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原答应替镇元子照料一阵人参果树,如今见人这么快回来倒有些意外:“你这次蟠桃盛会回得快,莫不是天宫短你吃的了?”

  “比这可热闹多了,”镇元子拉着至交回堂上就坐,自己倒了杯茶,把茶壶递给菩提,“说来还与你那个好徒儿有关。”

  菩提原在倒茶的手一晃,有几颗极小的水珠溅落到手上去了。他抬起头,径直看进好友目光深处,俶尔一笑,开门见山道:“何必这般试探我?那泼猴如何了?”

  镇元子自觉没趣,低头饮茶:“既然你知我知,此番是我狭隘了。那猴子偷盗仙丹,假传圣旨,搅乱蟠桃盛会后逃去了,如今玉帝已派了十万天兵下界围住花果山。虽说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想来多不过几月便能将他拿住。”

  菩提神色并无变化:“我与他师徒缘分已尽,他惹的祸事,又与我何干……”

  “你果真如此想自然最好。天庭的手段你我最是清楚,以他的本事能躲得几时?即便他躲了,他手下猴子猴孙又当如何?纵是你们师徒缘浅,可我素知你脾性,如今告诉你,只望你狠下心来,免得到时候因那孽徒几句话心软,又将自己牵连进去。”

  菩提哑然,许久方才开口,只是无关的话:“你那草还丹约莫过个六百年就熟透了,如今正是紧要的时候,你不如多关照它要紧。”

  镇元子点到即止:“这几日劳你费心,到时你若乐意,带着悟云悟览来,我替你们留着。”

  菩提随口应了:“你若愿意,便替我留着三颗吧。”

  “你倒真不客气,”镇元子听他说得理直气壮,取笑道,“一万年不过三十颗,一开口就要了我一成去。我同你说那么多话,掏心掏肺的不见你有几句入心。”

  菩提不甘示弱:“你这上万的年岁,原来还在意一万年三十个的果子?”

  却是心照不宣,皆略过了孙悟空的事去。

  水帘洞中这半月来分外热闹。

  悟空将从天上盗来的仙丹仙酒仙肴被摆了满桌,除去花果山的猴子猴孙,各洞妖王也被邀来一同享用,取名曰“仙酒会”。

  众妖何曾见过这等仙品佳酿,起先虽眼馋却还略有胆怯,担心朝廷一同降罪。悟空坐在上座只是劝酒,酒酣之处,众妖早忘了各种禁忌,索性放开了胆子享用,各妖罚对饮酒,洞中欢笑声不绝于耳。

  洞外的数万天兵天将来叫战时,悟空正端了碗同右侧的妖王相碰,笑对道:“今朝有酒今朝醉。”说时仰头靠倒,一饮而尽,全然不在意外头吵嚷。

  那来禀报的妖猴站在下面不知所措。席上七十二洞妖王酒已醒了十分,却都不敢起先说要去应战,只是面面相觑。众多小妖听着洞外震耳的叫骂声、兵刃交接声更是惶恐,不自觉挤作一团,皆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不知多时,终于听得轰隆一声巨响,众妖都猛一哆嗦。

  又有一只小猴子闯进来,禀报洞门已碎了。

  听得此言,众妖都看向正中的孙悟空,见交着双腿斜靠在石椅的大圣终于起身将酒碗往桌上一摔,都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悟空摔了碗,怒道:“我已不嫌他们吵嚷,他们怎敢打坏我山门?欺人太甚!孩儿们,且随我摆开阵势,出门迎敌!”说着已掏出如意金箍棒,变作丈二长短,一路打出铁板桥去了。

  七十二洞妖王紧随其后,众多小妖连忙跟上。

  登时在洞外便是一阵好杀:七十二洞妖王对决二十八星宿,众多小妖酣斗数万天兵,各施本领,声势浩大。

  悟空打败九曜星,要去相助众妖王时,被四大天王拦下,而后哪吒和李靖也围困上来。他只得放弃,手持铁棒独挡三太子与五天王,左推右闯,僵持不下。

  李靖也未想到他如此难缠,几次巧力都被对方完美避开去。直战到黄昏时分,那猴王急扯一把猴毛,全变作妖猴的模样,三两下打开众人,仍回洞里去了。

  幸得其他各路天将来报皆大获全胜,七十二洞妖王或被擒或逃奔,皆散了干净。李靖也就鸣金收兵,仍回营寨。

  悟空当晚清点过伤亡,让众妖先去歇息,自己守在水帘洞外。

  到夜里,山对面的营帐都亮起了灯,带出了些温馨,月寂声清,若不是风中若有若无飘来的血腥味,全然想象不出白日里此间的战况。

  悟空看久了,正恍惚时,又迎着扑鼻而来的血腥气打了个喷嚏,忙握紧了未收回去的金箍棒:今日洞中的众多猴妖虽无伤亡,但往后必然还有一场恶战,如今自己与天庭必有一伤,犹犹豫豫不如一往无前,且看那些神仙能奈他何?

  不想次日叫阵时,却只出来个木叉,悟空与他斗不过六十回合,先跑了,之后却无大的出兵。

  第三日愈加安静。

  至第四日,不知何时从灌江口请来了二郎神,终于算个有本事的。

  悟空与他斗了三百回合,不分胜负,对方便使了个法相天地,直变作万丈之高,青面獠牙,手中三尖两刃枪直抵天宫,闪着白光往悟空刺来。悟空一个翻滚躲了,也捻诀变作与他同高,将铁棒挡在身前。之后各施本领,可谓一场酣斗。

  不想此时闻得一阵骚乱,悟空低头看去,原是梅山六兄弟趁此打进水帘洞,群猴慌乱逃窜,已然成一片惊弓之鸟了。

  “杨戬,你这明修暗度之举未免太不讲道义!”

  二郎神听得畅笑:“妖猴,兵不厌诈。你尚且自身难保了,还是先担忧你自己罢。”说时,见悟空已收了法相仓皇逃窜,忙令天王举好照妖镜,自己举枪追了上去。

  悟空几番变化,皆不得脱,只得使个隐身法,往灌江口去了。不想二郎神不多时也追上,同他边走边杀,仍战回花果山中,被梅山六兄弟一同围住。

  悟空并不想束手就擒,红着眼,狰着面容,杂在其中,仍握了兵器左抵右挡。直到天灵盖猝不及防一疼,他摔在地上,尚未弄清楚被什么砸了头,又有哮天犬就着腿肚咬了一口,来不及起身跑,被人按在地上捆住。

  众人显然对他的滑条心有余悸,又使勾刀穿过琵琶骨,确认他再不能变化方由二郎神领上天去。

  悟空看着心口的勾刀穿破了披挂,露出那节不曾离身的圆润竹枝,说不出是什么感受,但好像突然之间就冷静下来。

  师父从来没错过,他果然惹出祸来了。

  悟空原以为玉帝他们或许还会商定某个时辰,但他很快就被押到斩妖台绑在降妖柱上,倒是片刻也不肯耽误。

  斩妖台其实算不得什么稀罕地方,悟空在天上半年,也曾误闯过一次。

  本来偌大的场地,却被黑压压的云挤成极狭隘的一片区域,勉强够放降妖柱和大片刑具,风过时噼里啪啦作响,混着本就够大的风声叫人毛骨悚然。

  这斩妖台不几日便要魂飞魄散一些不知犯了什么过错的妖精,悟空并不喜欢,故而那次误闯后便不再来过这片天庭。不想如今再来一次,他倒成了被处置的那一个。

  悟空扫过四周一转,入目尽是弥散的云和黑雾,各类刑具看着比他还要高出一截。想来,黑云外还有不少仙君围观,毕竟自己这一番被擒也算兴师动众。

  但他也不在意这些,毕竟这里的刀枪剑戟,看着并不能伤到他。

  不想云雾外的玉帝却没有直接下令处决,甚至声音还有些平和:“孙悟空,你的本事确实出人意料,如此死了岂不可惜。你若说出你的师父是谁,我封你做个真的齐天大圣,如何?”

  师父?

  悟空心下一滞,面上仍是一副傲然的模样,甚至还笑出了声:“玉帝老倌儿,你怎不知俺老孙生来便有这千般本事?”

  对方叹了口气,显然是有意让他听到的,“孙悟空,你且看看自己站着的斩妖台。你早晚要说的事,何必逞一时口舌之快?”

  “无中生有的事,你不信何必来问我?我生来就这个口气。”

  玉帝倒也不指望他这般轻易地说出此事,不再好言相劝,转让仙吏行刑。

  悟空看着一旁负责此事的人举起刀,适时配有闪电亮起,映得刀刃一片雪光,被这渲染开的肃杀逗到,忍不住笑出声。

  果然下一刻刀落处,滴血不见,被砍开的肩膀转瞬又合二为一,那肃杀之气俶尔消散。

  仙吏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妖猴,转瞬又连砍几刀,甚至因为使了全力被震得虎口发麻。妖猴却分毫未损,甚至还笑着叫他再用力些。

  到后来,仙吏终于看着妖猴眼底的嘲讽住了手,转望向玉帝的方向。

  围观的众仙君也未想到这般结局,一个个看看妖猴,又看看玉帝,神色复杂。

  玉帝哪容得这般藐视?见刀砍不能奈他何,便下令用斧凿剑刻,又用水淹,用火烧,皆不能伤其根本,转而诏来雷公,欲用雷屑钉打。

  悟空受了诸多刑罚,在这台上站久了只觉得腿酸,如今看着换上来的雷公,只是咧嘴笑,连叫骂挑衅的兴趣也没有了。

  那雷也确实拉胯,明明聚在空中时声势浩大,周遭的云雾都被震得汹涌澎湃,劈在身上却像是抓虱子挠痒痒,悟空一连接了十几道,忍不住张嘴打了个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