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溟王欢喜两位尊贵客人的到来, 在城堡内给她们安排了住所,并询问逃犯长什么样子,承诺可以帮助她们寻找。

  但兰景淮只能感应到华凝光的位置,却不知她又附了谁的身, 所以搪塞了过去。

  北溟王尊重她们的意愿, 不再多言, 又提出招待她们,办一场全鱼宴, 让她们尝尝来自深海的鱼。

  这次兰景淮痛快答应了。

  海鱼她吃过,但秦姝之不曾, 她希望往后能令她品尝多种多样的食物, 以补偿她那些年味觉的空缺。

  而且北溟的海那么漂亮澄澈, 鱼肯定也更好吃。

  宴会要晚上才开始,兰景淮想先去看海。

  秦姝之被她扒着胳膊, 往海边的方向拖, “不急着去找华凝光了?”

  兰景淮摇摇,“我感应到了, 她就在城堡里,也许是某个侍女,等晚宴时我再细细查看一番。”

  秦姝之默然一瞬,暗叹,北溟王待她们这般热情,希望到时不要闹得太难看。

  抵达海边时, 空中恰好又下起了雪。

  兰景淮松开女人的手,朝那片洁白的细沙便扑了过去, 像在雪里翻滚般打了个滚, 坐起身一把拽掉了脚上的鞋袜, 随手一丢。

  秦姝之:“……”

  她站在不远处,无奈又失笑地望着女孩在沙滩上撒欢,蹦着蹦着跃进了湛蓝的海水里,红裙灵动,如入水的游鱼在海中翩飞。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海,无边无际的蓝被那道起伏的红影点燃,美丽镌刻于心,滋生出不该有的欲念,心头滚烫。

  但她面目平静,唇边挂着浅淡的笑,早已学会戴着一张虚假的面具应对胸腔中的波澜壮阔。

  当世界的寒冷因女孩的离去而逐渐攀附到周身时,海面蓦地探出一只脑袋。兰景淮朝她挥手:

  “姐姐来呀,我们到海里去玩!”

  她赤色的眸子在一片洁白与明蓝中,如一簇鲜艳的火,好似生来便用于勾引寡淡飘泊的灵魂。

  秦姝之便被她诱哄下了水。

  手牵着手,寒冷无法熄灭体内流动的灵力,进入水中后,秦姝之眨了眨眼,适应咸涩的海水,海里的世界如此新奇。

  太清澈,海水中的鱼清晰可见,成群结队地游,色彩艳丽得令人惊诧。在浅处触底时,能看到细白的沙子,各种难得一见的海洋生物,殷红的珊瑚与深绿的海藻。

  屏息沉浮于水中,仿佛身体已与大海融为一体,只有二人相接的手掌,向心脏传递出有所依偎的安定。

  越往下深入,越不透光,黑沉的压抑缓慢袭来,远方有巨大黑影缓慢游过,看上去比陆地上最大的动物都要大。

  无法言语,两人停住,以眼神交流那份震撼。

  兰景淮还想往前,去仔细瞧瞧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却被秦姝之拉住。

  她回头,见女人抬手指向上方,示意回去。

  但她仿佛会错了意,眨眨眼,突然凑上去吻住秦姝之的唇,渡过去一口气。

  秦姝之脊背一僵,飘着就往下沉去,又被兰景淮一把拽了回来,箍着腰,踩水往上方游。

  当浮出水面时,才发现她们已经离岸那么远了,岸边在水平面上成了一条窄窄的白线。

  秦姝之抹了抹脸,揉搓掉脸上不自然的表情,盯着岸边道:“我们回去罢,深海中不安全。”

  海中的灵气比岸边还要浓,谁也不知道这三百年来,海中的生灵进化到了什么地步,金丹期是否足以抗衡。

  “你不想看看那些大家伙长什么样吗?”兰景淮有点不死心。

  “不必了,鱼能有多好看?”

  海越深,那些鱼长得越千奇百怪。

  “这倒是。”

  兰景淮又猛盯着她瞧了一会,欣赏欣赏女人湿淋淋的模样,满足了。

  费时费力从海中游回岸边,兰景淮一路都在念叨想学会飞,但此界的金丹期就是个水货,外界没有足够的灵气,根本支撑不了御剑飞行,只好途中脱出水面,踏着浪飞奔一阵,再跌回水里游。

  回到城中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极北的冰雪中,阳光离去得很早,又赶来得很晚。

  望着天边雾突突浅橘色的云,兰景淮忽而道:“姐姐你说,海的尽头有什么呢?会不会还有一片陆地,上面有其他的国家?”

  “可能会有。不知北溟王有没有造船探索过这片海域。”

  世界太大了,人类又太少,只占据这个世界极小的一隅,没人有那般充足的耐心,愿意去往各个方向没有人烟的尽头探索。

  或许等灵力更充裕时,修士能做到日行万里,这个世界才会愿意对他们彻底敞开秘密。

  当皎洁的月光散落雪地时,晚宴开始了。

  城堡的殿堂内站了许多女人,她们裹着厚重的皮毛,洋溢着笑脸,将归来的二人迎进来。听介绍,她们都是北溟的官员,连那个带二人来的将领也在其内。

  殿中间摆了一条长长的冰桌,上面放着两排由玉质碗碟盛置的鱼宴,香气被冷气冻结着,只在桌附近一小片范围里弥漫。

  两人在热情的招待下入座,兰景淮顺着感应搜寻四周,目光落在站于殿内右侧的一队侍女中。

  华凝光就在她们中间,只是她们离得太近,不知具体是哪一个。

  她收回视线,夹了一块肉放入口中,一口咬碎,低下头,在阴影中咧出一个压抑着疯狂的笑容。

  北溟人擅长自嗨,说是宴请客人,喝酒吃肉到最后,却根本不管她们了,撂下筷子,与同僚手拉着手一起载歌载舞。

  [北风啊,凛冽呀,在耳边呼啸——冻结大地喧嚣!]

  [白雪啊,冰原呀,苍茫无尽地陷落——女人们自创生命之篝火!]

  [冰海城!冰海城!]

  [冰山倒影海上之城,寂静中沉淀力量——呼唤生灵,高昂歌唱!]

  含着醉意的歌声蕴满雪原的苍凉,只是舞跳得着实不怎么样,像一头头扭着屁股的白熊,喜感得很。

  连空气似也被这欢腾驱走了寒意,秦姝之含笑望着她们,受到感染,也端起杯,微抿了一口酒。

  灼人的辛辣自喉头一路入肺,她忍不住蹙眉,旋即又舒展,弯起的眸子溢出一丝晶莹的泪。

  挺好,她不是圣者了,可以触及这样强烈如火的杯中之物,没人更够再剥夺她承受世界,表达世界的权力。

  北溟王年纪大了,不爱唱歌跳舞,乐呵呵坐在主位看着她们闹,小口小口抿着烈酒。

  宴会接近尾声时,她唤侍女来收拾收拾饭菜,上些果盘坚果。

  侍女陆续走来,终于四散开。兰景淮猛地抬头,血红的眼眸盯上其中一人,弯起唇,舌尖舐过犬齿,眸中跳动着烁耀的疯狂。

  “找到你了。”

  如同一头捕食的野兽,她猛地起身飞扑过去,脚尖点过桌面,一把箍住侍女的喉咙,压着她重重后仰着摔倒于地。

  殿内歌舞瞬停,一片哗然,其余侍女惊恐地向四周退去。

  秦姝之也怔了瞬,没料到她如此突然,先前那般有耐心的模样,此时竟说动手便动手。

  北溟王霎时站起身,不解地拧起眉,“你这是何意?”

  眼见侍女就要被她生生掐死,等不及回答,北溟王运转灵力,打出一道气流将她撞开开。

  兰景淮翻滚一圈卸了力,略为惊诧地抬头望向她,“元婴期?”

  直到此时,两人才察觉到这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和蔼老人,竟有元婴期的修为。

  “不愧是北溟,深藏不露啊。”她扬起唇,似笑非笑。

  “小淮,回来!”秦姝之有些焦急地喊她。

  侍女已经踉跄起身,捂着脖子流着泪直咳嗽,畏畏缩缩躲去了北溟王身后,露出的眸子闪烁着畏怯,却暗藏怨恨。

  那些玩嗨的官员们被这场变故惊得酒醒,一个个面带警惕,绕到北溟王后方,与二人对峙。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兰景淮慢吞吞站起身,走到秦姝之身旁,目光却始终盯着那个侍女,笑容森然,如一头盯紧猎物的狼,蕴着浓厚的恶意与杀气。

  “华凝光,你不是厉害得很吗?怎么沦落到躲在一个元婴期身后了?过来啊,来好好算算我们之间的账!”

  北溟王眉心紧蹙,不明所以:“你在说什么,谁是华凝光?她是我的侍女,不是你们要追捕的逃犯。”

  “不,她就是。”秦姝之开口,神情慎重,并不愿意与一个元婴期修士起冲突,解释道:“我们追捕的逃犯是一道自高位面逃来的合体期修士灵魂,名叫华凝光,她被小淮重伤后出逃,夺舍了你侍女的身体。”

  “你若觉得不可思议,不妨想一想,我们与你的侍女无怨无仇,从未见过,何故大老远跑到北溟来杀她?”

  此言一出,众人都警惕起来,立刻控制住侍女,将她拖离北溟王身边。

  一个官员傻兮兮地朝侍女问出声:“此言当真?”

  兰景淮嗤笑一声,刚想说这么问谁会承认啊。却不想华凝光抬头恶狠狠瞪向她,似是知道在劫难逃,竟不再遮掩,神色狰狞地大笑起来,高声道:

  “兰曜清,你怎么配来审判我?你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吗!?”

  秦姝之莫名心头一紧,抓住了身侧人的手。

  兰景淮头上冒出问号,皱着眉厌恶地睨视着她,“你什么意思?”

  华凝光却不再回答,反而喊起:“丁无霜,听着,兰曜清是头魔!灭世之魔!立刻杀死她,否则待她成长起来,这个世界都要毁在她手里!”

  [!!!!]丁小五猛地跳起来,瞪大眼说不出话。

  “胡言乱语!”秦姝之呼吸微乱,掌心灵力涌动,墨绿的毒灵力令华凝光看上一眼便忍不住身体颤抖。

  两次经受剧毒腐蚀,为她烙下了浓重的阴影。但她咬牙狂笑,猛地挣开了身旁听得直愣的官员禁锢,“你不信,又急什么?丁无霜会信的,学习灭世之魔的诞生缘由,是我宗必修课程。”

  [呸!你个垃圾,早就不是我宗弟子了!]比起听起来不切实际的魔,丁小五显然更介意她的称呼。

  只可惜对方什么都听不到。

  兰景淮歪了歪头,桃花眼微微眯起,冷冽的目光将华凝光从头扫到脚,才缓缓开口:“什么是魔?”

  “可怜的孩子…”

  华凝光阴恻恻笑着,令侍女那张平平无奇的脸都显得骇人起来,站在她旁侧的官员们退避三舍,又躲到了北溟王后面去。

  “你应该感觉得到,自己从小便与人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