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当真是解气,我素日里最瞧不上那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叶棠烤着火,“只可惜,这治疗寒症的药,怕是拿不到了。”

  “就算他们不闹这一出,药也拿不到的,虚门早就被虚灯杀了,虚灯就算愿意给药,我还不敢让少主吃呢。”

  叶棠用手肘顶了顶她,“厉害啊,这也能探到?”

  莲瓷得意昂头,“那是。”

  寒止瞧着她们打闹,面上笑意清浅,她往火堆里扔了几根干柴,“拿不到药便算了,折松派有药泉,我日日泡着,无非是好得慢些。”

  “我回家后,问问各个分局,若有好用的方子,定给你送来。”叶棠顿了顿,“我明日走,你们也是明日启程吗?”

  莲瓷没说话。

  “是。”

  分别之期来得太快,气氛猝然沉寂。

  “没事,来日再会。”

  叶棠故作轻松,寒止与时璎附和了她的话,莲瓷依旧没开口。

  后半夜。

  柴堆安静地燃烧,暖意催得人困倦。

  莲瓷靠在叶棠怀里,竟毫无防备地睡死了。

  叶棠久久凝视着她,天上星月换了一轮,她才阖上眼。

  本该靠在一处的寒止和时璎却没了踪影。

  夜色浓郁,时璎出现在华延寺的镇山雕塑旁,她警惕地左右环顾一圈,才将手探入底座的空隙中。

  很快,她就掏出了一方木盒。

  缓缓抽开盖子,巴掌大的小箜篌映入眼帘,时璎细细看了几眼,就合上盖子,将木盒收了起来。

  寒止隐在夜色里,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

  翌日。

  江岸边停靠着十余艘商船,一眼望不到尽头。

  红旗迎风高展,“珑炀”二字绣以金线,在日照下熠熠生辉,领头的船高五丈,甲板上横列着一排身着劲装的私卫。

  叶棠曲起食指凑到唇边,吹了一声亮哨,只见一群私卫齐齐扶刀垂首。

  “就送到这里吧。”

  叶棠转过头,“时掌门,寒小姐,多保重。”

  她看着并肩站在一处的两人,“来日喜宴,可别忘了我。”

  “那是自然,此去你也多保重。”寒止说罢,时璎也客气了两句。

  三人皆是微微含笑,气氛融洽,唯独莲瓷一言不发,她只是静静打量那些商船,瞧不出心绪。

  “我还有些话要同莲瓷讲。”

  时璎和寒止心中了然,一并背身退到了树荫下。

  “小瓷。”

  叶棠素日里使坏时,总爱这般叫,可现下听起来,莲瓷心里才真是堵得要命。

  “嗯。”她闷闷应了,耷拉着脑袋,明显很低落。

  叶棠忙握住她的双手,拇指蹭了蹭她的手背,似是宽慰,“家中事杂,我此去少则七八月,多则两三年,你若是遇到……”更好的人。

  她顿了顿,终是说不出口,只道:“不必等我。”

  莲瓷闻言,眉心微蹙,“不是人人都能入我的眼。”

  “我当你在夸我。”叶棠短暂地笑了两声,复又变得正经,甚至还有几分严肃。

  “帝都不太平,只怕是要变天,从今往后,任何人再向你打听起我,你都要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无论他日珑炀镖局如何,你都不要靠近帝都,更不要来找我。”

  她希望莲瓷能平安喜乐,而不是在权争里浮浮沉沉,这份心意胜过了她想占有莲瓷的冲动。

  “我知晓自己的心意,也能感受到你的心意。”

  叶棠话锋一转,莲瓷也跟着双眼微亮。

  “所以我实在不愿你为了我而身陷囹圄,或是蹉跎光阴,但我也不想轻易失去你,我有些话要向你交代清楚,至于你听后如何选择,都是你的自由。”

  莲瓷知她是在处处替自己考量,也敬重她的坦荡,“你说吧。”

  “家父家母这一脉,独我一人,二老从未逼迫过我,接管家业从始至终都是我自己的选择,自□□到家父这一代,珑炀镖局已历三世,可却久久不见新的起色。”

  “如今储君未定,朝局瞬息万变,但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要让珑炀镖局迈过这道坎,自我幼年知悉自己的身份起,我就有了这样的心愿,这是我的抱负,是我自己想要,不为任何人。”

  正如叶棠自己所说的,她是叶棠,更是珑炀镖局未来的当家人,她的底色里永远有“野心”这两个字,她在追逐,也乐于追逐。

  “我现下无法舍弃家业,放弃自己的抱负,将来也不会。”

  叶棠说完这话,抿了抿唇。

  言外之意很残忍。

  她不会为了情爱而舍弃祖宗家业,真到了二选一的境地,她会抛弃情爱。

  但再残酷,叶棠也要说。

  莲瓷面不改色,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她丝毫不难过,“我明白。”

  叶棠试探着问:“你难受了?”

  “这有什么可难受的?难道你我在一起,你要抛家弃业才是爱我吗?我要的是你爱我,不是要你只爱我,你还可以爱金钱,爱权力,爱一切你喜欢的东西,我也不必是你命里最重要的。”

  叶棠一怔,莲瓷的回答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你珍重我,这就足够了。”

  叶棠半晌才接着说:“我知道你不害怕,但争权夺利实在太肮脏了,我不愿将你也拽进来,我尚且无法确定前路如何,故而不能妄下承诺,所以从前没有底气向你袒露心意。”

  莲瓷眉眼间笑意更浓了,她明知故问:“为何临走了,又要坦白了?”

  “我比自己预想的,更喜欢你一些。”

  叶棠心如擂鼓。

  她说罢,一双耳朵罕见地烧红了。

  莲瓷颊上缀着两个小梨涡,她哈哈一笑,用叶棠方才说的话去揶揄她,“不是刚还让我别等你吗?突然就舍不得了?”

  叶棠的脸也有了热意,她忙岔开莲瓷的话。

  “若我真出了什么意外,你马上就会得到消息的,我没有要你等我的意思,我只是单纯向你表达自己的心意,至于你我到底有没有缘分,就是天意了。”

  “这就是我想说的全部,请你仔细考量。”

  叶棠朝她深深鞠了一躬,莲瓷忙抬住她的肩膀。

  “我会的,下次见面,我再给你答复。”

  我一定会来找你的。

  叶棠没说出口,暗下决心。

  暖阳斜照,叶棠是时候要启程了。

  莲瓷故作轻松道:“我赌输的玉玦呢?”

  叶棠当即从胸兜里掏出来,她小心翼翼地递到莲瓷摊开的掌心里。

  玉玦带着叶棠的体温,热意钻进掌心,烫得莲瓷红了眼。

  她理了理玉玦下的流苏,抖着手将它系在了叶棠的腰带上,“多保重。”

  叶棠解下系在腕上的串珠,将它塞给了莲瓷,“你拿着这个。”

  珑炀镖局的每一代当家人,都有一串珠子,这珠子,一般都是自家爱人收着。

  莲瓷抓过串珠,又再一次抓紧了叶棠的手。

  “让我留着这个,不是留了个天大的念想,我还怎么找别人?”

  莲瓷眸中有水光,叶棠憋住了眼泪。

  “它能保佑你。”

  即使他日,你同旁人在一处,它也能保佑你。

  叶棠没说出给串珠的寓意。

  “我……当真要走了。”

  莲瓷眼眶发热,快忍不住了。

  叶棠忽然伸出手,贴上了她的脸。

  温热的脸颊上没有眼泪,她还是揩了一下,“别哭,多笑一笑。”

  莲瓷挤出了一弯笑。

  两人久久凝望着彼此,莲瓷的手不停发抖。

  叶棠紧紧牵着她,站在斜阳投落的金光里,大声喊:“时掌门!寒小姐!我走了!”

  树荫下的两人这才回过身,寒止扫了眼两人牵在一起的手,笑说:“后会有期。”

  时璎被她的笑感染,褪去些许冷淡,“再会。”

  叶棠收回视线,莲瓷在她松手前扣紧了她的手指。

  “我等你。”

  叶棠哽咽,没有当即开口。

  她深吸一口气,涩声说:“我走了。”

  十指相扣的手分开,掌中的薄汗一瞬就被江风吹净,叶棠逃似地转过身,直到上船,她都再没有回头。

  莲瓷跟着她,在岸边停下。

  巨船愈行愈远,莲瓷的身影也渐渐变得模糊,叶棠还是没忍住,她转身撑在围杆上。

  “天高路远,来日方长!”

  两行泪无声地滑落,莲瓷听见了,她轻轻回了句。

  “来日方长。”

  踏上回折松派的船,时璎先回舱里解决派中事务,寒止走到船头,轻轻拍了拍莲瓷的肩膀。

  “还难受?”

  “好多了。”莲瓷望着茫茫江面,心里有了牵挂,同往常关切寒止不同,这种感觉既让她觉得甜蜜,又觉得酸涩。

  “来日方长嘛。”

  寒止也望着江面,夜里种种再一次浮上心头。

  时璎直奔雕塑,只能说明,她早就知道那下边有东西。

  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来北境,究竟是为了给自己求药,还是为了那个盒子?

  那盒子里又装的是什么?

  一连串的疑问让寒止的想法越来越危险。

  作者有话说:

  莲瓷:时璎,我劝你不要再鬼迷心窍。

  叶棠:小心家法伺候。

  时璎:我怎么敢啊。orz

  寒止: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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