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桶冰水浇下, 宋尧好像没什么知觉了,感受不到冷,就是脑子有点晕。

  周泓盯着监控器皱起眉, 宋尧迟迟不讲台词, 嘴唇嗫嚅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算了, 这条又废了。

  “要不还是用第一条吧。”周泓喊了cut,看宋尧状况实在不太好, 最后还是妥协了。

  明钟毓坐旁边假装诧异地开玩笑道:“导演你强迫症治好了?”

  被他这么一说, 周泓刚劝服自己又忍不住心里犯嘀咕,总想拍个完美的条目,他想还是找个时间重拍吧, 明天或者找个以后的日子, 等宋尧休息好状态恢复。

  现在看人冻得懵懵的, 江舸和叶湛上去扶他也没反应。周泓道:“好了今天就收工吧, 大家都辛苦了,尤其是宋尧, 回去洗个热水澡好好休息。”

  现场昏昏欲睡的工作人员打着呵欠站起来收拾, 甚至除了履行工作内职责帮忙擦水, 并没有人多关心一句。去关心个并不算很红的小明星小配角,还没他们赶紧回去睡觉来得重要。

  “宋尧, 宋尧,你怎么了?”江舸晃晃宋尧, 只觉得情况不妙, 对方反应太迟钝了, 时不时就是一阵剧烈颤抖。

  看到宋尧迟迟靠在原地不起来, 才陆续有人开始关注。

  “怎么了?不至于吧,以前也不是没有类似的戏, 人家都好好的。”

  “是不是今天气温降太多加上冰水受不了了。”

  “回去多喝点热水哈,泡个姜茶暖暖,再洗个热水澡一会儿就好了。”

  “真矫情,还没成大牌呢,就这样。”

  原本要收工回酒店,忽然因为宋尧再次耽搁了,不少人极其不满,却也不敢走,只待在原地。

  忽的门外一阵喧闹,随后是熙攘的人声和引擎声,一群保安拦在门口:“不能进!没有剧组许可我们拍摄是保密的!请立刻出去!”

  混乱中一个高大的人影不由分说推开保安,直接冲进了摄影棚。

  由于速度过快,甚至陆续撞到几个工作人员,大家吵吵嚷嚷地骂:“有病吧,没长眼睛啊跑那么快?”

  顾清屿穿着西装,外面还套着大衣,从室外跑进来仍觉得有些冷,但一进门就看到他捧在心尖儿上的人衣衫单薄湿漉漉半躺在地上,靠在江舸怀里。他扑过去,迅速拉起宋尧的手腕去摸脉搏。

  “他怎么了,哥,”江舸急得想哭,“我喊他半天没反应。”

  顾清屿抬头命令:“叫救护车。”

  叶湛已经拿起手机开始拨电话,但嘴上依然担心道:“可是……媒体那边……”大半夜一闹,那么多剧组在周围驻扎,肯定有媒体和狗仔盯梢,根本瞒不住。

  顾清屿音量瞬间提高了三倍:“叫救护车!”

  “好好好。”叶湛立刻打电话。

  顾清屿管不了那么多了,拿浴巾遮着宋尧的身体,把湿衣服扯下来,擦净了水又拿厚实的大衣裹住他。而他自己则是将西装外套脱了随手一丢,只剩单薄的衬衣,然后紧紧抱住了宋尧,用体温去帮忙导热。

  周泓见状也慌了,拍了十几二十年戏头一次见这种情况,他连忙凑上去把自己羽绒服脱了给宋尧穿上。

  周围人叽叽喳喳一片吵闹。

  “神经病,小题大做,我看准是装的。”

  “提前买好了热搜等着的吧,估计都安排狗仔架好摄像机了,又开始撕剧组骂工作人员,老套路,流量明星的惯用手法。”

  “呵,想火想疯了,现在都流行搞些社会新闻博关注度了?”

  “这谁啊?使那么大劲儿推人,撞得我疼死了。”

  很快有人认了出来:“这是顾清屿吧?这可是万象集团的太子爷。他跟宋尧刚上完恋综,不会真的有一腿吧?”

  明钟毓瞳孔地震,竟然……宋尧的金主是顾清屿?

  虽然顾家在娱乐版块投资占比少,但集团霸榜全国前三已经多少年了,即便不认得顾家人,也听过他家企业的名字。

  明钟毓想,怪不得宋尧一个糊穿地心的小爱豆能从耀星爬出来,直接跳到银河这种龙头影视公司里,第一次拍戏就给安排这么大的剧……看来不是业务能力强,是勾引人的功夫厉害。

  他酸得不行,恨刚才没给宋尧多NG几场。

  一听是大财团家的继承人,不满的人顿时噤声,开始小声讨论起二人关系来。

  周围人的反应顿时变得令人好笑,看到顾清屿反应这么大,第一时间竟不是去担心宋尧的情况,而是着急向顾清屿解释,生怕他迁怒剧组,进而和出品方闹起来导致这部剧停拍。

  副导演笑道:“顾总不用太担心,我们这一行经常有冬天拍夏天戏,下泳池也是正常的……”

  面对周围人大声的议论和当面造谣,顾清屿从进门起一直没分心去制止。

  此刻他抱着半昏迷的宋尧,忽然大声吼道:“你他妈有没有点常识?!严重失温他会死的!”

  下泳池也不会用冰水,况且宋尧从第一场戏到现在已经过去两三个小时了,一直处在反反复复的折腾中。

  从看到水里漂浮的冰块起顾清屿戾气重得可怕,眼神里的杀意强到恨不得弄死这群人。

  夜里车少,救护车很快到了,影视城足够宽敞,可以直接开到门口。医护人员迅速抬着担架下来,将宋尧抬上救护车。

  直到顾清屿跟上车前,副导演还在扒着车门着急撇清:“顾总您相信我啊,真的不管我们的事,小宋也是个追求完美的人,他自己同意的,我们也不想弄出人命来啊!”

  顾清屿冷冰冰道:“滚开!等他醒了我再跟你们算账!”

  救护车鸣着笛快速离开,留下地上一片水淋淋的狼藉。

  车上位置有限,江舸没有跟过去,此刻颓然坐在原地,低着头感觉快要哭了。

  周泓直叹气:“怪我,都怪我,天这么冷不该让他拍淋水的戏,”他懊恼地砸自己的额头,“用温水又能怎么样,为什么纠结那点没用的细节……”

  宋尧不爱抱怨,有什么困难为了戏也宁可多忍一会,但他作为导演竟然就这样纵容。真要出了什么事他得后悔自责一辈子。

  副导演也是捶胸顿足:“刚才就该让他多休息会,你看这这……哎,千万别有事啊。”

  平日里一向听话乖顺的江舸,忽然换了个人一样,冷笑一声:“人都送去急救了,你说这些废话有用吗?早干什么去了,现在倒假惺惺的关心起来了。”

  他话说得难听,语气又呛又冷。一向性情火爆的周泓听了却自责地低下头,没有说话。副导演见状,不满地撇了撇嘴,也没吭声。

  明钟毓打了个呵欠,过来拉江舸:“弟弟怎么今天这么呛,咱们演员肯定要一切为了戏服务啊,别说浇水,下河也得下啊。”他把江舸扶起来,“别坐着了,地上凉。快点回去睡觉吧。”

  江舸沉默着站起来,去收拾地上散落的东西,其他人也陆续开始往外走。

  明钟毓一个转头的功夫,忽的看到周围人满脸震惊的大叫。

  紧接着浑身一凉,一桶水当头浇下。他穿着厚衣物裹着,没有被彻底浇透,但依然感觉那冰水好像侵进了骨头缝儿里,全身上下骤然被刺激得一个激灵。

  摄影棚修的又宽又大,四处是门,卡车也能随意进出。寒风穿堂而过,身上像没穿|衣服一样暴露在空气中,吹得每寸皮都像针扎一样在疼。

  明钟毓忍不住弓起腰颤抖着大叫:“我操你妈啊江舸!”

  “你说什么?!”江舸平时最敬重的就是父母,他把桶一摔,提着明钟毓的领子,狠狠一拳砸了过去,“再说一遍试试!”

  明钟毓不甘示弱地挥拳打了回去,二人扯着对方衣服扭打在一起,已经够混乱的场面变得更加离谱。连隔壁棚的人都招惹来围观了。

  “你长了嘴就是用来骂人和挑拨的吗?!”江舸忍无可忍,“你敢欺负宋尧,我今天就敢撕烂你的嘴!”

  江舸发了疯似的,谁拉架他打谁,不少上去劝架的平白挨了打,捂着脸退开。

  后来谁也不敢拉了。

  明钟毓并不会傻乎乎站着挨揍,还起手来也是狠,现场便形成了个诡异的状况,全体剧组人员围着看俩艺人干架,没人去拉。

  直到他们折腾累了分开,两边状况都不大好看,尤其明钟毓,被揍得鼻青脸肿,嘴角流着血,加上身上的水和泥,脏得要命。于是他和江舸紧随宋尧,一同被送进医院。

  顾清屿焦急地等待着医生的诊断结果。关心则乱,他当时摸了一把感觉好像没摸到脉搏,心登时就慌了,也没那个心思去安静仔细地分辨,更对自己的半吊子医术产生怀疑,不顾一切把宋尧送进急诊室。

  各项急救和检查一个接一个的做,宋尧一直昏昏沉沉的没醒过来。

  顾清屿掌心冰冷,心里把各种好的坏的情况都过了一遍。

  他想,如果宋尧没事,他一定立刻表白,向全世界宣告这是他的爱人。不管这结果如何,他都会养宋尧一辈子。可如果真的有个三长两短……顾清屿觉得这辈子他不会再对第二个人动心了。

  顾清屿一想到刚冲进去时宋尧的状态,还有抱着他时僵硬冰冷毫无反应的躯体,就害怕到喘不过气来。

  他一直坚定自己是个无神论者,此刻却在心里不断祈祷,希望上帝和神佛保佑宋尧一定要平安无事。

  护士路过几次,劝顾清屿坐下休息一会,但他起来坐下徘徊在急诊室外,焦虑得根本没办法安静下来。

  直到医生推开门出来,顾清屿仿佛看到了希望急忙凑上去询问:“怎么样了?他现在安全了吗?”

  “暂时没事了,幸好送来的及时,而且现场急救得当,不然真的不堪设想。”说着宋尧被护士推出来转往住院病房。

  他已经醒了,眼神有些迷茫,看到顾清屿下意识抬了抬手好像想抓住什么,但立刻被护士推着离开,视线还一直落在顾清屿身上。

  顾清屿立刻想跟着走,又不得不停下继续询问医生病情和后续治疗情况以及注意事项。

  宋尧被推入单人病房,他抬眼,看到上方吊瓶缓缓滴着水,一切都好像做梦一样。不多时顾清屿急匆匆推门进来,坐到床边拉起他的手:“吓死我了,你真的要吓死我!”

  “我是被冷晕了吗?你怎么来了?我不是在剧组吗?又怎么会到医院?”他明明记忆还停留在副导演喊他继续拍下一条,被架到行刑架上后忽然感觉冷意消失,甚至身体还有种温暖舒服的感觉,但很快记忆就断了。

  顾清屿听他描述的这些又是一阵后怕:“这是低温症你知不知道?体温持续降低会死的!”

  很多户外探险队在雪山等极寒天气里会遇到这类情况,起初有些征兆只当是冻得狠了不拿着当回事儿,但很快就会在体温持续降低中忽然陷入昏迷,继而死亡。顾清屿从来没想到过,传闻中故意NG整人的事情会发生在宋尧身上,还是恶劣百倍的情况。

  宋尧听了也是阵阵不安,今天的天气和摄影棚的环境,再加上他们拍摄的内容,一层层debuff叠起来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顾清屿长叹了一声,怜惜地摸摸他的头:“好了都过去了,不怕,再有类似情况一定要注意。”

  他给宋尧喂了好些巧克力补充能量。等着点滴打完,医生确认应该没问题了,但建议还是观察一天再出院。

  顾清屿守在床边,寸步不敢离开。他这么紧张,宋尧心里一阵温暖:“医生都说我没事了,放心吧,人家牌牌上写的可是三甲医院主任医师。”他说着忽然又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还是冷?”顾清屿问道。

  “还好,可能是身体还没适应回来。”

  然后宋尧满脸震惊地看到顾清屿站起身来,开始脱衣服。

  他原本也只穿了件单薄的衬衫,等宋尧躺在床上换上病号服后,他便把大衣重新披回身上。

  长款的大衣很压身高,但对于将近一米九的顾清屿来说更能突显他的气场和身材。先是灰色的羊毛大衣被丢到沙发上,露出窄身衬衫西裤修饰出的挺拔线条。

  顾清屿开始解衬衫的扣子,连同领带一起解下,宋尧第一次亲眼看到那近乎完美的线条和结实漂亮的八块腹|肌。

  然后顾清屿解开了皮|带。

  宋尧看不下去了,伸手捂住眼睛:“顾……顾清屿……我都这样了……你放过我……”

  而且这是在医院的病房啊喂!想干嘛!随时会有护士医生推门进来查房的!

  宋尧从指缝儿里看到顾清屿把裤子也脱|掉了,双腿肌肉紧实有力,线条修长。

  他只留一条短裤,掀开被子去脱宋尧的病号服。宋尧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半推半就被扒得也只剩一条短裤。

  真的要在这里进行吗?

  宋尧依然感觉浑身发冷,都说饱暖思那啥,他感受了一下,自己这个身体状况好像一时半会儿不太能提得起兴趣。

  顾清屿躺在宋尧身边,拉过被子给他们盖上。宋尧眼一闭心一横,拉着被角不再有其他动作,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紧接着感受到一阵温暖贴上来,紧紧拥住了他,躯体经历过一番浩劫,自动调温升温困难,现在有了个巨大热源的辅助,登时舒服得宋尧叹了一声,也主动回应,拥抱顾清屿。

  他们零距离接触,浑身上下贴合的无一丝缝隙,交颈相拥,仿佛本来就是一体。

  没一会儿宋尧已经感觉浑身都放松下来,体温开始渐渐往正常水平回升。

  他悄悄睁开眼,抬眼去看顾清屿。对方双目紧闭,看似睡着了,但这些天来的同床共枕,这个呼吸频率宋尧一听便知道他没睡。

  宋尧晃了晃,果不其然,顾清屿一秒睁眼,深棕色的瞳仁对上他的视线。

  “你……不继续了吗?”宋尧试探道,这会儿暖和了,可以想些别的了。

  “继续什么?”顾清屿眼神清明,直接反问。

  这……宋尧也装傻:“哦,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低低的笑声传来,胸腔的共鸣传播到宋尧这里,顾清屿的笑让宋尧觉得窘迫,轻哼一声闭眼装睡。片刻后,他听到耳边轻柔又低沉的男声:“你想让我做正人君子……还是衣冠禽|兽啊?”

  爱当哪个当哪个,管他什么事?

  宋尧没睁眼,却撇了撇嘴,他是顾清屿什么人啊,哪儿能管得了这么多。

  宋尧挣扎了一下,想翻个身背对着顾清屿,不愿继续这样面对面的尴尬。刚离开一丝缝隙,便又被顾清屿抱回去。

  “别动,我这样是为了帮你导热。”

  顾清屿说得认真,煞有介事般,宋尧不再乱动。但到底有没有存其他的心思,只有顾清屿自己心中明白了。

  二人相拥而眠,一夜无梦。

  医院病房的窗帘遮光不太好,宋尧一大早被阳光晃了下眼,早早醒来。他睁开眼睛过了几秒恢复清明,却没有动,静静地抬眼看顾清屿的脸。

  他甚至想不起用什么词儿来形容,只觉得生得太俊了,完美结合了顾晟夫妻两个的优点,哪哪儿都好看。

  睡梦中的顾清屿一向很安静,保持一个状态大半个晚上都不会换,但偶尔小幅度轻轻挪动一下。

  他一动,宋尧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儿。

  他们两个人贴的太近了,一些身体的细微变化,在平时睡觉时各自一个被窝还可以忽略,现在却不得不直面。

  健康的成年男人在每个清晨,总是不可避免地会出现些状况。

  这还不是最尴尬的,宋尧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的条件就算不是引以为傲,也是相当可观的那种。但他明显地感觉到和顾清屿比起来,自己完全被吊打了。

  就算他喜欢顾清屿,这种比较事关男人的尊严,宋尧一时无法接受这样的差距。又懊恼又羞愤,他动作不算轻地从顾清屿怀里挣扎出来,翻了个身背对着对方。

  “嗯?”顾清屿被宋尧弄醒了,睁开眼透着股迷茫和不知所措,完全搞不清当前的状况,怎么一醒来对方就只给了个后脑勺了?

  顾清屿的手搭在宋尧肩膀上往怀里带了带,想把他身体扳回来。宋尧抗拒地做着对抗,甚至甩开了顾清屿的手。

  一大早生哪门子的气?难不成自己半夜抢宋尧被子了?顾清屿立刻开始自我反省哪里做得不好。

  但是当他意识到身体变化后,不由得觉得宋尧可爱。

  宋尧侧躺着,腰部凹下去一截线条,顾清屿修长的手就搭在那上面,清晨刚睡醒的低音炮懒洋洋的,还带着些沙哑和笑意:“要不要我帮你?”

  只等宋尧点个头,或者欲拒还迎地推拉几句,那只手就打算掌控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