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回神时悟览已离去。

  唯见天地开阔,东海无际。

  而此时,那宝象国的国君方才求大唐高僧施展神通救他女儿,于是八戒受召进入宫门,欲去卖弄他降妖捉怪的本领。

  那呆子如何本事不足弃了悟净已不必详叙,而年轻的法师如何众目睽睽之下被冤枉做老虎也不用细提。终归是小白龙诚心恳求,劝得八戒一路腾云,来到花果山求悟空回去。

  悟空早知今日,但见满山猴妖切切挽留,亦有些不忍相别。

  好容易将众猴妖劝住,让他们好生看守家园,待他回来同享欢乐。悟空这才换上旧日僧衣,随八戒向西而去。

  黄袍怪的本事不值细提,悟空救回百花公主时,八戒悟净两人已在打开的笼子外等候。

  悟净上前恳求:“师兄,这笼中虎正是师父,且救他一救罢?”

  哪里是虎……

  悟空看着伏在地上被困住五感的法师,将走又停,终于抬手取过八戒拿来的水,喷出一口将妖怪的障眼法除去。原本只在他眼中的圣僧又现回世人眼中。

  悟空便要过去将人扶起,忽又止步;要舍身离开,又不愿抬步,只转身僵在原处,直到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悟空!”

  悟空回身。

  四目相对,只此一句,他知道自己先前的委屈和恼怒都散开了,就像知道三藏不再怪他了,“……师父。”

  三人的取经路行不及一月,四人重归于好,仍往西去。

  这一路去,悟空也曾上天入地拯万民,也曾降魔捉怪救师父,也曾与师弟闲来无事插科打诨彼此戏弄,也曾与天宫几番纠缠让他们认回丢失不过两三日却为祸人间三四载的宠物。

  不觉悠悠十数载,年轻的法师已不年轻了。若他的光头上有发,或许也该生白发了。

  悟空想到这里时笑出声,然后见长老看着他怪道:“你这猴头吃饭便吃,看我的头做什么?”

  “无事,无事。”悟空强憋笑收回目光,低头又扒了几口饭。

  他们这半月借宿的寇员外府乃是一个许斋万僧的好人家,到他们四人方得圆满,故而将他们留了又留,今日做完法事方才不舍送行。

  八戒心知过了今日又少有这般吃得饱饭的日子,故而只是低头扫荡,直到其他三人都止筷了,他仍又倒了四五碗饭,又拢了好多馒头花卷等,才被悟空揪住耳朵一同上路。

  到晚间,莫说吃饭,果然只得了一间破庙过夜。八戒冷醒时,见外头正下着雨,他睡的地方恰在低处已被淹了大半。

  八戒兀自抱怨了几句,拎着湿透的衣摆到门口拧干,抬头见悟空正蹲在树尖上,掰着手指不知在算什么。

  “师兄,如今离灵山不过八百里,又无妖怪,你半夜不睡觉,坐在树上也不怕挨雷?”

  悟空见是他,笑道:“呆子,哪个雷公敢劈我?你今日倒醒得早。”

  “我倒不想醒,水都填到耳后跟了。这雨要是当初下在凤仙郡或者火焰山多好,该下时不下,不该下时乱下,尽叫人受罪。”

  “嘘——小声。”

  八戒住口,铺开耳朵仔细听时,雨声中果然有人说话:“大哥快看,那不是昨日那几个和尚的马匹?白日里看那马匹走得慢,想来行李中有不少金银。”

  悟空早一下跳下树。

  八戒怕他又惹出人命,慌忙进去把师父和沙师弟摇醒,两个人迷迷糊糊睁眼,才听了缘由便匆忙往外赶去。

  三藏口中掐好了紧箍咒,哆嗦着赶到门外,却见那三十个盗贼虽然定在原地无法动弹,眼珠却还慌得提溜乱转,显然都还有命在。

  三藏松了口气,转头见悟空看着他挑起眼角:“师父放心,我既然说愿改必然是真的。”

  三藏知他在打趣自己,想起他先前两次打死盗贼的事,又羞又恼,最后忽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笑了半晌,低头见地上还有些器物,看着像是寇员外家的样式,方才正色道:“这些东西怎么回事?”

  悟空变了三十条绳,同八戒将人绑好,任由三藏审问。

  三藏由悟净扶着,在一旁石头上拢好袈裟坐下,开始讯问器物的事。

  问完方知这三十人偷盗了寇员外家,才出城门见他们在此间休息,便想再偷拿几人行李,恰好被悟空抓住。

  三藏又几番追问,见他们如今诚心认错,便放了人,同三个弟子商量将东西还回去。

  然后直到对簿公堂,三藏终于了解到——

  被骗了!那三十个人只说谋财,但他们还曾害命啊……

  如今物归原主成了自投罗网,送还的器物成了赃物,三藏被捆在牢中柱上,听着耳边的鞭打声枉自嗟叹,许久没有意识到被打的也有自己。

  直到声音停了,法师迷茫转头:“怎么突然不打了?”

  然后见被绑得结实的二徒弟抽隙蹬了蹬腿:“完了,师父被打傻了,自己刚答应把锦斓袈裟送出去就不记得了。”

  “锦斓袈裟怎么了?”

  “刚才师兄嫌打得难受,说我们有件宝贝袈裟可以抵鞭子,您点头答应了的。”

  三藏回想自己先前听到叫师父,似乎隐约点过头,原来答应的竟是此事……“悟空,你如何变成了这样?锦斓袈裟乃是观音菩萨所赐,我便是自己被剐了,也绝不该把袈裟交出去。”

  “师父,疼吗?”

  “什么?”

  “师父,挨打还疼吗?”

  三藏正想硬气否认,却后知后觉地发现先前忽视的疼痛浮上来,掺着丢失袈裟的疼痛,身心交杂,可谓心痛如绞。

  “师父放宽心,这只是权宜之计。他们见了锦斓袈裟和通关文牒,自然知晓我们冤枉,到时候冤案自解,袈裟也自会被送还的。”

  “这么容易?”

  也没有这么容易,还需要他装一装鬼哄人。悟空心下补充,但这些就不用同三人细说,所以他只是笑着摆头安慰:“师父放心!”

  三藏将信将疑,最后只认了他的话:“罢了。”

  次日清早,果然有人将他们放出去,又有县官儿在堂门口迎接认错,又有官吏将行李马匹归还让他们清点。问时原是浪荡游神下界,说是判错了。

  “浪荡游神?”

  三藏反问,回头见八戒和悟净都看着悟空在笑,哪里还不明白是他捣鬼。

  未及质问,悟空压下他的手:“师父若有疑问,待我复活寇员外,了结此事,一定仔细同师父解释。”

  之后的事看起来倒容易,四人同到寇员外家吊唁,悟空只是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打开棺门往棺中吹了一口气,那寇员外便坐了起来,见到他们四人,纳头便拜。

  三藏将人扶起,四人借了一顿早斋,仍旧上路。

  骑在马上,三藏终于有空问先前的事:“所以官府放人,不是因为袈裟,也不是什么上天指引,而是你弄的鬼?”

  “嗨,师父在意这些做什么?”八戒只是牵马,“师兄先前是弼…齐天大圣,他说的话算上天指引也没错。左右我们现在出来了,那员外也活了,有什么好计较的?”

  “也不是计较。就是倘若昨日不是我们将器物送还,而是旁人,岂不要受这无妄之灾?”

  “师父说的也不错。”悟净点头,“那县官也太糊涂了些,抓得糊涂,放的也糊涂。”

  悟空仍旧看路:“糊涂事未必有糊涂账,只要我们清醒便好。再说若是旁人未必在庙里过夜,未必就将那盗贼放走,也未必就没有上天指引,师父就喜欢想太多。”

  “师父,大师兄说的也有道理。”悟净也点头。

  三藏反被悟净逗笑:“我若再辩驳几句,你是不是又要说我有理?此事亦无关对错,行路吧。”

  这一去再无劫难,不知又几个昼夜,四人共白龙马直行到灵山脚下。

  三藏已过了凌云渡,脱了凡身,身轻体健,却也赶不上悟空灵巧。骑马赶上时,见得悟空在一棵菩提树前站立,目光不知落在何处。“悟空?”

  “师父,”悟空见三人赶上,继续走路,一面解释道:“我幼时曾偷过这里的菩提木,如今突然见到,有些感慨罢了。”

  悟净一惊,转又笑道:“大师兄,你可知道佛祖是在菩提树下坐化?”

  “莫非是此树?”

  “正是。此树有灵山禁制,只要靠近,佛祖便知,不要说将掰取菩提枝,就是少了一片菩提叶,也足够在灵山惹出大动静。想来是年岁久远,师兄记错树了?”

  悟空自觉不会记错,但想起先前自己在同如来佛祖的比斗中毫无还手之力,难得有些不自信,“或许真是我记错了。”

  却又在行至山腰时突然回身:“师父师弟你们先走,我有要事。”

  说完不待三人回应,早闪身到了山脚,两步跃上菩提树。几乎不用找,全然凭着熟悉的记忆,悟空来到一个分岔前,看见上头平整的断口,正是他当初剜去断枝愈合的痕迹。

  是了,他就说当初在这方圆几千里仅见这一株菩提,怎么会记错?

  以西方的奢华偏好,这世间菩提必然再无更好的,而师父当初收到那柄拂尘的欣喜亦不是敷衍。既这般,再回想师父对物件的爱惜,绝不会仅因为自己便舍弃那柄拂尘、甚至搬离三星洞,必然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可是究竟会发生什么变故,叫那柄拂尘在师父院中落了灰?叫悟览当初在花果山欲言又止?又叫悟览调查年里一事十三年没有音讯?

  悟空此时回想自己这数百年遭遇的关于方寸山的桩桩件件,处处都透着诡异,只是被他自欺欺人地有意逃避了。

  再回想镇元子当初所说的“天庭从未提起菩提祖师的名号”,何止天庭?好像三界中皆无这个人……

  悟空心中不安更甚,便要抛身去寻镇元子问个清楚时,听得身后有人叫他:“师兄?”

  回身见是八戒:“师父怕你有什么难处,叫我过来帮你。”

  悟空冷静下来——众人既然都瞒着他,此事显然不急于取经这几年年岁,他也不该一事未成另想一事,取经只差临门一脚,不应废于此时。

  “没什么难处。走吧,取经要紧。”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剧情走完,我要放飞自我了(bushi)!

  然后原本没想断更这么久的,但是我阳了,虽然早就好了,但是不小心鸽成了惯性(捂脸)。所以大家要做好防护,注意休息,日常消毒,天天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