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妈妈顿时了然,紧紧抱住花春想的小脑袋,一下下抚拍她的背,缓缓安慰:“以后啊,这里就是姑娘的家了,我们家小香椿长大了,成家了,有了要共白首的爱人,要不了多久,我们小香椿还会有自己的孩子,你会陪着她长大,教她吃饭穿衣,教她说话认字,我们家小香椿啊,以后一定会过得越来越好的……”

  是的罢,会越来越好,无论是她还是她爱的人,都会越来越好的……

  午食时间将至,丰豫的庖厨今日放假,方绮梦叫铺子附近的酒楼外送来两份午食,容苏明却没动一口。

  书案上的账本簿子堆如小山,容昭两手分别拨着两个算盘,修长手指上下打动算盘珠子,数字计算行云流水,间或停顿一下,眉心微微拧起,手速也会随之放慢,当是遇到不对之处了。

  方绮梦匆匆扒两口吃食,回去坐到容苏明对面,一手执笔,一手翻着面前厚厚账本,将账目两相核对过后,再逐一与容苏明算出来的结果进行具体对比。

  这些账本,是今年下半年,丰豫商号下去收买药材所记账册,前日傍晚才从下面的分铺收全,和药铺的进出账目有矛盾之处,容苏明要尽快将之清算出来。

  本都是要交给丰豫的账房去做的事情,只是这里头牵扯到些许别的人和事,容苏明做事严谨,不想惊动别的什么人,只能拉着方绮梦和她一块亲自排查。

  偌大的丰豫总铺,只有大东家的公务室里偶尔传出两句对话,以及一些窸窸窣窣翻动纸张的动静,和吧嗒吧嗒拨算盘的声音。

  不知过去多久,方绮梦疲惫地伸了个懒腰,扭动脖子,颈椎骨头咔咔作响。

  她回头瞧了眼沙漏,曲起手指扣响桌面:“时间已经差不多了,不是还要回家么。”

  “……嗯,要的,”容苏明依旧低头拨着算盘珠子,抬手挠了挠眉梢,漫不经心的声音变得有几分沙哑:“这就快算好了……”

  方绮梦不再出声,又安静等了两盏茶时间。

  很快,容苏明拨动最后一颗算盘珠子,得出最终数字,念给方绮梦后,她长舒一口气,信手拂过算盘,随意打乱各个珠子位置,看起来心情不错。

  “找出问题了,”方绮梦很快将账本递给容苏明,指住上面一家铺子的总账,似笑非笑道:“竟然藏在这里,还怪隐蔽的。”

  “还不是被咱们给找出来了,”容苏明扫一眼这家铺子,端起身边小几上的茶盏吃茶,低头发现里面只剩冷茶根,短促笑了一声:“不必声张,知会刘三军一声即可,他知道该怎么做。”

  眼神交错的瞬间,方绮梦恍惚在容昭眼睛里,看见抹一闪而过的极度厌烦。

  也是,历来人心难足,丰豫确实是块肥炙,但凡有机会,谁都想过来咬上一口。

  只有千年当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此般长久下来,容苏明怎会不心生厌恶?

  “不若就此寻个机会,将那些魑魅魍魉清理干净。”方绮梦过去提来茶壶,往容昭的茶盏里添热茶。

  容苏明要来半盏茶,吹吹热气抿下一口,干涩的嗓子终于缓解些许,怅然道:“我一直恨自己犹豫不决的性子,譬如兰氏此人,譬如容氏族人,换作是你,也许早就将这些处理干净了,你比我干脆利落。”

  方绮梦“嗐”了一声,摆手道:“说到底还是因为你看重仅剩的这点血脉亲情,人活在世,没有愿意当个无根漂萍的,我父母缘厚,你父母缘薄,这是天定,你羡我干脆利落,我羡你谋略不凡,都是天定,有些事,能当成折磨亦能看做历练,除却是你,换成我,乃至换作其他任何人,可是没本事拼出这般大个丰豫来。”

  容苏明眸光浮动,定定看着好友,良久,她灿然笑道:“冷不丁被你一通夸奖,我竟还有些害羞了!”

  “……”方绮梦闭闭眼,诚心希望自己能练就一身应对大东家偶尔不要脸皮的好本事,朝刻漏方向努嘴:“你就磨叽罢,左右我不用带着媳妇登许家门。”

  “是哈!”容苏明一拍脑门,忙起身收拾东西:“竟把这茬儿给忘了!!”

  方绮梦往椅背上一靠,翘起二郎腿,悠然自得:“若我是人花六姑娘,迟早为你忘东忘西罚你睡地板。”

  “她叫花春想,”容苏明收拾着桌面上的重要东西,头也不抬随口道:“春天的春,想念的想,花春想。”

  5.彼此试探

  许家嫡长子名唤许向箜,年纪比容苏明小两岁,在歆阳公府挂刀当差。

  冬月初他奉命到珑川府公务,今日午后才风尘仆仆归来,正好错过容苏明成亲。

  闻表姐要来,他特意向上官告下半个时辰假,亲自在许家门口迎接容苏明。

  待容家马车停稳,许向箜快车夫一步将车凳拿来放好,抬头恰见容苏明从马车里出来。

  “姐,”许向箜咧嘴笑,狭长的小眼睛弯成一条缝,细月牙似的:“等你好久了。”

  “笑这么甜,可没给你带糖吃啊。”容苏明调侃,提着衣裾迈下车,站定后回身扶随后的花春想下来。

  许向箜歪头,没敢上眼仔细看花春想,只觉这丫头年纪好小,叉手行礼,笑意融融道:“给小嫂子问好了,弟向箜有礼。”

  “花氏给许家小叔回礼。”花春想回以半屈膝,落落大方。

  许向箜不敢耽误时间,将人请进家里。

  许家正厅不比容家大,却乌泱泱站了几乎满屋人。

  跟着容苏明进门后,花春想确实有几分意外,不曾想,被苏明用一句话笼统带过的许家庶出子女,竟如此数量庞大。

  许老爷和许太太端坐在堂,容苏明牵着花春想上前行礼。

  未叩拜,只是寻常晚辈问安,容昭躬身叉手,花春想随之屈膝,许太太笑得合不拢嘴,许老爷点头唤起。

  而后是许家其他同辈过来见礼,花春想一一与众人认识。

  闲谈几刻后,一五六岁男童从外面跑进来,身上斜挎着的书袋鼓鼓囊囊,显然是才下学回来。

  小家伙一蹦三跳进门,径直张开胳膊扑在了容苏明身上,撒娇道:“苏明姑姑,我要吃糖。”

  容苏明捏开侄子嘴巴,瞧见那口缺着一颗门哥儿的奶牙,忍不住弹了他个脑瓜崩:“还敢吃糖,回头给你那个门牙也粘掉,说话漏着风,叫别的小姑娘小哥儿笑话哦。”

  “任他们笑话去就是,又长不到我身上来,”男童揪住容昭腰间靛蓝色荷包,叠声道:“一颗一颗就一颗!好久都没吃过了呢!”

  容苏明似乎很喜欢小孩子,嘴里说着不给吃,手上已经将腰间那靛蓝荷包解下来,欣然给了男童:“拿去和弟弟妹妹们分着吃,不准独食。”

  男童接过荷包,捏捏里头数量,高兴地蹦起来:“晓得的,谢谢——”

  欢呼的声音骤然卡住,男童手里一空,荷包被他母亲郜氏夺去。

  男童僵在原地,四周气氛也是微僵。

  郜氏上前一步,双手将荷包奉还到容苏明面前,笑容得体赔不是,道:“观哥儿被我惯坏了,冲撞容表姐处还请见谅,也望小表嫂莫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