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门想亲我。”

  两人双双滚在榻上,昨夜的温存捱到翌日正午才开始。

  又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寒止面色潮红,她趴在时璎身上,揪着她的衣裳不肯松,“不要再欺负我了……”

  时璎对她自讨苦吃的行为,暂且选择了放过,“寒止,你昨夜睡得很安稳。”

  她是寒止的枕边人,这人不常说梦话,凡说必提到三个字眼。

  残废、爹爹和娘亲。

  “你想知道我的过往。”

  不是问句,寒止很平静地陈述。

  多疑的人必定敏感,时璎应该早有察觉,一直没问该是怕冒犯,但方才开了口,想必是忍不住了。

  寒止没想过要隐瞒,但是也没想过要主动提。

  “我看到你身上没散干净的痕迹了。”时璎一五一十地讲,“你爹……是不是待你不好?”

  时璎想到了船上那次,寒止哭得肝肠寸断,显然是受了委屈。

  “他恨我。”

  寒止敞开了心扉。

  “我娘亲还怀着我的时候,被天鹰门、真清门、落苔教以及蜇海派追杀,她受了重伤,还是执意要把我生下来,我刚出生,娘亲就去世了,许是生我伤了元气吧。”

  时璎心里一紧。

  “我五岁以前,寒无恤待我还算好,至少像个父亲,可我五岁半时,有一天夜里,他忽然闯进我的寝殿,想要掐死我,我那时候压根反抗不了他,我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他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仇人,从那夜起,一切都变了,我直到现在,都不知道他那份恨意的由来。”

  寒止没称呼寒无恤为“爹”,一直唤的是大名。

  “他逼我练武,我这手残废,起先学得很慢,他就拳打脚踢,后来我再长大些,他就直接上刑了。”

  寒止本想略过刑罚的内容,她怕时璎太揪心。

  “什么刑罚?”

  寒止顿了顿,眼神几变。

  踩钉板、滚烙铁、割膝跪冰……①

  她有一瞬想要将这些花样说出口,光是听着便觉得血腥恐怖,定会博得时璎同情。

  但是寒止没有,她要的是时璎爱她,而不是可怜她。

  不仅仅是时璎,天下所有人都一样。

  寒止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没事的。”

  时璎不再追问,只是摸上她的脊骨,“后来呢。”

  “寒无恤没有预料到我有些天赋,我十四岁时,宗门上下,就鲜有人能胜过我了。”

  时璎轻轻松了口气,“争气,你比我争气。”

  她曾经嫉妒有天赋的人,譬如她的师兄师姐,可当寒止这样说时,她只觉得庆幸。

  还好。

  还好她的爱人不是和她一样的朽木。

  寒止笑了一下。

  “年岁再长些,寒无恤发觉控制不了我了,就想杀我,应该说,他一直都想杀我,只是一直没亲自下手,他先是派我去接一些过分危险的任务,又在全宗门内立下规矩,谁能杀了少主,谁就是新的少主。”

  时璎恍然大悟,“所以那日伤你手臂的人,都是魔教中人。”

  寒止点头认了。

  时璎满脑子都是:刑罚、血潭试炼、追杀……

  尽管寒止没有细说,她也能想象得到。

  从五岁到她如今二十三岁,整整十八年,这人都是在血腥肮脏的环境里长大的。

  分明受尽苦楚,却还反过来宽慰自己。

  时璎捧着她的脸,心中大痛,她呼出的气都在颤抖。

  “怎么不早些告诉我呀。”

  寒止从头到尾,语气都不曾起伏过,可当她听到时璎这话时,瞬间红了眼眶。

  时璎心疼她,珍重她,她在这一瞬才是真的觉得难受了。

  寒止偏头吻住时璎的掌心,又转回来,她缓缓勾起唇。

  “旁人杀不死我的。”

  只有我自己能杀死自己。

  她许是又冷了,笑颜里掺着清浅的恹色。

  寒止是脆弱的,本是无根无依,偏又倔强地活着,自己长成了参天大树。

  时璎懂了,她笑道:“你不需要依靠我,也不会依靠我。”

  她们是可以并肩站在一起的人。

  寒止默认了,须臾又说:“不过,你的偏袒我很受用啊。”

  “我要收好处了啊。”

  时璎的手又不老实了。

  寒止左右躲不掉。

  “真要没法下榻了!”

  “让我歇一歇!”

  “救命……唔!”

  ***

  摘月峰峰顶。

  凛风肆虐,寒无恤在一片苍茫间远远瞧着寒止的寝殿。

  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积雪已经堆到了膝头,虽已过不惑之年,但他的相貌仍旧与二十出头的年纪相差无几。

  面如冠玉,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目似朗星。

  唯一的不同,只是再不见曾经的少年意气。

  风雪几乎要将他埋没了,一双手被冻得乌青发紫,他迟缓地晃了晃身子,却还是静静地站在大雪里。

  寒无恤穿戴华贵,冠发得当,常年习武的人,肩背却都垮了,他孤零零地站在雪地上,像是行将就木的等死之人,更像是这天地间的一缕残魂,没有牵挂,也没有归处。

  他早就死了,寒止的娘亲去世时,就带走了他。

  “寒无恤!”

  尖利的吼声搅扰了静谧的雪景。

  寒无恤像是没听见女人的声音,也没有转头。

  “寒无恤,你真是养了个好女儿!”

  女人踩着积雪,三两步绕到他身前,“她好女色!你知不知道啊?”

  寒无恤愣了片刻,问道:“你刚说什么?”

  “我说,你女儿寒止,喜欢女人!她喜欢女人!”

  苍穹布满了阴霾,寒无恤苍白的脸色更沉冷下来。

  “别胡说八道!”

  女人咬牙切齿地说,“她和时璎在一起了。”

  一切都毁了!她的设想,她的计划,通通都落空了!

  时璎想突破内力大关已久,女人本想把寒止送到她身边,刺激她去寻找《百秘籍》。

  这典籍里记载最多的就是药方,女人想要得到制作药人的古方。

  只要服下传说中的丹丸,世间便无药可解,药效发作时痛不欲生,只能每月服食一次缓解的药来镇痛,如此反复两月,直到被彻底掏空,成为真正的药人。

  女人想借此彻底统治折松派。

  但《百秘籍》在何处,只有历代折松派掌门知晓。

  “什么都算计了!唯独没算到你女儿能同时璎厮混在一处!时璎起先问我要治手疾的秘术,我就生了疑!她怎么会知道这莫须有的东西!肯定是寒止跟她坦白了呀!”

  女人简直气疯了。

  “我将寒止私闯小祠堂的事情告诉了重华,她本是要挨鞭子的,可果真不出我所料!时璎对她是百般包庇!”

  女人恶狠狠地盯着寒无恤。

  “时璎从前很听话的,她连我都不曾反抗过,可她为了寒止,居然同门中诸多长老当众撕烂了脸皮!她好生爱护你女儿!简直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寒无恤听着女人的控诉,他想的压根不是《百秘籍》,不是失败的算计。

  他想的只有寒止。

  我女儿竟喜欢女人?

  作者有话说:

  感谢观阅~今天还有一更,晚上2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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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踩钉板、滚烙铁、割膝跪冰引自百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