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蔓并不伟大只是厌恶极了失去的感受。

  扪心自问,如果有一天柳思隐倒在了眼前,是她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结局。

  梅煦影的死她消化了整整一周也没有办法接受,她甚至在想方白去了哪里她是不是回到了原本的世界那她会不会担心这个世界的梅煦影,毕竟她们已经是那样要好在方白好不容易适应了这里,又残忍地将她们抽离。

  这些会不会是因为卢娉没有将那本书继续写下去方白原本就是因为那两章文来到的这里。

  给了梅煦影温暖,却在她最需要的时候,迫不得已消失。

  处处都充满了悲剧,她没有能力去改变这一切,但卢娉有。

  尹蔓这些天除了出席梅煦影的葬礼几乎没出过门,柳思隐也就在家陪着,偶尔会去医院看看沉思。

  她和卢娉的意见达不到统一和柳思隐的也是。

  从梅煦影死开始,她的身体就开始变得迟钝呆滞疼痛感会格外清楚。

  能感受到的生命流逝让人惊恐。

  “蔓姐。”尹蔓最近常常爱站在窗户边上往外看真怕她像一缕风从指缝溜走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她不允许自己失去尹蔓。

  从小到大她在意的都像是留不住的在意父亲,父亲几乎不会正眼看她,在意母亲,母亲把她抛弃,在意一起被柳媚培养的姐姐,姐姐嫁了人像是隔开了两个世界,在意妹妹,失去妹妹。

  尹蔓一次次坚定地选择她,她也想坚定地选择尹蔓,一起死一起消失,无论是哪个结局都可以接受,除了失去。

  柳思隐走上前,从身后拥着尹蔓,尹蔓感受到她怀抱的温暖,往后靠了靠:“你今天还去医院吗?”

  “下午再过去。”

  “那我跟你一起过去吧,我还是想跟卢娉谈一下。”分明就在怀中,却像是留不住她似的,柳思隐拥着尹蔓的力道微微加重:“蔓姐,你别不要我好不好?”

  她温软哀求的声音像是只摇尾乞怜的小动物,尹蔓心软地转过身拥抱她:“柳思隐,我希望你幸福。”

  柳思隐知道尹蔓是觉得她分明有退路,既然有退路,那根本就没有必要跟她消失,她不想柳思隐的生命终止,可柳思隐只想生命永久停留。

  “我现在就很幸福。”

  尹蔓叹了声气,就要离开柳思隐的怀抱。

  柳思隐抓住尹蔓的手腕,一把将她重新扯回怀中:“尹蔓,你别想甩开我!”

  言语中多了几分执拗。

  柳思隐握的力道太重,尹蔓顺着力靠近她怀里,手腕不受控地挣了挣,却被柳思隐握得更紧,她小声说道:“思隐,疼。”

  松开她手腕的时候,果然已经是通红的一片。

  最近总是这样,她总会因为无意的行为伤到尹蔓,太怕失去,连拥抱都用了最大的力气。

  “蔓姐,对不起对不起。”柳思隐慌忙道歉。

  尹蔓的眼里并没有怪罪,她端着温柔的目光注视着柳思隐:“思隐,你不用道歉的。”

  柳思隐深陷在温柔的同时分外苦恼:“我只是不想忘了你。”

  尹蔓舔了舔牙齿,苦涩的味道在唇齿扩散,她说话都变得费力,竟有些承不住柳思隐的深情,她轻轻拥抱柳思隐:“思隐,我没有那么好。”

  “不,蔓姐是最好的。”

  也不知道还能陪伴彼此多久,但这一刻的拥抱将会记到生命的尽头。

  —

  卢娉的态度其实很明显,不愿意改变现状。

  卢娉几乎是住在了医院,寸步不离沉思,在这种时候她真的觉得卢娉是情深的,只不过她们爱人的方式不太一样。

  卢娉看见尹蔓几乎下意识地要避开:“你别找我了,我说不写就是不写,大家一块死最好!”

  她的消极态度都写在了脸上,尹蔓点了点头,平淡的语调好似谈论的话题无关紧要:“卢娉,你真的能接受她死在你跟前吗?”

  眼睁睁看着心爱人死去。

  卢娉还是不说话,尹蔓便又说:“我最近身体出了许多问题,人开始没精神了,身体也开始变得虚弱,思隐随便捏一下我能疼很久,我真的活不了多久了。”

  “你确定不是你们做得太多?”

  她一问,尹蔓的脸就红了起来,目光也开始躲闪:“没有。”

  这都不是一回事,但柳思隐的确说对了,柳思隐最近是很缠着她,但她的身体明显出了问题,就连那种事都格外吃力。

  她能觉察到的问题,尹蔓甚至记起来第一次见到卢娉她说的那些话,她此刻有些感同身受了。

  卢娉渐渐闭上了眼睛,她不再看尹蔓,她说:“就算我写了,我们也只是在赌,万一赌输了呢,事情没有按着我想像的那样发展,不也是没有意义的。”

  “尹蔓,拿你的命去赌一个可能性,没有必要。”

  “我,咳咳咳——”尹蔓还想说话,但她的意识渐渐模糊,目光一点点变得涣散,耳边仿佛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

  “尹蔓!”卢娉着急地扶住她,大喊着医生。

  尹蔓病倒了。

  鲜艳的红花被一点点抽取着养分,所剩无几的养分已经不足以维持她的健康。

  她在短短几日,憔悴的比卢娉还要不如。

  卢娉瞧着那张苍白的脸,气恼的同时还有几分心疼:“我看别人穿书都是有女主光环的,你怎么半点没有!”

  “女主不是死了吗。”她又想到了梅煦影,她很难不去想梅煦影,还记得上一次她住院,还收到了梅煦影送来的鲜花,这次是收不到了。

  梅煦影和尹幽夏才是这本书的女主,她们都没有光环,她哪里来的光环。

  “你也快了。”

  尹蔓的心脏狂跳不止,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我感受的到。”

  她审视的目光落在了卢娉身上,要说光环,卢娉还是有些在身上的,她以病弱之躯□□到了如今,她这刚刚生病却像是下一刻就会死去。

  强烈的不安让她目光找寻着最信任的人,病房里缺少了平日里恨不得黏在她身上的人。

  “思隐呢?”

  “去给你买花了。”她不想要鲜花,只想要柳思隐。

  柳思隐还没有回来,尹哲就来到了这里,因为梅煦影的死,他苍老了许多,二十来岁的青年此刻有了小胡茬,头发虽然整齐,但眼里是藏不住的疲惫,连步伐都比平时更沉重一些。

  “蔓蔓!”尹哲快步走到了病床前,他提过来的公文包来被放在了椅子上。

  “哥。”她叫了声尹哲。

  尹哲并没有和卢娉打招呼,卢娉也没有要和尹哲说话的意思,甚至不太耐烦地皱皱眉,消失在了病房里。

  对此,尹哲也没有多理会,他坐在了尹蔓病床前,心疼地看着尹蔓:“蔓蔓你可不能有事,哥哥只剩下你了。”

  他怜爱的目光让尹蔓心口微微发颤,从到这里开始尹哲就一直对她很好,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煦温柔的语调,他对尹蔓有着用不完的好脾气,无数次在庆幸有了这样一个好哥哥,一想到他可能也会在某天死去,尹蔓就心如刀绞。

  她鼻尖发酸:“哥,你别死别死好不好?”

  “在说什么傻话呢。”尹哲的指尖落在手背,他的掌心是能感受到的温暖,是属于兄长的温暖,只可惜这份关爱她只能短暂的拥有,他不是她的哥哥,他是原主的哥哥。

  也不知是不是病的狠了,情感开始变得格外脆弱,泪珠顺着眼角滚落:“哥,你真好。”

  “怎么哭了。”尹哲几乎不对家里人发脾气,他再狠也是对外面的人,连跟尹蔓说话都会放轻缓语调,她忽然想起来另外一个人,透过尹哲想起来那个与他脾性一般样的人,梅清。

  梅清在书里的笔墨少的可怜,但原主的记忆在一遍遍告诉她,那是个多么好的女人,想到梅清也会不自觉得想起来温姒,梅清爱过温姒那是毋庸置疑的,甚至在梅清的生命尽头,她还是爱着温姒的。

  “哥,我们把妈妈和温姒葬在一起好不好?”

  这算是个美好的祈愿,葬在一起的人说不定来世会遇见,她便想和柳思隐葬在一起,梅清大概也会想的,因为那是她爱到了生命尽头的女人。

  虽然,她觉得这辈子的温姒根本就配不上梅清的深情,但感情这个东西讲究心之所动,没有什么配不配的上的。

  她下定了决心去说服卢娉,那么也给她们祈求一份美好吧。

  尹蔓以为是要花费口舌来劝尹哲的,毕竟尹哲不知道梅清对温姒的感情,但尹哲只是点点头:“好。”

  他甚至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问。

  “你怎么都不问我为什么?”尹蔓有些惊愕。

  “其实,你不是蔓蔓对不对。”

  尹蔓的心一下凉到了极点,她惊恐地去看尹哲,但尹哲脸上只有平静和关怀。

  尹哲说:“一个人不可能改变那么多的,以前我还只是怀疑,但你腿好以后彻底变了一个人,你和蔓蔓不一样,你很善良脾气也好,她小时候啊也挺好的,但也少不了发脾气的时候,你太不像她了。”

  “虽然你偶尔会刻意表露有脾气的一面,但你和她始终是两个人,我根本没办法不去调查你,其实我生过气的,生气你占了我妹妹的身体,但我找到了蔓蔓的日记本,是她祈求着你来的。”

  尹哲从公文包里拿出来一个日记本递给了尹蔓,尹蔓翻阅着,几乎每一页都写着大大的死字,还有尹南柏的名字,还有尹哲梅煦影的名字,甚至还有梅浣她们的。

  偶尔会翻到几页很正常的篇幅,里面大都是记录着她的愤恨,记录着她不被信任的绝望,在那段日子里面她甚至渴求过所有人都跟她一起入地狱,包括尹哲,这个她最亲近的人,赫然已经成了个疯子。

  最后的一夜,写了较长的一段话。

  【我想杀死我,想杀死爸爸哥哥表姐舅舅外公外婆,大家一起入地狱好了,我大概是病了,病的很重很重。如果许愿有用的话,那可不可以换个人来替我受煎熬,好一些的,乖一些的,哥哥一直很想要个乖巧听话的妹妹,会孝顺长辈的,如果能帮我报仇就更好了,我要杀死我,这样就会有个新的我。】

  那页上有干涸的血迹。

  “是我不好,她轻生过许多次,我却总在忙工作,我总觉得只要我够强大,无论她惹出什么麻烦都可以帮她解决就能保护她,但从未探究过我的妹妹为什么会变成那样,我不算称职的,护不住她,也顾不上幽夏,就连煦影都离开了,我只剩你了,别走好不好?”

  尹哲并没有拼凑出完整的故事,他只是凭借猜测,知道了尹蔓外来者的身份。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灵异事件,但你真的很好,对每个人都很好,她用生命许愿让你来到这里,是如常所愿了。”

  “我信你,你想把妈妈和温姒埋在一起,一定有你的原因。”

  尹哲的语调始终温柔平静,他早早地在心里消化了所有,没有带给尹蔓一点负面情绪,选择和尹蔓挑明,也只是不想尹蔓再辛苦演别人。

  这番话,尹蔓听着感动之余,也有些不是滋味,尹哲越好,她就越发舍不得现在拥有的一切,尹哲是个好哥哥。

  “哥,妈妈的房间里有幅画,画框夹层里有妈妈给温姒写的情书,没有送出去的情书。”尹蔓长长呼了口气,才说:“如果有来世的话,希望她们可以幸福。”

  不在尹哲计划之内的情感,但他第一时间选择了理解,他摸了摸尹蔓的手背:“我这就叫人去安排,小妹,你也要幸福,要跟思隐好好的。”

  他将蔓蔓改做了小妹,他承认尹蔓这个妹妹,但并不知她原本的名字也叫尹蔓,选了更为合适的称呼。

  “哥。”尹蔓小声叫住了尹哲:“谢谢你。”

  “我该谢谢你的,你的出现让煦影舅舅外公外婆都很开心。”

  柳思隐回来的时候,尹哲已经走了,他着手去安排迁坟合葬的事情了,尹蔓独自一人坐在病床上发呆。

  “蔓姐。”

  她捧着鲜花靠近,尹蔓忽然伸手将她胳膊握住:“柳思隐,我们赌一次好不好?”

  用她的命,赌她们幸福的机会。

  她还是不想柳思隐跟她一起消失,她可以容忍自己消失,但柳思隐不行。

  卢娉看着她,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柳思隐呢?”

  “我说想吃关东煮,她去给我买了。”只要找个借口,支走柳思隐并不难,她愿意当牺牲者,哪怕只是赌个可能性。

  之前没有感受过的温暖,在这个不美好的地方感受全了,她真的没有什么遗憾了。

  卢娉颇为无奈:“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答应你?”

  她分明说过许多次不行了,但尹蔓还是要来动摇她的立场。

  “你和我不一样,你还有后路,说不定你可以回到那个世界呢,等你创造好新的世界,说不定可以再穿一次跟沉思再续前缘。”

  “你觉得会有这么好的事吗?”过于理想化的想法,在卢娉眼里是件很可笑的事,卢娉连笑容都是冷的。

  尹蔓只能换张感情牌打:“你难道真的想看见沈阿姨死在你眼前吗?卢娉如果你写还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你们可以再续前缘,如果你不写还是会死,当我们都死了就一点可能也没有了。”

  “尹蔓,我想跟她死一起,伴随着死亡结束这一切也不错。”

  这是卢娉第一次大大方方的承认对沉思的爱意,真挚到可以共面死亡,但她的神情开始变得痛苦:“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以前呢有个傻瓜,她父母早逝但给她留下了一大笔遗产,原本生活都还挺好的,直到有一天她闺蜜给她介绍了一个女朋友,那个女孩娇惯任性但长得特别漂亮,还特别会哄人,傻子就喜欢上了女孩,给她花钱砸钱,因为她喜欢看小说,还学着去写小说哄她开心,再后来呢,她突然发现那个女孩是她闺蜜的女朋友,她们设局就是为了她的钱,为了她的房子车子,她们也如常所愿得到了她的部分财产,那个傻瓜甚至连去报复的勇气都没有,她将愤恨写成了一本书,书里的每个角色都有那两个女人丑陋的一面,她很讨厌那两个女人,也很讨厌那本书,讨厌里面的每一个角色。”

  “有一天她醒过来发现自己来到了那个讨厌的世界,她高兴再也不用看到那两个人了,又苦恼着来到了讨厌的世界,她试图去把她创造糜烂世界变好,但她发现她根本没有那个能力,她甚至变了,变得不再柔善,她从被害者变成了施暴者,她刺瞎了一个女人的眼睛,还打断了她父母的腿,肆意地羞辱她,还将她和她的女儿丢去了个偏僻的小镇,让她们自身自灭,她将一切推脱给角色的命运,这样她就还是个无罪之人。”

  “直到她再次见到那个女人,失去了眼睛她过得比狗不如,被丈夫打骂,被邻居嘲讽欺辱,女人的父母早就去世了,女人的大女儿被当做工具随意支配,女人的小女儿因为先天性弱势被人欺负,良知被一点点唤醒,她选择了带走女人,她装作了救世主的模样,披上了新的外衣,一个假名跟她相处,女人爱上了救世主,而她喜欢上了女人的温柔好脾气,可是真相揭露的太快了,女人知道她的身份只是平静地问她,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你想要这条命我又没有反抗的权利。”

  “她没有的没有想要伤害她,这次是真的想好好地一起生活,但来不及了。”

  卢娉口里的故事是关于她和沉思的,怪不得她和沉思的关系不像是正常恋人,卢娉的花心不过是借口和表象罢了,真实的原因是卢娉对沉思犯下的罪恶远远不止一双眼睛,还有父母之仇,沉思无法原谅卢娉,但又没有办法不去爱那个将她拉出深渊的人。

  卢娉没办法去改变过去的伤害,也没有办法不去爱沉思,一次次折腾沉思,也只是这样才觉得她是真实的,是属于她的,而不是像是留不住的风,轻易就能从身边刮过。

  她从来都不是沉思的救赎,是她亲手将沉思推进地狱的,甚至她在地狱挣扎之际,她还上前踩了两脚,事后再来跟沉思谈爱情,未免有些可笑。

  沉思爱她,但绝不可能嫁给她。

  “其实我一直很清楚为什么你配得到爱情,我不配,只不过我没有那么喜欢原来的世界,也不想回去,要真说还期待什么,无非是想她过得好些。”

  尹蔓听清楚也听明白了。

  “那你岂不是更应该给她一份美好。”

  她亏欠了沉思许多。

  卢娉沉默了一会儿,看向了尹蔓:“你怎么办?”

  “我原本就死过了,而且——咳咳咳。”尹蔓忽的捂住唇剧烈咳嗽起来,后面的话都卡在喉咙,再也发不出来了,她像是被摁进了水里,突然失去了呼吸能力。

  尹蔓摸着喉咙,巨大的痛苦让她竭力挣扎,但都无济于事。

  她的身体似乎在这一刻完全崩溃了,不足以再支撑她的生命,卢娉慌忙上前扶着她:“尹蔓,尹蔓你别吓我!”

  “思,思隐。”她越发喘不过来气了,咳嗽一声比一声猛烈,她觉得这不公平,为什么卢娉可以支撑那么久,她却不行,甚至没来得及见柳思隐最后一面。

  疼,好疼,是骨头一寸寸断开的疼。

  她的意识渐渐模糊,只听得到那一声声呼喊声。

  “尹蔓,尹蔓!”

  耳边呼喊的声音越飘越远,越来越轻,她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感受不到,失去了五感,再不知身在何处。

  她和柳思隐的结束未免过于仓促,连一声告别都来不及叫出口。

  “蔓蔓。”

  “蔓蔓。”是谁,是谁在叫她。

  好温柔的声音,像涓涓细流轻轻淌过,慰藉着伤痕累累的心。

  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