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叶时云是叶奉君的儿子,此番来到军营只有他去拜见叶奉君,没有叶奉君率一干将士迎接的道理。

  但此次他不是一个人来,而是带着御赐之物,奉帝命与盛悦郡主一道来的。

  也能代表皇帝的一部分脸面。

  因此才至军营外,便看到七八个身穿铁甲的将军。而这群人中间,立着位白甲将军。

  这便是叶时云的父亲,大睢的第一战将,叶奉君。

  见到他,叶时云不知为何,心竟颤了颤。

  不知是否受这具身躯血脉的影响,莫名感到满身的热血都涌上头顶和心间,觉得他格外亲近,连眼眶都骤然一红。

  远远凝视一眼后,叶时云有了动作,没等马车停下就掀开车帘一跃而下。

  白之行没想到他会来这一出,惊了声:“公子小心……”

  叶时云没回头,而是踩着脚下的细沙碎石快步奔去,直到看清叶奉君的面孔后才略微放慢脚步。待走到他跟前,一掀衣摆“砰”地跪下,低头轻唤了声:“……父亲。”

  一时间,周围只剩风的声音。

  良久,周围才有轻轻的议论声:“他就是咱们将军的那个不孝子吗?”

  “是。将军此生唯有一妻,与妻孕育只有一子。他都叫父亲了,可见就是那皇城霸王叶时云了。”

  “……这就是叶时云?听他事迹我还以为是个肥头大耳,不堪入目的家伙。”

  “他还好意思来,这些年怕早忘了谁是他父亲了吧?”

  “嘘,李兄。骂点其他的吧,我没想为他开脱,不过是实话实说,这三年他寄来了不少信,一大摞呢……”

  叶奉君耳力极好,四周的这些话被他听得清清楚楚。

  到底入秋了,天不会说还炎热的晒人,阴沉下来时几乎和初冬一样,凉得冻人。

  边关荒凉,风沙极大。

  叶时云刚来还不适应,叶奉君居高临下望着他,发现这小子头发里夹杂了不少细沙。这在军营不足为奇,是每个人每天的常态,但他黑发微乱,因为天凉穿的少,人又像他母亲生得白,微微一冷鼻尖脸颊都会泛着红,看起来居然有丝可怜。

  叶奉君略感烦躁,冷冷道:“坐在车里也能这样,还不去营帐中整理整理。”

  叶时云低眉顺眼:“是。”

  方思源作为贴身小厮,立马跟着叶时云去帐篷中,名为换衣实为商量。

  方思源:“云哥,看来你给叶将军送的信没起作用啊,好歹连续送了三年呢。”

  叶时云正自己脱着外衣,一颗一颗地解着扣子,嘟嘟囔囔道:“这很正常啊,你想想原主做的那些事,十几年对父亲居然一声慰问都没有,完全不在乎父亲的死活。这样的人妥妥的是个不孝子,这种背景作为基础,我那堆信能起什么作用?”

  方思源点点头:“这倒是。叶将军早不认这个儿子了,这次见到你还让你来换衣服没直接打,也是意外之喜,确实不该继续强求。”

  说完,他凑过来一点,小声道:“哥方才我到处看了看,隧王和安王都没来。”

  他注意到的,叶时云也注意到了。他一撩飘到脸侧的明黄色发带:“虽然早接到我今天到的消息,但军营不比皇宫,他们俩定有自己的任务。不过嘛,面是一定会见的。现今贼寇大败,边关恢复宁静,尽管这有两个王爷,我还是叶将军的儿子,可我和盛悦郡主尊皇帝的意思前来。即使边关之地贫瘠,但今夜该有的形式还是会有的。”

  再是小辈,也是奉命来的。

  军营不比别处,就算一切从简可最基本的宴席还是有的。

  叶时云道:“哪怕只有一张桌一盘菜,也得把这个宴席办下去。当然我大睢是强国,这只是夸张说法,不至于真的只有一张桌一盘菜。你瞧着,今夜他俩必定来得齐齐的。”

  方思源很赞同。

  皇帝派叶时云来,原因有很多个。

  首先自然是皇帝想促成叶时云和盛悦郡主的婚事,特意让他们这一路培养感情,顺带见个爹。

  除此外,深一层的原因就是,皇帝想让叶时云见见叶奉君。

  边关军营不是谁想来就来,想去就去的。

  从前叶时云废物,皇帝宠他只是因为他是叶奉君的儿子。而这三年中,叶时云的变化也被皇帝看在眼中,叶时云不敢说皇帝对他能有十分的宠爱,却能保证没有十分也有七分。

  叶奉君多年不回朝的原因皇帝很清楚。

  因此他也希望,叶时云不要去打扰好友的清静,一个无法无天难以管教的儿子,谁见了不难受?

  可现在叶时云变了,变得机灵聪慧,讨人喜欢。

  作为挚友,皇帝当然希望叶奉君也能看到。

  以上原因是个人感情。

  至于政治因素,也有。边关将士数次立下奇功,皇帝虽已下令重赏,但再派人送去御赐的佳节礼物,更显皇恩浩荡。没有哪个皇帝会放弃任何一个,能彰显浩荡皇恩的机会。

  叶时云思考着皇帝的种种意思,从带来的行李中找出新的衣物。穿在身上后,低着头从上往下扣着一颗颗扣子,心思有些飘忽。

  因而也就没发现方思源一直在偷看他,并且欲言又止。

  而等叶时云发现他的小动作时,新衣裳已经换好,头发也重梳了遍。

  叶时云道:“……源源你为什么这么盯着我。”

  方思源一脸复杂。

  叶时云绝对是个聪明、且心思缜密的人,通常周围的人无论有什么情绪,他一定是第一时间察觉到的。

  可这次,看了他大半天他也没做何反应,可见心思飘忽得有多厉害。

  就是不知,他的飘忽是因为叶将军,还是……苏静南。

  斟酌一会,方思源还是决定和他说一说。

  他道:“哥你还记得原著不,虽然时间往后推了很多,但具体的大事还是与原著相差不大。现在敌寇被败,大睢再次胜利,这段剧情在原著中也有记录,虽然不多。”

  叶时云想了下,经他提醒还真想起来了:“你是说原著里的那位南疆公主?”

  方思源点头:“对,就是她!”

  原著中有过这样一段,苏静南在军中的威望扶摇直上,他威名升起的时候,大睢之外的南疆国也开始了蠢蠢欲动。对比大睢的国力,他们很弱小。

  弱国巴结强国,除了上供外便是联姻。

  方思源道:“那位南疆公主叫阿缇娜,是南疆王的妹妹。如果说薛蕴是本文前期最不好惹的角色,那在全书的中期,苏静南登基之前的那段日子,阿缇娜就是最难缠的对手。”

  南疆虽弱小,却极其富饶。

  南疆王只有这一位妹妹,为她准备的嫁妆数目,就是强如大睢也不得不稍稍侧目。

  她做不了正妻,做个妾室对大睢来说却是有利无害。

  原文中,她要嫁的便是苏静南。

  叶时云眨了下眼睛:“嗯,挺好的,让他头疼的终于要来了。有她在,他对旁人的关注定会消减。”

  是该头疼,毕竟这位南疆公主,不简单。

  此女也是爱慕苏静南的一位,但她与旁人不同的地方在于,她喜欢苏静南,更喜欢南疆。她是南疆王的一把刀子,一道眼线,打的就是成为妃子,魅惑君王,甚至将其刺杀的主意。

  可在发现南疆真正的目的时,皇帝已赐婚,离她进隧王府只有一日期限。

  能在苏静南的眼皮底下伪装那么久,此人可是个高级反派。

  就算最后没嫁成,还被苏静南退回去。

  在讨论这位公主时,方思源一直盯着叶时云脸上每一个细微的神情,不过什么也没看出来就是了。

  是夜,叶时云前往主营帐赴宴。

  盛悦郡主早已坐在叶奉君身旁,她的左手边坐的便是安王。

  见到叶时云,安王放下酒杯浅浅一笑,似乎与从前别无二致:“云弟弟。”

  叶时云规规矩矩,又不失尊敬和疏离地朝他欠欠身:“安王殿下。”

  听到他的称呼,安王只轻轻颔首,毫无任何异样的情绪。

  倒是叶奉君看了叶时云一眼。

  单看面相,父子二人都格外富有英气,叶奉君俊美凌厉。多年身居大将之位,征战无数让他在这丝凌厉中多添了一份沉稳,冲散眉间的傲气。

  使之看起来,说一不二,颇有名将之风。

  叶时云与他有四分相似,相貌同样是俊俏惹眼。不同在于,少了叶奉君的沉稳,多一份机敏和独有的顽皮,使得一双桃花眼又黑又亮,瞧人时总担心他会皮,自己会被耍。

  这样一对父子,让屋内所有人都有些意动,心情忍不住好起来。

  叶时云朝他行礼:“父亲。”

  在他没来前,这三人该是说了许多话,叶奉君淡声道:“郡主说,陛下有意为你二人赐婚,可是真的?”

  嗯?

  赐婚?

  他望向亲昵挽着叶奉君的盛悦郡主,差点裂开了。

  不是,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

  而且,而且你这小丫头不是应该恨我恨得不得了,这算什么?用婚事刺激苏静南,让他觉得我这个只知道游戏花丛的纨绔,要污染他可爱活泼的妹妹,好收拾我吗?

  你这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叶时云惊了。

  或者说他现在是真糊涂了,根本想不出盛悦郡主究竟有何目的。

  嫁他不可能的。

  她愿意,她爹娘也不愿意,她五个哥哥更不愿意。

  况且这没感情啊,哪怕是原主和她交集也不多,交集最深的就是她和原主打了两架。之后两人就再没见过,后来叶时云穿来,与她只是在生辰宴上遥遥望过。

  抛开她不说,皇帝是有撮合他们的想法,却在来前提过,不勉强,强扭的瓜不甜。

  但盛悦郡主这一说——

  意思就不一样了。

  叶时云看着她,无论是原著还是真实的她,都不会做无缘无故的事。

  此举必然有因。

  正寻思着该出声说点什么,不料后方忽然有人恭恭敬敬参拜道:“隧王殿下。”

  顿时,叶时云满脑子的想法都如同浆糊一样黏在一起,不可控制地浑身一僵,连呼吸都停了一瞬。

  苏静南的脚步声并未改变,不急不怠,从容淡定。他一步步走到叶时云身侧,叶时云不得不回过头。

  随后就和当年的某一幕一模一样,他回过头,看到的是苏静南净白的颈……哦不,当年是光滑洁净的颈侧,现在是被黑衣所包裹,即结实又宽阔的胸膛。

  “……”

  叶时云觉得自己的脑袋有点断片,下意识的在心中轻吸一声,对系统道:“好高,有190了吧……”

  系统沉默一瞬,纠正道:“194。”

  叶时云扬了下头,才看清他的脸,喃喃:“……哦,194啊,那真是很高呢。”

  系统默默潜了回去。

  依旧是俊美不可逼视的面容,只是一改当年的穿衣风格,换了一身玄色。若说当年的他是恬静淡漠的林中仙,那么现在,就是真正的盛世烈阳。

  俊气的眉眼尽是野气,浅色的双眸深不可测。

  三年不见,似破茧而出。从头到尾找不到曾经年少的青涩,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叶时云,这是一个男人,而不再是一个少年。

  若问有没有什么是不曾改变的。

  那大概唯有,他浅色的眸中依旧只有他的身影。

  三年前如此,三年后亦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小修一下