靠着自动贩售机,又伸出一只手做出发誓的姿态来逗她:“我一点都不困,保证一定在穗波同学睡着后才会合眼的。”
大约是嫌牛奶太冰,黑发少女此时还是只是将它握在手里而并没打开,听他这么说,她略侧过脸,回望他,也的确被他那伸三根手指的姿势逗笑了,她弯弯睫毛,在她真心实意笑起来的时候,她的嘴角会露出很小的梨涡,眼睛在这昏暗的阴影里也总亮晶晶,她点点头,毫不犹豫地应下了:“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推辞了。”
这在穗波凉子身上可是很难遇见的直白。
于是,以为自己还要劝上她几句才能得到她应允的夏油杰愣住了,而在短暂的愣神后,他转而笑起来了,感叹道:“看来,贞子是真的把穗波同学吓到不行了啊。”
“是啊,咒灵,毕竟我看不见嘛……但是贞子,是实体,虽然我知道这世上大概是没有这种鬼的,但是……反正,如果我今晚一个人呆着的话,估计……”
少女的声音吞吞吐吐,然而黑发少年却略侧了侧脸,理解她吞吐的话中所有的难为情和害怕,他弯了弯眼睛,并不说些常用来安慰人但其实没用的废话,只轻飘飘地开口,随口一提似的说了一句:“没关系,现实里,贞子已经成了咒灵了噢。”
穗波凉子将吸管戳进牛奶盒子的动作一顿,侧着脸庞看他,他话没说尽,然而她却已经懂了他的意思,却不太敢信,因而眨眨眼,又不太确定地问:“真的假的……不会就在夏油君……”
“是的,是个一级,如果我晚收服一点,或者没收服的话,说不定现在早已经是特级了。”
夏油杰姿态很轻松地耸了耸肩,这时候倒不会为自己收的咒灵的等级而遗憾,反倒微笑着看面露犹豫迟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少女,用他一贯温和的语调和她解释:“本来在犹豫要不要说的,害怕说了之后穗波同学连我一起害怕了。”
“才不会呢,我又怎么会害怕夏油君?正相反,夏油君说了,我反而安心很多,一点也不怕了。”
“真的吗?”
“真的……好吧,还是有点怕的,但就一点点了。”
穗波凉子点点头,又摇摇头,转而摆出一副很认真的,认真到目光灼灼的表情看他,用拇指和食指比出了一个很小的空隙来证明自己的话,而后很快,她就收敛起了这副表情,转而笑起来,以一种玩笑似的口吻和他说话了:
“不过,其实,本来,夏油君在我身边,我就没那么害怕,因为夏油君本来就很让人安心嘛。”
“那就当穗波同学在夸我很厉害了噢。”
“本来夏油君就很厉害嘛。”
“啊,虽然知道说的是真心话,因为我自己也这么觉得,不过,这种话突然从穗波同学口中说出来,一时间稍微有点受不了。”
夏油杰稍微有些害羞似的抬手用大拇指抵住了额头,摆出了一副难办的表情,穗波凉子少见他这样,因而也被他逗笑了,她就捧着那冰的,纸盒外部在冒水珠的牛奶笑到脸都有点红,而她显然也注意到了自己发烫的脸颊,很快就抬手遮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
在楼梯的阴影下,在自动贩售机冷色的灯光下,在照耀不到这里的月光下,有风吹过,把穗波凉子没有扎起的黑色长发吹动,他们站的距离不远也不近,夏油杰无需凑近也能闻到少女所用的香波的很淡的馨香,只需稍微抬手就能勾住她的发丝。
然而他没法抬手,也不会抬手,在此刻,他只能一点点收敛笑意,望着少女这张与记忆里并无太多不同,只是笑容渐多的,白皙而姣好的脸,犹豫着,明知这样说不好,大约只会徒增惆怅,却仍然鬼使神差地,犹豫着开了口。
“不过,其实,虽然那时候悟说的话不好……”他顿了一下,收紧了一点握着易拉罐的手指,垂眸去看那开了口的,黑洞洞的罐口,轻声说,“但,我有时候也会这么想。”
穗波凉子不解:“什么话?”
“就是,要是,穗波同学也是我的高专同学就好了。”他扯起一点嘴角,很低声地,呓语似的这么说。
“啊,这个……”黑发少女闻言,愣住了,她抿了一下嘴唇,低下头,未扎上的黑色长发随着她的动作垂落下来,垂在她光滑柔软的睡裙之上,遮掩住了她小半张脸,她的声音也少见地低落下去,她盯着易拉罐顶上光滑的罐面,沉默了一小会儿,喃喃地重复,“我其实也……”
她最终没有把话说完。
因为说那些一生下来就被决定的,且永无法被改变的事情,是没有用的,因此再去想如果,就是更没有用的。
于是她呼出一口气,很快就将那些怅惘呼出去了,她抬起脸,往后退走了几步,走出阴影,在很亮的却又没那么亮的,朦胧的月华下,柔和眉眼,她冷色调近黑色的眼瞳好像似乎也因此变暖了似的,而后,她露出一个很轻的,羽毛一样的微笑。
她没说话,但却又已经将话说出口了。
在这时,夏夜中带来一点清凉的晚风吹拂过,如水一样的月华正不分彼此地照耀着他们,然而,夏油杰却只感觉自己在被如水一般的目光包裹着。
那是明明落在他身上,却如同月光一样轻柔到无法被人发现的目光。
他忽然恍觉,穗波同学,似乎总是,一直都是这样看他的。
而在这样,他总拥有着,却始终不觉,直到今日才有所察觉的目光之下,他颤动了一下眼睫,在莫名发生错漏的,轻微的呼吸声里,少见地,偏移开了与她对视的视线。
这是他第一次不敢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