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酒来喽!”

  虎背熊腰的男人站起身,醉醺醺地招了招手,“拿过去吧,老子去撒泡尿。”

  他走到假山后,分|开|腿顶了顶肚子,抓着裤腰带来回扯,好一会儿才褪下来。

  长吁一口浊气,他正要提裤子,只觉脖颈一凉,人就直挺挺地栽倒在地。

  围在火堆旁的人正玩得热闹,丝毫没察觉身边的弟兄越来越少。

  与此同时,埋伏在夜色里,跟踪时璎一行人的魔教也纷纷抽刀出鞘。

  “我不赌啊,兜里本来就没几个子儿,我还得留着钱娶媳妇儿呢……”方才抱酒坛过来的小弟猛灌了几口热酒,人就不清醒了。

  “这城里头有的是娘们儿,你啥时候缺过啊。”有人拽住他,“这样,你赢了,赶明儿哥请你去喝花酒,你要输了,那穿青色衣裳的,让哥先上。”

  “上什么?”

  “上……”

  搭话的寻声回过头去,对上的正是莲瓷的眼睛。

  “欸!?自己跑出来了。”他伸手想去抓莲瓷,“那就在这儿把你们办了!”

  他抓到的是莲瓷的裙摆,湿腻腻的,摊开一瞧,猩红刺眼。

  全是血。

  下贱卑劣的话语并没有让莲瓷觉得羞愤难堪,甚至没能在她心里掀起一丝波澜。

  她也不瞧怔在原地的男人,转瞬就从人群中穿过。

  风扑灭了火堆,大雪掩盖了刀光,夜色里只剩下一滩残肢烂肉。

  莲瓷抖了抖手中变重的刀,从钢槽中淌下的血染红了她脚边的雪地。

  叶棠倚靠在门边,她静静盯着从血雾中走出来,越靠越近的莲瓷。

  “走。”莲瓷将沾染腥血的刀收到身后,刻意避着叶棠。

  “背我。”叶棠抬起手,摸上了莲瓷的脸,用拇指替她揩掉了敷在梨涡上的血珠,“抱我也行。”

  “我以为你会怕我。”莲瓷抓住她的手腕,“何必弄脏自己的手。”

  “我的手,本来就不干净。”叶棠微微一笑,“我还怕你会嫌弃。”

  四目相对,莲瓷也缓缓笑起来,“怎么会呢?”

  路过关押时璎二人的屋子,莲瓷扫了一眼。

  没人。

  与此同时,孟武的内院周围,集聚了大批魔教,他们埋伏在夜色里,尾随时璎,伺机而动。

  两盏红灯笼投下血色光影,时璎站在暴雪中,她盯着孟武的房门,只要寒止发生任何意外,她都能第一时间冲进去,当然——

  只要寒止动手,她就能看得清清楚楚,就能顺理成章地逼问她靠近自己的目的。

  多疑不仅是时璎的本性,也已然成了她性格上的缺陷,她眼神空洞地盯着前方,完全被疑心操控的人极端冷酷,她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试探有多伤人。

  ***

  “孟老大说了,先把她带走!”

  领头的喝醉了酒,色眯眯地打量寒止。

  从脖颈到腰腹,再到脚踝,他毫不掩饰自己的眼神,咕哝道:“可惜了。”

  抓扯寒止手臂的人接了话,“可惜啥,又不是轮不到咱们。”

  下流无耻的话不曾间断,时璎却一直靠坐在墙角,一动不动。

  寒止被粗|暴地拖拽起来,她抬眸看向时璎,求救之意连领头的都看明白了。

  “求她有什么用?不如乖乖听话,兴许能少吃些苦头。”

  他觑了时璎一眼,“待会儿就是你,一个也别想跑。”

  饶是如此,时璎也只是微微抬起眼皮。

  寒止来不及同她对视,就被推搡着,扭去了孟武的房间。

  其实,时璎一直跟在他们身后,寒止一定不会受到伤害,但下意识的保护,没能在这一刻唤醒鬼迷心窍的时璎,没能唤醒她的理智。

  ***

  孟武房中。

  被生生震碎的绳索散落在榻边,寒止沉默地凝视着微微摇曳的烛光。

  她等了一刻,又等了一刻。

  时璎一直不曾出现。

  窗外只有寒风与冷雪。

  寒止自嘲般低低笑起来。

  又是试探啊。

  还是这般过分的试探!

  眼见自己身陷囹圄,却无动于衷!

  时璎,倘若我不会功夫呢?倘若我真的只是“寒小姐”呢?难道你就不怕我出现任何意外吗?

  悲凉灌进心里,又反涌到喉间,呛得寒止喘不过气来,她双手不停地颤抖,攥住裙摆也稳不住。

  自己这条命,在她眼里,就这么贱吗?

  理智在这一刻彻底崩碎,寒止听见了孟武踉踉跄跄的脚步声。

  杀人,她一般不爱弄脏手。

  长指刚抚过搭在衣架上的丝绸,只听一声巨响,门被“砰”然推开。

  “美人!美人!我来了!”

  寒止回头瞧他,皮笑肉不笑。

  孟武带着一身酒气,踏进了屋子,他上下打量着寒止,眼睛一瞬就瞪直了。

  长身玉立,貌似天仙。

  “仙女。”他酒喝多了,两颊泛着油光,额上全是汗,“仙女啊。”

  寒止扫了他一眼,如同唤狗般,轻轻拍了拍手,“过来。”

  这两下简直拍在了孟武躁动的心头,他浑身猛地一激灵,眼神逐渐变得迷离。

  映照着寒止的烛光仿若金芒,他恍惚觉得自己像是闯进了皇极凌霄殿,天宫里的仙女,近在眼前,他腿下一软,跌坐在地上傻笑。

  酒热催得人不停流汗,他本就大腹便便,扯开上衣后,更是不堪入目,杂乱黝黑的胸毛交缠成结,胸肌上的泥垢清晰可见。

  孟武顾不得站起身,径直朝寒止爬去,“我来了,我……”

  只一眨眼的功夫,跟前的美人就消失了。

  孟武怔愣片刻,突然埋下头,凑到地板上猛吸了一口气,他来回拱着石砖,“好香啊……”

  寒止立在门口,“我在这里。”

  木然回头,孟武迟钝地笑道:“哥哥好好疼你……”

  他撑着桌案,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脚步虚浮地朝寒止扑去。

  “别跑啊……”

  他抓了好几下,就是抓不到寒止。

  似有若无的香气催得周身血液全都朝下半身涌去,浑身犹如蚂蚁啃咬,他抠抠挠挠不得纾解,人渐渐烦躁起来。

  酒也醒了些。

  孟武撑着花架,“滚过来,别惹老子生气。”

  寒止轻笑,她捻起细烛,“看来是清醒了。”

  “少他娘的废话……”

  孟武又要抓寒止,可屋里一瞬就陷入了黑暗。

  寒止再一次消失在了他眼前。

  孟武终于意识到危险。

  “你是什么人?我警告你啊,别耍花招。”

  他喘着气。

  “你要是敢动我,我哥能把你抽筋扒皮!”

  他警惕着四周朝门口挪去,忽然后脊一凉。

  缓缓垂下眼,孟武只见地上是两道交叠的身影。

  人就在他身后!

  他卯足劲儿,霍然屈肘撞向身后人,可等待他的,只是一道虚空。

  孟武仓皇转身。

  没有人!

  他伸手去抓门闩,就在要碰到的那一刻,脖颈被冰冰凉凉的丝绸缠住。

  寒止轻佻一拉,孟武就摔到了她脚边。

  他张嘴想喊,寒止只说:“你可以试试看,到底是他们来得快,还是我下手更快。”

  “你……你想要什么?钱、还是?我都可以给你……”

  孟武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挪到了脚踝,他裤腿里还藏着一把匕首。

  “饶我一条命……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错了、错了。”

  寒止高举起茶杯,将半盏凉透的茶倾倒在孟武胸膛上。

  他这种人怎么会知道错呢?

  顶多是怕死罢了。

  孟武不知是冷,还是怕,他不停地发抖,见寒止没瞧他,便猝然抽出匕首,朝她的大腿扎去。

  电光火石间,骨节分明的手指便将薄刃死死夹住。

  猝不及防的对视让孟武看清了寒止的眼神。

  那双精致的眼眸若是含盛着欢潮,该叫这世间千万人为之神魂颠倒,而此刻,这双眸子里独剩阴翳。

  淡淡的僵麻感立刻攀上他的脊背,像是蛇信子一寸一寸地舔过脊骨,最后停在后颈,尖利的毒牙正磨擦着脆弱的肌肤。

  死寂在两人之间缓缓弥漫。

  “敢叫出声。”寒止垂眸,“我就活剐了你。”

  她说得很随意,孟武却信了,他相信眼前这个女人做得出来。

  寒止将匕首转到自己掌心里,她凝视着刀刃上自己的脸。

  再不见丁点儿柔顺乖巧,苍白的冷调里锋芒毕露。

  这才是真正的她啊。

  满手腥血的残废,或许还是个疯子。

  时璎一直想知道的,真正的她。

  寒止莫名干笑了两声,转眼就将孟武的手钉在了石砖上。

  “啊——”

  孟武看着自己被钉穿的手,喉间滚动的都是哀嚎,他加重了呼吸,酒彻底醒了,“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寒止俯下身,握住刀柄,“恶人。”

  “恶人?”孟武眨掉睫毛上的汗,不停粗喘。

  “恶人自有恶人磨。”她缓缓地旋转着刀柄,“你造孽的时候,可曾想过有今日啊?”

  压抑的痛吟从孟武惨白的唇间溢出。

  “你知道自己害死了多少人吗?你让他们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寒止说着,将刀柄转了半圈,“我不信因果报应的,苍天无眼啊,我今日就要替天行道。”

  “呃啊……”

  孟武倒在地上抽搐,越说越急促,“我可以赎罪、我可以赔他们银子……很多、很多银子!”

  “你赔不起。”

  寒止站起身,她又拿起一匹丝绸,“我美吗?”

  将软布缠在孟武油粗的脖颈上,寒止打了个可以越勒越紧的活扣。

  孟武隐约猜到她的意图,吓得失禁了。

  “美……美、美!。”

  腥臊刺鼻的气味充斥在房间里,寒止又问:“我做错了什么?”

  孟武不想死,急切地讨好着,“没错!没错!”

  寒止踩住他的脸,“那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孟武乌紫的唇瓣颤抖,接不上话。

  “生来美艳就活该受人轻薄?生来低贫就活该受人践踏?生来与众不同就活该受人议论?”

  她狠踹了孟武一脚。

  寒止怒极时,也只是脖颈上经脉微张,神情并未扭曲癫狂。

  “你让那个孩子没了爹!他们父女二人,本可以过得很幸福!就是因为你!一切都毁了,你这条贱命,死不足惜!”

  她将丝绸一圈圈缠绕在自己手上,然后猛地拉紧。

  “去死吧。”

  孟武不停地挣扎,寒止眼前浮现出时璎漠然的眼神。

  这些时日的融洽与和谐,难道都是假象吗?你不是说过要为我出头吗?为什么如今又要亲手把我推入险境?

  我隐瞒在先,你有疑心,我理解,可是,一定要用这般冷酷的法子来逼我开口吗?

  寒止用很费劲的方法了结了孟武的性命。

  爱很难得的,求而不得的人最清楚。

  寒止厌恶一切践踏情爱的人。

  但是,人有时候不得不承认,贱皮贱肉就是学不会珍惜。

  那些真正渴望被爱的人珍重情爱,却自此一生,从未如愿,而那些已经得到情爱的人,却弃如敝屣,肆意挥霍。

  寒止站在阴仄的光影里,满目恹色。

  作者有话说:

  感谢观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