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正从深秋迈向初冬, 温度愈发低了。天空蓝得更亮,更浅,掺杂着云朵的洁白,不含一丝阴霾。

  树叶开始枯黄缓坠, 植被颇多的皇宫内每天都有扫不完的落叶。

  兰景淮是被扫帚划过青石砖的簌簌声唤醒的。

  宽大的扫帚形象, 凭借挥动时呼啸的风声, 越过视觉浮先一步现在她的脑海中,小院的景也紧随其来, 模糊不清地映在眼底。

  清晨光亮透过帷帐照进来后已经黯淡如烛光,无法刺激一双紧阖一夜的眼睛掀开眼皮。

  兰景淮一动不动, 仍像未苏醒时那样平缓的呼吸着, 感受到头颅下方的胸腔内传出稳定的心跳, 与她的脉搏趋于一致,仿佛就源于她自身, 牵引着浑身的血液流淌。

  总是无时无刻滚烫奔腾的血, 如今受到另一人的操控,终于和缓下来, 变得平静,不急不躁,从不断冲撞的瀑布化作一条潺潺溪流。

  秦姝之的胸口是为她筑下的暖巢,贴近她,注视她,她才能感受到安宁, 再也不会被世间的恶意侵蚀。

  兰景淮缓缓睁开眼,忍耐着眼睑间细微的干涩, 脑袋蹭着挤到女人的脖颈间, 轻轻嗅嗅, 探出舌尖舔了舔。

  细密柔软的痒意令本就欲醒的人大脑逐渐清明,抬手往脖颈间捞了一把,摸到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别闹…”

  初醒的嗓音含着暗哑,比棉花还软,像天边浮着的一层薄云。

  兰景淮眼睛顿时晶亮起来,最后一点睡意散尽,扬起头往上拱,将脸贴到她脸上,低低地讲话,像窃贼盗走宝物后欢喜的自言自语:

  “睡醒就能看见你,真令人安心。”

  秦姝之双手摸索着捧住她的脸,掌心向后移,揉揉她的后脑,挣扎着睁眼,强行翻了个身,将女孩掀到了身侧的床榻上去。

  胸前一松,压抑一夜的呼吸终于顺畅,她深吸一口气,含笑轻叹:“真沉。”

  二人侧躺着对视,兰景淮眨眨眼,将手搭在她腰上,见缝插针提上一句:“我长大了。”

  “是,你长大了。”秦姝之顺着她应,转言又问:“有没有长大很重要吗?”

  “重要吧…”兰景淮迟疑了一下,第一次去思考为何自己执着于“长大”。

  或许是因为成年人更强大,不需要被保护,也不怕被丢弃。

  但她没有这样回答,而是又思考一会儿,道:“长大后,我好像能感知到更多的东西。”

  “什么?”

  兰景淮翘起唇角,露出两颗尖尖的犬齿,“幼时,我只是本能地亲近你,但不曾发觉你这样可口。”

  “……”

  秦姝之无奈瞥过眼,拉开腰上的那只手,坐起身,强行掠过这个话题,“既然醒了,就起来吧,你不是要上朝?”

  “我定了巳时,不急。”

  兰景淮伸手撩拨她的乌发,指尖穿插在发丝中,顺着她起身的动作自然下滑,随后飘离指尖。

  “定得这般迟,就是为了能赖床?”

  除了初来第二日被叫起来上早朝,她就没见兰景淮早起过。

  “对啊,不喜欢早起。”

  秦姝之已经下了床,外袍昨晚忘了脱,便只需重新整理一下。回身后,发现兰景淮还在床上赖唧,见她看过来,还朝她伸出双手。

  显然一副索抱的样子,但她故作不明,握住她的双手把人拽了起来。

  玩笑般:“好了,现在床榻禁锢不住你了,起来吧。”

  “哼…”

  兰景淮不满地瘪瘪嘴,朝她身上扑了过去,双臂挂脖子,两腿缠腰上,贴得严严实实。

  秦姝之低下头,只能瞧见她的脑袋顶,索性以指做梳,为她理顺凌乱的头发。

  这便又磨蹭了好一会儿,兰景淮腻歪够了,双脚终于肯沾地,再由着秦姝之为她将衣服理一理,可以出门见人了。

  “我去叫厨娘给你准备早饭。”

  秦姝之转身欲走,却被抓住了衣袖,茫然回头。

  兰景淮道:“我想吃你做的。”

  “……”

  秦姝之沉默一瞬,“我不想吃。”

  久违的抗拒令兰景淮微怔,有那么嫌弃自己做的饭吗?

  “但…昨天厨娘做的也没见你吃啊。”

  “嗯,也不想吃。”秦姝之一面淡然。

  失去外部压力之后,她好像又有些任性了。

  不挑的时候什么都能吃,真挑剔起来只有水果能入口,其中桃子为最佳。

  兰景淮眉心逐渐拧起一道浅壑,忽意识到了什么,“回到南霖的这五年里,你有没有好好吃饭?”

  这些时日的相处,令她险些忘了秦姝之是个吃饭困难户。在东昭那些年,胃口小的像猫,尤其夏天天热,许是有些苦夏,她直接不愿吃饭了,饿了就捧颗桃子,几口就饱。

  她当时怕她把自己饿死,还曾去东昭国库偷她爹的灵果,但实力不济,刚拿了一颗就被守卫发现了,东躲西藏好不容易才逃掉。

  “吃了。”秦姝之颔首,“有人盯着,不得不吃。”

  “谁盯着你?”她讶然。

  “我父皇。”秦姝之淡笑了下,不欲多谈,“我来做也可以,但你自己吃,我不陪你。”

  注意力被拉回来,兰景淮眉毛又皱起了,犹豫着决定先答应,“好吧。”

  她们要一起去庖厨,兰景淮很久没有感受到清晨的空气了,踏出房门,比往常更凉的空气在竹枝瑟瑟声中汇入她的鼻腔。

  外院中,宫人们仍在清扫着地面,阳光毫不吝啬地将这一小方天地灌满,植物轻薄的叶片被穿透,泛起莹润的质感,厚重的树干竹身与石桌在晨露下闪烁着晶莹。

  走出门廊,她转头望向身侧的女人,晨阳也融进了秦姝之的身体,青衫挂金芒,凝肌浮清光,裸露出的每一寸都白得透明,如完美打磨而成的白玉,蕴着通透的灵机。

  她忽然能感知到世界之美,在这植株败谢的初冬,她得到了阳光与秦姝之带来的新的和谐生机,比每一场烈夏都鲜明,也和缓温柔。

  在宫人的行礼问候中,她们往庖厨走去。他们被迫勤劳,这个时间已经吃完了早饭,如今厨娘们正在洗碗,并提前准备中午的食材。

  她们像是很心疼秦姝之仍要如下人一般做烹食的活计,不善遮掩自己的表情,时不时暗暗投向兰景淮的目光带着愤恨,递给秦姝之的食材里掺了些烂掉的。

  全皇宫的人都知道,景淮帝是个极端不挑食的人,什么都能吃,还有传言她是东昭皇族流落在外的孩子,后来才被找回去,当过一段时间乞丐。

  所以那宫女根本不担心用烂菜做了饭的秦姝之会受到对方惩罚,搞起小动作肆无忌惮。

  在这个觉察到景淮帝的强大后已经改变了风向的皇宫中,也只有真心忠于圣女的人才能做到这个地步。

  所以哪怕亲眼瞧见了对方的小动作,兰景淮也未做提醒,笑眯眯双手抱臂,慵懒靠在门框上,有点傻,又藏了几分风流气。

  但这次秦姝之态度格外认真,不似以往随意得什么都能往锅里丢,仔细检查了食材和配料,将不合格的食材都挑了出去。

  她试图做出点新鲜的吃食,然搜刮过脑子里的食谱,发现除了煮粥煮面外,她什么都不会做。

  最终只能妥协,将米下锅,认认真真切碎绿叶菜和猪肉,再试探着一点点加盐,谨慎得仿佛在下毒,生怕剂量多些就会把人咸死。

  兰景淮注视着她生疏又郑重的动作,血眸里的笑意实在藏不住,扭扭脚腕,蹭蹭地板,扣扣门框,一秒八个小动作,死命克制自己凑上前去抱人的冲动。

  这整个房间的宫人此时都变得极度不顺眼了。

  “系统,给我唱首歌。”

  难受,急需转移注意力。

  丁小五:[?]

  [你又犯病啦。]语气略显平淡。

  她开始见怪不怪了,经历过多番震撼,她觉得宿主做出什么莫名其妙的事都不奇怪,甚至能贱嗖嗖发出提议。

  [亲,吸人有瘾的话呢,这边建议您尝试戒断治疗,比如分开十天半个月什么的…]

  “滚。”

  [好嘞!]

  被这么一打岔,兰景淮脑子冷静了不少,后撤半步退出庖厨,转过身,强行让自己欣赏一下院儿里的花草树木。

  诶,那竹子笔直笔直的,长得真像秦姝之。

  …

  那米是生米,煮得有些久,秦姝之派厨娘看着火,先出来了。

  她扫视一圈周围,没见着兰景淮,不知道跑去了哪儿,便准备回房间去。

  过了片刻,兰景淮捧着一个泥雕从竹林里出来,她嫌房内装饰单调,挑了个最好看的想拿回去当摆件,但不急着回房,要先去瞧一眼秦姝之。

  结果去了庖厨发现人不在,又得回房去找。

  推开门,正看见秦姝之缩在睡榻上,手握一个两拳头大的桃子,慢吞吞地吃。

  “咦,那些桃子你还没吃完呐?”

  兰景淮惊奇挑眉。先前叫宫人收的桃,虽然开玩笑说要丢掉,但最后还是大部分都进了秦姝之的储物戒。

  她几步走过去,看向女人手里的桃子,可能是个头太大,不太好下嘴,上面有很多齿印,但只咬出一小块地方,像小动物啃出来的。

  秦姝之颔首,“之前还不曾吃过。”

  那段时间她没心情进食,只是顺应命令陪兰景淮吃饭,也无意纠结食物好吃与否。

  兰景淮顿时心里发愁。

  还剩那么多桃子,她不会短时间内都不肯吃正餐了吧…

  在回归姐姐与小淮的身份后,她就不习惯去管制秦姝之了,哪怕不满她用桃子代替饭菜,也似乎不能阻止。

  就像幼时,从不会想强迫她接受饭菜,宁愿去国库偷灵果。

  “等我上完朝回来,就为你做些另一个世界的食物,你总得给我些面子,每道菜都尝一尝。”

  “好。”

  秦姝之应了。

  兰景淮满意颔首,转身去将泥雕摆上了架子,就搁在花环边上。

  她算盘打得可好,每道菜都尝尝,就算她都不喜欢,只要多做些,也能让她吃饱咯。

  那个世界的菜式多得很,她全球各地到处跑,抱着有一天能回来的希望,对菜谱会额外多关注几分,记下的没有上百,也有几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